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添韶
隨著科學技術的深入發展和以科技為支撐的生產力的飛速提高,資本主義不斷呈現新變化,數字化網絡平臺、大數據、云計算等生產工具的變化使得勞動形式發生變化——出現了數字勞動。勞資關系不再具有單一的對抗性,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剝削方式也隨之改變,但是資本的剝削本性并沒有消失,而是隱藏在數字勞動背后。
無論在工業革命時期還是在數字資本主義階段,社會關系都表現為勞動與資本的關系,數字勞動并沒有脫離馬克思勞動理論的范疇,馬克思指出,進行勞動有三大要素:“有目的的活動或勞動本身,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在數字資本主義條件下,數字勞動構成要素并沒有變化,但具體內容有所改變,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從使用簡單機器到大規模機器化操作,再到機器自動化生產,科學技術的發展進一步實現了生產工具從有形到無形的轉變。勞動資料數字化是生產方式數字化變革的重要標志,勞動者通過互聯網平臺進行剩余價值生產,不再被束縛于固定場域中。互聯網平臺作為勞動資料是溝通勞動者和勞動對象的中介,勞動資料的數字化必然引起其他兩個要素的數字化。
數字勞動過程中的勞動對象既包括各種程序的加工編寫、大量數據信息的處理,也包括以思維和情感表達為主的各種信息內容,如,短視頻創作。勞動者通過對這些非實體對象進行處理,生產出滿足人們需求的多樣化數字產品。
通過掌握科學技術,勞動者可以利用互聯網平臺進行生產、交換、消費等一系列活動。進行數字勞動的勞動主體包括:互聯網行業雇傭的專業勞動者,如,編程員、應用軟件開發商、后臺管理人員、漏洞維修人員等;使用互聯網平臺的用戶,如,短視頻博主、自媒體人員等。其中,前者通過工資獲取酬勞,后者通過創作數字產品獲取流量和點擊率進而分得平臺的部分利潤作為酬勞。對于大部分以網民是否能夠算作勞動主體的問題,有研究者認為多數在互聯網平臺進行的活動并不能稱之為“數字勞動”,筆者并不完全認同這一看法。純娛樂性的網民是否應納入數字勞動主體,他們在數字平臺上花費的時間是否算作勞動時間應當另作探討,本文暫且不將其納入到狹義上的數字勞動主體之中。需要強調的是,“打游戲”“刷短視頻”等表面上看屬于消費行為而非生產行為,但這些受眾在消費和娛樂的過程中使平臺獲得了收益。當消費與互聯網平臺掛鉤,進而也就與各種數字資本掛鉤時,消費本身就是在為資本創造價值,并且通過獲取并出賣個人數據信息等方式,網民依舊受到了數字資本的剝削。
綜上所述,數字勞動是以互聯網等數字平臺為依托,以數字化的信息內容為對象,以計算機等電子設備為勞動工具,運用掌握的信息技術在數字平臺上進行的生產、加工、傳播等活動。需要指出的是,數字勞動本質仍是生產性勞動。馬克思在《1861-1863 年經濟學手稿》中詳細區分了生產勞動和非生產性勞動,勞動作為生產勞動的特性只表現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這種生產關系使工人成為資本價值增值的手段。以獲取剩余價值、實現價值增殖為目的的勞動,即生產資本的勞動是生產勞動。數字勞動無論表現為物質勞動還是非物質勞動的形式,本質上都是生產勞動。一是數字勞動實現了資本的價值增殖。數字化的生產資料改變了勞動方式,從形式上看數字勞工對資本家的依附減弱了,自主化程度提高了,但沒有改變勞動在資本支配下生產剩余價值的過程。由于互聯網平臺等生產資料歸資本家所有,用戶在進行網絡創作的數字勞動中,生產的數字產品的價值大部分被平臺占有,因此實現了資本的價值增值。二是數字勞動實現了資本與勞動關系的再生產。在數字勞動生產過程中,數字勞工與資本家沒有明確的勞動力買賣過程,但勞動者在使用數字生產資料進行對象化勞動時,資本已經獲得了勞動力的使用價值,這一勞動實現了資本價值增值。數字勞動表面上使勞動者的自我創造和價值實現,滿足人們多樣性需求,實際上則是在生產資本以及資本雇傭關系。
