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常與合肥張家后人聯系,我漸漸知道了張家的一個老朋友,凌宴池。近日張家四姐妹的堂弟張煦和告訴我一個消息,說在美國的凌宏女士去世了。凌宏是張家四姐妹中大姐元和的長女,后因歷史原因留在蘇州樂益女中舍監凌海霞身邊,就跟著她姓凌了。凌宏曾給我看過一本《凌海霞自傳》手稿,其中記錄了不少張家和凌家的舊事。凌海霞的哥哥就是凌宴池。
周有光先生曾在文章中提到凌宴池,說他是一位金融界的收藏家,看待不同的職業有不同的觀念。譬如對知識分子,他就頗為熱情地招待,而對演員就不一樣了。其大概意思是,元和的丈夫顧志成曾是一位昆曲演員,因此在凌家會得到不同的對待。當然,這只是一種說法。
凌家最早為鎮江籍貫,后因戰亂逃到海門,曾在海門辦過學校。有關凌宴池的個人史料不多,可能緣于他低調的個性及特別的職業。但凌宴池的朋友中名賢眾多,如古籍學者柳詒徵、畫家陳師曾、教育家熊希齡、詩人吳宓等。至于沈從文、周有光,乃至徐志摩、梅蘭芳,更是與他有多次交集。這些可以從其詩集中一一查證。他的后代中亦有差點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
交往儒雅,富于收藏
海門三陽鎮以商業出眾,寧波、徽州、揚州等地的商人聚集于此經營買賣。根據凌海霞的自述,哥哥名霄鳳,字宴池,屬龍,生于1892年農歷正月初五,比她大一歲。
凌家在鎮上有東西南三個大院子,房屋中堂后院遍植花卉,中堂前院有石榴、蠟梅、桃樹等,院中還放著一排水缸,缸里養著金魚,有的還養著烏龜。院中還養著黑白小羊、兔子、雞群。凌家祖父最疼愛凌宴池,因此特別為孫子養了小白鼠。
作為富戶,凌家頗為重視教育,一直支持兒女讀書。盡管凌海霞到九歲才開口說話,但自始至終,家里都是積極供養她受教育的。我見過凌海霞的自傳手稿,字跡秀麗剛勁,文章簡練得當,可以說是值得讀一讀的好傳記。
凌宴池早期就學讀的是經濟學,學校為江南高中兩等商業學堂。這是一所位于南京的官辦學堂,是晚清官員端方將南洋高等商業學堂與江南商務局原有的中等商業學堂合并而成的高等學堂。著名歷史學家柳詒徵在該校任教,從而與凌宴池成為師友。畢業后,凌宴池曾去日本留學,學成歸國到北京銀行業就職,收入有保障,而且交往了很多當時名士。
在北京,凌宴池認識了畫家陳師曾、實業家熊希齡、教育家任叔永,還有書畫界的湯定之、姚華,以及詩人徐志摩、名流黃子美等。其中金融界的同窗黃子美后來還成為他的連襟。至于胡適、錢玄同、劉半農、郭紹虞、臺靜農、陸侃如、尹石公、沈尹默等,也都與他有過交集。
凌宴池詩畫皆好,有詩集和畫作傳世。而且他富于收藏,有古墨收藏,并撰寫了《清墨說略》發表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文章內容后來被作家周作人引用。而編輯凌宴池這篇論文的正是沈從文,那時凌家尚未與沈從文妻家為友。
南通名士沈燕謀的日記里也記載著凌宴池嗜藏古墨的情結:“而我友凌宴池藏需清墨,繁富美備,常有專論清墨之作,揭之燕京報端,而奔走衣食,未卒其業。倭犯漢皋,珍品都毀,宴池嗒然若喪,絕筆不續,致愛新覺羅一代之作,缺焉不備,為可惜也!”由此可知,凌宴池的舊藏多失于抗戰時期,而他有關古墨的研究也就此中斷了。
