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靜文
桂林電子科技大學法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0
1.立法形式上的相似性
在立法形式上,中德古代都存在官方立法和民間約法兩種形式的法律。
公元9 世紀德意志地區在實行世襲采邑制度的法蘭克王國的統治之下,封建領主土地上的森林屬于其私產。此時,德意志的林業保護規章制度大體上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封建領主制定的“森林規章”,主要作用是用來維護領主自己的權利;另一種是由村民會議進行商討且通過了領主的肯定的村規民約,被稱為《森林使用判例匯編》,這種書面規定用以限制村民團體使用公共森林資源。[1]16 至18 世紀末,德意志地區開始封建割據,各君主制定的“森林條例”真正成為官方立法。
中國古代的歷史進程遠比德意志地區更加復雜,但是歷朝歷代發揮實際作用的法律形式同樣也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國家立法,其中內容涉及限制濫砍濫伐、鼓勵種植等方面,形式則表現為律、令等;另一種則是民間產生的習慣法,最常見的有保護家族集體山林的家族法規以及保護私有森林的鄉規民約及護林碑。這兩種不同的法律形式在不同的層級上相互配合,在林業保護上發揮了重要作用。
2.立法形式上的差異性
受各自封建王朝發展背景的影響,中德兩國立法形式上的不同之處主要表現為以下兩點:
第一,德意志自神圣羅馬帝國分裂之后,地區內形成了上千個君主政體,這些封建領主各自制定用于自己領地內的森林條例,使得同一時期同時存在眾多具有地方性的條例。而中國古代大部分時間則是大一統的王朝,立法活動大多由中央進行,林業保護相關的立法規定也多見于各朝統一法典,例如漢代《田律》以及唐代《唐六典》中有關于林業的專門規定。地方并無權制定有效的律條明文。
第二,德意志的林業保護法律一般通過封建君主制定法律規章發布,這是出于歐洲長久以來的法制傳統,即使是君主的意志也需要通過法律施加正當性。而中國古代的封建君主專制的因素更為強烈,在“人治”的歷史現實之下,林業保護立法不限于律,還有詔令、圣諭、授準等。例如,漢代既頒布了包含林業保護相關內容的《田律》,也不斷有保護林業的詔令產生。
立法價值是指立法主體通過制定或修改法律法規等產生的符合自己需要或立法目的的效益。每個國家在立法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價值考量,所以中德兩國的林業保護法律在價值取向上必然有差異性,但同時基于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也會有相似性。
1.立法價值取向的相似性
在立法所追求的社會效果和想要達到的目的上看,中德古代都處在封建社會,林業保護立法相通的價值取向都是維護專制統治。鑒于中國古代專制主義的統治基礎,任何立法都是維護專治王權的工具,林業立法首要價值目標也必然為維護國家統治權服務。同樣,德意志地區在中世紀后期,林業資源需求的擴大導致森林被大量地砍伐,一些邦國的君主開始用頒布森林法的方式維護自己的利益。此外,經濟價值是中德古代林業保護立法最初的微觀價值取向,后來生態價值也逐漸受到了重視。[2]中國古代林業立法目的從單純禁伐林木、發展經濟林木到后期開始重視自然環境保護以及防治森林自然災害。德意志地區也是從最初的為了經濟發展保護林業資源到后期真正將森林視為值得崇敬的美好事物,將對森林文化的熱愛融入了民族精神。
2.立法價值取向的差異性
中國古代法觀念的基本偏向是義務本位,禁令即主要是對人的行為的某些消極性的評價或限制,禁令在古代林業立法中占據主要內容,便是這種立法價值取向的體現。德意志早期的林業法規中縱然體現出對人們義務性規定占據了一定篇幅的立法模式,但是同時還是有著日常生活中木材補助供應制度等維護林木使用權利的法律規定。
