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戰略風險承擔、社會資本與企業績效

全晶晶，王俊領

(南開大學 商學院，天津 300071)

一、引言

企業如何在復雜多變的內外部環境下進行風險承擔水平的選擇，是一項重要的戰略決策問題[1]。傳統財務理論框架下，預期收益與風險承擔正相關，承擔風險是企業獲取超額收益的基本前提，是企業提升價值的必由之路，也是推動社會經濟持續增長的根本動力[2]。但是，目前關于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研究卻得出了不一致的研究結論。有些研究從財務視角的風險承擔內涵出發，認為風險承擔給企業績效帶來積極影響[3-5]，而另一些研究卻站在戰略風險管理視角，發現存在與經典財務理論不一致的風險收益悖論[6]，還有一些創業導向研究的學者在探究新企業的風險承擔性與績效的關系時發現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是“倒U型”關系[7-9]。企業做出承擔更高風險水平的戰略選擇后，需要通過戰略實施將戰略決策落實，而這樣的戰略實施過程往往是一個動態且復雜的戰略管理實踐過程[10]，因而直接分析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作用忽略了戰略實施過程中的影響因素，這可能導致了已有研究結果的不一致性。

企業戰略風險承擔具有很強的資源依賴性，在戰略實施過程中需要大量的資源消耗[11]，必須依賴于企業財務、市場、人力等各項資源的配合和支持。如果企業未能建立與其風險承擔水平相匹配的資源體系，則仍然無法抵擋競爭對手的模仿與超越，也就難以促進企業績效的實現。而我國經濟正處于結構和體制上的轉型期，由于市場機制不夠完善，各項正式制度安排不夠健全，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下，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企業很難通過正式制度框架獲取到足夠的資源，因此非正式制度，如企業的社會關系網絡，無疑就成為企業大量消耗資源的重要來源[12-13]。企業社會資本即為企業存在于社會關系網絡中的能夠獲取的現實及潛在的資源[14]，同時由于轉型經濟環境下我國企業面臨著市場競爭體制和行政體制雙重資源分配體制并存的格局，所以我國企業的社會資本因社會關系網絡主體差異而形成了結構、性質、功能不同的政治社會資本和商業社會資本[15]，這兩類社會資本給企業提供異質性的資源，帶來異質性的成本，因此具有異質性的工具效應。由此可以推斷，在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選擇實施過程中，企業建立的各類社會資本情況如何，會對戰略活動的進行產生相應影響，一些社會資本的不足可能會導致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實施受阻，但一些社會資本的過度，也可能使社會資本不僅沒能發揮支撐戰略運行的“良藥”作用，反而成為導致其戰略失敗的“毒藥”。那么，在戰略風險承擔水平越高，越需要資源支撐的情況下，企業的社會資本究竟該如何配置，才能更有利于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呢？然而，目前對社會資本如何影響二者關系尚缺乏相關的研究成果，有待進一步的剖析。

為了回答以上問題，本文嘗試從資源角度出發，集中于探討企業社會資本在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績效的過程中發揮的影響作用，旨在豐富和發展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發揮作用的邊界條件研究，從資源角度解開風險承擔到績效的過程“黑箱”，揭示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需要的資源匹配條件，在實踐中幫助企業在勇于承擔風險的過程中適時調整社會資本，促使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提升企業市場競爭力。

二、文獻回顧

(一)企業戰略風險承擔的經濟后果

當前關于企業戰略風險承擔的研究文獻，更多是對其影響因素的探究，而關于經濟后果方面的研究還相對不足，且多是對研究問題的輔助驗證。但即便不多的研究，結論仍然存在爭議：大部分學者從財務視角的風險承擔內涵出發，關注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積極影響，發現承擔更多風險的企業具有更高的成長性[3]、經營業績[4]和公司價值[5]；還有一些學者站在戰略管理領域探究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如BOWMAN(1980)基于美國85個行業為研究樣本，發現其中56個行業的風險與收益之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6]，這種與經典財務理論不一致的風險收益悖論，被后來諸多學者稱作“鮑曼悖論”。BOWMAN在對風險-收益的負相關關系進行討論時提出了“戰略稟賦說”，即認為二者之間的負相關關系可能是企業在戰略稟賦方面存在異質性的自然結果；另外，創業導向研究的學者在探究新企業的風險承擔性與績效的關系時發現，新企業存在風險平衡，即認為企業戰略風險承擔存在一個最優狀態，只有適度風險承擔才會有較佳的績效，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是“倒U型”關系[7-9]。這些創業導向的研究同時指出，戰略風險承擔引起了企業創業能力、機會能力呈現“倒U型”變化，進而對企業績效產生“倒U型”影響。但是，他們提出的企業創業能力、機會能力改變其實也是站在企業資源的基礎上，認為如果企業把過多資源用于探求風險，就會在能力的提升上減少資源投入，所以過度承擔風險會導致企業創業能力、機會能力下降，進而影響績效提升。這其實也說明，企業的資源因素應該是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關系中的權變因素，在不同的資源因素條件下，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可能會產生不同影響。

