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冰
(作者單位:重慶郵電大學)
2019年12月《誤殺1》在中國上映,時隔兩年后,2021年12月《誤殺2》上映,《誤殺 2》演員幾乎是《誤殺1》的原班人馬,由肖央、任達華、文詠珊、陳雨鍶等人領銜主演[1]。兩部電影顯然形成了“誤殺”式的系列電影。作為犯罪懸疑類型片,《誤殺》系列在中國電影市場中算得上是獨特的現象級電影。一方面,兩部電影票房均過10億,對于犯罪懸疑片的類型片來說是極其少見的現象;另一方面,《誤殺》系列電影都是翻拍自外國電影,國內的翻拍電影不在少數,但眾多翻拍電影臉譜化的表達經常不被國內觀眾歡迎,而該系列的兩部電影都贏得了國內觀眾的較多好評。本文將從該系列電影的翻拍設計、符號隱喻和人物塑造三個方面進行分析,通過研究該系列電影,探索翻拍電影和國產懸疑片的藝術特色。
《誤殺》系列電影能在國內電影市場得到認可,離不開原有文本扎實的基礎,但更為重要的是如何對文本進行二次創作以適應國內本土觀眾的審美需求。該系列電影順承了原版電影的主體故事線,在敘事細節上融入了本土化的元素,更加貼近國內的社會熱點議題和倫理道德規范[2]。
《誤殺》系列中關于戲劇沖突的建構承襲了原版電影,從兩者的基本情節來看,影片并未對人物的行動軌跡和內在情感動力作出改變;從敘事調性來看,影片也始終以壓抑懸疑的風格為基礎,小人物的悲劇色彩始終懸浮在影片之上。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這種低沉壓抑的氣氛不斷引領著觀眾對劇中主人公產生共情。
翻版電影并不是一個完全“搬運”的過程,否則就使得翻拍的意義顯得單調。《誤殺1》并未照搬原版電影中引發沖突的具體事件,雖然兩者故事矛盾的引發事件都是男性對于女性做出的極端不公正行為,但是《誤殺1》顯然加重了線索事件的嚴重程度。原版電影中薩姆偷拍安玖洗澡并對其進行威脅,安玖和母親與薩姆溝通無果后,安玖舉起木棍失手打死了薩姆,但因為該事件而殺人,會顯得動機不足,無法使人信服,因此《誤殺1》對這一矛盾沖突進行了強化改編,將其改編為素察強暴了平平并錄制了視頻進行要挾。同樣,《誤殺2》也對故事情節進行了適當的改動。原版《迫在眉梢》中約翰的兒子沒法完成手術,醫院主管決定把他從等待移植者的名單中剔除。《誤殺2》則是呈現了金錢缺失的表象下其他的利益沖突。市長的兒子同樣需要移植心臟,因而搶走了本屬于林日朗一家的匹配心臟,這種戲劇的設定使文本變得更加具有懸疑色彩,而不斷反轉的劇情使觀眾對影片充滿了好奇,更加重要的是這種設定蘊含了發人深省的現實意義。
《誤殺》系列雖然未對困境的突圍行動作出更多改變,但是通過改變家庭的構造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方式,并加入新的元素,將其變成了一個中國化的故事。《誤殺1》中的父親形象明顯更具有中國傳統文化中父權的象征,影片開始就展現了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女兒與家庭中占據主導地位的父親有著明顯的不和,這一設定在原版電影中是不存在的。很明顯導演對此進行了本土化改編,這種改編充分考慮了人物形象的立體性、完整性和復雜性,使得后期危機下親子關系發生的轉變更加震懾觀眾的心理。
印度版《誤殺瞞天記》的時長是2小時40分鐘,對于主體人物一家的基本情況和父親的個人特點,用了將近40分鐘的時間進行鋪墊,影片在40分鐘的時候迎來了故事的轉折——母女兩人失手打死了薩姆。原版電影明顯前期鋪墊過多,核心情節推進較慢,用了更多的鏡頭語言塑造“父親”這一人物形象特點和日常生活。《誤殺1》則摒棄了這種冗長的鋪墊模式,用更簡練的鏡頭語言完成了對人物性格、家庭背景的塑造,影片很快進入主要沖突環節并且層層推進。顯然,改變后的影片節奏更加符合國人的觀影習慣。短視頻碎片化的觀看模式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當下人們的觀影習慣,過慢的影片節奏難以吸引觀眾走進影院,因此改變影片節奏的主要目的就是適應觀眾。《誤殺2》也延續了這一改變,在改編過程中加入戲劇沖突與雙方力量地位的對比,又通過抽絲剝繭的方式一步一步將搶走心臟的幕后人推到觀眾眼前。影片不斷設置新的線索和懸念來加強節奏,使整體呈現出一種緊湊急迫的感覺,這種節奏有效地輔助了敘事并增強了影片的戲劇性。
