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數字人民幣(e-CNY)支付功能的法律規制研究

沙馬木牛

(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 四川綿陽 621000)

眾所周知，數字人民幣(e-CNY)是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以廣義賬戶體系為基礎，由指定運營機構參與運營并向公眾兌換的法定貨幣，它是人民幣的數字化形式，支持銀行賬戶松耦合功能，與實物人民幣等價，屬于流通中的現金。2021年以來，我國的數字人民幣試點進程加快，在試點地區、使用功能及應用場景等多個方面快速向前。根據中央銀行披露的信息，截至2022年8月31日，我國境內共有15個省市開設數字人民幣試點，累計成功交易3.6億筆，累計交易金額超過1000億元，應用模式包括批發零售、餐飲文旅、教育醫療、公共服務等領域，目前全國各地都在進一步加快試點步伐。

1 e-CNY支付結算方式優勢

數字人民幣支付結算功能對于數字經濟發展具有重大意義，其可控匿名、安全性高、支付效率高等特征使其相比其他私人數字貨幣更具優勢，截至2022年8月31日，我國境內試點地區支持數字人民幣支付結算功能的商戶已達560萬個。在杭州亞運會期間，數字人民幣的應用范圍十分廣泛。數字人民幣融入杭州亞運會賽事籌備和賽時運行的方方面面——支持亞運官網數字人民幣線上購票、設計亞運主題數字人民幣硬錢包、為賽事區域內所有商戶提供數字人民幣受理服務……同時，交通出行、繳費撥付、文化旅游、生活消費、社區服務、醫教文衛等越來越多的城市場景也支持使用數字人民幣。

1.1 底層技術優勢明顯

從底層核心技術來看，數字人民幣相較于私人數字貨幣，具有交易能耗更低、支付效率更高、安全性更高且規模更大的特征。私人數字貨幣的底層技術大多為區塊鏈技術，如比特幣，比特幣的發行沒有借助特定的貨幣發行機構，而是依據特定的共識機制，用計算機硬件資源進行大量計算，鎖定比特幣的坐標，通過其他節點驗證后儲存下來，當進行這一“挖礦”行為時，過程中所產生的網絡能耗及碳排放量巨大，不符合當今低碳、環保的發展理念。

在支付效率上，私人數字貨幣采用特殊挖礦機制和全天候交易模式，需要所有的參與節點進行大量儲存、迅速驗證，以及共享分布式賬本，每筆交易信息的驗證與系統確認之間存在時間延遲，這就會影響私人數字貨幣系統的交易頻率和交易數量，使其難以適應大規模的商用試驗。數字人民幣可以采用微小支付、非專業節點等方式提升數據處理的性能。數字人民幣中心化的運行機制，成功避開各種中間機構，交易雙方進行商品購買、轉賬等行為都在區塊中留下記錄，要改賬則需要所有節點的認可，由此建立了有效的信任機制，跳開中間各信用機構。傳統金融行業的支付結算一般需借助銀行系統，在支付結算過程中還涉及開戶行承兌行、清算組織，甚至境外銀行等多個機構主體，若要完成支付結算，則需要協調各方，適應每個機構的獨立賬戶系統，而數字人民幣支付即結算無需中間的清算機構、信用機構，極大地節省了交易的時間成本、經濟成本。尤其是在跨境支付和結算服務領域，這種優勢更加明顯。

1.2 降低支付成本

我國數字貨幣的低成本優勢可從三個層次體現出來。首先，數字貨幣本質的無物理載體，免去傳統紙幣在印刷、發行、運輸、安保、清算、防偽等環節花費的人力、物力，降低了物質成本，符合綠色經濟的原則要求；其次，數字人民幣支持多種支付場景，可大幅減少交易雙方溝通與流動性的費用，摒棄傳統資金批發市場中交易費用昂貴、交易過度依賴央行中心機構、交易雙方信息不對稱等問題，采用多元信息處理平臺，減輕中央處理平臺的壓力，節約交易時間成本。在跨境支付的應用場景中，數字人民幣的低時間成本優勢更加明顯，傳統的跨境交易由于各國銀行服務有時間差，導致大量交易不得不延遲，徒增手續費、溝通費，而數字人民幣的支付結算功能省去了后臺清算、結算等環節，支付即結算，節約了支付時間；最后，降低了社會管理成本，一旦一個國家的數字貨幣普及，必然會減少該國法定紙質貨幣使用的概率，減少銀行對紙質貨幣的管理需求，法定數字貨幣有利于貨幣政策、市場調控政策的快速傳導，減少層層傳達的時間成本。

