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蘭馨
即使全球性別差距趨于改善,日本消除性別差距的進程仍然緩慢。2021 年12 月,在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性別差距指數報告中,日本的排名跌到了第120位。女性參政人數極少是導致其排名下降的主要因素。不僅在政治領域,在其他領域中女性地位仍然較低。例如經濟領域中女性管理層人數比例較低。就日本而言,性別差距沒有得到改善的主要原因之一是長期存在的“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思想與制度。因此,日本的男女性別分工制度的發展歷程及其對女性發展的影響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社會性別分工是當代日本社會中最主要的、影響最廣泛的社會性別規范[1],日本的現代家庭就是以社會性別分工為基礎建立的。
戰前的日本實行家父長制,而家父長制有著濃厚的男尊女卑色彩,體現在《明治民法》中規定夫婦同姓,以及親子關系中,父親是主要的親權人,母親只有在父親失蹤死亡離家等不能行使親權的情況下才能行使親權。女性地位極低,在家庭中沒有實權。直至戰后,日本政府仍然試圖利用包含男尊女卑思想的家制度來統治國民。戰后初期,日本經濟低迷,失業人數增多,日本政府希望通過“醇風美俗”的家族觀來治理國家。政府也提出了“男科學,女家務”的口號,號召女性回歸家庭,來緩解戰后初期嚴峻的就業形勢。
但是,日本的社會性別分工絕不是封建社會的產物,而是在資本主義經濟體制下誕生的,形成于資本主義迅速發展時期的社會規范[2]。20 世紀50 年代初,日本還保持著職住一體的家庭生活。自1955 年開始,隨著大量農村人口從農村來到城市。大量人口的遷入推動了“團地”的建設。在一個個獨立出來的住宅當中,由作為公司職員的丈夫和專業主婦的妻子組成的職工家庭的家庭形式逐漸成形了。在家庭方面,雇傭勞動導致了生產空間和消費空間的分離。隨著雇傭家庭數量的迅速增加,人們普遍認識到家庭是一個私人的生活領域,并且家務勞動是完全私人并且無償的這一觀念也逐漸深入人心。這一觀念也導致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勞動不能得到酬勞,家務勞動的價值不被大眾所認可。從當時的勞動力市場來看,企業以學歷和體力作為用人根據,女性勞動力被視為輔助的、短期的、低薪酬的勞動力。帶有性別歧視的性別分工體系之所以能夠輕易被大眾接受,原因在于相比起戰前由作為一家之主的男性全權管理家產等家族事務,新的夫妻雙方共同合作經營家庭的家庭模式反而體現了民主和平等的思想。
20 世紀60 年代,日本迎來了經濟高速增長期。企業以能力主義為指導,以工作能力為指標用人。因為女性的生育原因,很難保持連續性工作,所以大量集中在較低級別的崗位,向上晉升十分困難。除此之外,企業為了正當化女性得到較低薪酬這一現象,實行結婚退職制度,即女性一旦結婚,就可以辦理退休。這樣女性就被理所應當地劃分到只能短期工作的勞動力,企業不花精力培養或者給予較低的薪酬也有了依據。在職場的性別歧視以及男女分工的僵化思想下,大量女性不得不選擇放棄工作,回歸家庭。在經濟高速發展下,伴隨著技術革新,需要大量勞動力,女性回歸職場也是必然。即便大量已婚女性重返職場,因為長時間脫離社會,工作技能或者認知明顯落后,只能從事于待遇低的兼職工作或者進行非正式就業。
其次,社會性別分工思想的確定和固化與教育息息相關。從江戶時代開始普及教育到現在,女孩的上學機會相對于男孩總是受限的。戰后,原則上只允許男性進入的大學開始向女孩開放。這保證了女性獲得與男性一樣的受教育權。但是,在設立短期大學之后,很多女性選擇了進入短期大學而不是普通大學,“男生上大學,女生上短大”的教育差距就形成了。20 世紀90 年代,雖然女性就讀普通大學的升學率快速上升,在1995 年超過了短期大學升學率,但男女之間的大學升學率仍有10%左右的差距。2012 年的《學校基本調查》顯示女性占短期大學就讀人數的88%。除此之外,教育在潛移默化中也進行了學科的性別分化,為性別分工進行了預演。學科被劃分成了“男性學科”與“女性學科”。“男性學科”指社會普遍認為適合男性和男性相對大量集中的領域,例如機械、電器等理工類學科。而“女性學科”則集中于教育、護理等文科專業。例如女大學生主要集中在家政和教育專業。反映到勞動力市場中,女性學科在勞動力市場上相較于男性學科處于弱勢,獲得的薪酬較低。
