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朝
一般來說,人們會把靈感歸于感性,邏輯歸于理性,并常常把感性與理性分開看待,認為感性多的作品容易缺乏邏輯,理性多的作品又容易缺少靈性。我認為在實際創作中兩者應該高度統一,缺一不可。當然,在創作中會遇到先獲得靈感或先出于理性的時候,但緊接著另一方就應該立即跟上,就像若先邁出右腳,下一步左腳就應該立刻跟上,要不就會跌跤。而我們在長期的創作實踐及音樂鑒賞中會發現,凡是持久動人的作品,在感性和理性方面都是高度完美的,否則它一定經不住時間的考驗。還有一個很微妙的現象:靈性鮮活的作品它往往會具備一種獨特的邏輯規律,且常常是隱蔽的、不易被發現的,因為它們的邏輯不尋常,或者說是神出鬼沒的,就像一位充滿應變能力、靈活機智的戰略家。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全國唱得最多的兩首歌曲就是這樣的作品:一首是創作于1956年的《我的祖國》(喬羽詞,劉熾曲),一首是創作于1983年的《我和我的祖國》(張藜詞,秦詠誠曲)。2021年以來可以說是每天聽、處處唱,不由令人感嘆,過去這么多年,這兩首歌曲仍然充滿魅力,百聽不厭。于是,我就將自己已有的理論對應這兩首歌曲進行了分析,結果令人驚訝!又一次發現了創作的奧秘。下面就分別將這兩首歌曲的分析分享給大家。
大家知道,倒影思維貫穿于整個歐洲音樂發展歷程。早在巴洛克時期便在巴赫等人的創作中得到廣泛運用,到了20世紀,這一思維更以勛伯格為代表的眾多現代作曲家筆下得到發揚光大。以至于今天倒影手法被視為一種常用的現代作曲手法,并廣泛運用于器樂作品的創作中。然而倒影思維應用到我國的歌曲創作中似乎不多見,如果通篇都使用倒影手法來創作歌曲可能就更少有了。把劉熾先生的杰作《我的祖國》進行仔細分析就會驚奇地發現,整首作品都貫穿著異常嚴謹、巧妙的動機及倒影的發展邏輯,而且變化之豐富令人驚嘆!下面我們就仔細分析一下。
整首歌曲旋律發展的核心是依靠一個“兩音動機”,即兩個級進的音do、re ,這個大二度音程的移位、變化及其倒影、變化倒影構成了全曲發展的材料與邏輯關系。整首作品旋律的運動就像波浪里的帆船一起一伏、一左一右,宛若風一樣吹過連綿的群山,悠揚、寬廣,真實生動地表現出歌詞中描繪的意境。下面是我對作品的分析透視圖:

看完這個透視圖,一定會有人問,劉熾先生是這么布好邏輯后創作的嗎?我的回答是,如果開始就布好邏輯,劉熾先生一定寫不出這么好的作品。就像李小龍搏擊時,如果想著先出詠春還是上少林,他可能早被對方打倒了。搏擊時一定什么也不會想,唯一想的就是如何制勝。劉熾先生也一樣,一定是出于自然而然的流露,這更令人嘆止!但我也相信,劉熾先生一定和他的作曲老師冼星海學習過倒影技術。這說明一個道理,技術問題應該在下面解決或在學習時解決,就像成熟的司機上路時是無需著意考慮技術問題的,作曲常常也這樣。劉熾接受電影《上甘嶺》創作時,拿到這首歌詞后十分受感染,為了全神貫注不受干擾地寫好這首歌,他幾天不出家門,還在宿舍門口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劉熾死了”。可見劉熾先生在創作時的狀態,可以想象,那是在用生命之火熔鑄每個音符。
中心和音技術是20世紀作曲家常用的一種創作手法,即以某個合乎理想的、特定結構的和音(一個或一組)作為創作的中心成分,通過重復、移位、變化、派生對比等發展手法,完成全曲。這種手法的優點在于材料高度集中,而在中國的歌曲創作中運用類似手法,可能會在某些歌曲的片段和局部看到,但通篇都運用這個手法,特別是只用一個中心音程發展出整首作品的情況就罕見了,秦詠誠先生創作的《我和我的祖國》就屬于這類作品。該作品“垂簾聽政”的就一個純四度(偶爾轉位為五度),這個核心四度高度集中和完美地完成了整首作品的發展,并通過四度所體現出來的大小調式色彩進行相互對比,異彩紛呈。副歌可以說是核心四度大小色彩的綜合體現,顯出更加斑斕的效果。全曲邏輯清晰、結構簡明,音樂表現出堅定與神圣的精神風貌。上面是我對作品的分析透視圖。

分析完兩首作品,不得不令人贊嘆作曲家天才的智慧與靈性的光芒。兩首作品我相信都是在作曲家天才的靈感中蘊含了完美的邏輯。兩首作品的黃金分割都在副歌,為了獲得高潮的效果,兩首作品的副歌都體現出更為復雜和立體的思維,將音樂內涵表現得更加豐滿。在當今,旋律常常被一些現代音樂的創作者誤解為沒有技術含量,特別是那些通俗易懂的旋律更是容易被視為小兒科,但恰恰這些通俗的旋律背后,特別是像《我的祖國》《我和我的祖國》這樣持久的、百聽不厭的旋律背后,往往具有復雜的技巧與嚴密的邏輯,正如唐詩宋詞里那些名句,常常是最通俗的,然而也是創作上最難以企及的。
通過對這兩首作品的深入分析(僅僅針對倒影與核心音程方面),我們揭開了一個奧秘,靈感是人腦中固有的一種高級思維,特別對于天才來說,靈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特異思維和靈慧。藝術是靈性的家園,靈感在藝術中尤為珍貴。可以說,科學家更多是探索物質世界的,而藝術家更多是探索精神世界的,只要人類存在,靈感就是精神世界里永不凋謝的花朵。感性本來就先于理性,理性認識是從感性認識中得出來的。理性可以總結感性,但不可替代感性,更不可以遏制感性。我們的創作應該處理好兩者的關系,理性和感性像一對孿生兄弟,是創作的兩個支點,缺一不可,它們是并存的。所有優秀的作品都是理性與感性完美結合的產物。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靈感中往往深藏著最不程式化的、最新穎的創新,因為靈感來源于生活,生活是豐富多彩的、預想不到的、不斷前進的。理性化的技術是創作的基本功,平時要打牢。感性化的靈感是創作的生命樹,時刻要澆灌。當我們的創作越趨于成熟,我們就可以獲得越多的自由和解放,就會越接近自然,獲得更多的靈感。理性可以熔化在靈感里,靈感也可以翱翔在理性中,正所謂“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