


祖父劉寶書先生科教報國,惠澤桑梓的一生,放在大時代中,既是平凡的,也是偉大的。作為后輩,記錄他的一生,意在緬懷,也在傳承。
少年遠游志凌云
祖父劉寶書先生,族字朝海,號子民,光緒十六年(1890年)庚寅仲夏農歷五月十五戌時,出生于湖南省邵陽縣震中鄉西洋江村一戶鄉村布商家庭。曾祖直庭公畢生辛勤勞作,置有數畝田產、一爿雜貨布店,育有三兒兩女。祖父排行第三,鄉人習呼“寶三爺”。
祖父幼時聰穎好學,五歲入私塾。1902 年,祖父就讀長沙寶慶府中學堂(現為邵陽市第二中學)。這所學校是古城寶慶的第一所中等學校,百余年來以“公誠博毅”為校訓,造就了當代著名音樂家賀綠汀、中國共產黨早期著名新聞工作者嚴怪愚、中國科學院院士李鈞、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國杰等名人名家。祖父在這所名校接受了西風東漸時期中西交融的啟蒙教育。
1905年9月,清廷廢除了中國歷史上延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制度。在長沙讀書的祖父隨即于是年初冬東渡日本求學。抵達日本后,祖父很快就獲得清廷增補的官費留學生名額,進入東京清華學校。這所學校的前身是1899 年由梁啟超向橫濱華商鄭席儒、曾卓軒等募款創辦的東京高等大同學校,蔡鍔、范源濂、蔣介石等近代名人都曾在此就讀。1906年,章士釗來校講學,祖父聆聽教誨,其強烈的愛國情懷和精益治學精神在祖父年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1908年,祖父進入明治大學政學部就讀政治經濟科。該校是日本屈指可數的優秀私立大學。周恩來總理也曾就讀于該校政學部政治經濟科,并在那里立下了“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的宏偉志向。
在明治大學求學期間,祖父熱衷于涉獵各種進步書籍,接觸革命志士,十分認同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思想和建國方略。在同盟會元老、民主革命家居正先生的指引下,他加入了同盟會。
隨著留學時日的增加,祖父對日本社會的了解愈發深刻。日本明治維新后的教育發展、科技進步、實業繁榮,使祖父逐步認識到中國要自強,要擺脫貧困積弱的狀況,必須向日本學習,從教育科技入手,實現產業發達、政治清明。“無科教難以救國”,祖父立下了以科教實業救國濟民的凌云壯志。這也正是祖父后來離開明治大學,轉入鹿兒島高等農林專門學校攻讀農學和園藝專業的原因。
救國濟民重實業
1914年,學成歸國的祖父被民國教育部聘為浙江省立甲種農業學校(1924 年升格為浙江公立農業專門學校)教授。1921年,經章士釗先生推薦,祖父任國立北京農業專門學校(現中國農業大學)教授兼農場主任。因不適應北方氣候,1923 年祖父返湘,先后任湖南省立第一甲種農業學校校長、湖南省實業司第二科科長等。
1926年,祖父因肺病到上海治療。這一時期,他基于留學見聞和中國社會實際情況,深入研究思考世界各先進國家經濟發展振興的規律,尤其是認真研究馬克思有關農業、農村、農民問題的基本觀點和政策,以及十月革命后的俄羅斯經濟社會發展及列寧的經濟政策,深刻領會到馬克思、列寧主義關于促進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必須以第一產業農業為基礎的思想精髓,深刻認識到歐美各國高等教育均筑基于農業發展,深知要改變當時中國農業科教落后、農業生產低效、農村經濟凋敝的現狀,應以振興農業為救國濟民之先、之重。只有強農業,才能振興工商等實業。
