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海智格日村為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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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在民族學研究領域,移民一直是一個重要的話題。自考爾斯于20 世紀初提出生態移民的概念后,民族學便將之引入并視為研究移民、環境與文化之間相互調適的重要概念。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便是指將自然生態系統較為脆弱的三江源地區的少數民族從牧區草山集中安置到城鎮及其附近,以保護三江源地區的生態環境。這一移民過程歷經2005年的“青海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生態保護和建設總體規劃”項目和2014年的“青海省三江源國家生態保護綜合試驗區建設暨三江源生態保護建設二期工程”,兩次總投資約230 億元,通過將黃南藏族自治州、玉樹藏族自治州、果洛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等16個縣,以及格爾木市唐古拉鄉等地世代游牧于此的藏族民眾約22萬人[1](4),從牧區草山集中安置到山下城鎮及其附近區域居住,從而保護三江源地區的生態環境,同時幫助搬遷的移民脫貧致富。這一過程伴隨著巨大的社會變革和文化變遷,原有的畜牧生計及其衍生文化的斷裂,同時興起的新型生計方式發展出適應新環境的文化習俗,由此導致的心理適應問題值得關注。
民族學和人類學關于藏族生態移民生計轉型與心理適應的研究總體上并不多,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集中關注藏族生態移民的生計轉型及后續產業問題。如韋仁忠關于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村的多點民族志研究便詳細地呈現了藏族生態移民在搬遷后的各類生計模式,并對后續產業發展提出了建議[2]。二是系統關注三江源藏族生計和游牧文化變遷狀況。有論者將游牧文化系統劃分為表層的物質文化、中層的制度文化和里層的精神文化,翔實地展示了草原生態移民的文化變遷和調適狀況[3]。三是關注藏族生態移民生計變遷引起的心理適應狀況。如路宏等以甘南涉藏地區為田野點,探究了牧民生計轉型與民族文化變遷語境下牧民心理適應的兩種樣態[4]。此類研究還包括以甘南藏族自治州??凄lX 村為個案的研究[5]。這些研究對于展示和剖析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的生計、文化及心理狀況提供了豐富的民族志資料,為本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但是,以上研究也顯示了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生計與心理研究中的一些不足。一方面,相關研究過度集中于生計方式及相關問題,忽視和割裂了生計變遷與族群心理適應的內在關聯。另一方面,如果按照科琳·沃德和安東尼·肯尼迪關于跨文化適應的兩個維度——心理適應和社會文化適應的劃分[6],盡管有學者呈現和分析了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與心理適應的關聯性,但是實際上呈現的卻是羅伯特·雷德菲爾德、拉爾夫·林頓和梅爾維爾·赫斯科維茨意義上的跨文化適應[7]。心理適應實質上指涉的是“以情感反應為基礎的在跨文化接觸中的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度。