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怡君,王嘉興
(1.沈陽師范大學學前與初等教育學院,遼寧沈陽,110034;2.山西師范大學傳媒學院,山西太原,030031)
遵循嬰幼兒的身心發展規律,建構嬰幼兒發展所需的關鍵經驗,有利于促進嬰幼兒的全面發展。[1]2019年印發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積極扶持有條件的幼兒園面向2—3歲的嬰幼兒開辦托班。[2]這開啟了托育發展的新時代。此后,許多幼兒園開始探索設立托班,發展托幼一體化。《2023中國托幼一體化及幼兒園辦托育情況研究報告》指出,預估在2023—2025年間,幼兒園的在園人數將持續下滑,幼兒園開辦托班、吸納生源、做好托幼一體化的工作是當前幼兒園面臨的一道必答題,這需要政府、園所、社會多方的合力,并加強對托班師資人員的選拔、聘用和培養。[3]高質量的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是促進普惠學前教育發展的重要保障,也是嬰幼兒家長的呼聲所在。但是,在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中,存在教師數量少、專業能力不足、專業化程度低等問題。[4-6]教師隊伍建設是教師管理工作的主要內容之一,教師隊伍作為教育工作的主要推動人員,是促進教育改革與發展的關鍵要素。
托幼一體化包括托兒所和幼兒園管理體制一體化和教育一體化。[7]從教育一體化方面理解托幼一體化,指的是在教育內容、管理體制、課程設置、師資流動等方面均實施一體化,針對嬰幼兒的身心發展規律進行連貫的保育和教育。[8]本研究主要基于行動者網絡理論探討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現實困境和優化路徑,其中托幼一體化是指幼兒園辦托班,托幼一體化教師是指在幼兒園針對0—6歲嬰幼兒實施連貫保教的教師,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是政府、高校、幼兒園等主體為打造優質的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而在培養、入職、培訓、管理等方面開展工作。
行動者網絡理論由法國學者拉圖爾在《行為中的科學》中提出,后來學者卡龍等人進一步發展了其理論框架,這一理論以行動者為分析切入點,通過研究異質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機制來探尋社會運行的內在規律。[9]行動者網絡中存在三個核心概念:行動者、轉譯、網絡。人或非人的行動者會在不同立場和利益訴求的趨勢下主動攢聚,出現轉譯。[10]行動者轉譯的過程包括四個階段:問題呈現、利益賦予、征召和動員。[11]根據行動者網絡理論,任何通過制造差距進而改變事物運行狀態及方式的、具有能動性的人類行動者和非人類行動者,根據各自資源稟賦和利益目標構建行動者網絡,明確凝聚在一起的各方行動者所不同的利益訴求,幫助解決各方之間的利益摩擦與糾葛,避免利益失衡與內耗,組成異質性行動者,進而通過團體、人、制度、技術等非區隔的個體要素共同參與、共商共建,形成不斷變化和演進的網絡。
行動者網絡理論作為研究參與者共同體網絡形成、維護與延伸的工具,可以為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提供契合的理論支撐。從整體上看,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是一個龐大的網絡,涵蓋團體、人、制度等多種要素,既離不開政府、幼兒園、教師等不同主體的參與,也需要制度、技術等資源的整合。其中人類行動者既有政府、高校、幼兒園等團體行動者,又有教育行政管理人員、高校專家、幼兒園園長、幼兒園教師等個人行動者;非人類行動者包括保教知識、保教能力、政策文件等精神形態要素和資金、基地、平臺等物質形態要素,這些要素的統一利用需要核心行動者引領各行動者共同發揮作用。
政府是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核心行動者,能對該項工作進行整體規劃,有力征召、動員所有行動者并組建網絡。政府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加快建設、提高質量,從而推動普惠性幼兒園托幼一體化發展。高校是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主力,主要任務是培養專業的職前教師,保障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的質量和可持續發展。高校面臨的問題是提高學生的專業素養,增強學生投身學前教育事業的意愿,滿足合作單位的用人需求、學生的求職需求和高校的就業率需求。幼兒園是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重要主體,需要明確自身的主體地位,為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的持續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幼兒園面臨的問題是明確托幼一體化教師的入職標準,確保新入職教師的專業對口,并通過多樣化的培訓提高在職教師的保教水平,從而通過托育教育質量的提升吸引并留住家長。教育行政管理人員、高校專家、幼兒園園長、幼兒園教師等個人行動者是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重要實施者和受益者,可以參與建設的多個方面,其面臨的問題是能在頂層設計和團體行動者支持下提高自身制度待遇保障及托幼一體化管理、科研、教學水平。保教知識、保教能力、政策文件等精神形態要素能有效帶動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同時資金、基地、平臺等物質形態要素能為建設的持續性提供條件。