1.3 較其他移動支付工具更具安全性

數字人民幣的分布式支付系統具有十分明顯的交易安全優勢。分布式記賬技術可把準確完整的信息儲存在多個不同節點中，以至于系統中某個節點收到外部惡意攻擊且損壞時，其他節點仍可正常運行，保證了整個系統的穩定與安全。

一方面，相比微信、支付寶等移動電子支付工具，數字人民幣具有可控匿名性。數字人民幣采取加密技術，用代碼代替敏感的文字交易信息，有力保護了交易雙方的隱私數據，防止交易雙方隱私信息泄漏。數字人民幣的可控匿名性不僅有助于保護個人數據，同時也有利于金融監管和扼制刑事犯罪。數字人民幣的匿名是以風險可控為前提的有限匿名，是基于人民幣的流通安全而對用戶個人隱私的合理限制。反洗錢、反逃稅、反恐怖融資等問題始終是伴隨貨幣的重要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數字人民幣具有可追溯的特征，可為收集相關交易記錄、交易鏈條等犯罪證據提供技術支撐。

另一方面，數字人民幣由國家信用直接擔保，極大提高了法定數字貨幣的安全度，通過專人管理、業務隔離、分級授權、崗位制衡、內部審計等內部控制體系，保障信息安全及隱私保護，禁止任意查詢、使用。內部不同的運營機構數據無法相互獲取，但可以進行跨機構的對賬、系統維護、多節點備份，進一步保障個人隱私信息安全。

1.4 具備貨幣政策傳導機制優化功能

基于分布式賬本技術可追訴的特性，我國央行及相關市場監管主體可通過追蹤法定數字貨幣的流向，檢測市場經濟的起伏，制定相應的調控措施，更高效地調節貨幣政策，穩定貨幣市場。傳統的紙幣流通機制，央行很難及時跟蹤貨幣的流通路徑及用途，這不利于央行總體把握貨幣流通狀況，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貨幣政策執行和貨幣政策調整的及時性、有效性、精確性。數字人民幣的發行完全由中央銀行進行精準控制，央行可根據實時貨幣流通情況準確實施貨幣供給，調整對商業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準許的法定數字貨幣流通量，快速進行規制。數字人民幣的支付方式有利于央行及時對各國貨幣政策做出積極響應，節省政策層層傳遞過程中所消耗的時間成本。此外，不斷推進法定數字人民幣的試點進程，還有助于擴大我國貨幣政策空間，豐富貨幣工具種類，準確記錄支付行為，形成追溯的特征，彌補實體人民幣在可追溯性上的不足。

2 e-CNY支付結算困境分析

2.1 沖擊現有金融體系，增加央行金融監管難度

數字人民幣支付結算方式的應用，將會給央行增加監管難度。傳統的金融監管模式無法對數字人民幣支付方式進行完全有效監管，一旦出現監管空白，可能導致金融風險，變成系統性風險，給金融秩序帶來沖擊。雖然中央銀行對數字人民幣提供信用背書，但由于數字人民幣是零售端的法定數字貨幣，直接向個人和企業發布，一旦用戶身份識別信息、用戶私匙泄漏，則會給用戶的信息安全帶來極大威脅，而傳統的個人隱私保護制度無法適用于法定數字貨幣，因此央行需要制定嚴密的個人隱私保護制度，并提供精細的技術支持。

2.2 配套法律法規制度尚未完善

數字人民幣的應用不僅對現有的金融監管體系帶來巨大沖擊，也會對現行的法律制度提出更高的要求。首先，我國現行有關動產的占有、轉移的法律規則也同樣適用于實物貨幣及其衍生的電子賬戶資金，但是面對數字人民幣這一新興形態的貨幣，現有的法律能否直接適用于法定數字貨幣還充滿疑問；其次，在打擊數字人民幣犯罪的途徑抉擇上仍有待商榷。目前我國的刑法體系中，偽造貨幣罪、洗錢罪及相關涉財產犯罪等無法概括涉及數字人民幣的犯罪。依照“罪刑法定”原則，極有可能出現涉法定數字貨幣犯罪而無法有效打擊的情況；最后，現有的法律體系對法定數字貨幣的法償性保障難度較大。