如果在跨文化接觸過程中,沒有或者較少產生抑郁、焦慮、孤獨、失望、想家等負面情緒,就算達到心理適應”[8],而社會文化適應則指向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本研究通過2018年以來對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澤庫縣寧秀鄉①2019 年,撤鄉設鎮,寧秀鄉改為寧秀鎮。筆者調研時,當地村民依然習慣于說“寧秀鄉”,文中根據語境和村民的習慣使用“寧秀鄉”。智格日村藏族生態移民的持續跟蹤調查,試圖呈現由生態移民工程引起的生計轉型和相應的心理狀態、適應狀況,旨在翔實呈現三江源藏族生態移民的生計轉變與心理適應關聯性的基礎上,彌補此方面民族志書寫的不足。
智格日村是澤庫縣寧秀鄉的一個整村搬遷的生態移民村,位于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該村地勢平坦開闊,平均海拔在3 200 米左右,屬于高原亞寒帶濕潤氣候,降水量比較豐富。21 世紀初,智格日村作為第一批生態移民搬遷的試點村莊,從海拔3 700—4 000米的達日納隴洼整村搬遷到現在的位置。舊村址與新村址大約相距30公里,屬于寧秀鄉內搬遷。剛搬遷的時候,有128戶690人,全是藏族。到2018 年,智格日村已經有255 戶1 056 人,完成了整村搬遷。目前,該村有3 個牧業合作社,全村1 056人都參加了合作醫療。其中,515人參加社會養老;78戶享受扶貧政策,17戶享受二胎獎勵政策;有10個五保戶,20個低保戶;有殘疾人40名。有128戶享受游牧民定居補助,每人每年約5 000元。村中55歲以上的老人和未成年人都享受三江源生態移民政策,每人每年5 000元左右,從2004 年開始享受,時間為10 年。2009 年之前,智格日村村民只享受取暖、草場和房子的補助,其中,取暖費每年補助800 元,近些年每年補助2 000 元;村民的草場每年補助2 500 元;房子每年補助3 000元②相關數據根據訪談資料整理所得。。
“文化的基本職責是保證那些按照其規則生活的人們持續生存下去,因而對生計的研究是人類學的一個重要方面?!盵8](160)人類社會發展出了與其可獲得的自然資源相協調,且受到棲息地限制的文化基礎結構,每一種生計模式不僅包括資源,也包括有效采集和利用它們的技術,以及最適應于某種社會需求的勞動生產方式[8](161~167)。游牧是人類利用農業資源匱乏之邊緣環境的一種經濟生產方式[9](3),是利用邊緣的、不穩定的自然資源,從而適應環境的生計方式,它需要人們對自然有高度技術性的理解和掌握,并配合經濟、社會各方面之種種精巧設計[9](2)。
歷史上,澤庫縣智格日村及其附近地區屬于河湟地區,這里的大部分民族世代以畜牧業為主要生計。搬遷前的智格日村位于遷入地東南方向約30公里處,牧民的冬夏季草場也在村子附近,夏季草場在遷入地東南38 公里處的山上,冬季草場在距離遷入地20 公里左右的半山附近,兩地相距約20公里。冬季草場海拔相對較低,約3 400米,位于河流兩岸、山溝之中,大多是兩岸的一些低山,高山相對較少,相對于夏季草場,冬季草場地勢更低、更平坦。這里冬天陽光充沛,氣溫較高,風力較小。夏季草場海拔在3 800米以上,地勢不如冬季草場開闊平坦,多位于高山半坡之上,也有一些夏季草場位于高山之間的谷地中。當地終年幾乎沒有高溫天氣,夏季氣溫常常在0—10℃之間。
“一般而言,氣候南暑熱而北嚴寒,低處濕熱而高處涼爽。因此,最基本的游牧移動方式分為兩種:夏天往北而冬季往南的水平移動,以及夏季往高山而冬季向低谷的垂直移牧?!盵9](21)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來看,其冬季草場位于西北方向,而夏季草場位于東南方向;冬季草場位于低山谷底之處,而夏季草場位于高山半坡之上。因此,智格日村的游牧方式顯然不是夏天往北、冬季往南的水平移動,而是夏季往高山而冬季向低谷的垂直移牧方式。
