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鋒 張麗娜
1.湖北金衛(十堰)律師事務所,湖北 十堰 442000;2.湖北舉燭律師事務所,湖北 十堰 442000
根據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規定內容的解讀,若刑事司法訴訟中的被告人、犯罪嫌疑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行為,對指控犯罪事實無異議,同意量刑并簽署具結書,司法機關可認定此類案件適用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依法從寬處理。
2019 年10 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共同印發《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明確規定制度基本原則,及當事人權益保障等相關事宜。從司法程序角度來看,認罪認罰制度能夠簡化法庭程序,有效提高司法實踐中的訴訟效率,但卻在權力制衡層面打破了公安、檢察及審判機關之間原有的制約關系——同年,刑事速裁程序與其一同成為《刑事訴訟法》修訂的核心內容,二者法理關系密切,適用條件相近,并在程序上具有較強的邏輯性,流程的簡化使得司法程序中的監督效力減弱。通常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與被告人之間的協商地位發生傾斜,被追訴人往往在未對該制度產生充分認知的情況下,被動選擇認罪認罰,案件隨即進入速裁程序,后續追訴、糾正困難,刑事冤案發生率隨之提高[1]。認罪認罰制度與刑事冤案防范機制之間的關系,實質上是訴訟效率與司法訴訟之間的關系映射,二者的對立統一,是司法體系有效運行的重要保障。據此,文章將從認罪認罰制度及刑事冤案防范機制要素界定入手,深入分析制度建設的必要性,總結刑事冤案產生的法律與制度原因,并就此進一步探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思路。
認罪認罰制度運作伴隨著協商,需控辯雙方就案件事實進行溝通,而裁定程序選擇及量刑過程則需以雙方所達成的合意為基礎[2]。在這一前提下,對于刑事冤案的判定需考慮以下情形:第一,因事實細節認定不清而發生偏倚,但整體量刑及相關處罰并未出現實質性偏差的案件,不宜認定為刑事冤案。第二,認罪認罰制度下的案件審理,須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所規定的標準完成證明程序,與量刑相關的證據需具備獨立證據能力、客觀真實性與相互關聯性,舉證與質證程序完備。如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并未出現上述情形,且司法機關對案件事實認定出現重大偏差;或因公安司法機關為簡化證明負擔,并未完全履行告知義務,使被追訴人在不具備明確認知或被迫情形下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即為本文所界定的“刑事冤案”。而從成因角度出發,本文則根據美國司法心理學家賴茨曼對虛假供述的觀點,將其大體劃分為自愿型與順從型兩種,并以此作為重點論述對象。
1.自愿型刑事冤案
自愿型冤案指在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的案件中,被追訴人迫于司法機關壓力或其他外在因素,自愿做出虛假供述,使案件進入速裁程序,由此形成刑事冤案。在司法實踐中,認罪認罰制度的“自愿”原則通常會因外力因素而受到破壞,一旦被追訴人在協商過程中受到脅迫、欺騙、誘導及非正常刑訊,其供述即可能為虛假[3]。被追訴人“自愿”做出虛假供述的原因有多種,如林某樂偽造公司印章案中,初審中的被追訴人受林某樂金錢雇用,在審理中做出虛假供述;而馬某職務侵占案中,被告人馬某則為獲得程序及量刑的寬大處理,摘取較輕罪行進行選擇性供述,使案情判斷產生重大偏差,同樣也被認定為刑事冤案。基于“自愿”的虛假案情供述多出于外界因素作用后的主觀選擇,因而此類刑事冤案具有隱蔽性。
2.順從型刑事冤案
順從型冤案指被追訴人為避免后續刑事審訊,在自知無罪的情況下做出虛假認罪供述。此類現象的發生一則源于公安司法機關未完全履行告知義務,使被追訴人對認罪認罰制度認識不清,對證據核對及刑事審訊環節存在誤解;二則源于部分公安司法機關的心理強制審訊不當,使被追訴人產生迫切的回避心態,從而選擇虛假認罪供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明確規定:“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應當予以排除。”身體強制審訊受到法律禁止,而心理強制審訊所帶來的壓迫加之于被追訴人的主觀意識,很難被監督與辨別,因此同樣具有隱蔽性[4]。
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中第一編第五章證據部分的法律條文,僅就證據范圍、取證程序、證據真實性及證人權益保護等方面進行規定,對被告人進行證據開示仍為立法空白。法律允許被告人辯護律師在偵查與審查起訴階段查閱案件相關檔案及證據,但并未明確證據披露范圍,因而在司法實踐中,被追訴人通常無法擁有對自身案件的細節及相關證據的完整認知,易在審訊過程中受到刑訊手段影響,從而被動做出認罪供述。被追訴人證據知悉權缺乏保障,使得控辯雙方在案件處理中的信息持有不對等,認罪認罰制度下案情供述的自愿性、真實性及合法性被弱化,刑事冤案發生率也因此提高。
