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層嵌套的情感動員：革命時期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再思考*

□文│鄒陽陽 嚴三九

黨報通訊員是中國共產黨人辦報實踐中的重要角色，也是踐行“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原則、實現“群眾辦報”的成功實踐之一。革命戰爭時期，大批工農通訊員深入田間地頭，構建了廣泛的通訊網絡，成為我黨基層傳播的有力觸角。他們既是組織成員，又是受益群眾；既是“上傳”基層信息的采集者，又是“下達”先進理念的傳播者，在以其為中介的“黨群互動”中強化了中國共產黨與群眾的聯結，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奠定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近年來，史學界興起從黨的組織、文化、精神、群體心態和日常生活等角度切入中國革命歷史變遷的研究浪潮，將人民群眾與黨還原為有血有肉的個體與人群，將人的精神、情感、意志和心靈等中國傳統史學十分重視的主題，重新納入了現代實證主義史學研究中。[1]“新革命史”研究將視角從階級斗爭的解釋模式中抽離出來，意識到政治活動所面對的人，不是單純的經濟理性人，而是有著不穩定的情感與復雜內心世界的人，[2]這無疑為中國新聞史學界重新思考黨報工農通訊員的群體實踐拓展了新的思路：兼具大眾傳播、組織傳播和人際傳播特點的工農通訊員在其新聞實踐中，受到何種情感的促發，又體現出何種情感傾向？這些情感傾向在其群體實踐中對革命動員起到怎樣的作用？基于上述思考，筆者以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中表現出的聯結關系及其基本情感取向為切入視角，探討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中的情感動員特點，以及這種特點影響下的革命實踐的啟示。

一、“情感動員”的概念溯源及邏輯分層

“動員”一詞初見于軍事戰爭事件中，以達到強調各方做好戰斗準備的目的。《辭海》中將“動員”定義為：國家或政黨把武裝力量從平時狀態轉入戰爭狀態，將一國范圍內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用來支持和服務于戰爭需要。[3]而在學術研究中，“動員”一詞的含義早已超出了軍事領域，涂爾干將“動員”引入社會學研究中，并將其視為“具有調配資源開展特定目的行動的內涵”。[4]在資源視角下，“動員”衍生出媒介動員、生產動員和競爭動員等新的細分領域，在事物相互聯系的復雜屬性影響下，不同細分領域有一定交叉與包含關系。

“情感動員”屬于“社會動員”的一種，多見于社會運動理論的相關論述中，有學者認為，“情感動員”主要體現為對“情感”的動員，即個體或群體以情感、情緒作為手段工具，并通過具體的運用試圖喚起、激發甚至改變他者對某一事件的看法和評價的過程。[5]雖然“情感動員”多見于對新媒體事件的分析，但其作用機制具有時代回溯性和邏輯分層性，在對相關文獻進行梳理后發現，可以以“情感生發”與“動員目的”的先后關系切入，分為基于“情感”的動員與動員中的“情感”兩個方面進行辨析。

1.基于“情感”的動員

在基于“情感”的動員中，由于事件的刺激和影響，公眾多已產生一種基礎情感，此時的動員機制在于通過對新聞信息框架的設計及宣傳話語的組織，來引導群眾情感的深化或轉向，以調節社會情緒，維持社會穩定。如馮劍俠在對五四婦女解放運動進行考察時發現，由對“國家的愛、對喪權辱國的憤怒，和作為‘女國民’平等承擔國家與社會責任的自豪感”所激發的“悲憤”和“痛苦”成為婦女投身解放運動的情感驅動力。[6]再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生命安全的潛在威脅和全球范圍內生產生活的失序引發了公眾的恐慌情緒，在此背景下媒體對奮戰在一線的抗疫英雄和感人事跡進行了集中宣傳報道，重點突出一些容易激發、深化公眾情感的細節，將公眾的恐慌情感轉化為以“愛國”為核心的公共情感和抗疫凝聚力。不管是對情感的“深化”抑或“轉化”，處于本層邏輯的“情感動員”在事件產生之初并沒有明確動員目的性，其情感動員的策略和方式多以事件中公眾的情感走向作為依據，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一定的動員目的，因此基于“情感”的動員在現代社會多見于對突發性公共事件的公眾情感引導方面。