祖父這一思想主要體現于他當時在上海太平洋書店出版的六部譯著和著作:《馬克思與列寧之農業政策》《農民與政治運動》《平均地權》《產業革命史》《失業問題》《革命后之俄羅斯》。其中《平均地權》由時任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譚延闿題寫書名,《革命后之俄羅斯》由國民黨元老、中央研究院院士吳稚暉題寫書名。
知行合一,坐言起行。祖父把對農業、教育、實業的思考付諸行動,成為湖南省農業科教事業和果木園藝產業的倡導者、奠基人之一。
祖父救國濟民重實業的思想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他利用在湖南省政府任職的便利,倡議湖南當局設立農業科研機構,為全省農業科研事業奠定基礎。湖南省政府接受他的建議,于1928年將安化黃沙坪的中國第一所茶葉學校湖南茶葉講習所改為湖南茶事試驗場,由祖父兼任場長。1929 年秋,祖父任湖南省建設廳技正,主持農林計劃和發展工作。經他建議與籌劃,湖南棉業試驗場于1929 年在長沙東郊丁家巖成立,由袁輝任場長;湖南農事試驗場于 1930年在長沙南郊東塘成立,由周聲漢任場長。同時,岳麓森林局設立,由鄧勤先任局長,負責育苗造林、封山育林、管理維護岳麓山的名勝古跡,這是湖南省最早創建的森林公園機構。
1929 年湖南全省螟蟲及稻虱猖獗,稻作災情十分嚴重,祖父向當局建議設立湖南昆蟲局,專門研究蟲害防治。1930年春,湖南當局委派祖父籌辦昆蟲局,開展植物保護研究,指導全省農業蟲害防治,為湖南農業植物保護工作奠定了基礎。
祖父深入螟蟲危害嚴重的醴陵、攸縣一線考察,根據實地考察情況,迅速寫出《螟蟲驅除預防法概要》小冊子,連夜付印分發各縣指導防治工作。鑒于農民對蟲害防治技術了解甚少,祖父指導湖南昆蟲局利用生動直觀、通俗易懂的展覽方式,向農民普及蟲害防治知識,在各地舉辦巡回展覽,為迅速防治害蟲、盡可能減少農民損失作出了貢獻,深受災區農民愛戴。
1939年,薛岳任湖南省主席時,祖父任省參議員兼省農會理事長,對戰時如何鞏固農業的國本地位更是多有咨議和建言。
另一方面,祖父基于園藝學專長,從農業科學家、教育家的角度實踐他的理想。他認為要發展果木園藝產業,首先要有優良果樹品種,因此先后從省外及國外引進優良果樹種類及品種,并在邵陽縣范家山和西洋江劉家灣開辟苗圃,培植優良果苗,創造了當年播種、嫁接、出圃的速成育苗法。
祖父還是湖南省最早引進溫州蜜柑、蜜桃、東洋梨等優良果樹品種的科學家。他在長沙北門外文昌閣創辦開源種植公司,引進的柑橘、鴨梨等新果苗品種供不應求。在祖父的首創和帶動下,邵陽許多人士乃至省城內外均效仿開辦了各種規模的果木農場。賀綠汀的胞兄賀曼真在邵陽城江北狀元洲開辦曼真農場,栽培水蜜桃、柑橘、梨等優良品種;湖南省應時初級職業學校創辦人之一呂子哲在邵陽城郊開辦了哲園農場;留德學生鐘道龍創辦了自力苗圃。民國初年湖南果木園藝經濟的蓬勃發展,與祖父的首倡和帶動密切相關。
在湖南任職期間,雖然政務和農事、園藝實業繁忙,但祖父仍時刻關注國內外相關的新科技發展態勢,又于1931年赴日本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學習和考察。
一枝獨秀興湘茶
除了在湖南果木園藝實業方面有著開創性貢獻外,祖父對抗戰時期的湖南茶業發展也有著突出貢獻,被“當代茶圣”吳覺農贊為“湖南茶業困境中的一枝獨秀”。
自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日本、印度、斯里蘭卡以及東南亞等國采用了先進生產技術和制茶工藝,茶葉產量持續增加,產銷成本不斷下降。相形之下,中國茶葉出口不斷萎縮,湖南茶葉出口運銷量從1915年的八十萬擔銳減到 1938年前后的不足五萬擔。在此背景下,祖父臨危受命,主政湖南茶業。