《誤殺》系列始終在畫面構成上使用極具視覺沖擊力和藝術張力的符號,用這種符號化的視聽語言將畫面內容和觀眾的想象發揮到最大限度,在完成影片敘事的同時完成主題的表達。
電影中的符號通常起到營造環境氛圍、推動劇情發展、展示人物心理活動等作用。在影片中,符號表征的恰當使用會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誤殺》系列中,導演對表意符號的使用也極具代表性,其使用易于發現或隱匿極深的表意道具將情節的發展推入高潮。
具體來說,導演通過使用許多符號來推進電影情節并傳達感情。譬如《誤殺2》中的槍便是推動情節發展和情感迸發的一個重要符號。影片一開始,當林日朗沖進醫院掏出一把槍時,影片的氣氛陡然變得急促和緊張,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人也想在醫院中持槍行兇,只不過比林日朗晚了一步。影片通過蒙太奇的剪輯手法將手槍定義為影片的一個敘事基點,同時制造了兩個懸念:一是林日朗為何要搶劫醫院;二是另外一個拿槍襲擊醫生的人的動機是什么。當一個武裝警察進入醫院被林日朗發現時,林日朗第一次真正使用了槍,他射殺了這名警察,在此之前槍只是一個具有威懾作用的符號。到了影片最后,眾人發現這只是一把假的槍,再次引發了觀眾情緒的變化。通過對“槍”這個符號的精心設計,觀眾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影片的節奏,單次出現的符號并不會引起觀眾重視,所以影片在反復地處理“槍”這個符號,甚至改變它的真假性質,以達到推進和改變電影節奏的目的。
通常電影符號依托各類曲折迂回的表達手法,讓觀影者必須反復思索才能明白其真正要表達的含義,即利用人們看到的影像去隱喻其他更深層的含義,這是電影符號所具有的曲指性,隱喻的表達也更符合中國文化底蘊[3]。《誤殺》系列中的符號反復出現,不斷強化觀眾的視覺體驗,進而使觀眾在心理上產生對符號的解讀,該系列在運用符號的深層表意中增加了影片表達的深度和思維的廣度。
《誤殺1》中最為典型的當屬對羊這一表征符號的多層表意構建,羊始終貫穿影片,它也可以看作是影片的一個角色。羊的第一次出現是在李維杰在河邊銷毀證據時,牧羊人和一大群羊經過河邊,影片通過運用平行蒙太奇的剪輯手法,使牧羊人在轉頭的那一瞬間河面淹過了車頂。這一罪惡的行徑似乎沒有被發現,但是羊卻作為一個“參與者”看到了李維杰所做的一切,羊成為一個沉默的“知情者”。羊的第二次出現是在警察桑坤和李維杰發生爭執時,桑坤一氣之下打死了旁邊的羊。此時桑坤懷疑李維杰但是又沒有證據,生氣的他只能打死一只羊來發泄心中的怒火,此時羊成為“替罪者”。羊的第三次出現是在開棺驗尸時,此處表面上表現了李維杰的善良本性,實則暗示了他的罪孽,也再一次寓意羊是這場悲劇的“替罪者”[4]。《誤殺》系列影片通過符號的運用激活了影片的深層次主題含義,對電影的主題表達進行了藝術賦能。“羊”“槍”等影像符號,都是作為實物的視覺符號,有著深刻的意涵,在電影中都被賦予了多重意義的涉指。《誤殺》系列對于符號的使用極大地調動了觀眾的審美感官,激發起電影之外受眾對主題的思考和文化探討欲望。
父愛始終是《誤殺》系列影片的主題之一,并且是影片行進的情感動力。電影《誤殺》系列將父愛放在了血腥、死亡和暴力之下,在人性和死亡的極限拉扯下,為“父愛”這一主題蒙上了典型的悲劇色彩。
