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日娜
鄂溫克族生活在東北亞地區的中國、俄羅斯、蒙古國三國境內,屬跨境民族。不同地理環境下產生的苔原馴鹿、泰加林[1]狩獵與溫帶草原畜牧業三種不同經濟生產方式,造就了鄂溫克族多元且獨特的同宗異流文化生活樣態。本文以鄂溫克舞臺劇《敖魯古雅》為藍本,通過劇中所體現的鄂溫克音樂藝術、舞蹈藝術、薩滿藝術和服飾藝術等多方面,來窺探中國和俄羅斯兩國鄂溫克族民間音樂的共性與個性特征,同時還對鄂溫克藝術中所蘊含的生態觀念及審美心理進行闡釋。
舞臺劇《敖魯古雅》是一部以中國鄂溫克族使鹿部落民俗文化為背景的原生態舞臺劇。全劇以感恩、和諧為主題。故事根據使鹿鄂溫克族精神領袖瑪利亞·索老人年輕時的真實經歷和具有虛構情節的愛情故事改編而成。全劇以鄂溫克少女艾雅瑪與青年獵手別日坎之間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將使鹿鄂溫克部落的傳統歌舞、服飾、器樂及風俗儀式,原汁原味地展現。同時也展現了使鹿鄂溫克部落馴鹿文化、薩滿文化、狩獵文化,以及鄂溫克人的智慧、正直、堅毅等品質,敬畏自然、尊重生命、與自然和諧依存的精神追求和信仰等特有的民族文化元素,歌頌鄂溫克人在嚴酷環境下頑強樂觀的精神,并將鄂溫克人的審美趣味,以及鄂溫克人的精神信仰和生命觀念融入舞臺劇中,揭開了生活在遠東西伯利亞地區的原住民使鹿鄂溫克人的神秘面紗。

該劇由四幕組成,第一幕講述了女主人公艾雅瑪與男主人公別日坎的林中相遇;第二幕描述了獵人們進山狩獵,別日坎與艾雅瑪分別;第三幕記敘了獵人們在山林中打獵,別日坎受傷;最后一幕是薩滿為別日坎治好傷,艾雅瑪與別日坎幸福地牽手而落幕。
舞臺劇《敖魯古雅》自2009年上演以來,至今已經在世界范圍內巡演800多場,2011年該劇團赴智利參加第四屆國際民俗藝術節,榮獲“世界民族文化特殊貢獻獎”。

鄂溫克族作為跨境民族,中國和俄羅斯兩國的主流文化在鄂溫克民族文化中都具有較強的影響,這使得鄂溫克民族的文化具有多重性特征。團隊制作舞臺劇《敖魯古雅》的過程中,深入到中國和俄羅斯鄂溫克族聚居區進行田野調查。中國的敖魯古雅使鹿鄂溫克部落,是現今中國唯一飼養馴鹿狩獵的族群,2003年禁獵后,飼養馴鹿則成為敖魯古雅鄂溫克人最主要的生產生活方式。但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因人口稀少,外來文化沖擊等原因,很多傳統的藝術文化瀕臨失傳,可收集到的資料有限,而作為同宗同源的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長期以來一直從事狩獵和馴鹿飼養的生產生活方式,且傳統文化保存完好,所以《敖魯古雅》在制作的過程中,參考了大量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的藝術形式,是鄂溫克族藝術文化共同的產物。在《敖魯古雅》籌劃階段,我們召開了中國和俄羅斯鄂溫克族民間藝人與學者研討會,共同探討兩國鄂溫克族之間的文化共性與特征,同時多次到俄羅斯遠東馴鹿鄂溫克人聚居地采訪學習,為舞臺劇的制作做了充分的準備。《敖魯古雅》將兩國鄂溫克人的文化進行有機融合,促進了兩國馴鹿鄂溫克人的文化交流,使得舞臺劇《敖魯古雅》包含了中國和俄羅斯鄂溫克族的共同文化特征,同時又具有中國和俄羅斯鄂溫克族文化的不同特點。
由筆者本人擔任總導演,著名蒙古族音樂家布仁巴雅爾老師擔任藝術總監,由國內著名鄂溫克族作家烏熱爾圖先生創編劇本,并邀請俄羅斯著名舞蹈家丹德爾·巴魯德耶夫擔任舞蹈指導,同時結合了中國和俄羅斯鄂溫克民間藝人的舞蹈、民歌、宗教信仰等多種元素,是中國藝術家和俄羅斯藝術家共同合作、互相交流的藝術成果。

舞臺劇《敖魯古雅》中的音樂,以中國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的精神領袖瑪麗亞·索老人所唱的民歌旋律為主,通過改編與制作,呈現在舞臺上。
