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李航英

這段日子，民工劉大強總是悶悶不樂。

半年前，劉大強還是一家建筑工地的泥瓦工。盡管活兒累，賺的錢也不多，可劉大強心里挺熱乎，因為這是個大工程，一兩年內，都有的是現成的活干。泥瓦工是個苦活，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劉大強老是擔心自己不小心從高空掉下來。事實證明，最危險的地方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或許是最危險的地方。劉大強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直顧慮重重的人生意外，竟會發生在地面上。

那天中午，劉大強跟幾個山西老鄉吃完午飯，三三兩兩地返回工地。因為午飯有一盤紅燒肉，劉大強一高興，又喝了幾口小酒，在返回的路上開心地哼著歌。就在這時，突然“砰”的一聲，從高空掉下一個水泥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劉大強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這個裝滿水泥的鉛桶是另一個工人留在腳手架上的。臨近中午，這位工人本想用完桶內水泥再吃午飯的，無奈肚子餓得慌，順手把水泥桶往鐵架上一掛就走了。劉大強過來時，水泥桶左邊的鐵鉤兒突然脫了鉤，裝滿水泥的桶從高空墜落，狠狠地擊中劉大強的大腿，致使他的股動脈破裂大出血，整個人頓時休克過去。

劉大強被送到醫院時已陷入昏迷，急救的醫生一邊給他做動脈結扎手術，一邊向血庫申請醫用血袋，因為只有及時輸血，才能挽救他的生命。令人意外的是，血庫的A型血剛用完，如需急用，只有向市級血庫急調。眼看劉大強生命危在旦夕，如不能及時輸血，極難挽回生命。而借用市血庫的血，路上至少還得兩個小時。這漫長的兩個小時，讓劉大強跟生命賽跑，絕對是天方夜譚！怎么辦？時間就是生命，救人第一！救治劉大強的醫生當機立斷，向身旁的醫生護士呼吁：“凡是A型血的，都給我上！”

就這樣，你獻二百毫升，我獻三百毫升，每一位A型血的醫生護士們，都伸出了援手。鮮紅的血液從一根根血管汩汩地流出，又源源不斷地流進劉大強的身體，他的臉色紅潤了，人蘇醒了，劉大強得救了！

出院后，劉大強卻一直悶悶不樂。妻子小芬以為他閑在家里煩心，叫他多出去走走看看。醫生說，劉大強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一年內都不能干重體力活，直到腿骨完全康復。

小芬想：丈夫建筑工地的活是不能干了，但一些輕巧的手工活總可以做做，同時也好解解悶，于是鼓勵劉大強出去碰碰運氣，但劉大強卻嚷著要回家。他說：“既然不能在工地干活了，再待下去也沒意思，不如早一點回老家尋個出路。”小芬想想也是，于是夫妻倆決定在這待一個月之后帶婆婆和兒子回家。

回家前，劉大強又去復查了一次身體。醫生說：“腿骨恢復得很好，基本上沒多大問題，只是當時出血太多，現在還有輕度貧血，需要多休息，多補充營養，讓身體完全康復。”劉大強聽說還有貧血，就急上了，追著問醫生貧血該怎么治，是否可以補回去？醫生說：“治療貧血有兩種辦法，一是藥補，二是食補。藥補就是配些現成的補血劑；至于食補嘛，就是買些紅棗、豬肝、木耳、菠菜什么的，多吃點，營養好點就行了。”

老婆小芬覺得很奇怪，丈夫向來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一般小事不往心上放，比如感冒了，叫他看醫生吃藥，他從不聽。現在卻一反常態，婆婆媽媽地向醫生討教補血的方法。回家后，劉大強還真來了勁，提了個菜籃去市場，什么豬肝豬心的都往里放。劉大強的認真讓小芬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大男人，身子骨還康健著呢，平常又沒啥大病小災的，過個一載半年，休養一番便可，何必弄得興師動眾的，嚇唬人嘛！

月底很快到了，小芬繳清房租退好房，大包小包整理出一大堆東西，又去車站訂了車票。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去吃了頓快餐，回來后躺在床上，眼睛一閉一睜，睡它一晚上，精神抖擻地回老家去。

