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費欽繪畫中的語言

◎李心源 于婧

尼古拉·伊萬諾維奇·費欽是俄羅斯著名油畫家，擅長人物肖像和靜物油畫。他的寫實油畫帶有表現性油畫的意味，這是基于傳統和表現之間的銜接。對他的色彩、筆觸、肌理、畫面構成等語言要素進行研究就會發現，費欽有自己獨特的繪畫體系，他的繪畫畫面始終有著一種強烈的反差與對比，并將它們結合在一起，創作出既矛盾又融合的空間感。分析費欽的繪畫語言是研究和借鑒費欽油畫藝術最直接的途徑。本文主要分析費欽的繪畫風格、繪畫技法、畫面精神，以便在繪畫創作中更好地吸收和借鑒。

一、線條

費欽油畫作品造型渾厚雄奇，筆觸寬大奔放，色彩大膽潑辣，人物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顏料時而輕薄時而重厚，筆觸虛實結合。其油畫強調形體輪廓的繪畫語言，通過強調線及輪廓來塑造畫面的內在結構，創立了典型的線繪風格。

區分物象，表現物象，線是最有力的繪畫語言。線是觀看的產物，觀看則是攝取形象的能力。線在自然界中之所以存在，是人對自然的視覺所致。自然中的線其實是由光影的濃縮或體積的壓縮變化產生的一種現象，它需要心靈予以解釋，才能成為真正的線。所以費欽創作中的線條表現區別于其他人，是個人與世界建立的視覺聯系不同。

沃爾夫林在《藝術風格學》中將線分為“線繪式”和“圖繪式”兩種風格，前者注重畫面形象的輪廓線，講究輪廓線清晰明了，給觀者一種心理安定的感受，是形體與形體的區分。后者形體塑造模糊，按照面去觀察事物，線條造型的能力減弱了，塑性表面也被軟化了。邊緣模糊產生運動的快感，費欽在他的線描中線條也有黑白灰的變化，濃黑到淡黑再到濃黑，虛到實再到虛，線條之間的變化具有節奏感韻律感，活靈活現。作品《印第安人》《印第安老婦人》等均有體現。費欽對于繪畫語言技巧的探索，拓展了寫實繪畫的發展道路。

費欽繪畫語言審美的傳達是通過對線的塑造。從費欽的早期素描頭像我們可以看到，費欽深受荷爾拜因的影響。荷爾拜因是文藝復興時期德國著名的肖像畫家，擅長油畫和木版畫。從費欽臨摹荷爾拜因的兩幅作品《南安普頓首任伯爵威廉·菲茨威廉》和《托馬斯·勒·斯特蘭格》中可以看出，費欽對荷爾拜因近乎完美準確的線條技巧所吸引。

在油畫作品《薩波日尼科娃夫人在鋼琴前》可以看出費欽對于線的運用，畫面中明顯可以看出用線塑造出裙擺的形狀和走向，畫面宏大，通過近似速寫形式的線條給觀者強烈的視覺沖擊力，線條也是空間方向的一個延伸。在費欽這幅畫作中，遠處背景墻上的畫框外加以垂直的線，鋼琴譜上沿著書本橫縱方向的線條，以及鋼琴桌腿上垂直的線等，都附著在物體上。主觀的線條讓畫面造型更加嚴謹、準確、生動，畫面更加出神入化。通過線條的虛實塑造，使形體結構為實，轉折空間為虛。虛實對比，縹緲有型，畫面更加耐看。清晰有力的線條塑造，飽滿流暢的面部輪廓，對比強烈，線描更加生動，節奏性更強，使得線條的表現力大大增強。其中線條的虛實表現是費欽繪畫中獨有的特點，通過虛實的線條使畫面產生肌理效果，也使線條運用得更為細致、巧妙、精準，更好地把人物的典型特征、面部神態以及心理細節刻畫出來。

二、色彩

在油畫創作中，色彩是藝術家表達情感的載體，色彩是由藝術家主觀臆想而決定的。色彩的搭配、節奏對比賦予了作品新的生命，色彩是油畫作品中最主要的元素，作品的感染力首先也是通過色彩傳達的。

瓦倫丁·亞歷山德羅維奇·謝洛夫是19世紀至20世紀俄羅斯最杰出的藝術家之一，也是費欽的人生導師之一。謝洛夫繪畫中運用印象主義色彩“藝術世界”的新理念，對光明亮處理的手法直接被費欽掌握和吸收。謝洛夫肖像柔和的光線與明亮的色彩對費欽的影響頗深，費欽也對其少女題材創作手法進行了借鑒。費欽的《薇拉·阿多拉特斯卡婭肖像》中筆觸細膩，光線柔和明亮，色彩鮮麗清新，這是謝洛夫對費欽產生影響的典型代表作。

