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 朱春燕
《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妨害安全駕駛罪,該罪名針對近年來時常發生的公共交通工具的案件,用以更好地保護公共安全。然而對于新罪名,社會上也對此有所疑問,本罪中如何使駕駛人員成立正當防衛以及其的反擊行為成為疑難。
保護個人自身的權利被法律賦予為正當防衛,它的目的在于使被害人能夠在面臨非法侵害的時候進行自我救助,通常而言自救的行為方式是以暴制暴,盡管在客觀現實中能夠對不法的侵害作出一定的限制,但是不當的防衛也會給對方帶去損害。故法律將正當防衛的達成要件進行嚴格的要件限制,行為人需要滿足一定的正當防衛要件才能夠成立正當防衛。我國對于正當防衛在《刑法》第20 條第1 款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我國刑法學界通說認為正當防衛需要滿足五個要件才能夠成立,換句話說,行為人一旦滿足五個要件,就能夠構成正當防衛。這些要件便是正當防衛的司法認定的根據。我國法律針對正當防衛進行了如下幾個條件的限定。
第一,防衛的起因。法律對其起因的認定需要不法侵害行為的確發生了,并且侵害了受害人的合法權益。如果現實生活中針對根本沒有不法侵害的行為人進行“防衛”,那么就不應該認為其實施的行為成立正當防衛。
第二,防衛的意圖。正當防衛的意圖需要的前提是做出防衛行為的人對于不法侵害的存在有清楚的認知,而且該正在準備施行的不法侵害一定會發生在現實中,由于該事件的緊急性,如若不采取正當防衛的手段,該不法侵害的行為還會不當擴大,國家、公共利益或者個人的合法利益將會遭受更大的財產和人身損害,在此條件下,防衛人以該種認識和心理實施了正當防衛的行為。
第三,防衛的時間。介入不法侵害的時間應該是一個合適的時機,這樣才能夠被法律認定為正當防衛。我國刑法通說認為,正當防衛的時間限定應該處于不法侵害行為剛剛開始但是還沒有結束這一階段內。就目前而言,我國并沒有對于在不合適的時間內進行正當防衛的行為作出規定,這是因為刑法中正當防衛的防衛目的是對不法侵害進行有效的打擊,并且阻止不法侵害的行為進一步擴大,如若侵害行為沒有開始沒有機會危害到他人合法權益,這就沒有進行正當防衛的前提條件,如若不法侵害早已結束,這就更沒有正當防衛的條件用以打擊不法侵害。故對于不合時宜的正當防衛,我國刑法學界理論通說分為事先正當防衛與事后正當防衛兩類。
第四,防衛的主要對象。正當防衛此行為做出的對象只會是對施行不法侵害的行為人本人。其中包含了不法侵害尚未開始施行與已經結束不法侵害的行為人。與此同時我國刑法規定了正當防衛的防衛人在開始防衛的時候不能對與正當防衛無關的其他任何第三人或者其他實體組織進行假想正當防衛。關于這類特殊的情況會導致假想防衛的行為人需要自己承擔刑事責任。
第五,防衛的限度。正當防衛的限度指的是正在進行正當防衛的過程中,任何時候都不能超過法律對其規定的限度要件,給不法侵害人或者其他人造成重大的經濟損害,不然就有可能屬于防衛過當。我國刑法明文規定了防衛過當的條款,對于正當防衛的限度條款卻并未進行細分,這個也是目前我國刑法學界需解決的一個問題。
在司法實務中,針對互毆案件的正當防衛在限度條件上往往要求更加嚴苛,比如要求防衛人施行與被侵害程度相等的防衛行為,這就是所謂的對等反擊;另一方面,要求防衛人在防衛前采取躲避措施,不公平的給防衛人設定了先躲避的義務,給其施加了負擔,對待防衛人太過嚴苛,造成了法益保護之間的不均衡,與正當防衛制度的立法目的相違背。
由于互毆并不是一個專業的法律術語,其概念的解釋和標準缺少規范性的前提,故在我國的理論界和實務界中,存在著對“互毆”解釋的不同觀點。
無論是在刑法理論界還是司法實務中,“互毆”一般而言都是作為正當防衛的典型例外情況而存在的,二者在行為外觀上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為區分二者帶來了困難。所以,想要對針對正當防衛與互毆進行界分,關鍵要從實質出發。
