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情境中的田園生活

郭輝

在中國歷史長河中，宋代是很有特色的一個朝代，文化藝術空前發展，更是中國繪畫的鼎盛時期。宋代繪畫在其獨有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背景下形成了多元化的發展趨勢，具體表現在題材選擇的多樣性、繪畫技法的豐富性以及不同風格的美學追求上。宋代繪畫體現出前所未有的豐富、精致、寫實之情，這一時期繪畫得以進一步分科，涵蓋了山水、花鳥、人物、宗教畫等各種形式，更加講究筆墨上皴、擦、點、染之韻味，流派眾多，各放異彩，構成宋代繪畫繁榮的面貌，使其呈現出不同于以往的獨特風格。

山水畫在兩宋時期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北宋山水畫多為一種全景式構成，畫作厚重、雄奇、博大，畫卷尺幅寬，所畫之物層次感強、節奏感強，取景側重于完整地把握對象，較為直接、坦白；南宋山水畫則偏于秀麗、精巧、清曠，側重于在頗為工整細致的有限場景中，傳達出抒情性非常濃厚的某一特定的詩情畫意以及生活氣息。

有次筆者在參觀某古代山水畫展的過程當中，一幅絹本《鄉野秋色圖》引起了筆者的注意。該作品描繪的是江南鄉村秋色：田野旁，幾株老樹和成片修竹遮掩著一座頗具規模的莊園，一位雅士從中走出，策杖漫步，并回眸莊門前吠叫的黑犬。遠處的田埂間，牧童騎著牛專情吹笛，莊園閣樓上的人似乎被笛聲所陶醉，倚欄傾聽。越過樹梢遠眺左上方的江面，漁夫駕舟朝岸而來，想必一日的勞作有了收獲。幾只歸巢飛鳥與幾片繚繞山腰的暮靄，渲染著夜色降臨的黃昏，而飄落的紅葉和搖曳的竹枝，讓人感到瑟瑟秋風的無限詩意。作品有情有景、有筆有墨、有虛有實，從立意到技法都顯得相當成熟，是一幅具有宋畫意韻、值得欣賞和研究的藝術精品。畫作的原圖片因年代久遠遺憾未能找到，但筆者還是希望把對這幅畫的鑒賞心得寫出來，冀與各位同好分享。

一、畫作者及作品產生年代辨析

《鄉野秋色圖》無長款，僅署“松年”二字。畫史上名“松年”者有多人，并以南宋的劉松年最為知名，此作也有幾個特點與之相似：其一，署名題于畫作右下角坡石中，這與宋代畫家包括劉松年在內題款簡短且多、寫在山石邊角或樹草間隙的習慣吻合；其二，畫中景物繁多、布局完整、造型嚴謹、筆墨考究，所體現的精細清潤風格類似劉畫。但世事滄桑，劉畫傳世甚少，較知名且公認的僅有《四景山水圖》《溪亭會客圖》等。因此《鄉野秋色圖》是否出自其手，值得推敲。幾經品味，對照辨析，我們基本可以判斷此畫非劉松年所作，依據有以下幾點：

1.考證劉松年存世作品，其署名均是連姓帶名，宋代其他畫家也大多如此，而《鄉野秋色圖》僅有名而無姓。

2.《鄉野秋色圖》中草木、房屋、人物的造型與劉畫存在一定差異。

3.有關人士認為，該作品產生時期應為清代，理由是：⑴作品皴法有清代早期筆法特征；⑵構圖形式也帶有清代風格；⑶所用的絹為清代產品。

況且，放眼清代，乾隆、康熙、嘉慶年間都曾有名為“松年”的畫家，那么，《鄉野秋色圖》是否出自他們之手呢？當然，由于現有能夠佐證的材料少，難以完全斷定。但從清代畫家題識一般在畫面空白醒目處、多賦詩、題長款等特點來作為辨析依據，《鄉野秋色圖》應不會是單純的創作，而意在摹仿宋畫。