第二天一早，劉大強就醒了。他側臉看看身邊沉睡的妻子，小心地撐起身子想下床。一挪身子，妻子小芬就醒了，跟劉大強說，八點半的車子哩，你別起這么早。劉大強支支吾吾地說：“尿袋子憋急了，想出去小解。”小芬翻了個身說：“你輕點，別吵醒了兒子和媽。”

洗漱完畢，劉大強一個人悄悄地出了門。他在大街上買了根油條，邊走邊嚼。他的臉還有些蒼白，一條腿微微地顯得有些瘸，但步子卻邁得很堅決，表情也很嚴肅。他正義無反顧地向一個既定目標走去。

他來到縣城的公園門口，那里早已停著一輛流動獻血車，車身上拉著“熱血重鑄生命，人間再現真情”的橫幅。他盯著橫幅看了一會，感覺眼眶里有些潮，心窩頭也熱乎乎的。

車廂里有幾位年輕護士，正在忙碌地整理著什么。劉大強拉拉衣襟正了正身，正想開口搭話，突然聽到背后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老婆小芬背著兒子，挽著自己的老娘，正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地向他追來。

“喂！劉大強，你一大早就鬼鬼祟祟的，跑到這里來想干什么？”小芬一把揪住他。

劉大強慌了，一面拿眼去瞄喘氣的母親，一面央求老婆說：“你小點聲，小點聲好不好？”小芬使勁把他往外扯，邊扯邊說：“你這個神經病，這些天我還犯迷糊哩，愣猜不透你這鬼心眼。你說說，你花這么多錢買那些補血的東西吃，是不是想來獻血啊！”

劉大強掙開小芬的手，低聲央求道：“老婆，你快放手，你聽我給你解釋嘛！”

小芬說：“我不聽你的解釋！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啊？那次出事，出了這么多血，這次檢查，醫生不是說你還貧血嗎。還有，你這腿骨也沒好利索，以后不知要花多少錢呢！你自己都弄成了這副樣子，還盡想著給別人獻血，你傻不傻呀？”

劉大強的娘也揉著胸口，義正言辭地說：“你這不聽話的東西！回去，還不快回去！”

劉大強轉身扶住母親，一字一頓地說：“娘，你還記不記得，我腿出事那天，恰好血庫A型血告急。你兒子我出了那么多的血，我要是輸不到血，隨時都會死啊。娘，你一定還記得，當時，就是醫生護士們給我獻血。沒有他們，我這條小命早就沒啦。”

劉大強的娘聽了怔在那里。劉大強繼續說：“這些日子，我又聽說A型血告急。現在我的腿已經好了，身體也基本恢復了，如果不獻點血出來，還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你兒子我還算是個人嘛！”

妻子這時接著說：“不是我不愿意你獻血，我是怕你身體受不住呀。你想想，你的腿出事到現在才半年時間，身體也沒好利索，要是再獻血……你要想想我們娘兒倆，還要想想這么一大攤子的家，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都指望著你呀。”

劉大強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說：“老婆，你要相信我，我的身體沒事，絕對沒事。這大半年過去，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好了。求求你，答應我吧，就答應我這一次。”

妻子小芬的心軟了，但嘴上仍說：“咱們快走，車子馬上就要開啦。昨天已買好八點半的車票，再不抓緊時間，要來不及啦……”

他的母親也喃喃地說：“走，快走。咱們走！”

劉大強“砰”一聲向母親跪下，哽咽說：“求求娘，讓我獻一次血吧。是這里的人救了我一條命，他們的血就在我的血管里流淌，他們的恩情已刻在我的心里。我要不獻一次血，你兒子我咋能心安吶。”

母親轉過臉抹起了淚。妻子小芬也哽咽了：“大強，你……”

劉大強說：“老婆，你一定要讓我完成這個心愿。咱們這次回老家，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你讓我完成這個心愿后，咱們馬上回老家，踏踏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妻子完全感動了，一把拉起地上的丈夫，下決心似的大聲說：“好，我支持你！快，抓緊時間還來得及，你快伸出胳膊做準備！”

在妻子小芬的鼓勵下，劉大強信心百倍地踏上了獻血車。護士過來時，他正高高地舉著一只胳膊，大聲地說：“醫生，快來抽我的血，我是A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