法律制度的立法理論基礎是一定時代里一個民族或者國家對于社會的基本看法,一定是立足于本身的社會現實的法律制度理論。在這一點上中德兩個國家和民族雖然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同時也表現出了更為明顯的差異性。
1.立法理論基礎的相似性
中德的立法理論在某種程度上都基于森林崇拜。在這一時期這種對于森林所蘊含的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所具有的畏懼與崇敬為中德兩國林業保護立法理論提供支持和保障。
2.立法理論基礎的差異性
諸子百家的學術爭鳴堪稱中華文明思想文化的源頭,林業與生態文明保護思想也是諸子學說的重要部分,這些學術觀點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林業立法的濫觴。各家對生態保護和林業都有自己具體的看法,但在強調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主張按自然規律合理開發自然資源上是一致的。
德意志有關林業保護的理論淵源可以追溯到其傳統神話里對于橡木的崇拜,根據古老的德國法律,傷害橡樹的懲罰是:將罪犯的肚臍割開釘在樹上……最終將一條人命抵一棵樹的生命,其森林保護傳統便是發軔于這種極端的森林迷信。[3]
比較而言,中國古代林業保護的立法理論基礎更具有世俗性,中國古代先賢將日常中林業保護的道德觀融入到中華民族生活習慣之中,最終成為每一個中國古代社會成員所接受的一種習慣規則。德意志古代的立法理論基礎則更具有神圣化的特征,其濫觴于神話崇拜,并且在理論發展的過程中與德意志民族對基督教的皈依相輔相成。
16 世紀的德國社會發生了強烈的轉型:地主成為地方領主,農民則逐步演變為農奴。德國掀起關于森林所有權的討論,森林所有權不再是共享權利,農民地位下降成為農奴之后,已經沒有了對森林的使用權,領主掌握著森林資源的主要支配權,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逐步將森林占為己有。農民的激憤不斷被刺激而出,但是苦于拿不出書面材料去證明森林的所有權,只能眼看著家園使用權的逐步喪失。
中國封建王朝在建立之初,大都采取“罷山澤之禁”,讓民眾得以利用原本被統治階級占有的林業資源,以達到在一定時期穩定統治的效果,根據史書記載推算約幾十年就有一次“山禁之開”。這種政策在生產關系劇烈變革的南北朝時出現得最為頻繁,北魏孝文帝時期實行均田并指定種植樹種;北齊沿襲北魏制,武成帝時給每丁永業田二十畝種樹。
這樣看來,雖然中德兩國古代林業資源的使用權和所有權實際上都是由封建統治者所掌握。但是,中國古代為了維護王朝的大一統,還是會頒布一定的律令來平衡使用權和所有權的矛盾,相較之下處在封建割據下的德意志各國領主對于平民林業財產的掠奪更加肆無忌憚一些。
早在公元9 世紀的法蘭克王國時代的森林規章中,就有對林木的使用進行限制和對侵犯領主森林權益的村民進行懲罰的內容。到了德意志的封建割據時代,當原先的一批領主成功建立邦國之后,開始約束當時新進的領主不得砍伐森林,嚴格禁止其從事木材的出口。相對于以往森林的濫砍濫伐,領主從森林資源的短缺中看到了隨意破壞自然的代價,對于木材的販賣增加重重限制。16 世紀的森林資源短缺危機出現后,為了更好保護森林資源,邦國極力出臺一系列措施將森林納入國家管理之中。盡管為了追求森林資源所產生的利潤,當時的德國對于森林的索取還在持續,但是無疑已經認識到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
中國古代自西周以后的各個歷史時期都延續了按時開發山林資源的政策,強調“時禁”和“時宜”制度,以達到合理開發利用森林資源的目的。此外,自西周時期出現了最早的禁止戰爭毀林的律令后歷朝歷代均有嚴厲的法律制度以嚴禁破壞林業資源的行為。[4]唐代的《雜律》有規定:“諸棄毀官私器物及毀伐樹木、稼稿者,準盜論。”即唐律將毀壞官有或私有的樹木都定為犯罪,處罰范圍相當廣泛。明代的《戶律》規定,毀伐樹木按罪輕重予以處罰,可見明代對于盜伐林木的處罰依舊嚴格。[5]民間森林保護習慣法中亦有禁止濫伐的規定,家族中山林沒有準許不得擅動,違者承擔處罰,嚴重者交于官府處置。