1936年7月,祖父以省建設廳技正身份兼任以茶事為主的湖南省第三農事試驗場場長。同年12月,祖父呈請省建設廳及中央實業部同意,補助擴充經費,擴大建場規模。1937年6月,祖父主持制訂了《改良湖南茶業計劃》并付諸實施。改良后的“湖紅”工夫茶產量、質量創雙高,與安徽“祁紅”一起齊名國際茶界。湖南省第三農事試驗場也因此成為當時全國四個茶葉科研單位之一。當時祖父推行的技術、裝備改良和人員培訓既有利于傳承安化傳統的制茶技藝,也有利于新技術、新機具的推廣和運用,有效促進了安化茶葉生產發展和制茶技術進步,湖南茶葉生產方式逐漸從過去的鄉村手工業邁向近代工業化。
1937 年,張治中任湖南省主席時,楊綿仲任省財政廳廳長。楊綿仲感佩于祖父的勤政清廉,兩人關系甚密成為摯友。湖南省政府于1938年4月成立物產貿易管理委員會茶業處,后改為茶業管理處。祖父受楊綿仲舉薦出任處長,不僅主持種植、加工及改良,還負責茶葉外貿工作。同年夏,湖南省政府將湘米改進委員會、農林委員會與省農事試驗場合并,成立湖南省農業改進所,祖父兼任茶作組主任及所轄安化茶場主任。祖父聘技佐、技助等共十四人,繼續改進茶葉產制技術,研究、創制制茶機械,先后研制成功茶葉篩分機、拼堆機、撈篩機、軋茶機、抖篩機、腳踏撞篩機等,各地爭相仿制,推廣極為迅速。
時值抗戰期間,為增加出口換匯,支持抗戰,國民政府在全國范圍內對茶葉等大宗出口商品實行統購統銷的戰時統制政策。依據這一政策及湖南省地形和交通狀況,祖父將茶業管理處設在益陽,把全省劃為安化、長沙兩大管理區域,分設安化和長沙辦事處,負責辦理茶貸、茶廠管理、監督檢驗、集中運銷等事宜。開立湘茶貸款基金賬戶,發放茶葉貸款,支持茶葉生產、加工、收購、貿易。同時把分散在各縣農村的上萬擔零星茶葉,集中加工為成品箱茶,匯集后銷售轉口香港等地。
1939年5月,祖父派副處長彭先澤在安化先行試制黑磚茶,經外貿質量檢驗認定后,隨即于安化江南坪建廠,以螺旋機器壓制黑磚茶,月產磚茶三萬六千塊。安化黑磚茶由此誕生,中國第一個黑磚茶廠也由此宣告成立。
為推廣茶葉科技新知識,祖父創辦了《湘茶通訊》雜志,刊登全省各地的茶業信息。為培養茶科人才,1939年8月,祖父在遷至安化的湖南私立修業高級農業職業學校設置茶業科,并與省茶業管理處、安化茶場合作解決學生實踐場所,培養茶科專業人才。
1939年12月,祖父向湖南省政府呈報《考察皖贛兩省紅茶革新報告及湘省紅茶應行改善意見》,得到批準并組織實施。祖父經常赴香港和安化等地,躬身發展貿易,活躍茶區經濟,擴大出口貨源,首創湖南省大宗茶葉出口外貿。
1939年,湖南省茶業管理處會同湖南省合作事業委員會、省農業改進所安化茶場、湖南私立修業高級農業職業學校等單位,共同發起成立安化茶葉生產運銷合作事業問訊處,在茶區組織成立六十五個茶農生產運銷合作社(簡稱運銷社)。這批運銷社創辦和運行后,受到國民政府社會部合作事業管理局的肯定和大力支持。為通過這種管理方式發展茶葉生產、擴大茶葉外銷、促進戰時經濟,該局于同年11月設立安化合作實驗區。1940年,運銷社發展壯大到九十六個,社員四千余人,并組成了運銷聯社。聯社設立聯合制茶廠,當年生產精制紅茶九百四十五箱,外銷贏利頗豐。
1942年,中茶總公司總技師兼東南茶區場廠聯合會會長吳覺農到湖南指導茶葉生產,發起成立東南茶區場廠聯合會湖南分會。經過分會十多位業界賢達醞釀,推舉祖父為主任。十多家私營茶號均先后申請參加,場廠聯合實為產學研合作之先驅。
