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點染的美

王力

“燈前小草寫桃符”，描繪出陸游疾書楹聯之喜貌。而今，家中卻無毛筆、墨汁、丹紙，也無人有意于命筆。一月末，全家便同往鎮上集市，置備年飾。

店家門前已是懸燈結彩，掛起排排大紅燈籠，隨風而晃，燈影婆娑。燈籠底下，左右各擱一板長條木桌，從店前延伸至店內深處。木桌上盛著各式門貼，有的抱著滿溢金元寶的福袋，上標“招財進寶”四字；有的手執翡翠琵琶扇，扇上印著“吉祥如意”；還有的拎著竹竿，上掛鞭炮，春風滿面……弟弟一眼就挑中了喜愛的門貼，愛不釋手，我只好另辟根據地。只見旁邊一張小方桌上，單擺著一盒盒春聯——“五福臨門”“家和萬事興”“萬象更新”，名目繁多。

選春聯乃頭等大事，每當客人登門光臨，首先見到的便是貼于門前的春聯，喜慶氛圍、吉祥祝愿在這里就正式開始了。但這桌上的春聯句句祥瑞，聯聯吉利，該挑哪副呢？一番思索，我最后選定橫批為“五福臨門”的春聯。如今一提“五福”，首先想到的，倒是支付寶所集的“五福”——和諧、愛國、敬業、友善、富強。而古代的“五福”所指為何呢？《書經·洪范》中所記載的“五福”是：“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今義在古義的個體層面上加瓦，廣度與深度更展一寸。“五福”之義有變，春聯之情依舊深。

那頭，母親已經站在燈籠下，挨個比較了。古代燈籠多以細篾或鐵絲等制骨架，而蒙以紙或紗類，內燃燈燭。若燈內點上蠟燭，燭產生的熱力造成氣流，就可令輪軸轉動。而輪軸上有剪紙，燭光將剪紙的影（如古代武將騎馬的圖畫）轉動著映出，看起來好像幾個人你追我趕一樣，就成了走馬燈。仰首，有的燈籠牽著電線，內置燈泡，外殼鏤雕著福瑞字，再自動旋轉，恰似舞女，這就是如今電子化的“走馬燈”了。店里還掛有古式的六角宮燈，以瘦木為骨架，鑲以絹紗和玻璃，外繪各種圖案。細看，外有繡花、燙金，精致典雅。我們精心挑選了一個燈籠后，便請店家取下。一幅極具生活氣息的畫面展現了——老板娘從吱呀作響的門后伸出戴著灰棉手套的手來，左手一叉腰，右手高舉起晾衣桿子，樂呵呵地將那個紅燈籠從高高的竹竿上取下。詩意美與晾衣桿子的碰撞讓我忍俊不禁。

等到老板娘亮出收款二維碼后，置備年飾就算是大功告成了。木桌邊有小孩的身影，他們昂起頭看玲瓏剔透的大燈籠，彎下腰挑選著可愛的小牛門貼；慈祥的奶奶哼著久違的歌謠：“糖瓜祭灶，新年來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頭兒要頂新氈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襖。”還有顧客笑逐顏開，擠擠攘攘，好不熱鬧……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勞動的幸福感，不僅是額頭流下的汗，還是此時眼中點染的美——楹聯、燈籠、笑聲、古老歌謠……

而這美，僅一滴，便可暈染心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