費欽用筆奔放、潑辣、流暢，色彩艷麗飽滿，對比鮮明，耐人尋味，其碩大的畫作令人震撼。在1909年費欽創作的《菜娥——卷心菜收獲季節》尺幅大，細節多，采用歐洲傳統的丹培拉畫法，用酪蛋白底子畫布，如此畫面不會反光，且肌理得以更好地呈現。此畫將畫筆與刮刀相結合，部分地方用手加以涂抹，呈現出較強的視覺沖擊力，筆法生動，時而虛虛地一筆帶過，時而體塊明顯，大刀闊斧，使得畫面語言強烈，極具張力和美感。其色彩也受到了印象派的影響，能很好地將色彩與情感結合起來。

費欽大多數畫作的色彩都是明亮溫暖的，讓觀賞者感受到內心的激蕩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看出畫面的輕松感。他大多數的畫作都采用直接畫法，用刮刀直接大膽地鋪色，提高顏色飽和度，之后用豬鬃刷子或者大的豬鬃筆調整，不斷疊加，筆觸錯落有致，畫面氣勢恢宏，畫面時而堆積很厚，時而一筆帶過，筆觸肌理呈現出無法復制的感覺。由于吸收的是印象派的色彩，造型相對嚴謹，但與古典主義相比更為狂放，用筆體塊感較強，大塊面地作畫，使畫面效果和整體色調更考究。

費欽畫面中色彩的微妙變化縮小了空間距離，大的平面居多，互補色層的運用大大增加了色彩的豐富性，畫面保持色彩鮮艷的同時，又具有感染力和神秘感。色彩中筆觸是物質實實在在呈現的關鍵，這是藝術家在繪畫過程中時間的積累，也是畫家與世界交織接觸的過程，筆觸和肌理是油畫創作的元素，也是見證客觀外在事物到主觀表達內在的過程，還是畫家心路歷程的表現。其反映了畫家對自身和周圍世界的認知與感受，追問和重新體驗，正是這樣畫家才能將自己的情感和色彩巧妙地融合起來。我們要學習費欽的藝術精神，也要善于利用色彩來表達事物，賦予作品靈魂。

三、未完成風格

畫面的獨特語言是畫家長時間的積累與探索形成的，是自己內心外化的一種表現。法國作家布封曾經說過：“風格即其人。”藝術風格是藝術家成熟的重要標志，是衡量藝術家成功與否的尺度和標準。費欽的色彩風格在架上繪畫消失的時代，圖像泛濫的時代，給予人們另一種方向，即費欽“未完成繪畫風格”。

費欽的畫面給人呈現的是未完成，這是他獨特的繪畫語言，也是他在美術史上立足的點。“一件藝術品成功的關鍵不在于技術與形式技巧，而在于它包含的精神容量。精神容量有較為廣泛的內容，其中最主要的是藝術作品中反映的審美感覺的深度。凡是有深度的審美感覺，就能觸動人們的心靈，不論是寫人物，還是寫山水、風景和靜物。”藝術家應該發揮主觀能動性，不應該機械地去模仿自然，或者不加以修改地再現自然，但主觀藝術應該建立在客觀實在的基礎上，藝術來源于生活并且高于生活，這樣我們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費欽的藝術。

費欽的繪畫是在寫實的基礎上融入自己的情感，“未完成繪畫”就是一幅畫看起來沒有完成，實則已經到了這幅畫的最佳狀態，已經完成了。畫面不追求每一處都完美，主要突出主體，這種思想受到中國寫意畫中留白意境的影響，讓畫面的層次分明，對比分明，這樣的畫面延續至今依然耐人尋味。其中未完成的畫法是站在印象派大師的肩膀上前行的，例如畫舞女的畫家德加，德加模糊了畫面，空間感立體感都被淡化了，但是抓住了主體，突出了主體氛圍感。費欽繼承了這些特點，并強調突出人物的面部特征，其背景的刻畫延續了寫意手法。我們主要分析未完成的畫面對比、價值的體現及形式審美。

（一）未完成的畫面對比

費欽的油畫作品中，畫面中的主體與主體背后空間有著強烈的對比，這是最直接的形式與空間構成的繪畫語言。他的畫面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繪畫語言，對于畫面主體面部表情、手等部位刻畫具體精細，相反，衣服背景空間大筆概括，呈現出與前者不一樣的繪畫手法。他的繪畫呈現了人物與衣服質感的對比，畫面主次塑造的對比，強調了畫面的層次感，虛實轉換的節奏，這也是理性與感性的對比。重點刻畫主體，虛化背景，背景所帶來的若即若離的視覺張力，打破了畫面結構的束縛。在虛實對比中，人們的視覺中心也會聚焦于人物面部。類似于人像攝影似的特寫使畫面結構中心更加穩定，整個畫面充滿輕松的氛圍與張力。這些畫面雖然給人的感覺是未完成，但是通過對比性的構成畫面突出主體，讓畫面更加有層次感和氛圍感。通過傳統的繪畫方式描繪主體，創作出非常概括的背景，這種對比性的構成方式也體現了費欽超強的主觀性和獨一無二的藝術表現能力。從《瑪利亞·G梅特薇吉娃肖像》《修指甲的女士》《拿橙子的黑人女孩》《俄羅斯女孩》《年輕女子》等畫作中都可以體會到這種特點。

