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 佳,姜海龍
(大連海事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伴隨著數字技術革命深入推進,人類社會漸入以數字化生產為主要標志的顛覆性發展階段。數字經濟是以數字化的生產要素作為經濟抓手的新型經濟業態[1],在內需疲軟態勢下,新技術要素的普遍應用,尤其是數字經濟賦能實體經濟的發展,拓寬了中國經濟復蘇的發展路徑。后疫情時代,作為數字經濟業態發展領頭羊的數字平臺,成為撬動經濟發展的新引擎。與此同時,作為新生事物的數字平臺在發展中也出現了異化現象,不僅損害了勞動者的切身利益,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共同富裕目標的順利推進。推動數字平臺朝著有利于提升生活品質和幸福指數的方向發展,要防止異化現象擴大化。本文在數字經濟背景下,研究了平臺經濟中剩余價值的來源、工資制度及其實現等問題,以揭露平臺剝削外賣騎手的秘密,從而為維護新型經濟業態中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提供參考。
剩余價值理論是馬克思一生中的兩大發現之一,該理論揭示了資本主義制度必然滅亡的規律,被列寧譽為“馬克思經濟理論的基石”[2]。
資本家進行生產的直接目的與動機就是無止境地獲得雇傭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創造的剩余價值。馬克思厲聲指出資本家的貪婪,資本家不僅要求盡可能多地生產商品以獲得社會財富——使用價值,更要求生產價值,并強調資本家生產的雙重目標,“不僅要生產價值,而且要生產剩余價值”[3]211。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具有兩重性:一是對物質生產資料進行改造以滿足人類實踐活動需要而進行的勞動過程,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在勞動過程中,人的活動借助勞動資料使勞動對象發生預定的變化。過程消失在產品中。它的產品是使用價值,是經過形式變化而適合人的需要的自然物質”[3]205;二是生產剩余價值的過程,這個過程是價值增殖的過程,是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主要方面。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用大量篇幅追溯剩余價值的源頭。馬克思認為,“資本不能從流通中產生,又不能不從流通中產生。它必須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中產生”[3]188。馬克思揭示了剩余價值的科學內涵,他認為剩余價值是由雇傭工人的勞動創造并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超過雇傭勞動力價值的那部分價值。因此剩余價值是由雇傭工人創造,而且是在生產過程中創造的。為什么雇傭工人的勞動能夠創造出剩余價值呢?在資產階級社會中,無產階級不占有任何生產資料,為了生存,被迫出賣勞動力以換取生活資料。于是,勞動力就成為了商品。商品二重性是指商品既具有使用價值又具有價值,勞動力作為一種商品也必然具有商品的二重性特性。資本家之所以能夠利用工人的勞動獲取剩余價值,就在于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是價值創造的源泉。“資本家一旦購買了勞動力,就能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來運用它”[4]。因此,對資本家而言,在擁有了勞動力支配權后,勞動力的使用價值不在于勞動者能夠創造各種使用價值,更在于勞動力的特殊能力——能夠創造比勞動力價值更大的價值。就此,資本家通過支配勞動力,不僅可以收回購買勞動力所支付的工資,還可以獲得更大的價值,也就是馬克思所闡述的剩余價值。“資本家購買勞動力時,正是看重了這個價值差額”[3]219。