2.動員中的“情感”

與基于情感的“動員”相比，動員中的“情感”更多表現為一種目的明確的，借助于話語、行為及其他方式方法的，帶有一定引導性質的傳播結構策略，其區別主要在于動員的源初目的是前置還是后置。位于這種邏輯層級下的情感動員在新媒體事件及虛假信息傳播中較為常見，湯景泰提出虛假信息在集體行動中具有情感動員的作用，且往往作為一種傳播的話語策略，有助于達成某種情感訴求，進而影響受眾行為。[7]此類情感動員策略主要體現為謠言建構、悲情敘事、道德捆綁、惡搞戲謔和人肉搜索[8]以及情感正義的喚起、情緒感染與情感展演、情感共同體的塑造、情感記憶的建構。[9]

如果以動員目的與情感生發的先后順序為邏輯依據進行界定，我國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屬于第二層邏輯類型。我國黨報制度的確立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影響頗深，列寧在創辦《火星報》時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在國內挑選優秀的工人擔任報紙通訊員，并將其培養為布爾什維克辦報制度體系中“無產階級輿論的表達者和傳播者，蘇維埃社會缺點的揭發者和改進建設的不知疲倦的戰士”。[10]彼時的黨報通訊員已顯示出身份的多元性。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也曾提到：“如此偉大的民族革命戰爭，沒有普遍和深入的政治動員，是不能勝利的。”[11]以此強調“喚起民眾”的重要性。可見，黨報通訊員在成立之初就不僅限于新聞消息的上傳下達，而是帶有明確的政治動員目的。根據黨在蘇區的經驗，在傳播渠道不夠暢通的情況下，大力發展工農通訊員是快速了解民眾情況，并向他們傳達黨的方針、政策的有效手段。

二、基層聯結者：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的社會情感動員基礎

在情感社會學視域下，“情感”之所以能夠成為社會運動中的有力工具，主要源于它的社會性和傳遞性特征。情感的“社會性”特征主要指其與社會文化制度、社會規范、社會環境緊密的共生關系，即每個人的情感中都帶有社會屬性的烙印，并在這種屬性的約束下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綜合性“表演”，以達到自身目的。[12]情感的傳遞性則指個體情感之間的相互感染，即情感可以通過情感客體（情感的對象）的共享在個體之間進行流動。[13]不管是情感的社會性還是傳遞性，都是建立在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的互動和聯結的基礎之上的。換言之，情感的社會性、傳遞性與群體的階級性、聯結性密不可分。而工農通訊員位于黨報與群眾的居間位置，充當著“基層聯結者”的角色，具有進行情感動員的階級基礎和傳遞基礎。

1.黨報工農通訊員的身份屬性是情感動員的階級基礎

黨報工農通訊員作為中國共產黨新聞宣傳工作的基層觸角，多由工廠及農村中而來，是廣大勞苦群眾的一分子。他們了解社會底層的艱難困苦，能將底層的情況和聲音傳遞至通訊社和各大黨報黨刊，切合中國共產黨代表無產階級利益的政黨屬性和政策取向，也與黨報“黨性與人民性統一”的特點相契合。正因如此，紅色中華通訊社（即新華通訊社前身）在1933年8月的百期紀念特刊中提到：培養“從工農出身的新聞干部”，“是紅色中華的‘天然’的責任”。[14]涂爾干在分析社會團結時指出，群體形成的可能性正是源于一部分人具有相似性進而相互吸引、尋覓、交往與結合，這一過程實際上離不開對集體情感的依賴，這種情感依賴正是人們共同生活的基礎。[15]當人們的群體歸屬感生成之后，情感依賴的力量并不會消失，而是繼續作為一種黏合力量存在于群體的心理認知中，構成階級內部感情流動的獨特通路，并外化為強接觸、強感知、強共情的交往特征。因此，隨著通訊員網絡的不斷擴大，報紙讀者的數量也不斷增加，以《紅色中華》為例，1933年年底，《紅色中華》銷量從原來不到1萬份增加到4萬份，這與工農通訊員的發動不無關系，黨報工農通訊員的階級特性為情感動員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黨報工農通訊員的功能屬性是情感動員的傳遞基礎