行動者網絡理論視域下的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首先要梳理各行動者的關系,找準核心行動者的作用;然后識別行動者存在的問題,鎖定“強制通行點”,協力使行動者在利益上達成一致;最后激發行動者的參與積極性,使行動者各盡其責。
行動者網絡是不斷變化和演進的,行動者網絡理論視域下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網絡的動力性、持續性、延展性是其良好構建和運行的體現,而結構性要素、過程性要素、質量性要素是建設優質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當前,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面臨結構性要素傾斜導致網絡動力性受阻、過程性要素薄弱導致網絡持續性受阻、質量性要素匱乏使網絡延展性受阻的現實困境。
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結構性要素中比較突出的問題是性別結構與專業結構失衡,使得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動力性不足,行動者網絡建設受阻。
第一,性別結構失衡。當前,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存在男女比例失衡問題,部分幼兒園教師隊伍呈現出女性化的局面。根據2021年教育統計數據中全國學前教育專任教師構成數據,2021年從事學前教育工作的專任教師中,男教師的占比不足3%。[12]一項針對S省66所幼兒園的調查發現,男女性別結構嚴重失衡,女教師占比98.2%,除個別幼兒園管理者外,幾乎都是女教師。[13]幼兒園男教師的數量本就很少,在發展托幼一體化時,更是面臨男教師寥寥無幾的困境。這在一定程度上與保育實踐工作相關,瑣碎的保育工作需要教師付出更多的照料,離不開教師親密互動、喂飯、哄睡等“愛的勞動”,這往往被看作女性的專屬工作。[14]同時,在高校培養階段,男生對學前教育專業的認識存在“黑匣子”現象,在職業規劃上存在“出走”學前教育的問題,這也導致幼兒園男教師數量不足。[15]
第二,學歷和專業結構失衡。例如,上海是較早開展托育服務探索的城市,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但在教師結構方面也面臨失衡問題。一項針對上海市托育服務從業人員的調查發現,仍有35%的從業人員是大專及以下學歷,只有近四成人員的專業背景與學前教育相關,不少從業者在通過育嬰師考試或幼兒教師資格證考試后就從事托育工作。[16]這些從業人員雖滿足了從業資格的要求,但嬰幼兒保育理論和技能有待提升,離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要求的專業教師還有一定差距。同時,托幼一體化教師需要正確認識0—6歲幼兒教育的整體性和連續性,掌握0—6歲幼兒的保教知識,但教師積累的更多是3—6幼兒的保教知識、經驗和積累,不熟悉0—3歲幼兒保教領域,且托幼一體化的整體規劃和系統管理還不明晰,教師不僅缺乏開展托幼一體化工作的專業背景,也缺乏提升專業性的指引。[17]
在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過程中存在一些現實阻力,影響行動者網絡的持續性運行。過程性要素中比較突出的兩個問題是職前專業準入模糊及職后生存狀態窘迫。
第一,職前專業準入模糊。當前,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主要由從事3—6歲幼兒教育的教師組成。幼兒園在設立托班時會優先考慮本園已有教師,讓他們兼任托班教師。對不少幼兒園來說,托幼一體化是全新的挑戰,其中的一大難點是開設托班的師資不足,現有教師管理托班的經驗并不豐富,如浙江海寧市目前超過四分之三的幼兒園教師沒有帶托班的經歷。[18]教師經驗的匱乏、資歷的不足影響了托班保教質量。同時,嬰幼兒托育類專業屬于高校的新增或新改專業,各項制度方案和專業師資都在探索組建中,形成系統化的人才培養體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19]一項針對江蘇省高職院校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的調查發現,有些學校的實訓室和設施設備并不能達到實訓要求,課程地點大多是在多媒體教室。[20]一項針對湖南省高職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人才培養現狀的調研顯示,校企雙方處于單一的“院校負責教—企業負責習”的合作形式,這可能導致學生保教經驗的不足。[21]這些問題說明,托幼一體化教師的準入標準尚不明晰,幼兒園如何選聘教師、高校如何培養學生,均缺乏具體的規定。
第二,職后生存狀態窘迫。高素質、專業化的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是托幼一體化高質量發展的動力引擎。一方面,政府部門已經出臺了鼓勵和引領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的政策文件,但缺乏對教師生存狀態的關注,如編制問題如何解決、非編制教師的待遇如何保障等。另一方面,部分幼兒園希望以較少的投入獲得“幼有優育”的效果,未能在薪酬待遇、職業發展等方面為托幼一體化教師提供保障,不利于托幼一體化的可持續進程。
建設一支優質的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應從教師質量這一源頭著手。當前,質量性要素中職前培養體系與職后培訓體系的匱乏影響了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網絡的延展性。
第一,職前培養體系不健全。托幼一體化發展旨在推動“幼有所育,幼有善育”,保育與教育能力有效融合的教師才能更加勝任此項工作。職前培養是提高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質量的重要路徑。高職院校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是托幼一體化教師的重要來源,但其存在專業定位不明晰、師資力量結構失衡、實訓環境不夠完善等問題,培養的人才無法充分滿足托幼一體化發展需求。[22]培養托幼一體化教師的現實需求對高校教師的專業素養提出了更高要求,他們需要有針對性地融合早教、托育等相關專業的知識,貫通0—6歲幼兒教育內容。但當前專職研究0—3歲幼兒教育的高校教師較少,勝任0—3歲幼兒教育理論與實踐教學的“雙師型”教師更少,較難滿足托幼一體化教師的培養需求。