由于當地屬于高山草甸氣候,牧草返青時間較遲,大概在四月下旬,生長周期只有140 天,所以其游牧季節大概是每年九月、十月至次年四月在冬季草場,五月至八月、九月在夏季草場。出冬場的時間在牧草返青之后,從四月底到五月初。每當這時,牧民開始陸續收起自家的氈房,騎上牦牛或馬,將牲畜慢慢趕到夏季牧場。由于冬夏草場距離并不遙遠,所以盡管經歷了漫長的冬季,牲畜較虛弱,但是前往夏季草場的時間還是比較快。當地牧草的生長期只有140天,在這段時間里,牧民在平地或山坡上的草場放牧。此時,牧草生長速度越來越快,草場越來越豐盛,牧民便會長期在高山草場停留,許多節慶活動便在此時開展,如賽馬、祭山神等活動,還有牧民會趁此時節去挖蟲草。
1953 年澤庫縣人民政府成立時,澤庫牧區的經濟體制開始改革,計劃經濟體制逐步確立。因此,20 世紀50 年代到70 年代,搬遷前的智格日村組織了三個生產隊,村里所有的牲畜、草場等生產資料歸國家所有,牧民按照生產隊掙工分。與傳統游牧方式相比,集體時期牧民的游牧方式并未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村里幾乎每個適齡牧民都會去放牧,轉場也沒有發生較大變化,還是會在夏季前往村子的高山草場,冬季前往低山草場,日常管理方面也與傳統放牧生活相同。
20 世紀80 年代,智格日村的草場以戶為單位,按照家庭人口,每人5 畝,草場被劃分到各家各戶。分完草場之后,許多牧民的草場被固定在某一區域。政府要求牧民用鐵絲網將草場圍起來,在自家草場上放牧。如果某家牛羊較少或者不富裕,就不能繼續轉場了,而是一年四季都在一個相對固定的草場里放牧。畜牧生計為智格日村村民提供了基本的生活物資。飲食方面,村民主要吃牛羊肉,喝牛奶和酥油茶,這些生活物資由村民自家生產。衣著方面,村民穿藏服藏袍、皮襖、藏靴等,村里有專門的裁縫用羊皮制作藏服,用牛皮制作藏靴。居住方面,村民逐水草而居,沒有固定的住處,多采用簡便且易于攜帶的氈房作為移動居所。
20 世紀90 年代,國家分配草場之后,村民才開始在冬季居住于土房子里,夏季則在山上的草場里搭建帳篷或氈房。出行方面,以往交通不便,他們利用牦牛或馬搬運物資,也會騎著馬放牧,會參加各村組織的賽馬活動。除了衣食住行,他們對畜牧產品的利用還有很多較為零散的方面。比如,收集牛糞用作燃料,用牛羊皮制作袋子,將牛皮搓成繩子,等等。村民自家蓄養的牛羊基本能夠滿足他們的日常生活所需,但是由于智格日村處于牧區,還需要青稞、磚茶、鹽、米面和衣物等物資,而他們并不能從自己的生產中直接獲得,因此需要用牛羊作為交換物,去澤庫縣、西寧市等地交換那些自己無法生產的物資,或者換取現金,有些人還將畜產作為禮物,用作聘禮和嫁妝等,以此維系社會關系。
2003 年,青海省組織實施退牧還草工程時,智格日村被確定為聚居半舍飼和休牧育草試點村。2005 年8 月,智格日村約200 戶牧民陸續搬遷到約30 公里外,政府在這里為搬遷的牧民修建了磚瓦房舍,開展了多種培訓項目。2010 年,游牧民定居工程開始實施。截至2014 年,智格日村基本完成了搬遷。此后,他們從牧民變為定居的村民,生計方式發生了重大改變。
2003 年青海省規劃退牧還草工程時,政府為智格日村修建了100 棟房舍,并且配備蔬菜種植溫室大棚。從2004 年開始,牧民逐漸從牧區搬遷到政府修建的磚瓦房里,自此,畜牧業不再是他們的主要生計方式。在政府的鼓勵和支持下,種植業在當地逐漸興盛起來。剛搬遷到新址時,當地政府就邀請了一位精通種植技術的漢族人為移民講授種植技術。按照要求,村黨支部組織村民前往村活動室學習種植技術,智格日村黨支部組織村民分批次前往活動室學習,“以戶為單位,今天這幾家去,明天那幾家去”。
教了一段時間后,技術員又主動進入村民家里講解,到村民的溫室大棚地里手把手地教,告訴村民當地的氣候適合種哪些菜,各種蔬菜什么季節種植,以及如何控制溫度,如何打藥和澆水,如何收獲存儲,等等。講解過程持續了一年左右。