“基層觸角”同時也是網絡節點，節點一端聯結著群眾，另一端聯結著黨報黨刊通訊社。1933年，蘇區中央發布了《〈紅色中華〉通訊員問題的特別通知》，對通訊員的主要任務做了界定：一是搜集各種實際工作材料與消息（如戰爭勝利、擴大紅軍、揭發官僚主義、發展工人運動等），并經常把搜得的材料，做成消息、通訊稿寄到編輯部；二是組織與教育受其領導的工農通訊員，將通訊員發展到下層群眾中去；三是幫助推銷報紙，建立讀報小組，爭取廣大的讀者。[16]由此，黨報工農通訊員作為整個通訊網的節點，不但承擔著“上傳”的作用，也承擔了部分“下達”的功能。“誰來讀，讀什么，怎么讀”構成讀報小組的核心活動。“誰來讀”由階級屬性和政治忠誠度決定，“讀什么、怎么讀”就涉及內容及形式選擇的靈活性問題，是一種政策話語與民眾話語的雙向“轉譯”，這種“轉譯”過程中的情感傳遞在集體共識凝聚和革命動員方面顯然優于個體的自我閱讀感知。基層組織的在地性、親緣性及二者影響下的意義同頻共振使得情感灌輸與傳遞具有了天然優勢。特別到了革命戰爭后期，在共產黨的統一領導下，各黨報黨刊愈發重視“讀報”活動的開展：1938年，《新華日報》積極倡導成立“讀者會”，并將其打造成為通訊員組織的一種特殊形式；40年代初，陜甘寧、晉察冀邊區抗日根據地為了充分發揮黨報黨刊的宣傳鼓動作用，組織了讀報組，通過集體閱讀的形式傳達政令，以更好地宣傳群眾、教育群眾和組織群眾。[17]由此，工農通訊員群體借助于其在組織傳播、大眾傳播及人際傳播中的交叉定位，在構建以信息傳達為功能屬性的通訊網的同時，也間接構建了一張情感傳遞網。

三、“情感”促動下的群體實踐：黨報工農通訊員的動員與被動員

信息的流動使得黨報通訊員組織人際網絡構建成為政治動員的重要依托，但通訊員網本身的廣泛性及牢固性如何保證？已有的史料記載及研究分析認為，黨報通訊員網絡構建與中國共產黨堅持黨報通訊員制度的推廣，并不斷在組織規章上加以強調、完善有密不可分的關系。1942年9月9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在《關于解放日報工作問題的決定》中指出：“各分區黨委及縣委的宣傳部長，均應擔任《解放日報》通訊員，并與報館取得直接聯系，負責組織其所管地區的通訊員工作。”[18]1943年，中共中央西北局再次強調，應“建立和擴大通訊網，達到每區有一個通訊員。尚無通訊員之各區，應即物色適當人員充任”。[19]此外，中共中央晉綏分區也規定了《抗戰日報》特約通訊員必須承擔起組織本區的通訊網、發動通訊員、供給新聞材料或文章、幫助報紙的輸送與發行、幫助報社記者開展工作等五項具體職責。[20]誠然，黨組織的高度重視對于通訊員網的建立起到了極其重要的推動作用，但在革命戰爭年代，中國共產黨的辦報環境和條件都異常艱苦，黨內尚可憑借組織的力量進行制度規范和約束，黨外通訊員應如何尋找并動員其積極參與到通訊工作中發揮對群眾的動員作用？實際上，這部分力量個體的態度和認知對于革命事業的推動十分重要。

在當前的情感研究中，國際學界往往沿用加拿大國家研究委員會（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Canada）創建的權威NRC情感詞典（NRC Emotion Lexicon），該詞典提出憤怒（anger）、恐懼（fear）、期望（anticipation）、信任（trust）、驚訝（surprise）、悲傷（sadness）、愉悅（joy）和厭惡（disgust）八種基本情感，以及消極（negative）、積極（positive）兩種情感極性。[21]以此為標準展開分析，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整體呈現出“積極”的情感極性，但根據所處不同傳播結構抑或不同聯結節點位置，表現出不同的情感動員狀態和情感動員策略，進而激發出以基本情感雜糅為特點的復雜情感，這也與工農通訊員群體動員中的多重嵌套結構密切相關。