中國古代林業保護的律法中最多的就是禁令,德意志也是在資源短缺之后對于開發利用林業資源做出很多限制,由此可見,消極性的規定在林業保護法律中占據主體。盡管這些限制性的法律制度出現的本意大多是為了維護統治階級的經濟利益,但是在保護林業資源、防止森林的毀壞的實際意義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森林條例”產生于原始森林被破壞,危及封建領主財富積累的背景下,此時封建割據的君主們根據自己邦國的具體情況,在“森林條例”內列入了大量關于造林和管理方面的條款,同時為了應對資源短缺的問題,有些領主甚至還強制出臺法律,規定青年男女要想走入婚姻,就必須自主植樹六棵。“森林條例”相較于舊時的“森林規章”進步之處在于通過限制林木資源的采伐,為森林自然更新提供條件。
中國古代大部分王朝都以“封山育林”等嚴法保護林木,也大力提倡植樹造林。中國古代各王朝在保護林木資源上呈現出了一定的一致性和延續性。在民間,地方官府與森林所有者往往制作大量護林禁碑,設置護林組織和人員,明確私有森林的邊界,通過私下的獎懲辦法管理林業資源。
中德古代關于造林的一些規定雖然是強制性的,但是卻有很多是依據本國自身的社會條件所設計的,對本國林業資源的保護非常有效。
盡管出于不同目的,中德兩國古代都設置了專門負責林業事務的官員來掌管林業資源和運用林業執法權,并起到了積極作用。
德意志很早就在各地設置了負責監察的林業官,來掌管具體的森林監察事務。林業官擁有制定森林資源的使用資格、審批森林使用權等重要權利。[6]自這種森林管理制度產生開始,林業官制度的配套體系日臻完善,表現出極高的專業化程度,使得林業法律和政策的執行得到保障。
中國古代林業職官在各朝歷代的演變漫長而復雜,稱呼、職權乃至體制都各不相同。但是相同之處在于中國古代的林業職官也屬于封建統治階層,他們的目的主要是維護封建階級自身,當然也不可否認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注重對林業資源管理歷史經驗的總結,并在此基礎上研制了適合當時歷史環境的林業政令,在林業資源的保護和發展上具有一定價值。
中德兩國由于不同的法律文化傳統,在法律執行的形式上有所不同。
在中國古代林業法律執行中有重刑主義傳統的體現。以春秋時期的鄭國為例,公元前526 年鄭國大旱,祭祀“雨神”的官吏卻在祭祀時砍去了山上的樹木,相國子產因此免去了他們的官職,從此鄭國境內的林木受到了很好的保護,嚴厲的林業法律達到了顯而易見的效果。[7]由此可知,中國古代的林業法律執行著重于“事后處罰”,通過執行嚴苛的刑事處罰來威懾人們,以達到林業規范得以落實的目的。
而德意志雖然在其早期制度中記載了對于破壞森林較為殘酷的刑罰,但是封建時代的規章條例多是通過詳細的“事前指導規范”來保障林業法律的執行的。例如,《1540 年符騰堡領地森林法》和《1552 年符騰堡領地森林法》都有木材的砍伐與出售都要經過批準的規定。
雖然中德古代林業法律執行的形式各有偏向,但是這種側重是基于本國各自的傳統,因此對于當時的背景來講是合適的,但是這種偏頗對于林業法律的執行來講是不夠全面的,容易對法律執行產生妨礙。
中德兩國古代有關林業保護的法律制度經歷了漫長的歷史發展階段,盡管古代東西方曾經處于隔絕狀態,但人類在走向文明進步的過程中,總是有某些共同規律的,中德兩國的林業保護法律制度既獨具特色,又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兩者的林業法律制度各有長短,通過對比可以得出其中最值得為現代林業保護立法所吸收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