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蝶仙原名陳壽嵩,號蝶仙,筆名天虛我生,后又改為陳栩園。他在自傳中說:“栩為樗之木,其才雖大而不為棟梁。”取字蝶仙,是因為“莊周自以為醒,而仍在夢中說夢,不求永為蝴蝶,恍然天界似神仙”。至于筆名天虛我生,是將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反其道而言之,謙稱自己是天生無用之才。事實上,他是中國近現代著名的文藝家、實業資本家、化工學家、發明創造家、機械和機器設計家,也是一位愛國詩人。
少年神童
陳蝶仙于1879年出生在浙江杭州的一個中醫家庭。先祖是科舉出身,縉紳門第,父親是當地的懸壺名醫。他少時聰慧過人,四歲髫齡,竟然手執經書問字,其父心下大為奇異。翌日,就教授他寫方塊字。他過目不忘,七歲就能開筆寫作短文,吟誦詩詞,漸漸精通音律。周圍鄰里都稱贊他是神童。九歲應試縣考,他梳了兩個總角發髻,身高才三尺多,卻擠在青年學子和老年童生之中參加考試。考官甚為驚奇,下場閱卷,發現其竟然文采斐然,遂將其招來詢問。他不慌不忙,對答如流。此次應試,他高中秀才第八名。后來秋闈,陳蝶仙應杭州城府考,拔得舉人頭銜。第二年春,九府會考,他又中茂才,享受優附貢生的待遇和月俸。本來他準備進京參加殿試,不料生了一場大病,輾轉床榻,蹉跎歲月,錯過了金榜題名的機會。
不久父親病喪,陳蝶仙在家守制,錯過了多次考試的時間和機會。父親過世后,家庭生活困難,而未婚妻卻是名門淑女,陳蝶仙意氣消沉,借故暫時停止婚配。陳蝶仙傲骨嶙峋,整天游蕩在西子湖畔,借名文酒詩會,天天沉溺在畫舫船娘之中,同年父輩曾多次規勸他,但他卻以“自古才子皆風流”為由,替自己辯護。
母親考慮到他整天浪蕩閑游,無所作為,擔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托付即將做官上任的表親徐公,帶他離家出游,學習做一個幕客,以求將來有個謀生之道。徐公初任安慶縣官,銜著姨媽之命,帶領陳蝶仙去安徽赴任。
進入縣衙后,陳蝶仙開始向紹興師爺章岱山請教,以求盡快掌握幕僚之道。章師爺看他孺子可教,又是縣尊的表弟,就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處理各種公文案牘,以及應付官場的訣竅和秘密。陳蝶仙是風流才子,稍經點撥,學問便爛熟于胸。徐公后來升任漢口同知,他隨同前往。漢口當時是九省通衢,全國的經濟文化中心,人文薈萃,交通便利。抵達以后,陳蝶仙的詩詞文章很快蜚聲當地文壇,湖廣總督張之洞耳聞目染,用重金禮聘他擔任總督文案。此時,他才二十六歲。
辛亥革命后,陳蝶仙擔任過鎮海縣科長。在此期間,他曾經幫助過一個富商,此人知曉他為人清廉,趁他不在,偷偷在他的抽屜里放入二百塊大洋。一年以后,陳蝶仙辭職他就,打開抽屜時,才發現這二百塊大洋。他不知道何人饋送,就將錢捐給了地方公益事業。
陳蝶仙在遂昌任職期間,一次去買牙粉,找遍商鋪卻無法購到,于是他就去市場購買烏賊魚,取其骨,磨成粉,自制牙粉,效果頗佳,由此便有了制作牙粉的初衷。
由于是優貢出身,陳蝶仙曾經在多處任職。當年他在定海代理縣知事的時候,曾去慈溪,發現海灘上到處都是漁民丟棄的烏賊魚骨頭,此乃制造牙粉的極佳材料,就與兒子陳小蝶一起研究牙粉的制造。但制造出來以后,他們發現烏賊魚骨頭會影響牙齒的琺瑯質,于是只得作罷,私下打算尋求更加優良的替代原料。
編輯報刊,制造牙粉