二、畫面特色及田園風格表現

《鄉野秋色圖》構圖飽滿雄健、工整精致，充分運用了平遠、高遠、深遠的布局方式。畫面整體氣勢雄渾、用筆勁峭、景色奇險，雄奇的主峰拔地而起，數峰簇擁、云煙繚繞、高樹挺立、清溪平寬、板橋橫陳；中景處數間屋舍及遠景處連片井田，透露出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鄉野秋色圖》的立意特點在于通過動與靜、忙與閑、貧與富、疏與密的矛盾統一，表達一種既飄逸又凝重、既優雅又世俗的心境。畫面中，雅士拄杖信步的從容悠閑與漁夫駕舟匆匆的忙碌勞作，近前氣派的莊園與遠方簡陋的農舍，倚欄的倜儻之士與騎牛的稚嫩牧童，這些對比正是自然界以及人類社會矛盾的縮影，而這種矛盾卻能和諧相處于畫面中，顯現出作者松年個人處世達觀的風度。通觀全幅，無一敗筆，可見作者技法之嫻熟。在結構處理上，疏密有致，并以江水穿插上下，使畫面氣脈貫通，在筆墨上，起筆、運筆、收筆，有板有眼、一絲不茍，且墨色淡雅，無論描繪什么，都能達到恰如其分，做到既有質感又有韻味。尤為可貴的是，畫面雖精致細膩，但總體效果沉穩大氣，體現了作者對作品有著相當高超的調控能力。

三、畫功精湛給予我們的啟發

《鄉野秋色圖》的作者應該在當時的畫壇名氣并不大，但給人的印象是藝術功底十分雄厚且精心創作，其構思縝密、布局嚴謹、造型準確、筆墨精妙、層次豐富、點染細致。圖中僅橋就有拱、直、曲多種；而幾棵老樹穿插有致，枝、節、根也勾畫得毫不含糊；再看雅士、莊主、漁夫、牧童，他們的裝束、舉止、用具各異，體現出不同的身份。古今中外許多名作，如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等，都呈現出精描細寫的精品氣質，《鄉野秋色圖》也正是擁有了這種氣質，才具有一種吸引力，使觀者對其產生認同感，愿意接近它，去品讀、去欣賞。因此，《鄉野秋色圖》給予我們的第一個啟示是：不論是名滿天下的大家還是默默無聞的畫者，都應擁有精品意識，才能使其作品具有說服力，更富有震撼力。

《鄉野秋色圖》的作者應該是尚古、慕古的，這從該畫作功力扎實、技法嫻熟、格調高雅以及具有宋畫遺風中得以體現。當代畫壇，有部分人輕率地要割裂與傳統（特別是在技法方面）的一切關聯，認為這才是創新、才算現代、才有生機，也由此產生了不少丑、惡、怪、俗之作，頗為荒唐。縱觀歷代名家的創作歷程，不難看到，他們與傳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齊白石代表作之一的《油燈》，畫面極為簡約，但絲毫不顯空洞，其原因之一就是筆墨技巧發揮之妙，作品言而有物、嚼而有味。白石翁的精妙技法并不是空穴來風的，而是建立在吸收前輩筆墨之精華基礎上的。《鄉野秋色圖》的成功因素也在于此，單看圖中那細小的牽牛繩，是那么自然地彎曲懸掛在牛背上，作者將所描繪對象的形態及特有質感表現得非常到位，顯示出技法上的雄厚功力。筆者認為技法是藝術創作的重要一環，假如以一件作品比作一個人，那么技法即是軀體，若失去軀體，藝術之魂安在？優秀的傳統技法是歷代藝術家積淀下來的美的基本形式，對其一成不變地照搬是無益的，但輕視甚至摒棄則是無知和幼稚的。因此，《鄉野秋色圖》給予我們的第二個啟示是：我們應珍惜前輩優秀的藝術遺產，尊重傳統技法，在繼承的基礎上弘揚和創新，才能使作品源正脈清，更富有表現力。

作者應該是十分注重深入生活的，對鄉村景物尤為熟悉。該畫作之所以有很強的可賞性，重要的一點就是反映的內容親切自然，圖中的莊園、草亭、輕舟、水草、山石、田畦、煙云、江水、老牛、小犬……一切都顯得那么的真實生動，濃濃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若不深入生活、不注意觀察、不通過寫生是難以臆造的，也不是簡單地從畫譜等資料上所可以摹寫的。筆者敬佩作者對生活的熱愛及表達，正是這種源于生活的畫面，才容易撥動人們的心弦，產生共鳴，這點可從專家學者對《鄉野秋色圖》的關注及一般觀眾的鐘情得到印證，而是否具有感染力是區別真假藝術的重要標志。因此，其給予我們的啟發是：只有重視深入生活，體驗生活，才能使作品具有鮮活的生命氣息，更富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