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華玉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現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將移動短視頻平臺作為展開社會交往的媒介工具,而在如此多的社交類短視頻平臺中,快手短視頻成為其中的佼佼者。據數據統計,快手應用2022年第一季度平均月活躍用戶為5.979億,平均日活躍用戶為3.455億。在這樣的背景下,筆者選取了快手用戶群中的鄉村女性群體進行研究,期望通過對她們的分析了解其進行自我呈現的方式及特點。由于技術條件的限制,鄉村女性缺乏對外展現自我的舞臺,而快手的出現給她們帶來了一個自我呈現的機會,它讓每一個鄉村女性都可以在平臺上構建理想化自我、進行社交,并成為關注的中心,而這些之所以得以實現是新媒體技術賦權的結果[1]。
本文選擇云南省文山州廣南縣董堡鄉牡露村使用快手的已婚女性為研究對象。該村是一個壯族人口占全村人口近十成的村落,根據筆者的田野調查結果,村中有近70%的已婚女性都下載了快手軟件,其中有40%的人會獨立拍攝短視頻上傳,有60%的人用于觀看他人所拍攝的視頻。快手作為一款社交短視頻軟件漸漸滲透西部少數民族村落的已婚女性生活中,并占據了她們主要的閑暇生活時間,筆者認為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
村里的女性是如何使用快手的?她們在其中呈現了一個怎樣的自己?這些自我呈現具有什么樣的特點?在新媒體技術賦權下,鄉村女性在快手平臺上呈現自我時,她們是否能夠利用這一機遇成為“網紅”?這些都是本文要關注和討論的問題。
隨著數字鄉村發展戰略和移動技術向鄉村的進一步輻射,智能手機和4G網絡在鄉村的普及逐步縮小了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2]。短視頻的出現降低了信息傳播的門檻,豐富了農民群體表達的渠道,改善了長期以來該群體“被代言”“被傳播”的尷尬局面[3]。對于整個短視頻時代來說,鄉村女性似乎是一個更為特殊的存在,她們深受“傳統”及“現實”兩個維度的限制。一方面,在中國有著幾千年歷史的“父權制”文化中,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思想都體現著古代社會不平等的性別關系,這種性別關系也給鄉村女性帶來了影響;另一方面,鄉村女性擁有多種身份屬性,既要獨立自主又要照顧家庭。同時,由于技術條件的限制,她們并沒有將注意力過多地放在向他人展現自我方面,因此,社會大眾對于她們的認知也都處于十分保守的狀態。但是,隨著媒介技術的不斷發展與普及,手機等媒介已成為鄉村女性進行自我塑造及社會交往的重要渠道之一。在這些媒介中,網絡短視頻憑借其碎片化、節奏快、傳播性強等特點逐漸成為鄉村人民休閑娛樂和獲取信息的重要方式。其中,快手短視頻平臺在2016年以來憑借其“社會平均人”的定位,吸引了7億用戶注冊,越來越多的人借助這一平臺將自己的日常生活展現在大眾面前。大量鄉村用戶入駐快手短視頻平臺,鄉村女性也不例外,她們在這里找到了越來越多的共鳴及屬于自己的舞臺。快手抓住了鄉村地區大多數人自我展示的需求,賦予其自我展示的機會,也為大多數鄉村女性提供了一個自我展示的新平臺。
隨著媒體技術的不斷創新,大眾的媒體使用習慣也在改變,從“文字”到“文字+圖片”再到“視頻”,可以看到人們在社交網絡上的自我呈現正朝著動態的方向發展。如今,以短視頻為媒介的自我呈現方式不僅可以承載文字、圖片、聲音等信息,還可以通過主體的表情和行為了解相對抽象的信息,如味覺、嗅覺、觸覺等,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因此,作為社交性的短視頻軟件,快手可以在展示過程中更清晰地表達主體的能指和所指,不容易產生歧義。在快手短視頻平臺,這些鄉村女性用戶僅僅用一個表情或者是動作就可以傳遞出自己想要表達的內容,這種“表演”的動態性也讓主體的自我呈現更加生動和立體,著重呈現主體的“身體在場”[4]。