凌宴池還收藏有不少名人畫作,其中一些是畫家專門畫給凌宴池的。這些畫作后來曾在拍賣行拍賣。如吳昌碩的《花開富貴》,設色紙本,作于1926年,上有題識“云想衣裳花想容。宴池仁兄雅屬,丙寅上巳,吳昌碩年八十三”;張大千的《明皇安樂圖》紙本立軸,畫于1938年,上有名家王福庵的題簽條。
1946年新春,凌宴池在上海擔任大陸銀行要職,仍熱心收藏。他得到一卷詩詞集《高郵耆舊詩余》(附有王寅著《北海漁唱》),輯者為舊友宣古愚。宣古愚是高郵人,在清廷為官,辛亥革命后移居上海,嗜好收藏,并輯錄家鄉詩詞。凌宴池得到后作跋:“此宣古愚選錄其鄉人之詞,皆清代人(北海漁唱無刻本),高郵多詞人,所選皆有可觀。丙戌正月得諸滬市,距古愚之歿已兩載矣,且為保存,擬以贈高郵之善詞者。”該詩詞集后來流失海外藏于美國。
書畫伉儷,攜手風雅
1925年12月13日北京《晨報副刊》上刊登了一張大照片:一對姐妹皆齊耳短發,戴珍珠耳飾,身著上有精致繡花的傳統真絲外套(晚清流行起來的高領、斜襟、寬袖外套),一股新風撲面而來。她們是凌宴池的夫人賀啟蘭和姐姐賀延祉。這對姐妹并非演藝界明星,也不是政界顯要人士的夫人,能夠登上報紙,必因出身名門,才氣可嘉。
賀家姐妹生于湖南望族善化賀氏家族。始祖賀宏聲于清雍正六年被選授湖南按察使司獄。父親賀家耀早年留學日本,畢業于明治大學法律科,回國后就職于司法部,派赴山東地方法院任法官。賀啟蘭弟弟賀益興也留學日本,回國后在北京農業大學任教,娶國劇理論大師齊如山先生的長女為妻。
賀延祉的丈夫黃子美,也是金融界人士,與凌宴池為好友。黃子美與徐志摩父親徐申如是朋友,曾為徐志摩創立新月社大力出資,甚至曾介入徐志摩的私人事宜。《晨報》的幕后投資里也有黃子美的資金。
賀啟蘭畢業于燕京大學,不只畫作可觀,書法也格外出色。凌宴池撰文介紹:“啟南(蘭)喜作小楷,其學書路徑由吳興上溯佑軍,參以虞體,無意中頗似率更。此冊……偶置案頭上,友師曾見而稱賞,裝成輾轉傳觀,題識殆滿,頗多溢美之詞。”
作為湘地同鄉,齊白石很欣賞才女賀氏書法,有《題凌宴池夫人小楷書》二首:“字小行行古所無,眼花相看誤烏絲。三千匹絹三千字,說與夫人價要知。堪笑前人學寫經,只今博得俗書名。老夫亦種芭蕉樹,專聽秋天夜雨聲。”賀啟蘭的畫作也曾得到齊白石的題跋。對于賀啟蘭的書法,湖南書法家譚延闿也有稱贊:“此書以衡山之俊逸兼華庭之遒韻,真能嗣法吳興者。”把賀氏書法與文徵明、董其昌,乃至趙孟lt;C:\Users\GIGA\Desktop\4期\造字頁.tifgt;相媲美,可見高格。奇妙的是,賀氏本就祖籍浙江湖州,后遷徙到善化。著名歷史地質學家顧頡剛也在日記中對賀啟蘭的書畫表示贊嘆:“小楷精絕,兼能繪事,亦于今見過……何其幸也。”著名畫家陳師曾病逝后,其詩集題跋人就是賀啟蘭。
應該說,在凌宴池的收藏事業上,有賀啟蘭的功勞。她留下不少與丈夫的合作扇面,偶爾補筆梅竹,或是精寫小楷題跋,都是頗為珍貴的丹青聚珍。凌宴池曾畫銅墨盒,請名家制作送給張允和(周有光夫人),墨盒上也有賀啟蘭的落款。有一年,由王福廠、凌宴池、賀啟蘭作銘,黃肇豫、吳迪生刻的萬松蘭亭硯,在拍賣會上創下大幾十萬的高價,上有賀啟蘭的小楷書法和小品畫面,可見其在書畫上的修養。