1.認同取向的情緒感染：工農通訊員群體的組織內被動員

通訊員個體的態度和認知對于鞏固黨報通訊員網絡、最大程度發揮其上傳下達作用至關重要，對于這部分群體的積極性激發直接影響到基層民眾動員工作的進行。換言之，工農通訊員群體在對基層群眾進行情感動員的同時，也需要被動員。

“群體認同”是群體成員對群體規范、傳統、儀式與目標的認同，以及懷有促進群體發展的意愿。[22]當個體希望發展出對一個群體的認同時，需要由認知、評價和情感三個維度進行結構。其中，認知維度涉及自我歸類，即客觀評判自我與群體其他成員之間的相似性及差異性，當個體感知到自己與群體其他成員具有某些相似特征時，群體認同感隨即形成，并構成其后續行動的行為動機和行動標準。在通訊員制度推行過程中，始終面臨著工農通訊員吸納難的問題：基層工農群眾的文化水平普遍較低，大部分人認為通訊員寫文章的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針對群眾的這種心態，黨報黨刊通訊社采取了積極的激勵與回應策略，通過細致輔導與逐字改稿的方式幫助工農通訊員建立寫作信心。抗戰時期，鹽阜地區的陳登科由一名警衛員轉變為黨報積極通訊員，就得益于黨報積極通訊員趙靜塵與鹽阜大眾報社編輯錢毅的雙重情感激勵。前期趙靜塵對陳登科進行了基礎讀寫的訓練，后期錢毅對于陳登科的稿子進行細致審讀，并附信告知陳登科稿件中的每一處問題，細致到“這篇稿子有13個錯字，21個別字，有3句話不通。”還告訴陳他是怎樣改過來的，并問陳同意不同意。[23]一方面，趙、錢二人對陳登科的輔導和幫助消弭了群體差異性，強化了陳登科的群體認同感；另一方面，二人對于陳的輔導耐心細致，“沒有一點教訓人的口氣，而且信都寫的很長。”[24]在激勵陳登科的同時也讓其產生“接受/信任”、“期待”和“愉悅”的情緒感受，使其以更高的熱情和積極性參與到黨的宣傳通訊工作中，最終從農民成長為從事創作的著名作家。

陳登科的轉變不是個例。在革命戰爭時期，有大量工農通訊員通過這種方式成長為我黨優秀的宣傳者和組織者。雙英雄梁馬斗在給人民日報通訊科復信時寫道：“舊社會我話說不在人前頭，沒人把我當人看待，在人家腳底下活了三十多年，共產黨把我救活成了人。你們來信，叫我當黨報的通訊員，我早就愿意……因為我是個農民老粗，希望你們常來信幫助我向前進步。”[25]晉綏日報社也要求通訊科“退稿時要熱情幫助”，要讓通訊員“看了退稿信也滿意，愿意繼續寫稿”。對工農通訊員，還要改錯字別字和病句。[26]當工農通訊員感受到“被接受”的群體認同和情緒體驗時，會生發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質樸熱情，并將之內化為自己后續行為的情感動機，這種認同取向的動員作用直接體現在對于通訊員本職工作的堅守與踐行上，“接受/信任”引發的“自我期待”情感通過日常人際交往進行了有效傳遞，促使工農通訊員網絡規模上不斷擴大，工作熱情和質量大幅提高，推動工農通訊員群體實踐由“被動員”向“動員”轉化的良性循環。

2.歸屬取向的共情遷移：工農通訊員群體對群眾的情感動員

情感共同體主要指代“群體中人信奉共同的情感表達規范，且重視或者貶低共同的或者相近的情感情緒”，[27]突出了情感主體與客體的相互塑造。大部分工農通訊員由基層發展而來，居所相近，有著共同的接觸習慣、勞動秩序和行政管理需要，以地緣共同體為基礎共享一套趨近的情感體系。革命戰爭時期，敵后抗戰的環境極其艱苦：內有根據地生產力較為低下的物質基礎薄弱現狀，外有敵人的封鎖及掃蕩，記者及通訊員們經常需要隨著部隊打游擊，或者同群眾一起轉移。在這個過程中，通訊員群體與廣大群眾之間的聯結愈發緊密，情感體驗體現出高度趨同性，最終通過對敵人反動迫害的“憤怒”情感和對美好生活的“期望”情感凝聚在一起，由地緣共同體演化為情感共同體，這為黨報工農通訊員將中央宏大的方針政策和意識形態逐步嵌入到微觀的社群及其日常生活提供了情感動員入口。