祖父在抗戰危難時期,主政湖南茶葉產業,改進茶葉生產、收購、加工、運輸、推廣、教育、培訓等工作,推進茶業貸款,開拓茶葉外貿,從美歐換回了外匯,超額履行了對蘇合約,以易貨貿易換取抗戰急用的軍需物資,使茶葉出口金額躍居湖南物產資源之首位。湖南省茶葉運銷量從1939年的三萬多擔,逐年回升到1942年的十多萬擔。
為政艱險歸田園
祖父是早期留日學生,又是同盟會早期成員,在國民黨內資歷甚深。1927 年,祖父在國民黨中央黨部先后任農運部總干事、訓練部編審科總干事等職。1929 年,祖父二次返湘后,先后出任或兼任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執行委員會監察委員、省政府臨時官吏考試委員會襄校委員、湖南全省地方自治訓練所訓育長、湖南省黨義教師檢定委員會委員等職。由于生性耿介,厭惡黨爭,痛恨腐敗,尤其是目睹1927年國民黨清黨的倒行逆施后,祖父同情中共,不滿蔣介石獨裁統治,自此與蔣系中央派、陳系CC 派均有矛盾。國民黨二陳(陳立夫、陳果夫)當時曾派遣特務監視祖父行動,在矛盾激化時甚至準備刺殺祖父。
祖父報國心切,多年宦海經歷使他深感國民黨政治腐敗、貪污腐化、派系傾軋,同時也深感政治環境艱險無常。1929年秋,祖父辭去所有國民黨黨務工作,轉任湖南省建設廳技正,負責湖南省農業科技等項工作。正是這一轉變,使祖父成為湖南近現代農業科技工作的奠基者和創始人之一。
親手創建于1925年的邵陽縣范家山適園農場,對于祖父而言,恰似陶淵明結廬而居的柴桑南山。正是有了故鄉這個風景優美的心靈棲所,祖父才得以數次遠離艱險的政治旋渦,轉而以果木園藝事業為平臺,傳播農業科學知識和先進技術,引導發展果木園藝經濟,裨益農村農民,實現科教報國之志。
早在1916年任職浙江時,祖父就從上海、杭州兩地引進上海、天津、玉露和日本岡山等地的水蜜桃、蟠桃等蜜桃品種,將這些品種栽種于范家山和劉家灣。為保存品種資源,他還將水蜜桃嫁接于本地桃樹上,成為繁殖母本樹。
1927 年,祖父又從日本農林省興津園藝試驗場引進無核柑橘改良品種,從湖南省懷化市安江鎮引進安江香柚和甜橙等品種,也栽培于適園農場。
同年,祖父從日本農林省興津園藝試驗場引進菊水、太白等二十多個梨樹品種,由河北定縣引進鴨梨品種,從湖南長沙、山東煙臺等地分別引進陽冬梨、雪梨等品種。這些品種除栽培于適園農場外,還栽培于湖南省立高級農科職業學校農場等處。他曾運用花粉雜交技術,成功培育新品種木瓜梨和適園梨。1932 年,他將伏梨與巴梨雜交育成一個耐貯藏、果實大、果心小的新品種,定名“適園一號”,推廣于省內外。
適園農場初創時面積較小,不能適應發展需要。祖父向國民政府實業部備案,擴建適園農場,于1936年在范家山公路旁購置了一座荒山,面積達百余畝。祖父籌資在新農場修筑牌坊,開荒整土,栽種各種柑橘品種六百多株、梨樹品種一千三百余株。此外,還栽種有板栗、葡萄、水蜜桃等,并大量繁殖培育優良苗木品種。
祖父在數度回歸適園農場的歲月里,醉心園藝事業,從果樹栽培和研究的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經驗,在嫁接育苗、整枝修剪、病蟲防治、貯藏保鮮、果樹育種等方面造詣深厚。在柑橘豐產和穩產方面,掌握了先進的技術,基本上克服了柑橘產量大小年和結果不均衡的頑疾。
新中國成立后,祖父將適園農場交給邵陽縣人民政府。邵陽專署后將該場改為邵陽專署園藝場。1984 年以適園農場為基礎,該場規模擴大到四百多畝,現為邵東市農業局所屬園藝場。
在如今的園藝場內,祖父當年培育的尾張品種柑橘單株產量達五百斤至六百斤,1984年有一株產量高達八百余斤,堪稱蜜橘王。“適園一號”梨樹至今仍留存在該場,默默見證著祖父的奉獻。
興學育人多有成