另外在《敖魯古雅》中,我們可以在音樂中聽到模仿各種森林鳥獸的聲音,如馴鹿、熊、狼、仙鶴等聲音。這是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獨有的喉音發聲法,可見鄂溫克民族是一個善于模仿的民族,他們通過觀察模仿森林中的萬物,將自然中的語言加入自己的音樂藝術當中,似乎在用這些語言與大自然對話,這也體現出鄂溫克人在大自然中,善于與大自然溝通,這也正迎合了他們信仰中萬物有靈的觀念,鄂溫克人生活在大自然中,通過自然獲取生活資料、學習自然知識,他們把自然中的一切當成人類的“老師”,將這些習得的經驗與技術,世世代代地傳承。
劇中所展現的圈舞、薩滿舞等,是兩國鄂溫克人都具有的舞蹈藝術形式,我們記錄并收集了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安道老人和大瑪尼老人表演的舞蹈動作,并結合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的傳統舞蹈動作,通過改編在劇中呈現。
值得一提的是劇中的“仙鶴松雞舞”,則完全是結合了兩國鄂溫克人獨有的兩種舞蹈,仙鶴在兩國鄂溫克人的宗教信仰中,都是吉祥的鳥類,而松雞則是敖魯古雅地區特有的鳥類,該舞蹈靈感來源于敖魯古雅部落瑪麗亞·索老人的一個夢,老人夢見自己變成一只美麗仙鶴,愛人變成一只勇敢的松雞,二人在森林間共舞的動人場景。仙鶴舞,是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特有的一種舞蹈,女性模仿仙鶴的神態,翩翩起舞,惟妙惟肖。而松雞舞是敖魯古雅鄂溫克人模仿松雞求偶時的動作所演變的舞蹈,二者在舞臺劇中巧妙結合,也是整部舞臺劇的亮點之一。

中國的鄂溫克族因長期從事森林狩獵的生產生活方式,物資相對匱乏,鮮有可以彈奏出自然音階的樂器,敖魯古雅鄂溫克人,樂器種類更是少之又少,僅有口弦琴、薩滿鼓等此類節奏型樂器比較突出,在舞臺劇《敖魯古雅》中,口弦琴音樂始終貫穿整部劇中。
然而,俄羅斯生活的鄂溫克族人的樂器種類則要豐富得多,在舞臺劇《敖魯古雅》中,第一次使用了從俄羅斯鄂溫克地區收集來的一種打擊樂器——孔卡窩爾,這種樂器是由多種打擊樂器結合而成的,在木質的主體上有六個大小不一的圓筒,再在一個三腳架子上安裝上發音桿和一種勺子形狀的發生器。這些發音桿上有兩到四個不同的共鳴切口,這些切口都穿透發音桿,在三腳架上面掛著。木質主體上還有一個波浪形的刮板,通過敲擊不同的部位和刮動刮板,能夠發出森林中不同動物的叫聲。如貓頭鷹、山雀、青蛙、沙雞、松雞等。這些設計十分巧妙,演奏這件樂器,仿佛置身于森林之中,被百獸的叫聲包圍。
另外,舞臺劇中將鄂溫克人傳統的狩獵工具“鹿哨”加入樂器行列當中,以豐富音響效果,更能夠使人直接帶入鄂溫克人真實的生活環境當中。這種鹿哨由松木制成,一頭粗一頭細,粗的一頭可以吹出類似公鹿叫的聲音,細的一頭可以吹出類似母鹿叫的聲音,通過這種鹿哨,可以很方便地找到馴鹿的蹤跡,也可以吸引鹿類的獵物出現。
舞臺劇《敖魯古雅》中將中國和俄羅斯的鄂溫克民族傳統服飾都進行了展示,其中前幾幕女性舞蹈演員穿著的服飾,是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的傳統服飾,傳統服飾主要以獸皮為主,外衣內有內襯,紋樣多以仙鶴爪子紋樣、撮羅子、幾何圖形為主,與中國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服飾不同的是,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的女性服飾在胸前,會有一個皮質類似肚兜的部分,這是俄羅斯馴鹿鄂溫克人女性服裝獨有的特征。而中國敖魯古雅地區鄂溫克人女性傳統服飾與現代大衣樣式十分相似,獨具特色的大翻領,領下兩端呈倒三角形,長襟同樣以獸皮材質為主。鄂溫克人這兩種服飾,在舞臺劇中均有體現。但毋庸置疑的是,因狩獵文化的影響,兩國的鄂溫克服飾都以獸皮為主要材料。在舞臺劇中,服飾顏色上進行了舞臺化處理,服飾顏色更加豐富多彩。