此外，作為黨和人民群眾的橋梁，工農通訊員群體除了傳遞黨的先進理念與思想，更重要的是傳遞了對中國共產黨的“信任”情感，這是提升群眾革命熱情的重要依托，也是進行情感動員的有效著力點。在情感共同體形成后，黨報工農通訊員通過通訊材料的選取和黑板報等方式，將與群眾密切相關的生產、生活消息以簡單靈活、通俗易懂的方式進行展示，“很多同志在干活的時候發現了有意思的事，便跑去和黑板報的教員一說，當時就能編好登出來，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28]從內容到形式的親民化處理使得“我之情感”能與群眾進行“共情”，將“我之信任”與群眾進行分享，讓廣大群眾感受到共產黨對自己的關注和關懷，產生情感上的貼近性和歸屬感。抗戰后期，更是通過“讀報小組”這一共同在場、共享心境、極具儀式感的活動模式強化了這種集體歸屬感，在“相互關注+情感連帶群體團結”之下進行了對群眾的情感動員。

3.成就取向的情感觸發：工農通訊員群體內部的爭優心態

作為聯結點的工農通訊員除了與組織、與群眾發生交往，相互之間也會有不定時、不定期的工作交流。在群體合意的情境中，通訊員個體之間也會生發出以“期望”情感為基礎，“不服輸”的成就感需求。“成就感”是指人們在從事一項活動過程中個體的潛能得以充分的展示，個體的工作能力得以充分的發揮所產生的一種積極的情緒體驗，是人們自我價值得到認可后的滿足。[29]工農通訊員群體從基層和農村中來，對他們而言，從事通訊員這類與知識分子相關聯的工作，本身就存在一定“階級跨越性”，且工作目標是偉大而崇高的，這部分工作開展得好壞對他們的自我認同有著重要的影響。而對工農通訊員群體而言，成就感主要來源于其通訊工作開展的組織評價和社會評價，對于成就感的追求使工農通訊員相互之間產生了積極的情感動員。

1943年6月21日，《晉察冀日報》記者沈重報道稱，四專區召開“各縣特約通訊員座談會，各縣一致本著愛護本報之熱忱，自動提出友誼競賽”。[30]鹽阜地區還通過評選模范通訊組和模范通訊員的方式，以典型來帶動工農通訊員群體發展。除此之外，通訊員個體的交往也起到了良好的動員促進作用。《冀魯豫日報》的農民通訊員秦廣智，不但自己積極寫稿，還經常動員別人來寫稿，“每次開會的時候，他總要就寫稿的事說幾句”。[31]秦廣智還積極組織大家集體寫稿，成立寫稿互助組。在他的影響下，部分干部也被激發了參與通訊員工作、積極寫稿的熱情：“人家才認幾個字就能寫，咱就不能寫嗎？”[32]通過對先進通訊員的表彰、友誼競賽和個別工農通訊員熱情的感染，工農通訊員相互之間的良性競爭使通訊員個體以飽滿的熱情參與到通訊工作和其他革命建設工作中。

由此，在“認同”“歸屬”和“成就”的導向激發之下，工農通訊員群體與組織、與群眾、與同志生發出多向情感流動，構建起多層嵌套的動員框架，將情感轉化為推動黨的革命事業整體前進的行動力。

四、結語

作為極具中國特色的新聞實踐活動，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通過與基層群眾的情感聯結、情感喚起與情感引導，不但將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立場和革命訴求進行了通俗化、親民化的有效傳遞，還進一步廣泛吸納基層工農群眾充實到革命隊伍當中，將群體認同轉化為革命認同。

由情感動員作為視角重新切入，考察工農通訊員實踐中體現出的情感特點和動員策略，對于現代社會情感治理也有一定啟發意義。人與人的交往除了理性判斷，更多的是復雜情感的流動，這種在深層次上隱含的共同情感和意識，在有效的動員策略下，能夠喚醒人與人之間的深層聯結，由情感共同體逐漸過渡到“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共同體，黨報工農通訊員群體的情感動員實踐為基層社會情感治理提供的啟示，值得業界和學界進一步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