馬克思、恩格斯所處的時代是資本主義機器大生產時代,工人的勞動是單純的體力勞動,剩余價值來源于雇傭勞動者的體力勞動。當前人類社會已進入以數字化的信息、數據及知識等為生產要素的數字經濟時代。此時,勞動者的勞動不限于體力勞動,更出現了一些“非體力勞動”。西方學者針對互聯網時代勞動形式的變化提出了“非物質勞動”“勞動的非物質化”“數字勞動”等概念。例如,福克斯將“數字勞動”界定為“在互聯網傳播技術的幫助下為資本積累所需要的勞動”[5]。拉扎拉托將“非物質勞動”界定為“生產商品的信息內容和文化內容所付出的勞動”[6]。由此可見,工人的勞動形式在數字化進程中更具多樣化特征,資本家對工人勞動的剝削也漸趨多樣化。在數字經濟時代,剩余價值的來源既包括體力勞動創造的價值,也包括數字勞動創造的價值。體力勞動價值和數字勞動價值是交織實現的,這是數字經濟時代,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融合發展的結果[7]。在外賣平臺中,創造剩余價值的主體有兩個,一個是外賣騎手,另一個是消費者。剩余價值的來源大致有三個:其一是外賣騎手的體力勞動;其二是外賣騎手的數字勞動;其三是消費者的數字勞動。在外賣平臺中,剩余價值的來源主要有以下渠道。
第一,來源于外賣騎手送餐過程中的體力勞動。為發揮外賣騎手勞動能力的最大潛能,平臺推出強大的算法系統。依托算法系統,外賣騎手可以按照系統規劃的路線進行送餐,大大節約了送餐時間,提升了送餐效率;平臺也可以借助系統實時監控騎手,智能派單。算法系統成為攫取由外賣騎手的體力勞動所創造的剩余價值的重要工具。
第二,來源于外賣騎手送餐過程中的數字勞動。數字勞動的生產方式主要包含有目的數據生產、無目的數據生產和擁有明確分工的數字勞動生產三個方面[8]。外賣騎手往往是被動的數據生產者,甚至是完全無意識的數據生產者。因此,外賣騎手具有了雙重身份:有酬體力勞動者和無酬數據勞動者。借助算法系統,外賣平臺開啟了剝削外賣騎手的數字勞動之路。在整個外賣騎手的勞動過程中,外賣騎手需要借助手機完成送餐任務,手機是外賣騎手為外賣平臺創造剩余價值的重要工具。外賣騎手根據手機里的GPS系統,定位自己與顧客之間的距離,當送餐到達時,點擊確認送達,才可進行下一個訂單的派送。而外賣騎手的點擊確認將在平臺上形成一個數據,通過一個又一個外賣騎手點擊確認,平臺可以生成城市功能區的定位圖。此外,受到送餐時間的限制,部分外賣騎手由于熟悉地形,有時會不按照GPS提供的路線行進,而采取“近路探尋”的方式[9],選擇導航地圖未標識的線路以提高送餐速度,而在送餐過程中,定位必然記錄下騎手的路線,從而為優化路線提供依據。外賣騎手的送餐路線在以秒為單位被算法轉化為符號和數據[10]。平臺可將數據自用或者售賣給地圖開發、導航定位等公司,以此攫取剩余價值。平臺資本主義的本質是壟斷資本主義,這里的壟斷主要指數據壟斷;平臺資本主義壟斷邏輯的背后是平臺公司對數據與社交關系的私有化[11]。平臺系統變為資本家進行資本積累、資本積聚、剩余價值剝削的重要手段。
第三,來源于消費者的數字勞動。當前國內外學界關于數字勞動的定義并未統一,關于數字勞動形式的界定主要集中于四個方面:互聯網行業的專業工人、無酬勞動、受眾勞動和玩勞動[5]。外賣平臺消費者的數字勞動主要以無酬勞動為主,他們是為平臺創造利潤卻得不到報酬的平臺在線使用用戶,是無意識的數據生產者。首先,基于外賣平臺強大的算法功能,消費者在使用外賣平臺時,瀏覽或購買商品時的數據信息通過平臺強大的算法技術進行整合,從而捕捉消費者的消費信息,包括商品分類、消費偏好、市場定位等要素,形成了平臺精準推送的寶貴資料,一定程度上節省了市場調研開發費用。其次,在產業經濟中,產品制造商必須擁有用戶的行為數據,才能為用戶提供更為優質的產品與服務。因此,數據成為數字經濟時代的一個賣點。消費者在平臺上進行的瀏覽和評價等行為留下的痕跡,通過算法技術轉化為對商家、其他消費者有價值的數據,平臺也可以售賣由消費者無意識的數字勞動創造的數據。數字勞動價值難以用體力勞動價值來衡量,但是可以通過交換來實現其價值。數據、信息等資源作為數字經濟的關鍵生產要素,具有共享性、高收益性等特征,外賣平臺將平臺消費者所創造的數據商用化,成為數字勞動價值創造的主要源泉。