（二）未完成的價值體現

未完成感帶有強烈的主觀性繪畫，彰顯出獨特的繪畫風格。其通常表現出強有力的沖擊感，突出面部結構，表達人物感情、面貌，帶有浪漫主義傾向，這些藝術價值也是未完成風格的重要表現方式，呈現出費欽獨特的繪畫語言。費欽的價值表現在畫面表達的獨特性上，并在其中加入寫實浪漫主義、立體性的臉部特寫及特殊的質感組成的畫面語言。肖像畫中主要包括優雅的女人，天真的孩童以及男性肖像，浪漫主義風格強調突出人物個性的表達，其作品《女孩的肖像》表達了孩童的稚嫩、純潔，細致的臉部刻畫也是作品固有價值的重要體現。刻畫人物心理特征是通過描述對象環境內的物體來表達，具象化的呈現方式表示了人物的內心特征，也是畫面固有的語言價值。這種特點在畫作《巴厘島姑娘》《卡一瑪特》《春天的草原》中得以體現。

（三）未完成的審美

藝術家創作的藝術作品是基于藝術的實踐及創作經驗來完成，并寄托著自己的情感，也反映出藝術家的價值觀和思想內涵。費欽未完成式的畫面中，美好的畫面與現實是相對的，費欽擅長抓住人物最能體現自己特征的理想狀態，是通過人物的精神面貌去呈現的。其對于主體的強調，主次之間的對比也體現了費欽作品畫面給人未完成的感覺，是其審美價值的體現，其中包括俄羅斯的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這使我們在觀看畫面時體會到其中的文化、思想。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費欽對人物眼神的刻畫，讓其傳達出豐富的感情，可以讓觀賞者與之情感互動，并且強化了藝術的表現力。二是繪畫中的色彩筆觸、線條所構成的畫面語言，以及塑造人物的手法，讓畫面更加豐富生動，使畫面看起來非常靈動，并產生眾多的肌理效果。這也加強了畫面未完成式的視覺效果。畫面的藝術精神審美價值也是費欽在美術史上獲得一席之地的因素之一。

四、畫面人文主義的傳達

在費欽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藝術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處處體現人文主義精神。費欽的畫作主要集中于肖像畫，描繪的對象都是來自現實，畫面傳達出真實、樸素、親切之感。費欽以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表達民眾的思想，這是費欽繪畫的內在支撐，費欽從不畫神話、幻想等題材，他以自己的生活經歷、感受、遭遇為源泉，堅持俄羅斯的現實主義和人本主義傳統。《女兒肖像》《薩波日尼科娃夫人》《瓦里婭·阿多拉茨卡婭肖像》刻畫精細，表情真摯，帶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描繪的都是與自身息息相關的人物。費欽是典型的俄羅斯主義畫家，雖然常年旅居他國，卻始終具有俄羅斯情懷。俄羅斯人的國家民族意識極其強烈，視國家為母親，認為離開國家這個精神支柱對自身的藝術發展是不利的，所以費欽一直在追尋自己內心的精神支柱。

費欽的藝術生涯從俄羅斯開始，又來到陌生的土地，但是藝術精神卻始終未脫離故鄉。長期的異鄉生活使費欽的思鄉之情更加濃郁，費欽曾經寫道：“能沿著伏爾加河散步，或者在松樹林里住上一段時間，去看望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人們，該多么美好。然而，不幸的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們逃離了這個國家。我們不可能希望人們能衷心而真誠地歡迎我們。”迫于現實的無奈，到了晚年費欽都沒能實現歸國的愿望。費欽一生命運多舛，但是卻有滿身才華，雖不能重回故土，卻將自己的情感寄托于畫面上，從構思到精神到傳達，都在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

五、結語

費欽的藝術是由俄羅斯傳統文化繼承發展而來，后又受到了印象派和新的藝術思潮影響。這種背景下的費欽將自己的語言特色和情感融入繪畫中，堅持現實主義繪畫創作道路，形成了極具個人特色的繪畫語言。他不屬于任何一個藝術流派，但是依靠自己留下的眾多有價值的藝術作品，給藝術史抹上了輝煌的一筆，也影響了眾多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