(二)企業社會資本及分類

關于企業社會資本的概念，在當前相關研究中，總體上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概念是將企業社會資本視為資源，即企業在其社會關系網絡中可利用的實際和潛在的資源總和[14,16-17]；另一種概念將企業社會資本視為能力，即企業通過社會關系網絡獲取資源的能力[12,18-19]；還有一種概念將企業社會資本視為網絡，即社會資本是有益于企業獲得資源和社會支持的內外部所形成的社會信任網絡[20]。但無論是哪種概念，都承認社會資本是潛存于社會關系網絡之中的，通過企業建立的社會關系網絡獲取企業發展所需資源。

對于企業社會資本的分類，目前研究還沒有給出一個統一的分類方式，NAHAPIET和GHOSHAL(1997)將社會資本分為結構維度、關系維度、認知維度[14]。但更多關于企業社會資本的研究則是根據利益相關者理論，將企業社會資本按照利益相關者主體劃分為政企關系資本、銀企關系資本、學術關系資本、供應商關系資本、客戶關系資本、合作競爭關系資本、員工關系資本等[15,21-24]。因戰略風險承擔涉及到的資源需求主要來自于利益相關者，因此本文選取基于利益相關者理論的分類方法更貼近研究。另外，在我國的轉型經濟環境背景下，按照資源分配體系可以將企業的外部社會資本劃分為商業類社會資本和政治類社會資本[15,24]兩類。

(三)社會資本與企業戰略的匹配

鑒于社會資本被界定為嵌入社會網絡關系的企業社會資源，對該資源的合理安排成為了諸多企業戰略活動研究的重點，因為企業戰略活動的實施需以企業擁有的資源為前提，任何經營活動脫離資源的承載范圍都將導致執行中的空中樓閣。一般認為，企業擁有的社會資本越多，即企業資源基礎越雄厚，給企業帶來的正面影響越大[21]，因而對企業的戰略績效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如游家興和鄒雨菲(2014)對企業多元化經營戰略與社會資本的匹配關系進行了探索，發現企業家更多的社會資本能夠推動企業多元化經營戰略的實施，以及減少多元化的折價程度[25]。但是，并不是企業所有的戰略決策都需要過多的社會資本，也有一些研究發現了企業社會資本在企業戰略實施中的負面影響，并不是社會資本越多，越有利于企業戰略活動的實施結果：如LUO等(2008)發現，當企業與政府之間處于中等水平的網絡關系強度時，客戶導向戰略與企業績效間的聯系更顯著[26]；于洪彥等(2015)的研究也發現，只有擁有適度橫向社會資本的企業，其社會責任戰略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才能顯現，而企業與政府的縱向聯系對于二者之間的關系并沒有明顯的調節作用[23]。由此看來，在企業的不同戰略實施中，擁有不同數量、不同類型的企業社會資本，可能會帶來不一樣的戰略結果。

(四)文獻總結

綜上所述，一方面，現有文獻關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產生何種影響及如何產生影響的相關文獻并不豐富，且得出了異質性的研究結論。作為企業重要的經營戰略選擇，風險承擔也需要適當的資源支撐來保證其有效實施，然而現有研究缺少從資源視角分析企業的社會資本在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關系中發揮的權變調節作用，忽視了社會資本作為調節變量可能使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研究產生偏差。另一方面，社會資本雖然是企業戰略實施的重要資源支撐，但與企業戰略不匹配的社會資本也可能會產生負面影響。作為企業經營發展所需的重要資源——社會資本，會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間的關系產生影響，企業擁有的社會資本類型不同、數量不同，會對二者關系產生不同影響，因此，需要在我國經濟環境背景下，從企業社會資本角度揭示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產生積極影響的邊界條件，以促使戰略風險承擔能夠順利轉化為經濟績效。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