傳統的性別分工意識導致日本男性極少參與到家務活動當中,在家庭生活中,日本男性的家務勞動時間是極少的。全球范圍內,丈夫的平均工作時間為6.3小時,而日本為7.7 小時,可以說日本的丈夫在工作上花費的時間最長。在日本,2016 年有學齡前孩子的家庭的丈夫每天花在家務和育兒上的時間為74 分鐘,與發達國家相比處于較低水平。
因為家務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女性很難既顧及家務又顧及工作,導致女性陷入難以同時兼顧事業和家庭的兩難困境。日本女性的就業模式呈M 型,呈現出兩次高峰,一次低谷的情況。第一次高峰出現在女性畢業時即第一次就業,低谷為女性結婚生子的年齡段,第二次高峰為女性產后再就業。但因為女性育兒期間與社會暫時脫節,所掌握的知識與技能也變得落后,女性重返職場后也很難回到之前的崗位,大部分產后回歸職場的女性都是屬于兼職的非正式員工,就業前景和工資待遇都屬于底層。而從企業出發,因為很多女性都會在婚后離開公司,企業不愿意花費精力去培養女性員工,而女性又同時面臨著同工不同酬和職場晉升的天花板,導致其對工作的熱情下降,形成了惡性循環。
另一方面,性別分工制度與企業的終身雇傭制度互相支持,成為了“過勞死”這一社會現象的溫床。在20 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日本,形成了專職家庭主婦的階層。“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制度讓男性在公司沒有后顧之憂,得以全身心投入工作以提高家庭的生活質量。物質生活提升帶來的滿足感沖淡了“過勞”的苦痛,并將其賦予了一種“崇高”的意味[3]。由此可見,性別分工制度也間接導致了“過勞死”現象。
為了改善女性就業環境,鼓勵女性就業,政府也做出了相應的努力。1985年頒布的《男女雇用機會均等法》反對職場對女性的歧視,禁止企業因為女性結婚生育等原因解雇女性員工,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女性權益。1991年頒布的《育兒休業法》規定男女勞動者在孩子一歲之前可以取得休業資格,公司不能以此為由解雇勞動者,且返回崗位后可計入工齡。1999 年的《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提出了兼顧家庭生活和社會活動的理念。2008 年《援助女性再就業計劃》為女性再就業提供幫助,鼓勵女性回歸職場。
同時,安倍政府也實施了一系列女性相關的經濟政策,也就是日本女性經濟學。該系列政策試圖挖掘女性經濟潛力,鼓勵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首先是政府出資新建大量兒童托管機構,減輕女性育兒壓力。其次是完善育兒休假制度,延長產假,提高生育津貼。第三,日本政府要求在政府招聘中任用更多女性,2014 年將公務員招聘中女性的比例提高到30%。2015 年頒布了《女性活躍促進法》,賦予女性就業法律保障。該系列政策實施后,女性雇傭者增加了,勞動力市場中性別收入的差異逐漸縮小,企業管理層中女性所占的比例也呈逐步上升趨勢。
雖然政府實施了系列政策,但仍然難以在短期內掙脫傳統性別角色觀念對女性的束縛。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仍然面臨著重重困境。女性非正式就業的人數龐大,根據2020 年日本厚生勞動省的女性就業統計,女性非正式雇傭的數量達到了54.4%,而男性僅為22.1%。女性總是在職能崗等非核心崗位上就職。女性在年功序列制度下處于劣勢,得不到企業的培養與重視。
“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性別分工制度在資本主義經濟飛速發展的時期產生,給女性的就業和社會角色的確立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社會對女性賢妻良母式的家庭角色的期待限制了女性發展的可能性。女性在家庭生活上,需要操持家務,撫養小孩,家務勞動時間過長,但家務勞動的價值并不被認可。同時女性在職場中也面臨著就業歧視以及同工不同酬等困境。除此之外,在高等教育專業方面的性別隔離也阻礙了日本女性進入一線崗位或者核心部門。政府頒布的一系列促進女性就業,提倡男女平等的法案雖然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女性權利,促進了女性就業,但社會上根深蒂固的男女性別分工觀念依然沒有被根除,女性仍然面臨著非正式就業等難題。性別分工對日本女性的影響之深遠,改善女性的就業環境,提高女性的地位這一任務依然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