只是賀氏后來因為患病,減少了創作,使得她的藝術之路早早收場。而在一張凌宴池夫婦與張元和的合影中,賀啟蘭一襲小格寬領風衣,時髦的燙發,雙手戴著白色手套,可見出她在上海灘的風雅。
詩友吳宓,推崇備至
凌宴池雖在銀行業任職,但交往的多是詩畫界人物。無論是早期在北京,還是后期在上海,他經常參加一些文人雅集,創作了不少詩詞,后來還出版了詩集。關于凌宴池詩集的論述不多,但學者吳宓多次提及,其評論使人可知一二。
吳宓是先讀了凌宴池的詩,而后和他成為朋友的,兩人可謂一見如故。在《吳宓詩話》里,吳宓記錄:“某次宴池來函有云,‘詩無他秘訣,只有將真情真境,深入顯出的做去。說事說理,直來直去。只有言情是用曲線,因情本模糊恍惚’。”
對于凌宴池的詩作(未刊本),吳宓自述最喜歡的是《甲戌重九獨登北海白塔,并坐攬翠軒》二首:
側帽步層磴,興為良辰騖。塔自秀孤聳,人更爽環顧。俯覽九重小,莫辨千街互。郁郁萬綠叢,斜陽射丹堊。伊誰噀淡墨,迸向遙岑吐。敗荷斂無跡,澄波猶飛鷺。打槳艇子來,命儔依所慕。攬茲象外幽,彌愜閑中趣。廿年三度登,足健欣猶故。頻逢六合昏,未昧寸心素。嘯詠答重陽,及今無風雨。
小軒茗碗冷,坐對西山久。長疏竹葉杯,未為黃花壽。秋風來無端,吹我成老丑。碧海磨青銅,白云幻蒼狗。空象斗澄鮮,身心究誰有。今日爭騖新,明日紛成舊。舊者人易忘,新亦誰不朽。獨此渺予情,淡月透高柳。
吳宓在錄詩后論道:“故都風景之美,為東西萬國之人所共稱,予多年目所見、心所感者,宴池此詩能代寫出,宴池以詩人兼畫家,兩藝并高,故其詩善于描繪景物,技術精工,所成者真切美富,可比英國前拉飛葉派之羅色蒂(英國畫家、詩人Dante Gabriel Rossetti)。”
吳宓作為一代文學大家,在紅學和詩學上均頗有建樹。他對于凌宴池詩詞的解讀應該說是比較中肯和客觀的。吳宓不只是評凌宴池的詩,還與好友共談。如武漢大學教授劉永濟是二人共同的朋友,1953年4月13日吳宓在日記中記載,劉永濟轉來一首凌宴池新詩《寄弘度東湖經歲未通問》:
一別湖山十五年,青燈絳帳想依然。
有言怕說堪知世,無辱能力獨得天。
光入疏欞黃卷里,心馳短棹敗鷗邊。
洞簫吹風誰能解,料卜東吳水上船。
吳宓在詩后作注:“宴池函又云:‘有人傳說雨憎(吳宓字)新婚,諒確。如通問,請以此函及詩與觀。好知弟近況。馳思亦到巫峽之西也。’”可知吳宓與凌宴池親密無間,對于個人私事也是不隱瞞的。吳宓的婚姻曾是文化界一大新聞。吳宓數十年追求名女毛彥文而不得,1953年夏,在苦追無果的情況下,吳宓第二次結婚,娶了比自己小二十歲的鄒蘭芳。這樣一場看似完美結局的婚戀,卻是吳宓苦惱的開始,畢竟鄒家有不少人需要吳宓供養。但好友畢竟是成家了,凌宴池于是以詩暗賀。
單純從詩學角度來看,吳宓對于凌宴池的詩情詩意是深為了解的。他認為凌宴池的詩詞多為生活經歷題材,其實這是古代詩人的傳統。凌宴池也在其詩集序中自陳,自己的詩詞多得諸山水間,或成諸道上,于寂寞之濱,辟排遣之徑。“只求語之不假,古人雖多,誰恰如我?我特寫出自己當時本心之興感,與夫外境之推移,可開卷而得之。”