舞臺劇《敖魯古雅》第一次將鄂溫克人的薩滿教儀式搬上了舞臺。薩滿是中俄兩國鄂溫克人的共同信仰,在鄂溫克族人眼中,薩滿是一些具有特殊能力的非專職神職人員,他們被看作是能夠與神靈溝通的人,是神靈的使者,同時他們具有特殊能力,能夠呼喚靈魂。這種信仰薩滿的宗教與其他宗教相比,沒有書面上固定的教義,也沒有統一的薩滿始祖,薩滿唱詞也是不固定的,同時也沒有固定的宗教場所。但是薩滿在鄂溫克人的心中依然是不可撼動的,尤其是在老一輩鄂溫克族人身上體現尤為明顯,有些上年齡的人甚至不喜歡別人在他們面前講鄂溫克人信奉喇嘛教,只承認薩滿。
另外,在兩國鄂溫克人的傳說故事中,對于熊的力量的崇拜也是兩國鄂溫克人共同認同的,這也在舞臺劇第三幕中體現了出來。第三幕中,講述了兩位男主人公獵熊的故事,其中所涉及禁忌和傳說是鄂溫克人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鄂溫克人崇拜熊的力量,也有說法認為熊是鄂溫克人的祖先之一。另外鄂溫克人管熊不叫熊,叫‘老人家’,因為熊能夠發出像人類咳嗽一樣的聲音,而且熊可以直立行走,被認為具有人的靈魂。在鄂溫克人的宗教文化中有著一套完整的祭熊儀式,首先在將熊尸體抬回去的過程中,要像長輩去世一樣,一邊走一邊哭泣。在分食熊肉時,先要往火堆里扔一些肉來祭祀火神,然后眾人要在食用之前學烏鴉叫,并說:“不是我們要吃你的肉,是烏鴉要吃你的肉。”吃完后,熊的骨頭不能隨意丟棄,要對其進行風葬。因為在鄂溫克人的傳說中,熊原來也是人,因為犯了錯誤,天神懲罰他讓他用四條腿走路從而變成野獸,但仍然通人性。
傳說很久以前,熊和人一樣擁有拇指,能夠使用武器將人打死,天神知道后,為了防止它再害人,故意去掉他的拇指,讓它無法使用武器。還有一種傳說是,天神讓熊與人比試力量,面對一塊大石頭,人無法將其搬起,反而熊能將其搬起并遠遠拋出,所以切斷了他的拇指,熊被切斷手指后哭著問天神:“我沒了拇指該怎樣生活?”天神說:“你可以靠吃‘牙嘎達’[2]和稠李子等野果生活。”從此以后熊便不主動害人而被人殺了。但熊提出了最后一個要求,熊說:“人殺我可以,但是我死后我的骨頭不能像其他野獸一樣被亂扔。”天神同意了他的要求,所以鄂溫克人殺了熊以后必須實行風葬,如果不這樣做,熊就不會入洞冬眠,遇到熊后不僅不好獵殺,反而會有被熊傷害的可能。[3]
由此可見,熊崇拜在鄂溫克人的宗教信仰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在獵殺熊后的種種表現,目的是減輕獵手心中的罪惡感,來開脫“誤殺”的責任。鄂溫克人“獵熊”與“祭熊”的情節,這看似自相矛盾的動作中,卻隱含著鄂溫克人與山川河流、與動植物群體復雜而微妙的依存關系,也再一次強調了鄂溫克人對待自然、對待生靈的一個基本態度,他們本著對自然的尊重和感恩,將自然中的一切神靈化,懷揣著一顆對自然的敬畏之心,這是鄂溫克人獨有的長久以來保持不變的哲學智慧。

中國和俄羅斯的文化交流日趨重要,而鄂溫克族作為跨境民族,長久以來與俄羅斯少數民族文化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無形中成為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天然紐帶。舞臺劇《敖魯古雅》的誕生,是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最直接體現,為促進多邊文化發展,保護和傳承瀕危少數民族文化有著重要的意義。
舞臺劇《敖魯古雅》中所展示的鄂溫克人的傳統文化,無時無刻不透露出鄂溫克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系,鄂溫克人熱愛生活,熱愛他們的家園,他們與大自然共存,從不過剩地從大自然中汲取生活資料,始終保持著對自然的敬畏與感恩之心,這種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觀念,構成了一種十分科學的可持續發展觀念,這種觀念也與習總書記提出的綠色發展理念不謀而合。
