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于硅谷“草莽時代”的“iPod之父”

范米揚

在那本著名的《史蒂夫·喬布斯傳》中，作者沃爾特·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是這么描述蘋果時期的托尼·法德爾的：“法德爾是一名傲慢的程序設計師，也是一個創業者。他喜歡打扮成賽博朋克的造型，卻總是面帶迷人的微笑。”“賽博朋克”一詞不僅是審美風格的描述，也隱隱透露出了年齡信息，因為參與iPod項目時的2000年，托尼·法德爾剛過30歲。

30歲時的托尼·法德爾可以用“初生牛犢”來形容。“不怕虎”的精神讓他作為核心負責人攻下iPod的開發難題。“不怕虎”也體現于和陰晴不定的喬布斯長期共事，以及同他當時的上司，也就是蘋果高級副總裁喬恩·魯賓斯坦（Jon Rubinstein）爭奪“iPod之父”的名號。

盡管喬布斯和魯賓斯坦都是自己的上司，但是法德爾對兩人的評價有著天壤之別。

喬布斯是他的偶像，在他的新書《創造：用非傳統方式做有價值的事》中，他多次提到喬布斯的工作理念和做事方法。在我們的采訪中，他評價喬布斯為產品驅動型創新者，總是希冀推出最好的產品，改變我們的社會和生活。但是在同一本書中，他評價魯賓斯坦為“盡管我的上司一直在想方設法把功勞攬到自己的頭上，但我們一直忍氣吞聲，直到把項目完成”。

“iPod之父”到底是誰，是一樁科技界喜聞樂見的公案。魯賓斯坦與法德爾都有理由為自己辯護。在大公司中，作為項目發起者的上司，與作為實際操作者的下屬，總是存在某種隱秘的競爭關系，前者常常忽略務實的意義，后者常常低估管理的難度。

喬布斯給魯賓斯坦講述了iPod的美好愿景，魯賓斯坦找到了硬盤、顯示屏、電池與其他元件的供應商，然后，法德爾把這一切變為現實。

無論標簽貼給誰，都不能抹殺托尼·法德爾在蘋果產品開發中的重要作用。法德爾在30歲的時候就開發了iPod，但這除了是聰明人的靈光乍現，更像是從業者的厚積薄發——只不過，他的職業生涯開始得比較早，同時，“創業”這個詞也貫穿了他職業的始終。

托尼·法德爾在密歇根大學畢業之前，就已經有過三次創業經歷，盡管都算不上成功。畢業之后的兩段職業經歷，更是將他置于智能設備革命的漩渦中心。

人們常用“橫空出世”來形容2007年推出的初代iPhone，但是實際上，業界對于手持計算設備的探索在此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蘋果于1993年推出的“牛頓”掌機自不必說，在此之外，當時的科技公司都做過此類嘗試，而托尼·法德爾曾經主導了幾款此類重要產品的開發。

1991年，大學畢業的法德爾加入通用魔術（General Magic），從最初的軟件診斷工程師，做到后來的系統架構工程師，他在通用魔術待了4年并參與推出了Magic Link這一產品。作為一款早期的便攜式計算機，Magic Link不僅能夠打電話，還配備了觸摸屏，能夠收發郵件、安裝應用、打游戲和買機票。

21世紀的人聽到這些描述，腦海中很難不泛起“iPhone”的概念，但是在當時，這款產品因為理念過于前衛，最終銷量不佳。

1995年，25歲的法德爾被飛利浦聘用，并被委任為首席技術官。在此期間，他成功開發了兩款重要的PDA產品：Velo和Nino，前者可以實現發郵件、做表格和更新日程表，而后者更是配備了初級的語音控制軟件，并且能夠從Audible上下載有聲讀物。

這一時期的硅谷，不像今天這樣有著清晰的巨頭格局，但是卻彰顯著充足的草莽活力。在我們的采訪中，法德爾提到了硅谷傳奇女性設計師蘇珊·卡蕾（Susan Kare）。卡蕾為初代麥金塔電腦設計了多款圖標和字體，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法德爾評價道：“蘇珊是一位杰出的設計師，我一路從她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在通用魔術公司，我們公司的女性比例非常高，這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

那是一個激情燃燒的年代。

從“現實”的角度，Velo和Nino兩款產品的銷量均不盡如人意，但是從“未來”的角度，這些開發經驗為法德爾參與iPod 和iPhone的項目積累了經驗。

2001年，30歲左右的托尼·法德爾選擇入職蘋果——在經歷了25歲之后的人生迷茫期之后，法德爾被魯賓斯坦招聘來負責iPod業務。而這時的蘋果，是一個有喬布斯的蘋果，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個有著處于人生成熟時期喬布斯的蘋果。這就是為什么，蘋果有能力給法德爾一片自由的天空。

法德爾在蘋果待了10年，但是真正讓他躋身“行業大佬”地位的，是他離開蘋果之后創立的Nest Labs。根據法德爾自己的描述，他和合伙人在一間車庫里創立了Next Labs，目標是改變人類歷史上最不性感的產品：恒溫器。

盡管法德爾在此處強調了“車庫”一詞，以使自己的創業聽起來像是典型的硅谷科技故事，但是每個人都知道，托尼·法德爾的身份不是一個愣頭愣腦的毛頭小子，而是有著充分資金和人脈資源的資深行業專家，這一年，他剛過40歲。