歐文·戈夫曼認為,個體在和人交往的過程中,會在自己的行為中加入各種各樣的符號,而這些符號可以將他們所要表達的內容戲劇性地呈現在他人面前。當這種表演可以通過“前臺”呈現出來,并在觀眾那里受益時,個體的“表演”就會呈現出“社會化”的特征,而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地以各種方式去呈現自我,在觀眾那里獲得理想化形象。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對于鄉村女性而言,她們可以在快手平臺中分享生活、展現自我,積極地塑造和展現現代農村女性形象,這反映了該群體突破限制、展現自我形象的勇氣。在筆者對她們的采訪中,有不少訪談對象曾不止一次提到有了快手短視頻之后她們的生活相較于以前豐富了很多,有了屬于自己的社交圈,而她們也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發現屬于自己的獨特之處。所以在拍攝視頻時,她們總是會刻意地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不斷建構理想化的形象,從而獲得他人的好感和認同。正如歐文·戈夫曼所說的,人們在“前臺”的呈現行為總是帶了一些表演成分。快手短視頻應用的界面除了提供一些基本的拍攝和剪輯設置,如變速、定時停、翻轉、美化等,還有一些不定時更新的熱門小道具和濾鏡等,用戶在拍攝時往往會使用這些功能來美化、彌補現實中自己相貌的不足,從而使視頻中的自己變成自己渴望的樣子。
歐文·戈夫曼將一個人的日常生活分為兩部分:“前臺”和“后臺”。他認為“前臺”是“規定的角色”,而“后臺”才是“真正的自我”[5]12。“前臺”和“后臺”之間有明顯的分界線,都有相對獨立的空間。然而,技術賦權給公眾生活帶來了顛覆性的變化和創新,個體的社會能量被發現,社會資源被重新分配。隨著視頻內容的制作方式越來越大眾化,私人生活和社會生活逐漸融合,其呈現的內容越來越貼近大眾的現實生活,從而模糊了“前臺”和“后臺”的界限。此外,隨著短視頻的出現,人們發現自身的日常生活可以被符號化和形象化,而人們的私人領域也在逐漸“前臺化”。
在筆者對11位農村女性進行采訪的過程中,發現她們都曾在視頻中呈現自己家中的環境,甚至是臥室這種極為私密的環境。對于她們而言,她們的“后臺”即是“前臺”,觀眾的關注、點贊和轉發也會使呈現主體獲得極大的自我認同和自我滿足。從此,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沉迷于“前臺”表演的樂趣,而具有私密性的“后臺”私人場地也成了她們“前臺”表演的素材。
通過對所選樣本的觀察分析,筆者發現鄉村女性用戶在快手中所呈現的形象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同質化。就視頻拍攝的內容來看,她們的視頻大多數都是以鄉村生活為主,如田間勞作、探親訪友、歡度節慶等,這些內容很難體現其差異化和個性化;就拍攝形式而言,大多數鄉村女性用戶都喜歡自拍、對口型唱歌等形式,所選取的歌曲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除此之外,在各種特效的使用、背景音樂的選擇等方面相似性也較高。
這種相似性的出現與快手的平臺特性有著重要的關系。經過對樣本的梳理,筆者發現,一方面,與傳統媒體相似,短視頻中也出現了眾多的意見領袖,他們擁有強大的粉絲群體,所發布的視頻內容成為其他用戶爭相模仿的對象。這個特點在鄉村女性群體中也十分明顯,她們以意見領袖的內容為導向競相模仿,因此無論是音樂的使用還是特效的變化,其視頻制作的眾多方面都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相似性[6]。另一方面,算法推薦功能會根據用戶的軟件使用習慣刻畫用戶畫像,為其推薦所喜愛的內容。算法推薦的內容符合用戶的視頻瀏覽喜好并有著高度的相似性,使用戶逐漸陷于同質化內容的包圍中。鄉村女性用戶在使用快手的過程中,會對與自己有著相同特征的用戶進行頻繁互動,她們使用相同的特效和背景音樂,拍攝相似的內容,加之算法推薦功能的輔助,給視頻的受眾造成轟炸式的形象呈現。