第一,缺少防衛意圖。對于互毆不能構成正當防衛的原因,關鍵在于其缺少防衛的意圖。防衛意圖是正當防衛必不可少的構成要件,正當防衛作為出罪渠道之一,是因為防衛者的行為制止了不法侵害的持續。防衛者的防衛意圖成了與一般侵害行為界分的關鍵所在,故與一般傷害行為作為基礎的互毆便與正當防衛作出區分。
第二,被害人自我擔責。在互毆的情況中,被害人防衛的目的并不是制止侵害行為,而是繼續擴大侵害行為,在此種情況下,被害人的初始行為明顯帶有風險性,其明知有風險性仍然施行該初始行為而導致法益侵害后果,該后果理應由被害人自己承擔。在互毆的情況下,特別是當行為人首先被他人侵害的狀況下,這時候的行為人處于受害者的位置,但是其在施行“防衛”行為時,在主觀上并沒有將自己的防衛行為限制在僅僅是為了停止不法侵害的繼續進行的范圍內,而是任由不法侵害結果繼續擴大,被害人主動將自己的行為排除在正當防衛的范圍外,使自己陷入危險情境之中,故所產生的侵害后果應該由自己承擔而不歸類于正當防衛。
第三,不存在需要保護的利益。與其他不能被認定為正當防衛的行為一樣,“互毆”并不存在需要被保護的利益。
第一,以防衛意圖的缺少作為關鍵所在。互毆作為雙方互相傷害的行為,是對方對對面的反擊,可能會與正當防衛相混淆。故,缺少正當防衛所具備的必要條件——防衛意圖,這是其與正當防衛分野之關鍵之處。
第二,必須是要有預謀,并且帶有積極性質的故意去傷害他人。防衛意圖與純粹的傷害故意,二者并不是相互排斥的關系,而是共同存在的。因而,純粹的傷害故意并不能作為將防衛意圖否認之依據。特別是在對方現行對行為人施加傷害行為的情況下,單靠純粹的傷害故意就將另一方的防衛意圖否認的認定并不準確。互毆中的雙方當事人,尤其是對于還擊方,其不能依靠正當防衛的理由出罪是由于他們自己積極地將自己的行為納出正當防衛的條件之外。預謀主要指的是對方被施加的傷害行為是行為人早先已經謀劃的行為,客觀方面表現為與對方達成合意的“約架”、對方毫不知情的挑釁行為等。當行為人成為反擊的一方時,否認正當防衛的依據是行為人需要同時具有預謀的傷害故意和積極性的性質。當行為人的位置位于優先發起進攻的一方,此時一概否認能夠成立正當防衛的潛在可能。
第三,行為人附帶動機不影響正當防衛的成立。有些觀點認為行為人如果是帶著“爭強好勝”或者類似“報復”等心理而實施防衛行為的,都不被認定為具有防衛意圖,應當被排除在正當防衛的范圍之外。但是,筆者認為這些附加動機在符合正當防衛的條件下仍然能被納入其中,只要防衛者對正在繼續進行的侵害行為有所認知,并且施加的行為是為了制止不法侵害的繼續進行,防衛人的主觀心理便可以認定為存在防衛意圖,并不需要禁止這些附加動機包含其中。特別是當防衛人的位置處于反擊方的時候,如果行為人并不存在事先預謀并且帶有積極性的傷害故意心理,僅僅是對施害人的不法侵害行為心懷不滿而產生在防衛的時候教訓對方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對于此類情況,不能僅靠附加的動機就否定行為人不具有防衛意圖。
本文將從預謀與否的角度出發對互毆的類型進行探討。
其一是有預謀的互毆。有預謀的互毆可以分為雙方達成合意與尚未達成合意的互毆。前者通常而言表現為雙方在侵害事故發生之前,相互達成一致意見,對于即將要發生的行為和結果秉持認識并且放任的心理態度,更有甚者甚至希望該結果的發生并積極追求,隨即施行雙方相互傷害的行為。這種情況下,不管行為人是優先動手的一方抑或不是,其行為均應當被認定為互毆。后者尚未達到合意,通常而言表現為一方先對另一方施加具有傷害故意的行為,雙方互相沖突的原因來源于某些事項,從而演變為互相施加傷害行為。行為人如果優先動手,那么此時應該認定為互毆。
其二是沒有預謀的互毆。在這種情形下,如果行為人位于反擊方的位置,只要其行為在客觀上包含了構成正當防衛的全部要件,則可以默認行為人具有防衛意圖,成立正當防衛而不是互毆。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增添了妨害安全駕駛罪,用之應對近些年來社會熱議的乘客對司機之妨害案件,其目的是為了更全面地保護社會公共安全。在第二款中如何對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作出合理判斷成為本罪的出罪條件之一。陳興良教授認為,駕駛人員出于自衛而對他人不法侵害實行反擊的行為具有職務上的正當防衛性質,但因其首要職責是保障承載人員的安全,反擊也只能在這一前提下進行。本文贊同此觀點,為了進一步厘清駕駛人員的出罪要件,對本罪的基本立場進行進一步闡述。