長期在官場目睹黑暗腐敗的現象,陳蝶仙厭倦極了,遂毅然辭職,來到上海賣文謀生。他曾在《女子世界》《家庭常識》《香艷雜志》《游戲雜志》等刊物做過編輯工作。《申報》老板席子佩對他慕名已久,打聽清楚他的住處以后,立即雇車急趨他下榻的泰安棧旅店,堅持邀請他下海做報人,陳蝶仙因為好奇心之故,再加上席的熱情邀請,就答應擔任《申報·自由談》的編輯。當年報紙上“自由談”三個大字,就出自他的手筆。
當時正處于晚清式微時期,副刊登的都是風花雪月的文章,既空洞乏味,又缺乏道義。過了一年多,陳蝶仙向報館建議另外編輯《常識》欄目,《自由談》改交給他的老朋友周瘦鵑主編。報館同意了他的請求。他開始選擇和邀請各方面的專家撰稿,選登有實質內容的家庭常識和生活指南,結果大受讀者歡迎,許多讀者將此副刊上的文章剪貼成一本簿子,留作日常生活的參考,一時報紙的銷路特別興旺,讀者急劇增加。
陳蝶仙編輯《常識》后,投稿者多,有不少還是國外留學生之中的翹楚,他也多方收羅各種科學譯作和書籍,對科學知識和科技實驗日益精進。
一天,陳蝶仙從來稿之中發現了一篇《牙粉制作法》的文章,此文觸發了他當年做牙粉的初衷。當時中國的牙粉市場幾乎被日本占領,“金剛鉆”和“獅子”牌牙粉風行全國。陳蝶仙考慮到雖是小小的牙粉,但家家戶戶都用得著,晨起漱口,誰也離不開此物,況且制造牙粉投資不多,成本小卻獲利大,就按照來稿,到藥房和商店購買來了各種各樣的原料,進行配方制作。不料經過試驗,他試制的牙粉完全成功。
于是,陳蝶仙決心開辦家庭工業社,生產牙粉。他用稿費和月薪的積蓄,投資五百大洋,作為啟動資金。他將手工作坊創設在南陽橋他的家里,即“金玉里”石庫門弄堂寓所的客堂間。牙粉取名“無敵”,上海話諧音就是蝴蝶,所以商標干脆以蝴蝶作為造型,以他的字“蝶仙”作象征。產品面世后,他向城區各煙紙店、雜貨鋪廣泛委托代銷;同時靠著職務上的方便,在《申報·常識》欄里,大肆做廣告宣傳。
當時正值日本提出“二十一條”的侵略條款,引起國人憤怒,抵制日貨的運動風起云涌,遍及全國各地,使得“無敵”牙粉的銷量蒸蒸日上。不久,他和陳小蝶又一起研究出從鹽鹵里提煉出碳酸鎂,使牙粉的成本大幅下降,價格也比日貨便宜一半。不到半年,“無敵”牙粉即馳名上海和外地,批發求購者紛至沓來,產品供不應求,日本牙粉被徹底打垮。
為了擴大經營,發展自己的事業,陳蝶仙購下南市梅雪路興建了廠房,又將南陽橋的寓所作為批發所,并且考慮以此為起點,發展中國的工業實體。
倡導實業,蜚聲文壇
嘗到甜頭以后,陳蝶仙不斷擴大家庭工業社的經營范圍,首先步入的是化妝品市場。
陳蝶仙與陳小蝶同心合力,研究發明了凍瘡膏、蚊香、蝶霜、蛤蜊油、香粉、嘴唇膏、無敵牌花露水等許多產品。1929年,杭州舉辦世界博覽會的時候,他們父子兩人在孤山制作噴泉,用花露水為原料,噴灑十里,香飄全城。
此外,在陳氏父子的精心擘畫之下,一棟棟廠房拔地而起,“利用造紙廠”“惠泉釀酒廠”“無敵牌滅火藥水龍頭廠”“乾一銀公司”“乾一地產公司”“蝶來飯店”,還有汽水廠、玻璃廠、制盒廠等,紛紛涌現。父子兩人還經常在《機聯會刊》上發表文章,將新的觀念和經營途徑分享給市民,除了宣傳自己的產品,還為那些失業的勞苦民眾提供幫助。
全面抗戰爆發后,陳蝶仙不顧年老體衰,長途奔赴云南、四川等地,考察當地情況,準備將工廠遷移到大后方,還幫助當地設計建造了多家造紙廠,同時幫助江西、浙江等地改造和發明了多項機器,如卷筒造紙機,以利用當地的原料制造出優質的產品。由于陳蝶仙的發明創造和對國家的特殊貢獻,國民政府特聘他為實業部設計委員和手工業審查委員。民國作家曹聚仁稱贊他是“中國民族工業和家庭小作坊式發達的倡導人物”。