歐文·戈夫曼認為,人與人在社會生活中的相互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表演。每一個人就像演員一樣,在某種特定的場景下,按照一定的角色要求在舞臺上表演給觀眾看。在整個表演過程中,人總是盡量使自己的行為更為接近想要呈現給觀眾的那個角色,觀眾看到的是那個表現出來的角色而不是演員本身。當表演結束,演員回到后臺以后,他的真實面目才展現出來,演員才又恢復其本來的自我。歐文·戈夫曼將“后臺”定義為“與給定的表演相關聯,在這里的表演所促成的印象,故意要制造出與前臺表演相反的效果”[5]97。然而在網絡時代,“后臺”和“前臺”的界限逐漸被打破,“后臺”開始“前臺化”,人們開始把自己的“后臺”生活呈現到“前臺”供大家觀賞,而“后臺”生活代表了鄉村女性最真實的生活狀況,它能讓觀眾準確地理解她們對自我呈現的渴望。
在牡露村,快手平臺很好地為當地女性提供了一個自我呈現的平臺,她們的生活也因為快手變得更加豐富多彩。她們使用快手平臺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快手讓她們有了一個可以表達自我、分享生活的平臺;第二,她們希望能夠通過快手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別人的點贊和關注會讓自己有很大的滿足感。快手中的有些“網紅”也曾是鄉村中的女性,她們通過快手這個平臺豐富了自己的生活,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劉媽”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她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家庭婦女,通過拍一些農村的段子及美食制作過程而走紅,截至2022年7月14日,其快手粉絲量達1 381.5萬。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像“劉媽”這么幸運,對于農村大多數的女性來說,雖渴望成為“網紅”,但由于自身能力及諸多現實因素的限制,只能通過發日常生活、自我形象展示、曬娃的方式獲取關注,效果往往不是很明顯,更多的鄉村女性依舊過著普通的生活,快手也僅僅是給她們提供了一個展現自己的平臺,而最后的結果如何不得而知,因為這充滿了很多的不確定性。
在快手平臺上,用戶可以看到鄉村人民生活的真實場景,比如鄉村大媽制作大鍋飯,一群人在山間的小路上跳著從未見過的舞蹈。雖然大多數的女性展現的都是現實生活中的真實的內容,但是某些短視頻用戶為了經濟利益不擇手段,她們為塑造形象對自己進行刻意的包裝,根據劇本編寫故事情節并進行虛假的表演,這種刻意而為之的塑造方式所形成的媒介形象與其現實形象存在較大的差異。
快手平臺為農村女性展現自我形象提供機會,但其中也不乏存在出于其他目的進行形象偽裝和欺騙性表演的角色。這種可以塑造的虛假媒介形象容易讓受眾信以為真,從而對鄉村女性群體形象產生誤解。除此之外,平臺自身的限制也成為導致這種形象差異的主要原因之一。由于短視頻時長短、碎片化等因素的限制,使得其中的鄉村女性并不能將其真實的狀態完全地展現在視頻中,導致其媒介形象與真實狀態存在著一定的偏差。綜上所述,在自我形象的塑造過程中,鄉村女性的媒介形象與現實形象實際上出現了某種程度的差異。
新媒體時代,短視頻用戶覆蓋率不斷提升,智能終端設備的普及給予了農村女性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同時也為鄉村女性提供了認識自我、展現自我的舞臺。通過研究發現,鄉村女性在短視頻中構建理想化的自我的同時,也將“后臺”搬上了“前臺”,向社會大眾展現出了多元化的鄉村女性形象。同時出于對經濟效益的追求,某些鄉村女性的媒介形象與現實形象出現了一定的偏差。在對用戶發布內容進行篩選的平臺運作機制背后,體現的是短視頻時代用戶個性化的瀏覽需求。在這種篩選和推送機制下,原本主動的自我形象呈現某種意義上也變成了被動。所以,僅僅通過一個短視頻平臺遠遠不能充分滿足鄉村女性形象呈現的需求,她們要想真正實現形象的改變,還需要更多的空間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