伴隨著市場的變化升級、技術的高速發展，企業的生存環境變得高度競爭，想要做大做強變得日益艱難。為了獲得新的利潤增長點，能夠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很多企業抱著希望，企圖通過風險性高但預期收益也高的戰略選擇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取得競爭優勢。著名經濟學家KNIGHT(1921)和SCHUMPETER(1934)指出：企業超額利潤來自于冒險。更高的利潤是對冒險的補償和回報[27]。以資本資產定價模型為代表的財務理論也認為，預期收益與風險承擔正相關[28-30]。因此，根據經典財務理論，愿意承擔風險的企業有更大的可能獲取更高績效。這是因為：第一，勇于承擔風險的戰略導向，促使企業不斷通過冒險來開發和利用新的有價值的市場機會[9,31]，更少放棄那些風險較高但凈現值為正的投資項目，減少了對低回報率項目的投資，優化了企業的資本配置效率[32]；第二，勇于承擔風險的戰略導向，引導企業不斷調整自身能力以滿足風險承擔所需的機會識別能力、機會開發能力、運營管理能力等，這些能力對于企業績效的提升至關重要，在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間具有直接的中介作用[8-9]。雖然也有不少研究指出，企業在風險承擔過程中會出現諸多問題，面臨諸多挑戰，如資本成本上升[32-33]、信息不透明增加[34]、合法性問題[35]等等，但是勇于承擔風險的企業不會坐以待斃，而是會去主動采取行動解決問題以驅動績效的提升[8-9]。比如為了確保風險承擔的正面效果，企業會主動采取提升自身管理能力[8-9]、給予管理者風險補償[5]等措施。總而言之，風險承擔的戰略導向促使企業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調整自己，資本配置效率更優，自身發展、管理能力更強，據此提出假設：

H1：戰略風險承擔水平越高，其績效表現越好。

(二)企業社會資本的調節作用

企業的風險承擔行為多為資源消耗性活動[11]，這是因為高風險承擔企業通常會通過更新穎的產品研發、更激進的市場拓展等活動追逐利益，這樣的活動會耗費企業大量經濟資源[36]，需要企業具備先進的技術資源[37]，更完善的市場信息資源，還可能因為先動和創新的活動超越現有公眾的認知水平和接受程度受到利益相關者質疑而導致企業隱性成本上升[38]或受到強力組織的壓制，進而需要合法性資源[39]等等。因而，為了實現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必須保證資源與風險承擔活動的匹配。在我國正式制度不夠健全，通過正式制度獲取資源有限的環境背景下，企業的社會資本體現了企業的關系網絡特征，能為企業的風險承擔行為提供利益相關者的理解與支持，能從利益相關者處獲取戰略風險承擔所需的大量資源，為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提供了資源上的保障。但由于社會資本的獲取、維持也可能會給企業帶來負面影響，若企業的社會資本與其風險承擔不相適應，可能會造成結果上的不盡人意。因此企業社會資本，包括商業社會資本和政治社會資本，其配置水平是否能與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相適應，會給企業績效帶來不同影響。

1.商業社會資本的調節作用

企業的商業型社會資本包括供應商關系資本、客戶關系資本等，即企業通過與其他企業之間進行的經濟活動交往形成關系網絡并從此關系網絡中獲取的資源[15]，其在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關系中發揮了資源支撐作用：第一，提供經濟資源，如利用與供應鏈企業良好的網絡關系獲取到更合適的應付、應收賬款額度，或是利用供應鏈關系發展供應鏈金融等，都能夠為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運行實施提供經濟上的資源支持。第二，提供技術資源，良好的商業網絡關系在促進知識的創造、獲取和利用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如通過與供應鏈節點的頻繁交流獲取到的信息技術有利于企業生產效率的提高。第三，提供市場信息資源，企業與其他企業間形成良好的網絡關系能夠增進企業間的信息交流，獲取市場上可能無法獲得的關鍵信息，如市場變化信息、產品信息、相關事件信息等，這些市場信息有利于企業根據市場需求及時調整企業的戰略決策，以保障市場營銷、產品開發等活動順利進行。第四，提供合法性資源，合法性即企業及其行為活動受到其他社會活動主體的認可和支持。社會交換理論指出，非正式關系機制能夠通過企業間不斷交往增進雙方的感情并最終培養成相互信任的合作關系，促使雙方通過交流溝通解決合作過程中的問題和困難，這種合法性有利于緩解企業選擇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而給其他利益相關者帶來的前景不確定性擔憂，保障交易進行，降低交易成本。