2.3 底層技術需優化升級，支付過程存在網絡安全法律風險

支付系統是社會資金運行的大動脈，支付系統的安全、穩定對于金融市場的運轉、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雖然數字人民幣已經經過了長時間的試點，但作為底層技術的支付系統仍不夠成熟，仍然需要不斷更新升級，從而消除漏洞。無論是集中式支付系統還是分布式支付系統，都存在一定的技術硬傷。集中式支付系統下大額支付系統、小額支付系統、證券結算系統及外匯結算系統等子系統之間無法互通運用，相互處理資金業務需依靠中央系統的驗證，增加了支付的時間成本，而分布式支付系統的自動化和編程化，當系統開啟運行后往往不可改寫，靈活性不足。此外，如果客戶因為失誤需要撤回支付，出于避免設置直接撤回支付路徑導致增加支付系統計算壓力的原因，一般情況下采取收款人退回貨款的方式，這樣便在賬本上留下“無用”兩個計算值，容易造成存儲空間浪費。

線上支付最令人擔憂的弊端是網絡安全問題，理由在于交易雙方無法直接當面核實對方身份信息是否真實有效。數字人民幣也一樣，雖然其支付技術配備有匿名機制，可以用密碼處理交易信息，而且法定數字貨幣本身偽造難度極大，但數字人民幣支付結算作為一種新興的支付結算方式，即使正式投入運用，仍然需要不斷試錯，中央銀行及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仍然無法完全預見所隱藏的安全風險。

數字人民幣支付系統仍然需要不斷更新升級，從而消除漏洞。分布式支付系統中，密碼算法技術是否能夠識別網絡黑客攻擊？如何修復由密匙一旦丟失引起的系統癱瘓?并且數字人民幣的支付結算的算法路徑還不穩定、不成熟，有出現支付延遲、崩潰的風險。此外，若中央銀行及其他監管主體為了市場主體評估、追蹤檢測，或者司法、執法機關為了打擊違法分子，需要向銀行系統索要部分企業或個人的信息，則央行如何控制信息披露的尺度，如何讓金融機構甄別客戶的敏感信息以避免泄漏，這些都是亟須思考并解決的問題。

3 對策

3.1 完善金融監管體系，加大金融監管力度

央行需對數字人民幣的發行快速做出反應，在現有金融監管制度的基礎上不斷升級，探索適用于數字人民幣時代的金融監管制度，制定適應的貨幣政策。首先，需要明確央行監管的主導性責任，加大央行對數字人民幣流通過程的監測力度，尤其是應對分布式支付系統，央行應認真思考如何應對“去中心化”的支付方式對金融市場穩定性帶來的極大沖擊。數字人民幣的發行流通不宜簡單照搬既往紙幣“換代”的決策程序；其次，應理清不同支付場景中的監管對象及監管職責，如央行在消費支付場景、批發市場支付場景、跨境支付場景中的角色扮演也需要有所轉變；再次，應當形成專業部門或工作組，實時重點監測數字人民幣的流通情況，特別是正處于試點階段的國家和地區，要做好國家層面的統籌規劃與穩步推進試點工作。再次，提高監管透明度，拓寬公眾監管渠道，尤其是正在試點的國家和地區，可適當拓寬公眾評價數字人民幣試點效果的渠道，試點的最終目的是達到普惠性，公眾提前對法定數字貨幣的試點進行評價和建議可有效增加試點進度；最后，各國之間需推動各國金融監管合作。

央行應充分考慮數字人民幣對現有金融市場帶來的巨大沖擊，重視其過程，并給予市場足夠的反應時間，允許紙質現金流通。

雖然數字經濟是全球經濟未來的大趨勢，數字貨幣的出現也是必然的時代要求，但顯然這也并不必然導致實體貨幣完全被淘汰。我們仍然有理由相信，在未來及其長的時間里面，紙質貨幣仍然為占據貨幣體系的一大部分。數字人民幣可以彌補紙幣的不方便攜帶、交易緩慢、不安全、難以追蹤等系列缺陷，但相應的，紙幣可以忽略對電子產品的依賴，若特殊情況下出現大片區停電、斷電或不可抗力因素，紙質人民幣仍然可以發揮其貨幣價值。數字人民幣和實物貨幣及銀行電子賬戶、非銀支付會長期共存。在紙質現金與數字人民幣兩種支付方式相互磨合的初期，中央銀行需牽頭制定相應的市場政策及貨幣政策，加快建立新的“二元現金”貨幣監管模式。