關于對詩詞意趣的選擇,凌宴池自述三十歲之后更喜歡宋詩。雖然他也涉獵唐詩,但隨著年事漸長,“清剛幽邃之調,時覺搔著癢處。宋人選字選聲,不若六朝三唐之嚴,聊以便我縱筆,世愈非而詩日多,格稍低而思漸深矣”。對此吳宓表示,凌宴池詩作最可貴的地方就在于真誠。他說:“世間萬事必立于誠,惟詩亦然,藝術道德于斯合一。此事似若甚易,而為之頗費力。古今中西萬千詩人,皆因不肯走此真誠之路而失敗,所謂道在邇而求諸遠也。凌君詩之價值即在于是。”
吳宓認為凌宴池能“以新材料入舊格律”,坦承好友的作詩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其中吳宓頗為欣賞的是《北京飯店看跳舞》一詩。
爍電成燈照針粒,截橡作地勝罽毲。簾幙密貯萬斛春,不知凍月棲城闕。衣珩自掛薜荔裳,鞋納韌鞣領穿結。鏡中孔雀競開翎,自顧猶慚形見拙。暖知爇火香疑麝,弦動啼禽鼓撾羯,饑啖甜食貴比珠,渴吸苦飲甘同蜜。琉璃盞外肉屏圍,爭舞自開何倏忽。趁聲赴拍步學狐,進退低昂眩一瞥。足音漸促急管催,人海回旋苦牽掣。篩風弱柳腰自擺,籠煙暖玉手相捏。背影私語墜香帕,橫波微睇踏羅襪。是誰辟此不夜場,目成無禁狎無罰。西方氣味美人戇,雪肌袒露非媟褻。處子摟抱色相授,安事逾墻與窺穴。年來懶逐邯鄲步,兀坐任嘲卻克蹩。縱觀步武瞻風姿,笑共細君品優劣。熨發點唇爭相媚,悟在情場非理窟。蜂顛燕亸即文章,春無花草成冰鐵。追歡合讓狂童狂,適意當學哲人哲。睡魔驅客送先歸,鵲起雞喔霜疑雪。
吳宓評論說:“通篇字字句句皆著力,以鍛煉典雅之舊辭藻,寫新奇之事景而極貼切,到底不懈,實為難能。”他還把這首詩與潘伯鷹的同題作品相比,認為凌宴池的詩更勝一籌。
詩集雅致,琴瑟和鳴
1932年春,凌宴池整理自己的舊詩,挑選后輯為一冊。除自序外,他讓妻子也作一序。賀氏在序中提及,當初他們結婚后,“時暇必出游游,必在山水間,顧無一詩,外子嘗謂人在詩內,詩反無覓處。人世如在洪流中,當其水平波軟,無風以鼓之,石以激之,則氣常馳,而人詩兩忘。迨來燕市,吟事漸多,丁卯以后頗刻意為之。人間何世,風石有以鼓激之耳,續成兩卷,悉彼自寫,蘭以兒女累而米鹽煩,筆硯稍疏矣”。
賀啟蘭發現丈夫的許多早年之作,如《看月》《山中初夏》《早起戲詠鸚鵡》《中秋吊章將軍》等,未被選入詩集。這些詩作都是二人還沒有結婚時,賀啟蘭常讀的。她問丈夫:“此小孩子語耳,夫豈易得今能重為小孩子耶?”凌宴池于是又補錄了十余首。賀啟蘭認為:“(凌宴池)近詩于蕭散之中,時露沉郁之氣,異前格。以后數十年間,或當屢變而益進,但欲再作小孩子語,與夫人詩兩忘,則恐不易得矣。”
而在凌宴池詩集中,也多有與妻子寄情山水的履痕之詞。凌宴池早期在北平常常生病,于是進山養病,其間受到賀啟蘭的精心照顧。但家中還有病兒需要賀啟蘭照料,二人不得不暫時別過,《養疴暢風樓啟南來住旬日以寧兒病先回》即寫此事:“雙棲詩獨少,小別意偏長。秋入人多病,家隨世未康。……兒嬌憂染疾,親遠缺承歡。崖外人行遠,孤松侍晚餐。”此中“寧兒”是他們的兒子凌寧,后來成為科學家。