首先,“危及公共安全”作為妨害安全駕駛罪的構成要件之一,不管是其法律后果還是字面的闡釋,本罪中“危及公共安全”的意思都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危害公共安全”有所區別。筆者認為,“危及公共安全”的程度較“危害公共安全”而言更輕,表達出不太緊迫的一般公共危險,可以說是“危害”發生的前一階段,與“危害”相比較對人身、財產和生命的法益更為溫和。
其次,本罪發生在正在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并且客觀上要有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處于控制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具有不可推脫的法定義務,即操作得當的保護公共安全的義務,換一句話說,駕駛人員有阻止低危險向高危險轉化的義務。有觀點認為刑法第133 條第2 款的設置會對駕駛人員的正當防衛權形成潛在的限制。但是,不管本罪對駕駛人員的妨害行為是否囊括在內,其正當防衛權因為駕駛人員具有的法定職責會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圍之內。根據正當防衛的成立要件,對駕駛人員是否能夠構成正當防衛可以進行如下的厘清:
(1)防衛的起因。駕駛人員在構成正當防衛的起因要件上并不被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1 款的行為方式所限定,即干擾人只要施行的行為妨礙了公共交通工具的常態駕駛,就應當對駕駛人員存在正當防衛的起因條件進行肯定。另外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應當被限定在干擾人處,這是正當防衛的對象要件。
(2)防衛的時間。駕駛人員的正當防衛開始的時間,不適合認定在受到打擊時才是開始,一旦干擾人位于隨時可以實施干擾行為的近距離內,同時,干擾人所表達的言語、肢體語言狀態都能證明其要發動干擾行為,就應當認為防衛時間開始。
(3)防衛的意圖。在干擾方做出干擾行為通過語言、行為挑釁對面的,不應當認定駕駛人員具有正當防衛的意圖。對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屬于互毆抑或者正當防衛,應當根據實際情況進行綜合判斷,其一,引起二者沖突的言語、行為是否是駕駛人員做出的;其二,駕駛人員是否違背自己的法定職責,不顧車內車外的人員安全,放棄公共交通工具的安全。
(4)防衛的限度。首先需要考慮干擾人干擾的行為強度、行為手段等客觀原因,換句話說,這是對該妨害行為是否會造成不特定多數人傷亡的具體危險的判定;其次,侵害人的襲擊行為對公共安全是否會構成具體危險,這是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是否受到限定的關鍵因素。
對于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是否構成正當防衛,并不能強迫其施行與干擾人完全一樣的反擊的強度和行為方式,這不僅需要考慮駕駛人員的人身安全,并且還需要考慮車內車外其他人員的人身安全。但是,駕駛人員不能夠使用比干擾人更加嚴重的侵害方式進行還擊,與此同時,駕駛人員的還擊行為可以說是對法定職責的一點舍棄,可能會對車內車外的其他人員的人身安全帶來損害,但是對于駕駛人員的反擊行為,只要其并沒有置自己的法定職責完全不顧,就應該站在其位置進行客觀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