2010年，40歲出頭的雷軍已經實現財富自由，“卻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于是創立了小米。而法德爾的人生同雷軍存在著某種暗合，因為同樣是在這一年，也同樣出生于1969年的法德爾創立了Nest。

法德爾應該不會像雷軍那樣，用“一事無成”來形容自己，但他心中也燃燒著創業的火焰。在Nest之前的歲月中，他創辦過4家自己的企業，都失敗了；他在別人的企業工作，卻成功了。現在，他需要證明，自己有能力創辦一家成功的企業。

通過Nest經典的產品智能恒溫器，他做到了。

恒溫器是一種美式生活方式的產物。在許多文化背景中，讓自己隨時隨地保持在舒適溫度中，不是一個全然道德的選擇。但是美國人希望通過一個按鈕，使房間的溫度永遠保持恒定——這需要在一個小小的恒溫器上，操控整個中央空調系統和全屋暖通系統。然而，恒溫器卻不是什么新鮮的存在，因為它已經被發明出一百多年，而且，這種東西已經近幾十年沒有真正的創新了。

托尼·法德爾敏銳地嗅到了這個細分市場。

他認為，恒溫器對現代人的生活來說，是一種基礎性的存在，但是，這個市場卻從未受到科技巨頭們的注意——這無疑是個難得的商業機會。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iPod之父”創業做智能恒溫器市場，是非常順勢而為的一件事。這里的“勢”，不僅僅是指智能設備的風口，更是綠色節能的風口，智能設備代表了人類對科技最高成就的關心，而綠色節能代表了人類對環境最低底線的關心。法德爾運營Nest，如殺雞用牛刀，結果又快又好。在短短4年中，Nest不僅推出了革命性的智能恒溫器，還順利推出了Nest Protect煙霧和一氧化碳報警器。

對于Nest的未來，法德爾的愿景是智能家居。根據他的描述，“Nest要打造一個平臺，一個由我們自己和第三方產品組成的生態系統。在這個生態下，所有的產品都由一個應用程序控制。這個系統將把互聯網家庭提升到一種真正神奇的境界”。

智能家居的愿景是宏大的，是美好的，事實證明也是值錢的。在2014年，谷歌以32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Nest Labs——或者說，法德爾以32億美元的天價把Nest Labs賣給了谷歌。

這樁收購從谷歌自身的角度，很難說是成功的——盡管谷歌有改變人類家庭的野心，但卻低估了實現這一目標的難度。谷歌在收購時，許諾5年內向Nest Labs投入40億美元以及“近乎無限制的資源”，但是這個科技巨頭沒能信守自己的承諾，因為它自己也面臨著經營困境。在改組為Alphabet的時期，谷歌不僅大幅削減了智能家居的投入，還幾度考慮出售Nest。

面對這一切，法德爾的感受也是非常復雜。他在書中評價當時的谷歌：“你不能在連個表面戰略都沒有的情況下就把整個公司（指Nest）搞得天翻地覆，本應由數據驅動的決策變成由觀點驅動的決策。”

谷歌的漫不經心，Nest的命途多舛，與法德爾的無力吐槽，在這樁交易之中同時存在。但是很顯然，在這三者之中，最不能稱為是輸家的，是托尼·法德爾本人。

這筆交易，讓法德爾獲得了巨額的資金，也代表著他取得了充分的商業成就。失敗和成功都是人生的財富，只不過對于托尼·法德爾來說，這些財富是字面意義上的，也是賬面意義上的。

過去的消失與未來的塑造

脫離了Nest Labs的具體事務之后，法德爾成立了一家叫作Build Collective （曾用名Future Shape）的投資和咨詢公司。根據《創造》一書的說法，通過這家公司，法德爾全職指導和支持的初創公司已經有200多家。

關于為什么創立Build Collective，法德爾認為，這可以把他過去的人生經驗相互穿插，發揮價值。“我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就有‘創造（building）’的經驗，我現在可以把這些經驗用于幫助和指導現在的創業者。我努力成為一名導師，以便于能夠幫助創業者找到他們的使命，并實現這些目標。”

盡管開創一家公司主要是基于商業目的，但是很難說托尼·法德爾的選擇沒有更感性的成分。也許，指導下一代人創業，也貫穿在他的人生使命中。在我們的采訪中，他提到了父親對他的影響。法德爾認為，他的父親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而是努力為客戶創造真正的價值。“（商業）不只是交易，而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這些理念影響著法德爾，也會被繼續傳承下去，而法德爾能帶給新一代創業者的是更多深層、細致的東西。在他的書中，他對于“創業”這件事的描述非常全面，可以說是事無巨細：從獲得融資的方法，到2B還是2C的模式，到管理者的時間分配，到storytelling的技巧，等等，不一而足。

法德爾說：“從零開始創建一家成功的科技公司需要足夠的精力和奉獻精神。在我自己具備了充分的創業經驗之后，幫助上百個企業家完成他們的愿景才是我對時間的最好利用。我和我的團隊希望能夠充分運用才能，產生最大的影響，使氣候環境、人類健康和社會變得更好。”

無論如何，在50歲左右的時候成為一名投資人，這對于法德爾來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生選擇。無論是“iPod之父”的名號，還是“Nest創始人”的身份，都帶有一種過去的特征。2022年5月10日，蘋果公司官方宣布iPod停產，這一產品徹底走入歷史的故紙堆；而Nest的發展情況，也不甚明朗。

與托尼·法德爾有關的過去，正在消失。但是正如Future Shape這個名字所預示的那樣，他現在著眼于未來，并且參與塑造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