類似的詩詞還有不少,如《別墅賞月啟南亦往余與鏡予同作詩先得二首》《寒夜偕啟南看電影戲作二首》《壽內》等,兩人儼然有些宋代趙明誠與易安居士的詩意生活。
凌宴池的這本自印詩集名為《宴池詩錄》,版權頁記錄為“夕薰齋出品,定價大洋六角”。夕薰齋是凌宴池的齋號。值得一提的是,這本詩集為宋體字,鉛印本,采用的是“文嵐簃古宋印本”格式,字體婀娜,版框細膩,看起來很是雅致,并注明為“文嵐簃古宋印書局”所印。
話說文嵐簃書局掌門人英子敬也與凌宴池有所交集,他們有個共同的好友——著名律師江庸。英子敬在北京創立了刻字館印書,他所使用的仿宋字體因為與當時中華書局的聚珍仿宋體相像而產生訴訟。文嵐簃書局便請來江庸作為辯護律師,江庸據理力爭,最后經過辨別,法庭認定文嵐簃書局“字體結構疏散,用筆活潑”,中華書局“字體結構緊湊,用筆樸拙”。文嵐簃書局勝訴,時為1930年。而凌宴池這本詩集出版于1932年。
胞妹辦學,后裔卓著
凌宴池詩集中對陳師曾的去世、徐志摩的空難、梅蘭芳的藝術等多有寫作,但對妹妹凌海霞鮮有提及。
由此說說凌海霞的故事。這位倔強的女子似乎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特別的性格。她開口說話晚,但是學習成績格外出色,先后去了上海、北京等地讀書,后因內戰不得不提前返家。1925年冬,凌海霞由南通女子師范同學介紹至蘇州樂益女子中學當教員,曾擔任舍監一職。樂益女中是張冀牖所創,張家四姐妹先后在該校就讀。母親早逝,張家長女張元和年齡與繼母相差無幾,在生活中與繼母產生裂隙。在寂寞的讀書生活中,張元和與凌海霞結為干姊妹,凌海霞處處照顧元和,甚至在元和去上海大夏大學讀書時,還一路照顧。再后來,凌海霞回海門老家辦學,辦學經費皆來自凌宴池的資助。有段時間,張元和還在凌海霞所辦學校擔任教師。
凌海霞辦學成就斐然,從私立海霞女子學校校長到被縣教育局委任為海門縣立女子中學校長,前后經歷十余年。她還一度成為當地婦聯會長,發起各種女權行動,影響一時。然而,凌海霞的一生也是孤獨的。她終生未嫁人,收養了元和的女兒,為其改姓凌名宏(原名顧玨)。在元和與丈夫去臺灣時,她也沒有放手養女凌宏。
沈從文因為早早結識了凌宴池,且妻子是元和三妹,對凌海霞的經歷很是同情,戲稱她為“老夫子”。
1956年10月,沈從文出差到蘇州,在張家人的陪同下去蘇州平橋頭看望凌海霞和凌宏。沈從文說凌宏很乖,正在補課,弱弱的,一雙手瘦而長,是個聰明相,眼有一點點虛,可能需要配眼鏡。對于凌海霞的生活情況,沈從文記錄,她先是養“安哥拉”兔子,兔毛生長不好,只能當菜吃;后來又養了茉莉花,賣花朵,但是太剩余了,只能送去垃圾場;再后來又養雞,可是雞飼料不好配,加上是與人合伙,被人騙走了不少錢;現在就在養小白鼠,上千只做實驗用的小白鼠擠滿在小屋子里,臭臭的……
1965年,凌海霞來到北京。此時凌宏已從北京大學畢業,需要解決婚姻大事。沈從文見到了年逾古稀的凌海霞,覺得她依舊精神矍鑠。同年,凌宴池病逝。一年后(1966年),凌海霞因患肺癌在蘇州病逝,享年七十四歲。
在與母親失散三十一年后,凌宏赴美與母親元和團圓,隨后與丈夫定居美國。