除了在果木園藝和茶業等科學、實業領域多有建樹之外,祖父還將實業救國的目光投向興學育人領域。20世紀30年代初期,兩湖的大專院校均未設立農業科系。祖父得知當時的湖南省主席何鍵熱衷于辦學,遂向何鍵建議創辦農科大學,很快得到省政府的批復,于1934年8月成立湖南私立群治農商專科學校。該校農科由祖父負責籌備,何鍵任校董會董事長兼校長。為使農科學生擁有便利的試驗實習場地,農科后來遷至東郊泉塘的陳家大屋(現為湖南省農業科學院址),成為湖南省農科高等教育早期重要源流之一。
湖南省和平解放后,祖父于1950年2月調任湖南省農業科學研究所園藝工程師、湖南農學院教授,并主辦省農業綜合試驗總場,為新中國培育人才。祖父經常帶領青年科技人員奔赴長沙、邵陽、零陵、郴州等地區,對果樹資源進行廣泛調查和深入研究,考察柑橘、梨、桃等果樹品種及甘薯生產,撰寫調查報告,選育優良品系。
1958年反右派斗爭后期,祖父因民國期間歷史復雜,被遣回原籍,在農業社勞動改造。但純樸熱情的鄉民們對這位曾帶領他們防治病蟲害、改良果樹品種的專家十分歡迎。1959年,邵東縣人民委員會(縣政府)安排祖父在邵東縣農業技術實驗學校工作,之后又在邵東縣園藝場兼職。祖父把政府和鄉民們對他的關心和愛戴之情全部傾注到培訓園藝技術人員上,每天早出晚歸在園藝場育苗嫁接、講課培訓。他以豐富的實踐經驗,創造了“五當一年出圃”(當年育苗、當年條穗、當年嫁接、當年定形、當年出圃)的梨樹快速育苗法,比常規育苗縮短三年時間。
1966年5月“文革”前夕,祖父自費從邵東縣到郴縣、資興縣,為縣社園藝場開辦果樹嫁接講義訓練班,系統性地培訓園藝技術員工。祖父言傳身教、理論聯系實際、通俗易懂的教學方式,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尤其是不畏年老體弱、不顧勞累風寒的意志品質,給鄉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到邵東縣后,祖父給三兒劉建業寫信,想搬遷至郴、資終老。他在信中說:“我想跟隨你走,一則年老須人照料,二則我想幫助少勤四兄弟打好學習基礎,突擊政治,用毛澤東思想學習一切科學,要求他們他日做到三好。”
祖父這一愿望未能實現,因為不久后“文革”風暴即席卷全國。1967 年10月,祖父再次遭遇命運不公,被迫拖著老弱病軀離開自己投入半生心血的邵東園藝場,偕妻來到長沙市郊岳麓山石嶺塘村的大兒劉敬業家。可憐可敬的祖父即使在遭遇不公的艱難歲月里,依然不改育人熱忱,繼續向石嶺塘村青年農民傳授果木生產技術知識。
祖父畢生為園藝科教事業嘔心瀝血,備嘗艱辛,數十年間聲譽鵲起。除前列成果和著述外,還著有《果樹園藝學》《花卉園藝學》《特用作物學》《菊花名類簡明表》《庭園與公園》《農業合作社概論》《中國救荒制度史》等。祖父不僅是園藝學家,他對玉米、稻米、甘薯等糧食作物以及棉花等經濟作物也頗有研究,著有《甘薯考》《棉花考》等著作。1922年2月國立北京農業專門學校《新農業》雜志創刊號上,刊載了他撰寫的《玉蜀黍之研究》。
勤儉誠恒家國情
近代中國政局風起云涌,湖湘子弟勇立潮頭、獨領風騷。作為一名書卷與血性共溶血脈、滿腔義勇的湖湘子弟,祖父一生以“勤儉誠恒”自勵自勉,有著無比深厚的家國情懷。
祖父的勤與儉是一生的素習。不管是苦讀求學、艱辛為政,還是躬身興辦實業,他的勤勉樸素都是一以貫之的。及至晚年,他更是敝衣粗布、安之若素,所得薪水大部分用于購買中外農林業科技書籍,藏書逾萬冊,并把這些藏書全部捐給湖南農學院,成為該校科技圖書資料的重要組成部分。
祖父的誠與恒,除了體現在畢生以科教和實業救國濟民的默默奉獻中,也體現在革命戰爭時期始終如一地同情和支持中國共產黨革命事業的赤誠之心上,體現在始終如一地堅持中國知識分子骨子里的“有恒心無恒產”的精神追求上。