被追訴人認罪供述的自愿性審查,一直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踐難點。第一,自愿性供述具有強主觀性,是基于被追訴人個人意愿而產生的供述結果,其檢驗方式即將供述內容與偵查過程中所取得的證據進行比對;第二,自愿性審查在程序上仍存空白,通常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僅通過審閱案卷并在法庭上進行詢問,例行程序無法對其認罪供述的自愿性產生實質確認[5];第三,非法證據排除流程仍不完善,《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規定以“刑訊逼供、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取得的證據應予以排除,而依靠心理壓迫、誘導及欺騙等方式所取證據及證詞是否予以排除,法律條文中尚無規定,其真實性與證明力度影響著認罪供述的實際效力,易在執行過程中造成刑事冤案。認罪供述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核心審查環節,因而其自愿性不應存在內容及流程上的缺陷,需要在司法審查程序上加以補充完善,以此防范刑事冤案的發生。
我國法律規定,符合條件、接受人民法院指定的刑事被告人、嫌疑人,可以作為受援人接受法律援助。法律援助形式大體分為兩種,一為訴訟主體自行委托律師,二則由值班律師提供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具有以下職責:向被追訴人釋明認罪認罰的性質及相關法律規定,對檢方指控罪名、量刑裁定及訴訟程序適用等事項提出意見,并出席具結書簽署現場[6]。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具有會見權、閱卷權及提出意見權等三項重要權利,是保證被追訴人知悉權的主要途徑。然而我國值班律師制度存在的缺陷,使得其作用無法得到有效發揮:第一,法律援助律師待遇較低,在認罪認罰案件處理過程中缺乏積極性,被追訴人的知悉權及其他合法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第二,由于認罪認罰案件的特殊性,值班律師應協助被追訴人進行案情分析,但在司法實踐中,值班律師與被追訴人之間的會見權行使受限較大,雙方溝通交流不充分,法律援助效果較弱;第三,受法律援助指定程序影響,值班律師對此類案件的介入較為被動,通常在被追訴人做出認罪供述后、簽署具結書時方被通知到場,身份職能逐漸由辯護人轉變為流程上的見證人,無法發揮實際效用。
認罪認罰制度下,司法機關與被追訴人之間的信息資源失衡,導致雙方在司法程序中的不對等。為保證認罪認罰制度下被追訴人認罪供述的自愿性、真實性及合法性,司法機關需保障其對制度內容、法律程序及案件證據的基本知悉權,其中對案情的知悉權具體體現為證據開示。第一,檢察機關應向被追訴人單向開示證據,基于控方舉證原則及公安司法機關的天然取證優勢,權力機關應將所取證據開示給辯方;第二,認罪認罰證據開示應全面具體,即將所有能夠進行犯罪事實指控、影響案件定罪量刑的證據全部開示(除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及個人隱私等保密證據),并列明清單,強調主次,協助辯方更好地了解案件情況,從而基于案情事實了解及主觀意愿,完成合法、真實的認罪供述。
被追訴人認罪供述的真實性、合法性及自愿性保障,貫穿認罪認罰制度運行始終,同時也是刑事冤案防范機制的構建核心。承接前文提及的規范證據開示建議,控方所示證據應當通過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中僅對刑訊逼供、暴力及威脅手段獲取的證據進行排除,而心理壓迫、誘導或欺騙情形下取得的證據或證詞,同樣會影響辯方認罪供述的真實性及自愿性,因此檢方一是應適當拓寬非法證據排除范圍,并對取證及審訊過程進行嚴格記錄與審查;二是應針對認罪供述自愿性設置專項司法審查程序,在庭前會議中設置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認定環節,予以控辯雙方充分的溝通空間;三是應明確司法機關認罪認罰有效性審查流程及方式,要求公安司法機關提供認罪認罰告知義務履行相關記錄,并將被追訴人的辯護權使用情況作為司法監督重點,必要時允許與被追訴人進行溝通,以其反應判斷認罪供述是否出于自愿[7]。此外,在認罪認罰案件進入刑事速裁程序后,審判機關應全面檢查、審閱相關認證材料,尤以認罪認罰具結書、被追訴人權利告知書等為重。
為實現司法公正,為刑事被告人、犯罪嫌疑人提供基本的權利保障,我國允許其作為受援人接受法律援助。認罪認罰案件具有“基于自愿的程序簡化”特殊性質,在審理過程中需要辯護律師提供充足的法律援助,以平衡控辯雙方的信息持有度,有效避免刑事冤案的發生。基于此,一方面應構建有效的法律援助標準,就辯護律師的權利行使及義務履行做出明確規定,在案件審理過程中,辯方律師應積極行使其閱卷權、會見權及提出意見權,全面查閱案卷及證據,協助被追訴人整理案件事實,為其提供認罪認罰的相關法律意見;同時應關注被追訴人審理、量刑定罪程序的合法性,針對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爭取變更,通過降低羈押率保障被追訴人基本人身權利,為其爭取較為寬松的辯護環境,以保證其認罪供述的自愿性。另一方面則應完善值班律師制度,提升值班律師待遇,以案件辦理補貼與法律服務購買等形式,提升值班律師的辯護積極性;認罪認罰案件中,值班律師的參與時間應適當提前,立案后即可進行法律援助,履行認罪認罰從寬告知義務,通過案卷查閱與證據瀏覽,協助辯方梳理案情,引導其自愿選擇認罪認罰程序,并為其爭取從寬;同時,值班律師的提前介入,能夠對審理流程、審訊及取證過程進行監督,對非法取證、強制審訊等行為及時提出異議,有效避免順從性刑事冤案的發生。
為實現司法公平與訴訟效率之間的有效平衡,認罪認罰制度下的刑事冤案防范機制建設至關重要。由于審理程序的簡化,認罪認罰案件中控辯雙方出現信息差,使得被追訴人通常在審理過程中處于被動狀態,其認罪供述的自愿性、合法性及真實性難以保證,刑事冤案由此產生。目前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范圍界定的科學性存疑,對被追訴人知悉權保障、法律援助業務范圍及流程的相關立法仍存空白。基于此,本文針對刑事冤案防范機制的構設提出以下幾點建議,即實現證據開示規范化,保障被追訴人知悉權;完善認罪認罰有效性審查機制,通過司法審查對被追訴人認罪供述的自愿性進行確認;完善法律援助機制,給予值班律師更高職業待遇及案件參與空間,使其能充分發揮其援助職能,維系司法公平,實現刑事冤案的有效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