有一部分村民由于當時還未搬遷下來而沒有參加培訓,但他們也想種菜,便向鄰居學習。之后,“左鄰右舍相互交流和學習彼此的經驗,又逐漸摸索出更多種菜技術”,種植了更多適宜當地環境的新品種。后來,村子發展得越來越好,村民的生活水平得到較大提高,許多村民家里購買了電視機。在觀看電視節目時,他們發現中央電視臺農業農村頻道時常會普及一些農業知識,村民便將自家的蔬菜種植情況與電視節目普及的農業知識相互對照加以學習,掌握了更多的種植技術。
政府最初會直接贈送一些種子和農藥給村民,村民在村主任RD 的帶領下種菜,村里的黨員則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帶頭種菜。
我當書記時重點抓這個,專門組織黨員幫大家種菜。我當時讓黨員發揮先鋒模范作用,讓全村所有黨員都參與進來,要求一個黨員帶5戶人家,教他們種菜。種得好的家庭有獎勵,獎品設置了3 輛摩托車,獲獎者是村活動室邊上的那3 戶人家。對于那些不種菜的人家,還有懲罰措施,所以每家每戶都很積極。我們村種菜種得特別好,還被州(黃南藏族自治州政府)評為示范村,當時州長還專門來我們村視察種菜情況。
村民ZHGJ就曾獲得村里組織的蔬菜種植比賽的獎勵。
原來公家鼓勵種菜嘛,我們家搬下來就種。當時我們家是種得最好的一家,公家就獎勵了一輛摩托車。因為(我)奶奶原本就是農區長大的,所以蔬菜種植技術本來就會一些,(我)奶奶就把技術教給全家,所以我們家種得好,公家就獎勵了一輛摩托車。
村里種植的蔬菜大多數是耐寒蔬菜,如黃瓜、白菜、西紅柿、蔥、蒜、韭菜、菜瓜、土豆、辣椒等。有些村民自己會種植一些瓜果,如西瓜、葡萄、草莓等。澆水由女性完成。有自來水的人家會直接用一根管子將自來水引到大棚里;沒有自來水的人家會與鄰居商量共用一處自來水,或者從村子東頭的河里打水用。遇到病蟲災害時會噴灑農藥。2008年之前,農藥由村培訓班發放,也有村民自己去澤庫縣縣城或同德縣縣城購買,或來自親戚贈予,還有些村民干脆不噴灑農藥。在調查期間,當筆者問及施肥時,得知他們一直沒有用農家肥。關于存儲,不同于以往用牛羊皮制作的袋子,現如今,村民大多采用一些簡易袋子存儲蔬菜瓜果,還有些村民購買了冰箱、冰柜存儲蔬菜瓜果。收獲后,村民基本沒有留種子的意識。早期的種子是由政府發放的,等到這些種子用完時,村民便開始購買種子,以便在第二年繼續種植。鄉鎮沒有售賣種子的商鋪,村民若想購買種子,需要托人從澤庫縣縣城或距離較近的同德縣縣城購買。
由于生產和生活資料的商品化,搬遷后的村民要想生存下去,必須掙錢,于是,通過打零工獲取報酬成為智格日村村民除種植生計之外的主要生計方式。在智格日村打零工的村民中,年齡最小的20歲,最大的50歲左右。據當地人講,“年齡如果再稍微大一些,工地就不會要你了,因為他們會覺得你干不了什么活”。村子里年齡稍小的人大多選擇去澤庫縣以外的地區打工。村里大部分青壯年都選擇在村子周圍打工,稍遠些的也僅僅在周邊鄉鎮,最遠不會超出澤庫縣。村里的男性青壯年是打零工的主要人群。
除了5個青少年去外省務工,大部分村民打零工的范圍局限于村子附近。因為最早搬遷的一批人家定居后,村子里需要為后續搬遷家庭修建磚房,所以村內大量勞動力便參與到修建定居房的過程中,這些人大多在工地上搬磚、提砂漿桶,或者給建筑工人打下手,干一些簡單的體力活。2010年以來,智格日村一直在修建移民安居房,因此,村里仍有許多人在工地上打零工。后來,村里開始修建水泥路時,又有一部分村民參與其中以此謀生。近兩年,政府準備在村子東側修建寧秀鄉民族中學。該學校建成后,寧秀鄉、和日鎮等地的孩子可以在這里上初中,再也不用去同仁縣縣城或者90公里之外的澤庫縣縣城上學了。因此,很多村民積極參與到寧秀鄉民族中學的建設中。然而,除了寧秀鄉民族中學的建設外,村里其他大多數工程建設基本完工。許多村民開始在村內打零工,他們或者到那些需要修繕房屋的人家去打零工,或者看自己的親戚鄰居是否需要新建房屋。