在產業資本主義時代,不同生產部門的資本家進行激烈競爭,要求以同量資本獲取同量利潤,導致大量資本從利潤率低的部門流入利潤率高的部門,這是整個社會的剩余價值在不同部門資本家之間重新瓜分的結果。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平臺搭建了供給端和需求端直接對接的線上通道,平臺自身可以直接提供產品推薦、品牌推廣等數字化服務,傳統經銷商、批發商等商業資本以及產業資本被排除在剩余價值分配領域,產業資本家獲取產業利潤,商業資本家獲取商業利潤,銀行資本家獲取利息的傳統剩余價值分配模式不復存在,依托平臺數字基礎設施,收集、匯聚和支配海量數據,推進數據商品化、資本化進程,由平臺使用者無酬勞動創造的數據商用化而攫取的剩余價值全部被平臺獨占[12]。
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經濟作為新的生產力量,可以與農業、工業、服務業等產業相融合,推動數字產業化與產業數字化等新興產業的發展。當前,許多新興產業都將數據作為基本生產要素,依靠大數據、互聯網、移動通信網絡等數字基礎設施進行生產,已經超脫于傳統的體力勞動范圍,更多地依靠智能化、信息化和網絡化的手段進行勞動。數字時代背景下,數字勞動剝削具有隱蔽性、全天候性和即時性等特點,技術邏輯與資本邏輯實現聯姻,對數字勞動者實現無限剝削[13]。
首先,數字勞動剝削具有隱蔽性。庫克里奇最早提出了“玩工”的概念,他所提出的“玩工”就是娛樂活動。“玩工”表面上是娛樂活動,其實質是為游戲公司提供“勞動活動”。玩家在游戲中花費的時間越多,為公司節省的品牌營銷和廣告推廣費用就越多。游戲玩家的在線時間成為消費者的無酬勞動時間,在另一層面,也實現了“產消合一”。資本借助數字技術,使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更具有隱蔽性[14]。從側面看,“玩工”也體現了勞動主體的擴大化以及數字勞動剝削范圍的擴大化。
其次,數字勞動監督的全天候性。在傳統雇傭經濟領域中,資本家對于勞動者的監督方式以人工監督為主,這種監督方式受監督者身心雙重因素的影響,監督的“質量”難以保證。在數字經濟時代,傳統的人工監督被大數據和智能監控系統所取代,這種監督具有不間斷、高強度、自動化、實時性等特點。數字設備和信息技術的應用,使勞動者的勞動過程始終處于資本家的監督之下,這無疑加重了資本家對勞動者的進一步控制[15]。
最后,數字勞動剝削具有即時性。數字勞動沒有傳統工作所規定的勞動時間與勞動場所。在勞動時間方面,數字勞動的勞動時間是零散的,可以在工作時間內“勞動”,也可以在休息時間內進行;在勞動場所方面,數字勞動可以在公共場所、私人場所甚至是路途中進行。新技術的運用使得各階層勞動者的工作時間與生活時間的具體分界模糊化,勞動者的壓迫感和束縛感與日俱增[16]。
在傳統工業生產中,剩余價值的實現方式主要有兩種: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與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只同工作日的長度有關;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使勞動的技術過程和社會組織發生徹底的革命”[3]583。在平臺經濟中,剩余價值的實現依舊未超脫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的范疇。