至于陳蝶仙蜚聲文壇,更是不得不提。他十三歲時就出版了《惜紅生精舍詩》,十九歲開始發表小說,仿效《紅樓夢》,寫出了九十六回的長篇言情小說《淚珠緣》,轟動了整個上海灘。他的筆下兒女情長,恩愛怨恨,悲歡離合,反映了清朝末年封建大家庭盛衰的時代變化,所以深受讀者歡迎,人稱“寫情圣手”。他一生著述翻譯小說百余部,著名的有《望海樓傳奇》《鴛鴦血》《柳非煙》《美人江湖》等。其作品布局宏大,人物典型,情節緊湊,描寫細膩,懸念迭起,驚險動人。
除了小說,詩文、辭賦、傳奇、戲曲、音律、劇本、外文翻譯,陳蝶仙無一不精,無不涉獵。在杭州,他被譽為“西泠三大家”之一。鄭逸梅先生曾經贈送對聯贊譽他:“千金難買才人筆,寫盡閨幃倩女情”。俞曲園(俞平伯祖父俞樾)先生極為器重他,對他推崇備至。他在出任報紙雜志編輯的時候,對作者的來稿非常關心,從審稿到改稿,補充、潤色,無不精心擘畫,甚至連稿費都幫助來稿者催促財務。老作家胡山源就得到過他的提攜和幫助,曾經在報刊上寫了名為《老成凋謝悼栩園》的文章,高度贊揚陳蝶仙的古道熱腸。
另外,陳蝶仙與陳小蝶共同合作的小說《柳暗花明》還被上海明星公司拍攝成了電影。陳小蝶少年英俊,家學淵源,并且精通文學和科學實驗,有陳家“曹子建”的美譽。其手腕不在父親之下,不僅是陳蝶仙發展實業的謀士和幫手,而且是他未竟事業的繼承人。當時的文人學子,稱其父子二人為中國的“大小仲馬”。
宅心仁厚,服務大眾
陳蝶仙曾經出版過一本名為《大學新講》的著作,主張用儒家的思想和訓導來管理企業,認為搞實業不能只以贏利為目的,也不能全部用機器代替人工,許多工作必須以人力為主。他說:“用機器可以節省人工和成本,讓公司多賺錢,股東有利時,我是第一個,但是,我為什么不干?因為中國的工業還沒有到十分發達的地步,節省人工,會造成工人失業的結果。我們既然是為社會服務而創辦工業,那么就應該把工人放在第一位。況且,家庭工業社的工人,應該比股東還要重要,股東是為利而出錢,工人是為生活而出力,股東少分一點利益,不會餓死,工廠減少一個工人,便是國家多了一個失業的人,試問是國家重要呢,還是股東重要呢?”陳蝶仙就是用這種思想和方式,表達了自己“達則兼濟天下”的人生理想。他還說:“搞實業的失敗者多,成功者少,其故大致是首創者發達,而后繼者不明白產品已經供過于求,所以我以為創業不難,而守成不易。因此不能被繼起者所動搖,至于廠商互相競爭,產品不斷降價貶值,不能以欺騙虛飾,貽害顧客,要想發展實業,一須開拓國外貿易,二須發展科學和工藝,三須注重產品質量。”
陳蝶仙認為實業乃社會之公器,實業家應該熱心公益事業,所以他和很多資本家聯合成立了機器制作國貨工廠聯合會等其他行業協會,以保障失業工人的生活和就業。當時有人在報刊上撰文,說他研究生產技術孜孜不倦,每天只睡六小時,譏笑他“雞鳴而起,孜孜為利”,他回答道:“盜跖和孔子,都是這樣,如果人人能夠雞鳴而起,做一些利人利己的事,今日之中國也不至于如此窮困,哪里還有上下爭利的現象呢?”
陳蝶仙是首席股東,但他將所獲利潤的大部分都分給了其他股東,他的事業因而越來越發達、興旺。大家都信任他的為人,也相信他所提倡的事業。
然而,由于考察遷移工廠,多方奔走,加之用腦過度,身心俱已勞累不堪,陳蝶仙在1939年因病返回上海,不到一年,即不幸駕鶴西去。人贈挽聯:“一代大師,筆耨舌耕,經濟文章傳令子;百代先導,家喻戶曉,精神事業信完人”。同時贈其謚號“惠文”,以紀念他“惠及民眾,文播四海”的高風亮節。
(責任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