2004年,凌宏與丈夫和統回到蘇州參加蘇州中學百年校慶。凌宏為此專門打電話給我,讓我去看看凌海霞自傳。自傳為毛筆書寫,書法勁道,寫作工整,其中記錄了不少有關蘇州樂益女中的事,還有凌海霞的個人生活內容。當時凌宏說想要出版這本自傳,但其中一些牽涉隱私的內容需要做必要的刪減,手稿便由她帶回美國先做處理。我雖然有些不舍,也只能如此。此事一耽擱就是數年,其間張寰和夫人周孝華女士曾多次問及,讓我再與凌宏聯系。可是發信未回,直到后來,我突然收到了凌宏在美國病逝的消息。
由此說到凌宴池的后代。凌宴池與賀啟蘭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凌寧生于1919年12月26日,是第六屆庚款留美生,與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同屆。當時同好的還有李政道。1948年,凌寧獲芝加哥大學物理生物學博士學位,專攻電生理學。眾所周知,楊振寧、李政道獲得了諾貝爾獎。鮮有人知的是,凌寧也是天才學者,其研究成果曾幫助厄溫·內爾和伯爾特·薩克曼獲得1991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首臺核磁共振掃描儀的發明者雷蒙德·達馬迪安亦將其發現歸功于凌寧,甚至認為他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獎。女兒凌萱也在美國就讀,獲得博士學位,后在美國加州大學圣塔芭芭拉分校擔任細胞生物學教授。兄妹二人都有著作出版。
凌寧晚年自述,他從小和祖父母同住,“那是在一個和自然界有聯系的家,在適當的時候,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鄉下的動物,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有一種深深的愛,后來從未消失過。”
凌寧所談的祖父叫凌見之。他把家修成了江南小園林,種植有梅花、石榴、桃花、柳樹等,還養著小羊、雞、金魚和烏龜。凌見之對自然的熱愛,影響了家族的后代。如凌宴池詩集中多有對自然萬物的吟誦;凌海霞在辦學時還辦起了養蜂場,幫助同學們勤工儉學;凌寧對生物的熱愛,促使他一生探索關于生物的科學。
凌寧于2019年在美國逝世,享年一百歲。他曾表示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一直存世,即使是在他生命消失之后。凌寧對生命如此熱忱,相信是得益于父母的家教。凌宴池和賀啟蘭在積累財富的同時熱心慈善,支持公益,他們斥資支持胡元倓(曾任湖南大學校長)辦明德學堂即是一例。至于對于一些文人、畫家的資助,也有前例。
有關凌宴池的詩詞,還有一本著作,《京口鴛湖酬唱集》。除凌宴池外,這本集子中還有江庸、柳翼謀、任叔永、沈尹默、尹石公、潘伯鷹等人的詩詞,出版于1953年,線裝油印本,已不多見。
(責任編輯/張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