打工的報酬根據時間和類別而有所不同。搬遷后的一段時間內,打零工的報酬每天15—20元,近幾年來得到顯著提升,達到每天120元左右。如果工作時間長,技術熟練,工地老板也會酌情增加報酬,但基本不會超過每天150 元。如果村民掌握一些技能,比如會用攪拌機,會開三輪車,或者會砌墻,工資將會比搬東西的小工高一些,可以達到每天200 元。在夏季,如果打工持續時間較長,村民掙的錢就會較多,大概有1 萬元;如果因天氣、機械故障、停水斷電,或者自身意愿等原因停工,收入也許就只有幾百元。
除打零工和種植外,村里還有許多人通過開設小商鋪、參加培訓班、“上班”、從事貨運、開出租車等多種形式掙錢維生。
1.開商鋪。村里有兩家商鋪,都位于村東面正在修建的寧秀鄉民族中學旁。許多在這里打工的人每天都需要購買一些生活用品,有村民看到了其中的商機,便專門修建了鐵皮房開商鋪。其中一個店鋪的主人——51歲的藏族婦女CDJ在訪談中談道:
商店是新開的,因為這里建了工地,就找到了商機。當初投資了11 000 元,其中房子5 000元,貨物6 000元。大概10天批發一次貨品。我以前在牧區的時候就做過一些簡單的生意。因為家里勞動力太少了,就沒辦法放牛羊,所以只能做生意賺點錢。我主要做一些蟲草、皮革和酥油生意,會去澤庫縣城,還有和日鎮那些地方進行交易。有了錢就去一些收購價格低的地方收蟲草和皮革,再去價格高的地方賣,從中賺一點差價。今年看到商機,就開了這么一個店。投的錢是找銀行貸的款,加上政府扶持,縣里一個局長過來,了解到我身上有疾病,就特別幫扶我,給我低保,鼓勵我好好做生意。
CDJ 家的商店大概有50 平方米,主要銷售一些副食和雜貨,比如酒、零食、飲料、紙巾、鞋墊、紙杯、小吃、毛巾、洗衣粉、鏡子等。銷售對象主要是附近工地上的人,現在也有許多村民專門來到這里購買生活物資,每年的收入大約1萬元。
2.參加培訓班。村子里曾組織過很多技藝培訓班,都是為了讓村民在搬遷后能夠有一技之長,從而生存下來,其中之一便是石刻培訓班。石刻培訓班是由澤庫縣政府和黃南藏族自治州一個私營公司共同組織的,培訓師傅是從澤庫地區遠近聞名的高原石刻第一村——和日村請來的。師傅每天的教學時間不固定,有時候是早上10:00 開始,持續一個多小時;有時候是下午兩三點開始,持續2—3 小時;有時候一整天都不來。寧秀鄉政府鼓勵所有村民積極參加,規定只要簽到,且連續簽到100 天,100 天內認真跟著師傅學習,就可以得到20 元錢。村里無論男女老少都會前來參加這個培訓班,甚至鄰村村民也會前來參加。參訓村民中年齡最小的13 歲,最大的已經60 歲了。村里還有一個電焊培訓班和廚師培訓班。電焊培訓班是2018 年組織的,授課師傅是村里的CHDJ,他曾在澤庫縣縣城打工時跟著廠里的師傅學會了電焊技術,當地政府便請他教授村民電焊技術,一共教45天,付給他5 000 元工資。對于前來學習的村民,政府則給予每天20 元的補助。開辦廚師培訓班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也是政府組織的,當時要求村民都去,每天也是給幾十元的補助,但是并沒有多少村民熟練掌握烹飪技巧,他們去參加這些培訓班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獲得補助以補貼家用。
3.“上班”。在村民看來,“上班”就是“在規定時間內到固定場所工作”。對村民而言,“上班”是一種持續穩定地獲得收入、維持生活的方式。當地人將村干部、教師、村醫護人員等視為“上班”群體。在村民看來,這些人的工作不僅穩定,而且比較體面,他們擁有固定的職業、固定的上班場所和穩定的收入,他們的工作不會因天氣、自身及其他情況而中斷。因此,這一群體在村里擁有較好的職業聲望,被許多村民所羨慕。
FL 是智格日村現任村主任,村民習慣于稱他“村長”。2015 年,FL 開始擔任智格日村村主任一職,負責村內大小事宜,每年有1 萬多元工資,這對他來說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又如,GLC 的大兒子前些年從青海大學畢業后,就到鄉政府上班,每月有3 000 元的固定收入。像FL 和GLC 這樣的家庭,屬于村里收入較好的家庭。HD 現在是一名老師,在澤庫縣教授藏文。他從青海師范大學畢業后便回到家鄉小學任教。除去寒暑假不發工資,每個月能掙1 700元,一學期收入近6 800元。當班上學生考得比較好的時候,學校會發給他1 000 元獎金。除了HD,村里其他老師每月都有1 000 元左右的收入。ZHXJ 是智格日村僅有的一名藏醫,其醫術早年從澤庫縣醫校習得,目前是澤庫縣資歷最老的醫生。其工作地點位于村活動室旁的小房子,每天清晨8:00—10:00,ZHXJ會和妻子到這里收拾房間、等候病人,每年可獲得數千元的收入。