另外，企業商業社會資本的形成基礎是關系各方在最大化經濟回報方面有著共同的利益，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商業關系中的各方長期持續互動、協作以培養他們之間的信任、承諾和相互信賴[15]。因此，商業網絡關系的各利益方目標相同、權力相當、關系穩定，企業需要額外付出的關系維護成本相對較低。

綜上，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越高越需要更多的資源消耗，企業的商業型社會資本能夠為企業帶來經濟資源、技術資源、市場信息資源及合法性資源等，且企業獲取商業社會資本并不需要付出過多的額外經濟資源，進而保證了戰略風險承擔的資源需求，增強了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促進作用。由此提出假設：

H2：商業社會資本越豐富，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間的正相關關系越顯著。

2.政治社會資本的調節作用

盡管市場機制在現代中國經濟中變得越來越重要，但與政府機構的網絡關系仍然是很多企業在中國取得成功的關鍵，其在戰略風險承擔過程中能夠提供如下資源：第一，提供經濟資源，如良好的政企關系能夠為企業帶來更多的政府補貼[40-41]、稅收優惠[42]、銀行貸款[43]等；第二，提供政策性信息資源，能使企業更及時了解國家或當地的創新政策、監管政策、產業發展規劃信息等，這些政策信息對于高風險承擔企業及時調整戰略決策、采取策略行動等很有幫助，直接影響了戰略風險承擔的實施難度；第三，提供合法性資源，企業通過接近和發展與政府(官員)的特殊關系政治策略能夠解決企業的合法性獲取問題，進而得到保護或免除麻煩[44-45]。總體來說，一方面，企業在風險承擔過程中，政治社會資本的存在能夠降低企業資產被侵吞掠奪的風險，打破行業壁壘、地域保護等限制，確保企業的戰略行為正當、合法；另一方面，政治社會資本的存在還能夠傳遞出政府看好企業前景的積極信號，有利于誘發其他市場活動者對企業做出肯定性評價進而更愿意做出有助于企業發展的行為[46]。

這樣看來，政治社會資本越豐富，似乎越能夠促進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的正向關系，但實際上，政治社會資本越豐富的企業，其產生的負面問題也可能會成為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的“絆腳石”：第一，更豐富的政治社會資本需要付出更高的關系構建及維護成本。這是因為，政治聯結往往更為短暫，不僅因為政府與企業間的最終利益不一致導致雙方長期合作的可能性較低，還因為存在政府換屆的規定，導致企業與政府的關系不夠長遠穩定，因此為了獲取更多的政治社會資本，企業需要不斷進行政治社會資本投入[47]。另外，在企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中，政府為擁有更大權力的一方，即企業對政府的依賴程度更高，為了與政府之間建立、維護良好關系，企業必須付出大量的關系構建成本。研究發現，在我國，企業與各級地方政府的聯網成本甚至可能超過收益[21]。因此，對于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企業來說，若過多重復交往行政官員，成本超出收益，很可能導致企業本該用于風險承擔活動的經濟資源不足，無法滿足其抓住投資機會、提升企業能力的經濟資源需求，進而致使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企業績效提升受限。第二，政治社會資本過多的企業，受到政府干預的程度更高。在企業與政府的政治關系中，雙方利益的差別較大，政府官員的主要利益集中于發展自己的政治生涯，而企業的利益則是試圖獲得最大化經濟回報，這種利益的分歧導致政治關系網絡的各方可能會產生沖突，擁有更大權力的一方(政府)有可能會站在自身利益角度從事機會主義行為，干預企業的運營。更糟糕的是，對政治社會資本過度依賴的企業，可能會產生尋租依賴心理，主動放棄決策自主權，以獲取政府提供的政治資源[48]。對于高風險承擔企業來說，失去企業的自主控制權，將更多的精力和時間用于投資給政府帶來利益、維系政府關系的項目上，可能會導致企業的高風險承擔項目缺乏推進的動力及精力，降低高風險承擔項目成功運行的可能性，進而降低了投資效率，影響企業的績效提升。