民族文化應該以政府為主導、社會參與的模式去傳續。同時應該在全社會培育傳承民族文化的氛圍,使得民族文化能夠走出可持續發展之路,讓民族文化走進社會,走進校園。民族文化是民族的靈魂,各民族傳承民族文化的同時,應尊重差異,尋找共同性,為民族文化的發展注入新活力。
少數民族藝術文化的發展和傳承,應增強文化交流,利用優秀平臺,把自己優秀的民族文化推薦出去,推向世界。舞臺劇《敖魯古雅》自上演以來,已經在國內外各大舞臺上上演了800多場,其影響力間接帶動了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的經濟發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敖魯古雅使鹿鄂溫克部落,自此敖魯古雅也成為使鹿鄂溫克人的響亮品牌,這對于保護和傳承敖魯古雅使鹿鄂溫克的文化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舞臺劇《敖魯古雅》的上演,影響了許多鄂溫克族年輕人,他們在觀看了舞臺劇《敖魯古雅》后,民族自豪感有所提升,尤其是鄂溫克族的兒童,紛紛開始學習鄂溫克語,穿起鄂溫克族傳統服裝,學跳其中的舞蹈,唱其中的歌曲。2015年,鄂溫克自治旗自發組建了“鄂溫克小鹿藝術團”,團內均為5-10歲的鄂溫克族兒童,他們開始學習舞臺劇《敖魯古雅》中的歌舞,并有機會到各地演出,甚至登上了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的現場。現如今,小鹿藝術團也成為《敖魯古雅》舞臺劇傳承的后備力量,孩子們學習劇中的舞蹈、歌曲,同時也了解了鄂溫克民族的文化,這對于鄂溫克民族的文化藝術傳承與保護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鄂溫克族作為跨界民族,具有獨特的文化特點,在保留好傳統狩獵馴鹿文化的同時,吸收借鑒了游牧文化和農耕文化,從而造就了多元的民族文化形態。呼倫貝爾作為多民族和諧共生的地區,應該以敖魯古雅舞臺劇為藍本,積極挖掘本土優秀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在發掘民族優秀文化的同時,結合旅游業和非遺產業的快速發展,走文旅結合道路,這樣不僅能夠通過旅游收入反哺民族文化產業,同時通過民族文化產業的展演,也能夠更好地增加呼倫貝爾地區的旅游文化軟實力。多民族共生發展,相互交往交融是呼倫貝爾民族文化能夠得以可持續發展的有力保證,而挖掘本土文化,重視文化產業的發展是呼倫貝爾民族文化活態傳承的根本保障。坐標呼倫貝爾,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以文化為紐帶,加強跨界民族的文化交流,求同存異,尊重差異,提倡文化的共同性,有力地增強呼倫貝爾地區的軟實力是未來地區發展和鄉村振興戰略的需要,也是各民族所期盼所向往的愿景路線圖。
《敖魯古雅》舞臺劇是鄂溫克文化的集中體現,作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鄂溫克族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煥發著新生,在發展中傳承,在傳承中延續。因此應加強對各民族傳統文化的挖掘,在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視域下體現時代價值。
注釋:
[1]寒溫帶針葉林。
[2]牙嘎達:鄂溫克語音譯,意為“紅豆”,一種野果。
[3]《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修訂編輯委員會:《鄂溫克族社會歷史調查》,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205-206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