除以上生計方式外,還有一些其他生計方式。例如,許多村民通過牛羊交易購置大貨車、私家車或面包車。約1/3村民專門學習了駕駛技術,從事載客、拉貨,村里的ZHXCR 就買了一輛面包車,經營從寧秀、和日至澤庫縣縣城的客運,又如村里的DCCR用挖蟲草的錢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專門給村里建房子的工地拉磚石沙礫,每年能掙一兩萬元。
“適應”一詞來源于生物學,用來表示能增加有機體生存機會的那些身體上和行為上的改變,心理學上用以表示對環境變化做出的反應[10]。社會學家凱爾文·高斯爾德指出,“移民的適應是一個過程,在此過程中移民對政治、經濟和社會環境的變遷做出了反應”[11](287)。而心理適應不同于文化適應,它涉及跨文化接觸時的心理健康和生活滿意度,具體表現為心理上的抑郁、焦慮、孤獨、失望等情緒和情感。從牧區草山到鄉鎮,對于藏族生態移民來說,生計方式本身及其社會生活的變化尤為深刻地體現在村民的心理認知及變化上。
“藏族就應該在山上放牛羊、喝牛奶、吃糌粑和牛羊肉”,盡管村民十分支持國家生態移民工程,但是搬遷之初他們仍十分懷念在牧區草山的生活。一位村民說:“我們之前在山上放牧的生活無憂無慮,也基本不用擔心吃穿。放牧的時候口渴了,就去溪邊喝點水;餓了就拿出攜帶的糌粑或者饃饃吃上幾口;累了就找一塊大石頭躺在上面,吹著山風休憩一會兒……”原本的畜牧業生計和生活方式以慣習的方式蘊含于智格日村的歷史中。
而搬遷后,以種植業、打零工、參加培訓等為主的生計方式突出表現為一套全新的、復雜的知識體系和技術制度,并且這種知識和技術需要長時段的學習、模仿、組織才能有效實踐。以種植為例,它所需要的知識最初來自技術員的講授,技術員講授了黃瓜、白菜、西紅柿、蔥、蒜、韭菜、菜瓜、土豆、辣椒的特性和種植要點。這些種植知識與村民以前掌握的牧草識別、尋找水源、牲畜利用等畜牧業知識有鮮明的區別,加之沒有一個如同傳統上作為游牧“知識權威”的老人在技術員走后對村民的種植過程加以指導,他們的種植總是面臨許多困難。例如,村民普遍對技術員講授的蔬菜瓜果類之外的農作物種植特點不夠了解,缺乏施肥意識,大多數人不懂灌溉技術,等等。又如,當村民去打零工或“上班”時,總是有著明確的時間規定。打零工要求早上8:30 左右到,中午12:00 下班,下午2:00左右上班,6:00左右下班,這種現代化的時間制度與以前畜牧生計中無時間制度要求的方式形成了鮮明對比。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在搬遷后的幾年內對種植、打零工等生計并不抱有信心。在這兩種生計的對比中,村民總是懷念以前輕松悠閑的游牧生活。因而,在搬遷之初,他們總是在心理上困惑于自身到底是牧民還是農民。智格日村村民認為,說他們是牧民吧,他們搬遷后沒有牛羊,不再放牧;而說他們是農民吧,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并沒有掌握農業技術,沒有一份長久、穩定的生計來源。少部分村民在搬遷之初便因為懷念山上的放牧生活而選擇了返遷。據筆者追溯統計,2016年之前,總計有20戶返回牧區草山。