綜上，若企業的政治社會資本過少，則無法滿足支撐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實施所需的經濟資源、市場信息資源、合法性資源等需求，但若企業的政治社會資本過于豐富：一方面，企業需要付出大量經濟資源維系政企關系，可能導致戰略風險承擔所需的經濟資源短缺；另一方面，過度依賴政治社會資本也會降低企業的自主決策權，可能導致企業的高風險承擔項目缺乏推進的動力及精力，降低高風險承擔項目實施成功的可能性。所以對于高風險承擔企業來說，只有適度水平的政治社會資本才有利于績效的提升。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設：

H3：相對于低水平和高水平政治社會資本的企業，中等水平政治社會資本的企業的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更強。

四、模型設定及樣本選擇

(一)變量定義及測量

1.因變量：企業績效(Pef)

關于企業績效，以往研究的測量標準不盡相同，包括從會計績效、市場績效、成長績效等角度來衡量。但是考慮到本文的研究主題是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風險承擔代表了企業的戰略決策，其實現過程是一個較為長期的過程，而會計績效、市場績效僅衡量了企業短期的年度經營狀況，是狹義的績效測量標準，因此本文選取代表企業市場價值的托賓Q值來衡量企業績效，托賓Q值能夠反映企業的預期情況，如企業的增長潛力、市場競爭力等，相對來說能夠更加全面地反映戰略風險承擔戰略的經濟后果。

2.自變量：戰略風險承擔水平(RiskT)

參考現有文獻中對戰略風險承擔水平最為常用的衡量方法[49-50]，以企業在觀測時段內的總資產收益率(ROA)的波動性來衡量，盈余波動性越大，說明戰略風險承擔水平越高。其中，總資產收益率(ROA)為企業相應年度的息稅前利潤(EBIT)與當年年末資產總額的比率。為在一定程度上減弱行業及周期噪音影響，對企業每年的ROA進行了行業年度均值調整，得到Adj_Roa。具體計算方法見模型(1)。因戰略風險承擔是對未來高風險高收益投資項目的選擇，以未來三年(t年至t+2年)經行業調整后的ROA的滾動標準差來衡量戰略風險承擔水平。

RiskTi,t=

(1)

3.調節變量：企業商業社會資本(BusT)和企業政治社會資本(PolT)

本文考察企業商業社會資本和政治社會資本的調節作用。參照已有研究方法[15]，企業商業社會資本(BusT)以供應商關系資本和客戶關系資本來度量。其中，供應商關系資本以應付賬款周轉率來衡量，客戶關系資本以應收賬款周轉率來衡量，企業商業社會資本(BusT)=應收賬款周轉率-應付賬款周轉率；企業政治資本(PolT)以高層有政府背景的比例衡量。

4.控制變量

參考現有關于企業績效影響因素的文獻，本文在研究模型中選取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年齡(Age)、企業規模(Size)、董事長與總經理二職合一(Dual)、董事會規模(Board)、獨立董事比例(Indro)、高管薪酬(Wage)、股權集中度(FirstT)、股權分散度(Hfd)、產權性質(State)、資產負債率(Lev)，此外，本文還設置了行業、年度虛擬變量，以控制行業和年份的固定效應。

具體變量定義與說明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變量定義及說明

(二)模型設定

為了檢驗研究假設1，本文參考董保寶和葛寶山(2014)[9]的研究設計，構建如下的模型(2)。若戰略風險承擔RiskT項系數顯著為正，則證實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有積極影響，符合預期。

Pef=α0+α1RiskT+∑Controls+ε

(2)