數字勞動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勞動形式和勞動內容,但仍沒有脫離基本的勞動范疇。馬克思揭示的勞動的二重性,同樣也是數字勞動的特性,作為產生價值的社會勞動,數字勞動是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統一。作為以數字平臺為依托的生產數字產品和信息的勞動,數字勞動也是物質勞動和非物質勞動的統一。
與傳統的手工業生產、機器生產不同,數字勞動采取了新的勞動形式,但這一勞動過程仍遵循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勞動者從生產物質商品的勞動轉變為生產精神產品、文化內容、數據信息的數字勞動,這些數字商品蘊含各種不同的內容,不僅滿足了自己交流、情感需要,而且為他人提供了豐富的信息、建立了社會關系。數字勞動者在互聯網平臺上的勞動也包括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兩部分,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耗費,只不過數字勞動使腦力勞動的比重日益增加,而個人在時間和精力的耗費中產生的價值被平臺背后的資本家占有。數字勞動和傳統物質生產具有一致性,都是無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的凝結,是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統一。
數字勞動本質上作為生產勞動,具有物質和非物質兩種形態。數字勞動的對象、生產資料和產品的變化決定了它的非物質性。一是數字勞動是生產信息和數字商品的勞動,是以社會關系為依托的數字產品。如,互聯網用戶在發布內容、觀看視頻、點贊分享等過程中不僅為平臺提供了個人信息,又通過社交裂變吸引更多的用戶參與、瀏覽、分享,這些免費行為為互聯網資本家創造無酬勞動。二是數字勞動也是連續的虛擬主體建構過程,數字勞工以虛擬主體的角色參與勞動過程,在互聯網平臺中建構令自己滿意的虛擬形象,并且可以不斷修改和更新,有極大的互動性、包容性。但數字勞動并沒有在根本上脫離物質形式,是物質勞動和非物質勞動的統一。首先,無論是數字商品的生產還是虛擬主體的建構,數字化生產資料都要依托于具體的物質設備。其次,數字勞動是具有勞動能力的主體對象化勞動客體的主客體交換過程,是依托具體的勞動過程實現的。文化和信息數據的生產更是離不開勞動者的日常生活,既從日常生活中產生,又為日常生活服務。此外,作為各種數據載體的符號、圖片、視頻也依托于現實的物質形式,這決定了數字勞動并不是脫離了物質勞動的完全的非物質勞動,而是兩者的統一。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雇傭關系下的數字勞工生產的剩余價值被無償占有,而只在互聯網平臺上休閑娛樂的消費者,其個人數據被平臺獲取并出賣、個人的專注度和自主性被資本以各種方式吸引以獲取關注和流量,也受到了嚴重剝削,可見數字資本對人們的剝削已經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
數字勞動的產生是時代和生產發展的要求,越來越多的勞動者擺脫了傳統機器生產的模式,機器代替人工極大提高了生產效率,勞動者只需在舒適的工作環境中從事研發、創新等技術工作,或者從事關注人們思想、感情等方面的文化精神創作。各種軟件應用給人們帶來更為便捷的生活,如,“互聯網+醫療”方便病人遠程看診,谷歌、維基、百度等平臺輕獲取易國內外資料,騰訊會議等app 創新了教育模式,短視頻的興起豐富了人們的業余生活,也加快了輿論傳播……數字勞動所特有的交互性使個體既是消費者也是生產者,個人的勞動成果可無限制的為他人使用并再創作,它打破了傳統勞動所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即必須集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為一體的限制,是對傳統勞動形式的變革,使數字勞動具有優越性、便利性和創新性。