面對這種情況,搬遷后村民進行了積極的調適。首先,約10戶家庭通過改造傳統牧業來適應定居生活。比如,YHJ一家就在從事貨運司機職業的同時,在以前的牧區草山租了約100畝草場,雇了三四個人專門在山上為他家放牧,每年5 000元報酬。又如,村里部分人家延續以前的畜牧生計,購買了牛羊,散養在自家院子里。其次,村民利用大眾傳媒積極學習各類知識。許多村民家里購買了電視機、手機等,他們在觀看電視節目時,喜歡觀看與農業相關的節目,學習種植作物、施肥、留種等方面的科學知識。通過大眾傳媒,他們習得了以往技術員沒有傳授的種植知識,并且將之視為農業種植知識的權威,不再為村里沒有“知識權威”而擔心了。同時,村民也會利用各種社會關系來學習所需知識。如一些村民與鄰近的寧秀村、和日村等村村民有親緣關系,而其中一些村子由于搬遷時間較早,早已習得種植知識和各類技術,他們便會前往這些村子的親戚家學習相關知識和技術。這表明智格日村村民在搬遷后并不是沉默、被動的人群,而是有著主觀能動性,面臨困境時總是積極改造自身從而適應社會環境。因此,當筆者詢問他們對當前生計的感受和認識時,絕大多數人覺得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生計方式,認為他們現在是農民,而非牧民。
1.飲食:從生疏到全面接受。搬遷之初,米面蔬菜等食物在村民的飲食結構中所占比例并不高。最初,有些藏族家庭煮米飯的技術是極為生疏的。筆者第一次到智格日村時,曾借宿在村內一戶人家,中午在這戶人家吃飯,主人家做的便是米飯和菜瓜炒牦牛肉,但米飯是夾生的,后來還得知主人家煮米飯時沒有淘米。據說,他們是2016 年搬遷至此的,雖然已經開始吃米飯了,但是并不怎么會煮。到2018—2019年筆者再去這戶人家訪談時,女主人已經掌握了做米飯的方法,并且炒的菜也很香。這戶人家只是個案,據村主任說,村里人在搬遷之初很少吃大米和面食,甚至有很多人抵觸吃這些,但是因為牛羊少了,而且大米比較便宜,加上種植了蔬菜,逐漸開始吃米、面、蔬菜。
當前,米、面、蔬菜等在村民的飲食結構中所占比重越來越大。在筆者調查的三個多月里,村民的日常飲食以大米、蔬菜和饃饃為主,而在村子舉辦集體活動或儀式時,除了牛羊肉,米、面、蔬菜、瓜果在其中也開始占據較大比重。比如村子里舉行籃球比賽、拔河比賽及祭祀山神等活動時,提供的主食是牛羊肉,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米、面、蔬菜、瓜果。這表明,村民在心理上已經全面接受米、面、蔬菜等飲食。
2.穿著:“說漢語嘴舒服,穿‘漢服’背舒服”。生計轉型后,村民的穿著變化體現為“穿‘漢服’背舒服”的狀態。打零工的村民穿著藏服去干活時,發現藏服并不方便——藏服的龐大形制(肥腰、長袖、大襟等)原本是依照青藏高原年平均氣溫較低、晝夜溫差大的現實情況而設計的[12],但這與打零工要求的便利性程度和效率之間產生了較大沖突。后來為了方便打零工,許多村民逐漸開始穿著輕薄簡單的“漢服”去打工,長此以往,他們對“漢服”有了切身的體會,認為“說漢語嘴舒服,穿‘漢服’背舒服”。由于大多數打零工的人是中青年男性,所以村里穿“漢服”的群體主要是他們。目前,盡管穿“漢服”已經較為普遍,但是村民并未放棄穿藏服的傳統。在藏族傳統節慶期間,所有人都會穿藏服參加,而在冬天,所有村民都會選擇穿藏服,村民認為這是在恪守傳統。穿著方面的變化表明,村民已經在心理上認可、接受了服飾的改變。
3.住所:從激動、厭煩到喜歡。生計方式轉變后,村民定居下來,氈房和帳篷等基本消失,磚瓦結構的居所成為他們的主要居住方式。對于村民來說,居所改變后,他們的心理狀態經歷了從激動、厭煩到習慣的變化。
最初,村民認為這里的房子是國家免費給予的,而且冬天更加暖和,加之海拔較低,地勢更為平坦,也更加適合居住,不會再像以往在牧區草山那樣天寒地凍、寒風呼嘯,所以懷著激動的心情住了進來。然而一段時間后,村民卻覺得“雖然剛搬過來有點激動,但后來就只能蹲在屋子里,身體不習慣,慢慢感覺有點煩,現在習慣了。剛開始激動是因為以前沒住過這樣的好房子,而且沒這樣的機會,現在孩子們就有這樣的機會了,因為對于孩子們來說,上學很方便”。所以搬遷后不久,村民對于住到磚瓦結構的新房感到新奇、激動,但是后來村民發現院子里那些一米多高的圍墻就像一座山似的,不僅阻擋了視線,而且限制了活動范圍——他們除了在自家小院和村子公共場所,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以前在牧區草山上放牧時,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會感到心情十分舒暢,然而現在每天只能看著這些墻,感覺心里有點堵”。