關于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一定會受到內生性問題的困擾。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可能存在互為因果的關系，績效既是戰略風險承擔的經濟后果，也是戰略風險承擔的影響因素。根據前景理論和公司行為理論，決策者行為會受到當前狀況影響，當公司當前狀況不佳即為低績效公司時，更愿意增加風險水平，企業績效是企業提高風險承擔水平的前因變量，導致二者之間呈現負相關關系[6]。但經典財務理論觀和戰略管理理論觀更加認可戰略風險承擔的前因作用，因為企業績效的實現需要一個動態復雜的戰略實施過程，是企業為實現戰略目標而付出努力的過程。戰略風險承擔本質上體現了企業對高風險高收益項目的偏好程度，企業只有選擇可能產生高收益的項目，才有可能帶來更好的企業績效，因而企業績效是企業在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選擇指引下采取戰略行動的結果變量，二者之間預期是正相關關系。本假設的重點在于探究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不涉及戰略風險承擔的前因變量，且考慮到戰略風險承擔到績效實現需要一段時間過程，所以在模型中使用滯后一期的戰略風險承擔變量為自變量，當期企業績效為因變量，以便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內生性問題影響。

構建模型(3)用來檢驗企業商業社會資本在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關系中的線性調節作用；構建模型(4)和模型(5)用來檢驗企業政治社會資本在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影響關系中的線性調節作用及“倒U型”調節作用。

Pef=α0+α1RiskT+α2BusT+α3BusT×RiskT+∑Controls+ε

(3)

Pef=α0+α1RiskT+α2PolT+α3PolT×RiskT+∑Controls+ε

(4)

Pef=α0+α1RiskT+α2PolT+α3PolT2+α4PolT×RiskT+α5PolT2×RiskT+∑Controls+ε

(5)

(三)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09—2020年上證、深證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將初始樣本按如下原則進行篩選：①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②剔除在此期間被ST、PT類的上市公司；③剔除主要變量缺失的樣本；④為消除極端值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處理。本文所需數據均來自于CSMAR數據庫。

五、實證檢驗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由表2可見，企業績效(Pef)均值為2.19，標準差為1.61，說明樣本企業績效相差較大。戰略風險承擔水平(RiskT)均值為0.03，標準差為0.04，與國內已有文獻的統計結果基本一致，我國企業總體風險承擔情況尚不夠令人滿意。商業社會資本與政治社會資本的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不同企業擁有的社會資本數量存在較大差異。其余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與已有文獻基本一致。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二)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分析

表3為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結果顯示，RiskT與Pef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與假設1的推論一致；BusT與代表企業績效指標的Pef相關系數呈現正相關關系，PolT與Pef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說明BusT、PolT對企業績效具有一定的影響作用。

表3 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

(三)多元回歸分析

為了檢驗戰略風險承擔的直接影響作用，運用回歸分析檢驗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作用，回歸結果見表4模型(1)。回歸結果顯示，戰略風險承擔(RiskT)對企業績效(Pef)的影響顯著為正，說明戰略風險承擔顯著提高了企業績效水平，假設1得到驗證。

表4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

其次檢驗企業商業型社會資本的線性調節作用。在回歸模型中引入企業商業社會資本的一階調節項BusT×RiskT，用來檢驗商業社會資本是否對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具有顯著的線性調節作用。回歸結果見表4模型(2)所示。結果顯示，引入商業社會資本的調節項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依然顯著，戰略風險承擔和企業商業型社會資本的交互項對企業績效有顯著正向影響，實證結果支持了假設2。

然后檢驗企業政治型社會資本的“倒U型”調節作用。在進行“倒U型”調節作用檢驗之前，先引入企業政治社會資本與戰略風險承擔的一階交互項，回歸結果見表4模型(3)。回歸結果顯示，引入企業政治型社會資本的一階調節項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依然顯著，但是戰略風險承擔與政治社會資本的一階交互項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說明企業政治社會資本對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的線性調節作用不明顯。然后在回歸模型中引入企業政治社會資本的二階交互項PolT2×RiskT，用來檢驗政治社會資本是否對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具有“倒U型”的調節作用。如果交互項系數為負，則表明企業政治社會資本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存在一個“倒U型”的調節作用。回歸結果見表4模型(4)。引入企業政治社會資本的二階調節項后，模型(4)較模型(3)的R2有所增加，說明模型的整體解釋力有所提高。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依然顯著，企業政治社會資本的一階調節項顯著且符號為正，企業政治社會資本的二階調節項顯著且符號為負，驗證了企業政治型社會資本對于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關系具有顯著的“倒U型”調節作用，假設3得以證實。