第一,工資制度方面。外賣騎手的薪資采用的是最適合資本主義大生產的工資形式——計件工資制。李勝藍在調研中發現,騎手的工資一般由三部分組成:派送訂單的數量、資金以及罰金[17]。由此可見,在沒有基本工資的制度安排下,派送單數越多,工資就越高;越能及時送達,通過算法的運算越能被系統分配到更多的訂單,從而賺取更多的配送費。提高送單數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熟悉送餐路線,提高送餐效率;另外一種是延長工作時間以提高送單數量[18]。
第二,監督制度方面。馬克思認為,對勞動過程進行控制,是資本家實現利潤最大化的重要手段。外賣騎手的工作主要是在某個區域里派送訂單,工作地點的流動性提高了實時監督的難度。但是外賣平臺并未因此而放棄對外賣騎手勞動過程的監督。在平臺經濟中,對外賣騎手勞動過程的監督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一是多主體監督。一方面,顧客可以在手機APP上實時查看外賣騎手的位置,可以以致電的方式催促外賣騎手,亦可采取投訴的方式來表達對外賣騎手超時送餐行為的不滿;另一方面,平臺以“微笑行動”為名對騎手進行實時抽檢[17]。這種多主體的監督方式,催促外賣騎手騎行于大街小巷,奔跑在高層大樓,以此節約時間,按時甚至提前送達訂單,從而為外賣平臺創造更多的剩余價值。二是智能化監督。得益于互聯網的進步和移動手機的應用,平臺可以通過智能系統對外賣騎手的所在位置、送餐路線、送餐進度進行實時操控和監督[18]。這種“數據化控制”的方式對于勞動者勞動過程的控制和管理更具精準性和隱蔽性[19]。
第三,獎勵制度方面。陳龍在調研中發現,為了鼓勵外賣騎手多跑單,外賣平臺會設計一系列類似于游戲沖關的獎勵活動。網絡游戲的獎勵活動是為了吸引玩家將時間耗費在游戲上,以增強游戲的“黏性”;外賣平臺的獎勵目的是增強騎手對送單活動的“黏性”。獎勵活動有周獎勵計劃、“夏季戰役”、“年終獎勵”等多種形式[19]。鄧智平在調查中發現,平臺會以月、周、日為周期更新最高績效和最低績效的“單王榜”,每個外賣騎手都可以隨時查看榜單,這種精神激勵也刺激著外賣騎手多跑單[20]。董慧娜在田野調查中發現,騎手的工作時間為平均每月280個小時,而跑單冠軍更是處于全月無休狀態,每天的工作時間長達12—15小時[21]。馮向楠根據采訪者提供的數據分析得出,為了獲得沖單獎,84%參與采訪的騎手每天工作時長為10小時以上;89%參與采訪的騎手表示每個月工作28天以上[22]。
第四,懲罰制度方面。馬克思認為,資本在流通中停留的時間越短,流通速度越快,越有利于資本增殖。在孫萍的分析中,她認為與傳統的制造業、服務業等行業注重質量和服務等因素相比,及時性是衡量外賣平臺服務質量的重要指標[23]。顧客選擇通過外賣平臺交易是基于外賣的口感與溫度和堂食無異。為了滿足顧客對口感和溫度的特殊需求,除了使用保溫餐盒,外賣騎手的送餐速度尤為關鍵,因此外賣行業對時間的要求相較其他行業更為嚴苛。為了保證外賣騎手在平臺APP規定的時間內將外賣送至顧客手中,平臺會對超時騎手采取罰款或者限制騎手訂單數量等懲罰方式以提高送餐速度。如李勝藍調研發現,訂單配送單價為6元錢,如果遭遇一個差評訂單則扣20元錢,遭遇一個投訴訂單則扣50元錢[17]。為了及時送達,外賣騎手與時間賽跑,甚至不惜闖紅燈。
第五,換班制度方面。馬克思提出,在機器大生產背景下,為了盡可能多地獲取剩余價值,資本家采取換班制度。在平臺經濟中,換班制度也有所體現。通過換班制度,一天24小時內,外賣平臺可以從不同的外賣騎手的送餐勞動中全天式的榨取剩余價值。在平臺經濟下,在計件工資制度下,外賣騎手除了提高送餐速度以賺取更多工資,只能是通過延長勞動時間以增加送單數量。在必要勞動時間既定的條件下,剩余勞動時間延長,則外賣騎手為外賣平臺創造的剩余價值增多。而外賣騎手為了賺取更多薪資,一天處于工作狀態的時間遠遠超過一般職業,并且得不到勞動補償。