搬遷四五年之后,大多數村民慢慢習慣了新居所。因為相對于搬遷前的氈房和帳篷,新房不僅結實暖和,也為村民的生計提供了支持——每年政府會給每家發放2 000 元左右的住房補貼,對他們來說,這成了重要的生計來源。國家實施精準扶貧十大工程后,智格日村推行了“扶貧住房”,許多人都想獲得一套房子以用于家庭分房,或者用于租賃以補貼生計。總之,村民普遍喜歡上了這樣的房子。
4.出行:從依靠牦牛、馬到喜愛摩托車。出行方面,村民普遍喜愛摩托車。他們現在已經不再依靠牦牛和馬了,而代之以摩托車、私家車、客車等。摩托車因其相對較低的購置價格和易于習得的駕駛技術,在智格日村廣受中青年男性村民的喜愛。據統計,智格日村每家每戶都有一輛摩托車。在談到交通問題時,有一位中年人告訴筆者,他更喜歡摩托車,原因是以前騎馬去外地交換一些生活物資,需要自己照顧馬的吃喝,需要考慮馬的安全問題,把馬拴好,防止別人偷馬,冬天還會擔心馬能否受得了凍……而現在,騎摩托車去澤庫縣縣城買東西,只需要加好油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方便多了。
在跨文化適應研究領域,存在四種經典的適應模式。第一種是文化人類學家奧伯格提出的U型情感適應四階段模式,認為個體的適應要經歷蜜月期、危機期、恢復期和適應期。第二種是跨文化研究專家葛茲的文化變化曲線模式。該理論基于人格差異,將文化適應總結為多幸期、文化沖擊階段、文化變化和文化適應等曲線模式。第三種為路易斯提出的“驚奇和理性尋求”模式,用以指涉個體理性對適應行為的指導作用。第四種模式為韓國心理學家金提出的基于交流的“壓力—調整—前進”模式[13]。總體上,智格日村村民生計轉型及相應的心理適應與U 型情感四階段模式較為相近,與其他三種關聯性不大,但也無法用第一種模式加以有效總結。
總體而言,智格日村村民的心理適應經歷了初期的不適應、中期的調適,再到后期的適應階段,其間也有人格差異引致的適應狀態的差異,也有基于個體理性而對生計方式進行改造的行為。任何單一理論或模式都無法對智格日村村民的心理適應狀況進行模式化的總結。因為智格日村與周邊移民村村民的心理適應差異、村民個體的心理適應差異,個體不同階段的心理狀態,男性、女性、老人、年輕人等不同適應狀態表明,智格日村村民的心理適應狀態是一個復雜交錯的過程。也許可以將上述幾種經典的跨文化適應理論進行有機結合后,對智格日村村民的心理適應過程加以分析,但是必須根植于民族、國家、地方社會、經濟、文化互動的過程中,基于深度田野調查,以地方化、個體化等方式,站在民族本位,結合主位和客位視角,多方面、多層次地有效呈現田野事實及其動態歷程,尤其需要站在每一個活生生的報道人角度,以他者視角呈現其鮮活的人生經歷。唯其如此,才能看到由每個具體的人組成的民族的心理樣態、社會面貌等,才能真正理解社會文化及結構的現代性轉變。
智格日村的經濟轉型過程與村民的心理適應狀況代表了我國少數民族逐漸融入國家現代化進程。國家力量驅動下的資源配置方式變遷及其與市場的交融互動,促使智格日村的經濟轉型得以發生并持續推進,相應的,這個過程對于村民賴以生存的生活環境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從而使其心理狀態體現為不同的情況。這既是一個主動的過程,也是一個被動的過程,這個過程和狀態深嵌于社會文化環境的“汪洋大海”中。各種社會文化因素對人們生計轉型過程的影響是難以主動選擇的,但是生計轉型帶來的不同社會文化層面的適應狀況卻是可以主動選擇和調適的。抵觸、厭煩、調適、接受、習慣等心理樣態,無不說明智格日村村民正在融入現代社會文化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