正是由于同情中國共產黨的革命事業,使得祖父在 1929 年營救了他在湖南省立第一甲種農業學校時的學生、中共新寧縣特別支部組織委員李有份。李有份被捕后,被押往長沙,受盡折磨,經祖父等人多方營救,才免遭殺害。
第二次國共合作期間,八路軍駐湘通訊處于 1937年底在長沙成立,徐特立為駐湘代表,執行黨的抗日統一戰線政策,廣泛團結各階層愛國人士。徐與祖父是湖南省教育界的熟人,兩人多次徹夜敘談,使祖父深受愛國統一戰線熏陶,由同情中國共產黨轉為支持黨的事業。1938年6月,祖父勉勵大兒劉敬業投奔延安參加革命,遺憾的是因途中受阻未能到達延安。
抗戰時期,祖父曾經營救過王季范的兒子王德恒。祖父早年與毛澤東主席的表兄、曾任政務院參事的著名教育家王季范熟識。其子王德恒在湖南做中共地下工作時,得到過祖父的掩護。祖父通過關系,將王德恒安排在地處安化縣的湖南私立修業高級農業職業學校,公開身份是學校教員。王德恒被國民黨反動派拘捕后,祖父又想方設法營救其出獄。1953年夏初,毛澤東主席邀王季范到政務院任參事,祖父到長沙火車站禮送王季范全家赴京后,二人書信往來頻繁。
1949年7月,祖父受命到湖南省農業改進所下轄的衡郴零區農林場任場長。湖南和平解放前夕,祖父組織職工開展護場斗爭,并于10月9日將農林場完整無損地交給人民政府。
新中國成立后,作為開明士紳,祖父散盡家資,支持和贊助農民翻身搞土地改革。
1958 年下半年,祖父被遣回邵東縣范家山原籍后,雖年逾古稀,但仍以誠恒之志,堅持興學育人,在教學中常以“鼓足干勁,力爭上游”的豪言壯語自勵共勉。
祖父的境遇受到時任國家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陳嶸先生的關懷。祖父 1914 年回國任教于浙江省立甲種農業學校時,與同樣從日本學成回國任該校校長的陳嶸先生相識,初識旋似老友。此后在農林界教學科研方面,二人數十年未曾間斷探討,結下了深厚情誼。陳嶸先生 1958 年下半年連致兩封信函,向祖父問候安好與否。1965 年 2 月,陳嶸在致祖父的明信片中稱:“特別是您的巨著,已獻上國家來發展農業生產,使老友們莫大欣快。”信中所說的“巨著”即為祖父所著《果樹栽培及嫁接法》手稿,是祖父多年心血凝結的研究成果,1965年從邵東縣郵寄給陳嶸。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祖父的家國情懷不僅體現在救國濟民的滿腔義勇上,還體現在勤儉誠恒的家風傳承和對子女后輩的培養教育上,他為二子一女起名劉敬業、劉建業、劉振業,為四個孫子起名劉少勤、劉少儉、劉少誠、劉少恒,目的就是希望子孫牢記家訓,做有利于國家和家庭的人。在祖父勤儉誠恒的家風影響下,兒孫后輩均發憤讀書,踐行訓導。
“文革”期間,祖父終因精神上、體力上遭受重創,患高血壓病進而癱瘓,臥床就醫兩月。臨終前,祖父囑家人購置一個大甕缸,鋪墊褥棉,抬他入缸。祖父盤腳坐姿于1968年10月21日晚合眼而去,享年七十八歲。
1976 年粉碎“四人幫”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撥亂反正,平反冤假錯案。湖南省農業科學院黨委頒布“(83)湘農科發字第 20 號”文件,為祖父平反昭雪。湖南省委、省政府及邵東縣鑒于祖父生前為全省農業科研事業做出的開拓性貢獻,在編纂《湖南省志·農業志》《邵東縣志》時,均將祖父列入名人錄中,名實攸歸,使后世深受激勵。
(責任編輯/王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