3.2 完善e-CNY支付結算法律體系

數字人民幣作為央行主導研發的貨幣，理論上具有法償性，我國需對法定數字貨幣加快建立完善的法律制度。

首先，應保障數字人民幣的法償性，以法律的形式賦予數字人民幣“不可拒收性”，加大對企業、商戶拒收數字人民幣行為的處罰力度，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研究制定相應的法律制度，保護數字人民幣持有者的合法權益，避免由于無形性、需要終端設備支持等特點帶來的流轉困難。

其次，應加快數字人民幣支付過程中個人隱私保護制度的研究。在運用數字人民幣的過程中，數字人民幣的個人信息問題是數字人民幣流通中的關鍵問題，關系到數字人民幣能否充分發揮新型貨幣職能，甚至關系到金融系統的安全與穩定(參考楊否非的觀點，其在論文《數字人民幣個人信息可控匿名制度研究》中認為數字人民幣的個人信息問題需要慎重考慮)。考慮到數字人民幣個人信息問題的重要性，對于法定數字貨幣個人信息問題應在更高層級法律規范中進行專門規定。

最后，創新經濟犯罪法律規制制度，有效遏制數字人民幣造假、洗錢、惡意集資等行為。數字人民幣的可追蹤性強，對于洗錢等刑事犯罪行為的打擊不失為一把利器，可賦予央行及其商業銀行更多的社會責任，督促央行及時監控客戶賬戶上異常的財務波動，包括突發向境外轉移財產等特殊情況，中央銀行及商業銀行需提高對進行經濟活動的個人和單位的違法行為的甄別能力，進一步提高對銀行法務部門的法律素養要求。同時，中央銀行及商業銀行可適當增加法務部門，提高法務人員法律水平及職業素養，側重培養法務人員的違法行為識別能力，以便在發現客戶資金出現異常情況之后及時采取相應措施，協助執法、司法部門做出應急預案。

3.3 提高支付底層技術，保護用戶正當法律權利

安全是任何一種支付手段最先應考慮的問題，e-CNY支付也如此，需通過提高底層技術以提高其支付安全指數，進一步保護用戶的隱私權、財產權等法律權利。數字人民幣具有特殊的數字屬性，因此在交易安全方面，需要更多地思考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的技術提升，不斷完善匿名的可控性，探索增加交易信息保密度的創新技術，從而提高數字人民幣支付的安全性。

相較于第三方支付方式，數字人民幣支付結算雖然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和優勢，但是正因如此，支付處理系統還未成熟，其中難免包含薄弱環節。分布式賬本作為分布式支付系統的核心技術，需要不斷優化基本支撐技術。近年來，各國一直在推進分布式賬本技術的研究，其中新加坡的Ubin項目和歐洲與日本聯合推動的Stella項目的結果最為顯著，這兩個項目研究在基于DLT平臺上法定數字貨幣的境內跨行轉賬技術、跨境支付技術、平衡機密性與審計性等多個核心技術，為分布式賬本技術的應用實踐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參考，我國可在此基礎上繼續利用數字技術，優化支付系統。此外，央行應該提升數字人民幣發行流通系統的穩定性和業務適配性，促進市場主要參與者的數字化轉型。在支付過程中，特別是針對支付界面，為了能夠切實做到普惠性原則，需要強化圖形化頁面的設計，最大限度降低文本輸入及其他復雜操作，完善基于指紋、語音和人臉的生物識別技術，針對技術、金融雙缺乏的知識群體，設計出能夠在很短時間內完成并使用的模式。

4 結語

綜上所述，數字人民幣對我國發展數字經濟具有巨大意義，應繼續擴大試點范圍，及時建立試點結果反饋機制，加快完善金融監管體系，健全相關法律制度，保證數字人民幣在市場流通中的法償性，繼續優化底層支撐技術，不斷優化密碼算法、點對點通信、共識機制、智能合約與分布式存儲技術，發揮其M0的特性，承擔其市場使命。同時，除了加快推廣數字人民幣，為更好地融入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還應在較長時期內保持數字人民幣與現金的協同生存，給予其社會緩沖時間，循序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