在數字經濟時代,各種信息技術、電子設備、數字平臺的應用,使勞動時間無形延長、勞動強度實際上增加、無酬勞動比重增大,進而促使數字勞工不斷進行剩余價值生產。數字勞動作為價值增殖的生產勞動,體現了資本家對數字勞工的剝削。一是勞動時間的增加。時間問題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重要范疇,時間可以分為生產物質資料的勞動時間和提高個人素質的閑暇時間,閑暇時間越多則被迫進行的勞動時間越少,人就越自由。然而在信息時代,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越來越模糊,隨時召開的會議、休息日臨時下發的文件以及復雜的信息數據,使休閑時間也淪為數字資本的剝削要素。信息技術在節省人們大量體力勞動的同時,使數字勞工腦力耗費增大、勞動效率隨之提高,人們幾乎每天都處于忙碌的工作當中,為資本創造更多剩余價值。二是勞動空間的蔓延。在信息社會之前,勞動者必須在固定的場域內進行工作。信息技術創造了新的生產空間,勞動者可以在網絡虛擬空間中進行生產活動,空間邊界的破除使勞動者從狹隘的場所中解放出來,獲得一定程度的自由,但卻是有目的的自由,所有花費在互聯網上的時間都被資本家視為可盈利的,資本剝削從固定的生產場域擴展到日常生活中。三是勞動主體的擴張。一方面,勞動者受剝削的程度加深?;ヂ摼W平臺已經成為了人們生產、交往、生活必不可少的要素。新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使人們要不斷掌握新技術、跟上技術創新的步伐,勞動效率的提高能夠在同樣時間內生產更多的剩余價值。另一方面,勞動者受剝削的范圍擴大。網絡平臺的共享性和便利性使人們自主參與其中,以獲得自己想要的數據、信息、商品。在此過程中,受剝削的不只是有酬的互聯網員工,還包括使用互聯網的用戶。青少年和中老年用戶不斷增長,用戶年齡、身體狀況和知識水平的限制被打破,每個人都會成為資本進行價值增值的勞動主體,為數字資本的擴張提供動力。
數字勞動本身會隨著生產力發展形成的新的勞動方式,具有積極意義,而由于其根植于數字資本掌控之下、所借助的平臺作為生產資料被資本家壟斷,從而使數字勞動具有剝削性質。資本家創建數字平臺,進而對數字化必須依托的數字平臺實行壟斷,利用數字資源的非現實性、分享增值性、非稀缺性、非排他性和共享性對用戶自身數據以及所使用的數據進行壟斷,數據的累加促進平臺增值,進而壟斷數字勞動資料。由于數字勞動以及數字剝削的廣泛性,數字資本掌控的數字平臺會打造各種吸引人們注意的產品,并運用各種推銷手段讓人們參與其中,借此來占用人們的時間。這些被占用的看似用來娛樂的時間,實質上就是為資本家創造剩余價值的數字勞動時間,只是這種剩余價值創造方式更為隱蔽,不僅隱藏在工人日常工作背后,而且隱匿于每個人并未察覺的娛樂背后。網民在享受各種娛樂的同時也為所使用的平臺進行免費勞動,受到資本的無形剝削。數字勞動無法脫離資本掌控,也就難以成為為數字勞動者獲取更多自由時間的勞動形式。
數字勞動作為新型勞動方式是人類進步和社會發展的體現,但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工們創造的剩余價值被壟斷了數字平臺等數字化生產資料的資本家占有。資本逐利本性使數字技術為數字勞工們創造的自由時間與空間被資本家用來增強勞動強度,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數字勞動帶來的無形剝削取代了工廠中工人受到的有形壓迫,剝削方式雖然變得更為溫和,但并不能緩解資本與勞動的對立,改變的只是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形式,剝削的本性并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