第二,職后培訓體系不完善。幼兒園辦托班可以使現有教師資源得到更好的流通,加快推進托幼一體化發展,但現有教師要想勝任托班的教學與管理,需要接受系統的職后培訓。然而,當前的托幼一體化教師培訓主要由縣市級的教育部門與市場化的培訓機構進行,缺乏省級部門或國家層面的統一規劃;高校也未有效參與其中,幼兒園“請進來”缺乏穩定性、連續性和有效性,教師缺乏學術專家的全方位引領;因托班設置較為分散,幼兒園間的區域教研也較難開展。[18]
解決結構、過程、質量要素中的問題,關鍵在于發揮政府這一核心行動者的帶動作用。政府需召集高校、幼兒園、企業、社會組織等團體行動者加入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行動者網絡,使其承擔各自相應責任,助力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其中高校負責培養一批具有專業素養的職前教師,充當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的后備軍;幼兒園負責制定入職規范、組織在職培訓,提升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質量。政府還需聯合團體行動者喚醒教育行政管理人員、高校專家、幼兒園園長、幼兒園教師等個人行動者的主體意識,吸引其加入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行動者網絡,推動網絡的完善,形成一個具有動力性、持續性、延展性的網絡。
優化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結構,需要政府帶動各類行動者,基于人口發展新態勢和人口分布新格局,完善教師隊伍配置。第一,社會組織應正向宣傳男幼師,引導各行動者意識到男幼師的稀缺現狀并認可男幼師的價值。第二,高校應充分發揮育人作用,適當增加托育、學前教育等相關專業的男師范生的招生比例,并在專業設置中充分考慮男女的性別差異,探索制定滿足托幼一體化發展需求的培養方案;高校還可增設托育相關專業的輔修或第二學歷,以此吸引學生投身學前教育事業。第三,符合托育管理規范條例的幼兒園可向社會公開提供托育服務,但應制定明確的教師準入門檻,吸納專業的教師實施托幼一體化。
解決職前專業準入模糊及職后生存狀態窘迫的問題,需要政府帶動各類行動者從提高教師隊伍資質和保障教師隊伍穩定性入手疏通過程。
一是提高教師隊伍資質。職業院校可加強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學前教育相關專業的“雙師型”教師建設,促進產教融合、崗課賽證一體化,將幼兒園的實際需求與學校的教育教學結合起來,以高水平的師資隊伍培養理實結合的托幼一體化人才。[23]幼兒園應加強在職教師培訓,尤其注重嬰幼兒托育知識和技能的培訓,促進原有教師有效轉化為托幼一體化教師。
二是保障教師隊伍穩定性。政府應做好托幼一體化教師建設的整體規劃,如細化建設指標、健全考評制度、落實編制和薪資待遇等,同時加大對優秀的托幼一體化教師的宣傳,吸引優秀人才加入并穩定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例如,深化考核評價和職稱制度改革,推動教、學、評、考各環節改革,為托幼一體化教師提供更好的考評氛圍、晉升機制等,以此保障教師隊伍的穩定性。
職前培養體系與職后培訓體系的匱乏影響了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網絡的延展性。政府應帶動各類行動者,從健全教師隊伍體系和完善教師隊伍培訓體系入手提質增效。
一是健全職前培養體系。高校可嘗試建立托幼一體化研究中心,提升教師培養托幼一體化人才的素養,包括關注0—6歲幼兒教育全階段的意識、照護0—3歲嬰幼兒的知識與技能等。高校還可加強職前職后一體化培訓,使高校教師通過了解幼兒園托幼一體化教學實踐,增強開展實踐教學的知識儲備和技能,培養出更符合幼兒園需求的托幼一體化人才;使幼兒園在職教師通過了解托幼一體化的政策依據、理論基礎、知識技能要求等,提升理論素養,更專業地開展托幼一體化實踐。該舉措需要高校與幼兒園的協同合作,建立托幼一體化發展共同體。
二是完善職后培訓體系。第一,嘗試建立“國—省—市—縣—園”的縱向協同體系,使各行動主體深度參與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第二,依托醫療機構、高校、科研單位及社會組織,打造一支涵蓋醫學、教育、健康等領域的專家團隊,為在職教師提供專業且全面的培訓內容。[24]第三,建立托幼一體化學習共同體,推進實施名師名園長輻射帶動培養計劃,注重托幼一體化的場景式學習。第四,各類培訓都要基于教師的現實需求,做到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注重培訓成果的實踐轉化,使托幼一體化培訓與發展成為教師的內生動力。第五,可建立一定的獎懲機制,鼓勵和支持教師參與托幼一體化相關培訓。
建設新時代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是學前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在行動者網絡運行過程中,原有的行動者與新進的異質行動者間會出現多元內耗、熱情衰減等潛在問題。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探討多方行動者感興趣的話題并進行多維度的轉述,從而排除異議,增強網絡的信任度與凝聚力。異質行動者的廣泛參與,有助于托幼一體化教師隊伍建設達成共識并落到實處,從而建構更加有效的行動者網絡,以回應新時代學前教育發展的需要和家長對于“幼有所育,幼有善育”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