《誤殺1》對素察之死進行了巧妙的設置,素察究竟是被平平失手打死還是被李維杰深埋在木棺之下窒息而死,畫面中木棺蓋子上手指抓撓所留下的鮮紅血跡似乎給出了答案。當李維杰蹲在素察墳墓旁抽煙時,他是否已經聽到了素察的求救聲?此時人物的兩極關系竟然在無形之中發生了反轉,素察落入了平民父親的手里,他的生命掌握在這個父親的手中。從一位父親的角度來看,為了女兒而對施暴者加以懲罰似乎可以得到諒解,但是從人性的角度出發,這樣的做法有違人的本性及道德的約束。從觀眾視角來看,在拉韞推開木棺未能找到失蹤的兒子時,觀眾并未完全為李維杰的選擇感到欣慰,反而帶有一絲壓抑和自制。由此可見,影片對人物的塑造,并不是單純地劃分善良與邪惡的分界線,對于父愛主題的表達,也不是簡單的打擊報復,而是呈現出道德困境下人物的抉擇。《誤殺1》的最后李維杰向警局自首,不僅僅是由于內心的譴責,發現小女兒篡改考試成績時,他意識到編織的謊言對小女兒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如果做錯事情也不會受到懲罰,那每一個人都會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擇手段。為了糾正女兒的認知,李維杰走向了警局自首,這樣的設定可以看作是一種希望的傳承。
母親拉韞的人物形象轉變同李維杰恰恰相反——從強勢走向弱勢。影片一開始,拉韞在辦公時的形象是強硬干練的,作為一個女性人物,觀眾對于她的秉公執法和辦案能力是肯定且認同的。當她因溺愛兒子而不惜用重金解決兒子所犯的錯誤時,其前面所建立的光輝形象被消磨了幾分。而到拉韞無休止且病態地“折磨”李維杰一家時,觀眾無聲的憤怒達到頂點。影片的巧妙之處在于,最后并沒有以李維杰一家表面的“勝利”而結束,這樣同“錯必罰”的主流思想也不相符,在影片將要結束時拉韞以一副憔悴的面容出現,她不再是強勢的模樣,而僅僅是一位脆弱的母親,這就是《誤殺1》對于人物的多面性塑造,沒有絕對意義的善惡之分,善與惡之間的邊界模糊,是影片塑造人物形象的又一獨特之處。
如果說李維杰的人物矛盾體現在人性和父愛的極限拉扯下,那么林日朗的人物矛盾則在于他明知道搶劫違法,卻愿意為了兒子的健康孤注一擲,這種被逼入人生絕境后的反抗,是他對于兒子死亡還是自己死亡之間的選擇。布萊克·斯奈德在《救貓咪:電影編劇寶典》中提出了“讓壞蛋壞到家”的創作技巧,只有壞蛋盡可能壞,主角才會凸顯出他特有的英雄氣概[5]。影片對于所謂的“壞人”,卻不是按照這種純粹的形象去設立,而是把他表現為一個疏于陪伴兒子卻想彌補的父親形象,因此觀眾不會完全對這位市長父親保持絕對的討厭,甚至還抱有一絲同情。《誤殺2》的主要人物設定同樣延續了它的姊妹片的特點,對人物的劃分并沒有絕對的善惡之分,好人也有惡的成分,壞人也有善的成分,彰顯了人物的復雜性。
《誤殺2》所涉及的群像人物更加多元,有來產檢的夫妻,有年輕的小情侶,甚至還有和林日朗一樣來“行兇”的病人家屬。對于多元化的人物群像,導演的設計是有變化的,觀眾總是幾經波折后才能真正地認識一個人物的完整形象。達馬醫生也是影片中一個重要的角色,達馬不僅在為病人“小蟲”治療時出現,影片中還交代了他沒有選擇救治一個大出血的孕婦這一情節,以及他舍身救下孕婦這一行為,多層次地展示了這個人物的立體性,從而推動了整個故事情節的發展。這樣的人物形象顯示出了人物的復雜性,讓人物成為不斷變化的人物,讓角色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角色,人物形象的樹立有了與之相稱的事件,使整個故事變得合理。達馬雖然一開始被懷疑是庸醫,但是他也只是整個利益鏈條下被蒙蔽的一個人。
總體來說,《誤殺》系列對人物形象的復雜程度進行了深層次設計,沒有把人物臉譜化、平面化、刻板化、簡單化,對于主要人物的刻畫復雜完整,對于次要人物的設計也是力求豐滿,這就是《誤殺》系列人物塑造的獨特之處。
《誤殺》系列在創作過程中,保留了原版電影的主旨和內核,又結合當下社會著力描繪了典型人物的命運,使觀眾對影片的創作意圖和人文主題產生直觀的感受。《誤殺》系列在翻拍重構、符號隱喻和人物塑造上樹立了鮮明的風格特征,它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在權利極度對立的條件下分析權利兩端人物的空間,起到了引人深思的作用。并且,《誤殺》系列進行了本土化重構,以視聽語言和文化內涵為基礎,在敘事的同時引入了道德、人性的命題,引發觀眾對于小人物對抗強權這一命題的關注和凝視,是一部具有人文特色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