第六,社保制度方面。在平臺經濟下,以穩定雇傭關系為特征的傳統的雇傭勞動制度受到沖擊,隱蔽雇傭模式成為主流,在這種勞動關系中,勞動者在雙方交往中處于弱勢地位[24]。平臺經濟中,勞資關系的最大變化是“去勞動關系化”[25]。一方面,外賣平臺大量雇傭“外包”騎手,而“外包”騎手的勞動關系不隸屬于平臺。另一方面,馮向楠通過對北京外賣群體的調研發現,98%的外賣員沒有社會保險。雖然外賣員大部分接受過教育,有一定的維權意識,然而他們捍衛自身權益的能力不足,也沒有溝通表達的渠道,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騎手群體的反抗[22]。
在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中,相對剩余價值的實現是由社會勞動生產率提高,降低勞動力價值,縮短必要勞動時間,相應延長剩余勞動時間的方式實現的。
首先,要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就要提高科學技術水平。在資本主義大生產中,機器是生產相對剩余價值的手段;在平臺經濟中,相對剩余價值通過智能管理系統的應用實現。智能管理系統是平臺生產相對剩余價值的工具,手機是外賣騎手順利送餐的工具,手機成為外賣騎手的一部分,外賣騎手也成為手機的一部分,外賣騎手的勞動愈加片面化。一方面,使用智能手機是現代社會年輕人的一項必備技能,平臺不需要在上崗前對騎手進行集中教育和統一培訓,從而減少了工人的教育和訓練費用,最終將為降低勞動力的價值“服務”。另一方面,外賣騎手通過手機可以進行搶單活動。平臺通過手機GPS定位系統和智能大數據分析,可以精準地為騎手規劃最節省時間的路線,以縮短送餐時間。為了提升送餐速度,縮短送餐時間,外賣平臺在智能設備與系統管理方面下了很大的力氣。以M平臺為例,M平臺改變了過去依靠增加人力的方式提升配送效率,轉而通過綜合運用多種技術手段,推出了即時物流配送智能調度管理系統。通過調度系統的應用,能夠將訂單在正確合理的時間內分配給最合適的騎手,同時通過管理系統還能夠以語音方式與騎手進行有效互動[26]。在平臺經濟中,技術系統成為資方的技術代理人,平臺可以通過智能派單系統指導騎手完成配送任務,節約送餐時間的同時,節約了人力成本,最終達到提高配送效率的目的[14]。機器應然是提高勞動生產力的手段,但是在平臺經濟中,卻產生了一個資本悖論,平臺資本把機器的每一次改進變成一種加緊抽剝勞動力的手段[3]366,科技的每一次革新,都伴隨著對勞動力剝削的無情加深;勞動者越來越受困于算法、束縛于系統。
其次,要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就要提高勞動生產力。協作制度是資本主義為不斷提高生產力而采取的手段。馬克思指出,生產規模較大的共同生產勞動,有時是需要管理者、指揮者來協調參與人員以完成任務[3]367。在平臺經濟中,協作被運用得淋漓盡致。一方面,協作可以使不同種類的工作同時進行。在外賣行業沒有興起之前,生產者生產商品的同時進行售賣,消費者必須花費一定的時間前往一定的空間進行消費,生產者和消費者直接進行商品交換。外賣行業興起后,通過外賣平臺、外賣騎手連接了生產端與消費端,生產者可以不接觸消費者直接售賣商品,節約了銷售時間和派送時間;消費者可以不用前往消費場所進行消費,節約了消費時間,擴大了消費空間。通過協作,打破了個體勞動生產的限制,各個勞動者各司其職,“擺脫了他的個人局限,并發揮出他的種屬能力”[3]457。在外賣騎手送餐過程中,生產者可以繼續接單進行其他訂單的制作,保持了勞動的持續性和連續性,提升了勞動效能。另一方面,相比于個體勞動,集體勞動把大量勞動者集合在一起進行勞作,平臺將騎手匯聚于同一平臺,提高了騎手的緊張程度,騎手是在充滿競爭的氛圍中進行勞作,這必然會提高騎手的工作積極性,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