(四)穩健性檢驗

為保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替換企業績效變量再次進行回歸分析。由于RiskT以三年為一個觀測期，為使度量口徑一致，因變量企業績效定義為對應三年TobinQ的均值AvgTobinQ。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與前述結果基本一致。

表5 替換因變量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六、結論、貢獻與未來研究方向

(一)結論

社會資本在企業戰略風險承擔的實施過程中發揮了資源支撐作用，但不同類型社會資本的不同配置情況，對企業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間的關系是否會產生不同影響？本文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得到如下結論：第一，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具有正向的影響作用，因此對于我國企業來說，勇于承擔風險的企業能夠得到更好的回報；第二，企業的商業型社會資本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具有正向調節作用，即當企業商業型社會資本更高時，其能夠給企業帶來更多的風險承擔所需資源，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作用更能夠表現出來；第三，企業的政治型社會資本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存在“倒U型”的調節作用，說明相比起更低和更高水平的政治社會資本，只有當企業建立適中水平的政治社會資本時，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正向影響才更顯著。

(二)理論貢獻和現實啟示

本文的理論貢獻在于：第一，本文對深入理解戰略風險承擔的經濟后果具有重要意義。以往我國關于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關系的文獻，多是對其研究問題的輔助驗證[4-5]，真正深入探究二者關系的文獻較少。本文通過理論分析、實證檢驗對二者關系進行了探討，為戰略風險承擔對企業績效的促進作用提供證據支撐。第二，更為重要的是，本文探索了戰略風險承擔影響企業績效的邊界條件。現有研究對于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企業績效的實現條件和實現路徑還關注不足，基于資源視角，本文認為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企業績效離不開企業社會資本的支撐，企業社會資本提供了戰略風險承擔過程中所需的大量資源，是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企業績效的重要實現條件。另外，本文還根據我國轉型經濟環境背景將企業社會資本劃分為商業型和政治型兩種，分別檢驗了兩類社會資本在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關系中的調節作用，并得出了差異性的調節作用結論。在理論上，高風險承擔企業既要關注企業社會資本的正面作用，也要防范企業社會資本的負面效應對于戰略實施的阻礙。本文的研究結果從社會資本視角回答了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企業績效的實現條件問題。

本文的實踐價值在于：第一，本文發現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正相關，因此，企業想要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獲得利潤，可以依靠勇于承擔風險來獲得高水平績效，這對于企業獲取競爭優勢及成長發展來說相當重要。第二，本文發現企業的商業社會資本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具有正向調節作用，企業的政治社會資本對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具有“倒U型”調節作用，因此，企業可以通過合理安排社會資本來實現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具體而言，一方面，企業可以發展更高水平的商業型社會資本，增加企業與供應鏈企業、合作企業之間的關系廣泛度和緊密度；另一方面，企業在發展政治型社會資本時需要合理把握范圍程度，良好的政企關系有助于企業獲取風險承擔實施所需的資源，但過于依賴政府的企業很可能付出過高的代價，這對于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實施是一種阻礙。

(三)局限性和未來研究方向

本文的研究仍然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對企業社會資本的度量有所局限，僅僅使用應收賬款周轉率、應付賬款周轉率、高層有政府背景的比例作為企業客戶關系資本、供應商關系資本、政府關系資本的代理變量。但是即便是這種測量方法，也已經發現了企業社會資本對于戰略風險承擔與企業績效間關系的調節作用，未來研究可以發展更為細致的測量方法，如以問卷調查的方式獲取企業商業社會資本和政治社會資本的擁有情況信息；其次，本文的研究是基于上市公司公布的財務數據，缺少對企業的實地調研，未來研究可以增加對企業的實際跟蹤考察，對高風險承擔企業是否提升績效、如何提升績效進行深入、全面的認識和理解；最后，本文僅從社會資本視角探究了戰略風險承擔轉化為績效的實現條件，未來研究可以從企業在風險承擔過程中如何安排公司行為進行深入分析，即探討企業的行為策略如何配合企業更高風險承擔水平的戰略，才能夠促使風險承擔轉化為企業績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