最后,要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就要降低勞動力的價值。勞動力的價值由三部分組成:維持工人及其家屬進行再生產所必需的生活資料的價值,工人接受教育和培訓所需要的費用。首先,在平臺經濟中,降低勞動力價值是與整個社會經濟運行的客觀規律相關的。在現實經濟運行過程中,為了保持優勢地位,為工人提供必要生活資料的生產部門和為這些部門生產提供生活資料的生產部門的資本家展開激烈的競爭,力圖通過提高勞動生產率來維持自身在市場的壟斷地位。當先進的技術手段普及后,整個市場的平均勞動生產率將會提高,生產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降低,商品的價值隨之下降,勞動力價值也相應降低,于是平臺一再降低騎手送餐的訂單價格,達到剝削工人剩余價值的目的。最后,互聯網平臺的興起,催生了一系列新工種,這些工作不像大機器時代,需要具備一定的操作技能。外賣行業屬于一個低門檻行業,“去技能化趨勢”明顯,對勞動力的學歷沒有要求,身體健康,會操作智能手機,熟悉交通安全駕駛規則,會操控電動自行車即可。在信息化社會中生存,操作手機是必備技能,無需平臺組織大規模的技能培訓。騎手在手機軟件上下載所屬公司的接單軟件,實名注冊成功,按照提示上傳身份證、健康證等相關證件,參加線上考試,學習線上培訓手冊,通過入門考試即可上崗工作。工人接受教育和培訓費用的“抹殺”在一定程度上再次降低了勞動力的價值。在平臺經濟中,相比騎手可以感知的工作時間長、工作強度大、懲罰制度不合理等直觀現狀,相對剩余價值的實現更具隱蔽性特征,“手無寸鐵”的騎手只能被迫聽命于算法和系統的指揮操控。

圖1 數字經濟下外賣行業運行流程
平臺作為一種工具,具有提供高品質生活、節約勞動力消耗的作用,但在資本逐利的驅使下,平臺成為資本榨取勞動者剩余勞動時間的工具。在平臺經濟中,騎手的勞動時間碎片化、靈活化,勞動地點不固定,表面看勞動實現了自由;實質上,外賣騎手的勞動關系依附于互聯網平臺,勞動資料由外賣騎手提供,但其勞動產品卻歸屬于平臺[27]。資本對勞動的控制并沒有下降,反而以技術的形式強化了對勞動者勞動過程的全程控制。種種技術的應用,使得勞動者在“雙重勞動”下被剝削、被壓迫,“自由”喪失,勞動異化。外賣騎手在高強度、多監督的壓力下,工作的成就感降低,被剝奪感與日俱增,以致外賣行業的從業人員流動性增大。資本主義生產的動機是剝取剩余價值,社會主義生產則不然,它以使用價值的盡可能充裕為目的,滿足人民的多重需求。如何堅持社會主義生產的價值導向,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立場,任務艱巨,任重道遠。
數字經濟、數字技術已成為激活經濟發展的新生產力,在技術創新方面蘊藏著巨大的潛力。數字經濟打破了傳統生產要素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局限,有力地保障了產業鏈與供應鏈的安全穩定,有效緩解了內需不足等問題,是推動國內大循環暢通運行的有力助手。數字經濟在孕育新發展的同時確實涌現出一些新問題,但是不能就此將之一票否決,而是要在發展中規避數字經濟的初顯問題,警惕西方資本主義數字經濟發展中業已顯現的剝削事實,制定合理且有效的解決對策,引導其更好地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把握中國經濟在數字工業革命中實現“彎道超車”的有利時機,首先,要積極推進數字化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的發展。加強數字經濟在生產要素配置中的優化作用,推動生產要素的革新和升級,釋放數字對中國宏觀經濟發展的倍增效應。其次,建立健全數字勞動過程中的分配制度。在數字經濟時代,勞動者處于弱勢地位,生命健康安全受到損害,政府應當建立合理的數字勞動收入分配制度,保護平臺勞動者的權益。最后,建立健全社會保障制度。外賣騎手等數字勞動者在工作中,創造的“數據收入”為資本家帶來了巨大的收益,在將來的收益分配中,應合理考慮數據收益的歸屬問題。在勞資雙方合理談判的前提下,可以將數據創造的收益用以完善社會保障,為勞動者創造良好的工作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