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健勛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新主流電影的概念由馬寧于20世紀90年代末提出,原指與好萊塢電影相對的、低成本的、有新意的國產電影,是相對主流電影的困境而提出的戰略性的創意[1]。新主流電影打破了主旋律電影的固有模式,在輸出正確的主流意識形態的同時,在敘事創作上實現了思想性、藝術性和觀賞性的統一。由此,新主流電影憑借其獨特的創作特點,展現出適應市場的新面貌,成為近年來受眾廣泛關注的電影類型。本文從受眾需求的角度出發,從個體化敘事、敘事題材、敘事類型與審美三方面探究新主流電影的敘事創作。
近年來,隨著文化傳播的不斷深入,大眾對主流文化的認知不斷豐富,對主旋律電影有了更高的文化訴求。新主流電影將個體化敘事與主旋律價值相結合,聚焦于某個人或某個家庭的故事,以個體的行為呈現歷史,以個體的視角解析時代的發展,強調敘事主體的普遍性,滿足了受眾在認知與情感層面的需求。以《我和我的父輩》為例,影片按照年代時序分為前后四個單元,根據普羅普《故事形態學》的敘事功能編碼將其敘事過程分解為表1。
表1 《我和我的父輩》敘事過程分解表
影片將不同年代的四個家庭作為敘事個體,以戰爭勝利的取得、真相的揭露、滯銷品的暢銷和能力被認可作為敘事線索,每個單元的敘事主體均經歷了“禁令”“打破禁令”“考驗”的敘事過程,最終以“戰勝”或“缺失消除”作為結局完成敘事。影片的前三個單元改編自歷史真實事件,以家庭成員為敘事個體,通過個體化敘事,縮短受眾與影片的距離,以重建“記憶場”的方式激發受眾的文化潛意識,通過敘事個體在某一瞬間傳遞的情感勾連起受眾對歷史的感觸與記憶[2],利用人物角色的鏡像作用使受眾與之產生情感共鳴,進而滿足了受眾對影片的認知、情感需求。
《乘風》在“父親”與“英雄”、“小家”與“國家”的角色設定中設置沖突。影片以個體的視角切入,將受眾代入敘事主體馬仁興在家與國之間抉擇的兩難處境,在體會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艱難抉擇中使受眾對其產生深刻的情感認同,為受眾提供了解歷史事件、體會歷史情懷的機會。《詩》從母親與養子的關系出發,將普通人、普通家庭放置在人倫親情的情感氛圍中,用詩意與抒情等意象化表現手法敘述了平凡人的不平凡事。《詩》以家庭為視角展開敘事,貼合人們的現實生活,為受眾沉浸其中與角色共情奠定基礎。由一個航天人家庭對中國航空航天事業的奉獻推及整個航天人群體,便于受眾去體會20世紀60年代普通人、普通家庭為航天事業甘冒風險、默默奉獻的偉大精神。《鴨先知》側重強調父輩對子輩成長的影響,主要聚焦于家庭和事業,將父親作為敘事主體,以父子互助的經歷作為受眾進行情感投射的切入點,便于受眾與角色共情。敢為人先的父親形象和開放平等的父子關系,使受眾更容易理解改革開放初期人們敢想敢干、勇于創新的時代特點和社會風尚。《少年行》將視角聚焦于一個普通少年,結合現代科技的背景,以學生作為敘事主體,貼合受眾的學習經歷,使受眾更易感受到科技的發展與人類對未來科技的期許。
《我和我的父輩》以父輩為主題,借父輩的個體視角感受國家與時代的發展,結合歷史事件,將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情感滲入其中,引發受眾的共鳴,達到新主流電影與受眾之間的共情,滿足受眾體悟國家發展的認知、情感需求。
主旋律電影的敘事題材主要來源于重大的歷史事件,如《彭大將軍》《開國大典》《大決戰1:遼沈戰役》等,歌頌歷史英雄人物,回顧重大政治事件,銘記革命戰爭歷史。新主流電影則主要敘述不同行業里平凡人物的職業故事,由家國集體的宏大敘事轉化為突出某個平凡人物的個體敘事,將宏大敘事中的英雄轉化為個體敘事中的普通人,重點呈現普通人蛻變為英雄的成長經歷,塑造“個體化的新英雄形象”[3],滿足受眾自我評價的需求。
2022年上映的《獨行月球》以一個荒誕的情節為開端,講述了一個凡事不爭、只做“中間人”的維修工獨孤月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蛻變為拯救地球的英雄的故事。在獨孤月的身上,觀眾能看到許多平凡的身影,面對愛情的執著、面對困難的頹廢、面對孤獨的恐懼……但電影藝術又使之高于現實,降低了這些“影子”的陰暗色彩而更多地展現其單向、純粹且美好的一面。因此,即便因領隊失誤使其被獨自遺落在月球,獨孤月也沒有放棄對領隊馬藍星的愛情;縱然他因成為“宇宙最后的人類”而郁郁寡歡,但當生的希望重燃,面對地球與愛人,他仍舊義無反顧地投身于重返地球的渺茫的可能之中。恰恰是這種一以貫之的執著與堅持讓獨孤月變得與普通人不同,最終蛻變為英雄,只身化解地球危機。可以說,獨孤月是現實中無數普通人的映射,卻又因他的固守與堅持而在普通人中脫穎而出。影片中普通人與英雄的距離,是堅守,是抉擇。平凡人之所以能蛻變為英雄,憑借的就是將自身平凡的屬性發揮到極致,由此,便踏入了不平凡的境界。依托于影片主人公與普通人的接近性,觀眾得以在主人公的成長之路上發現自己的影子,在主人公的每一次抉擇中不斷刷新自我道德規范,以影片主人公為道德榜樣重塑自我認知、完善自我評價。
新主流電影正是憑借著對平民英雄形象的打造保持著獨特的魅力。各行各業總有平民英雄誕生,這是新主流電影呈現給大眾的理念。《中國機長》中的機長,面對航途中的突發事件穩定操作,拯救機組人員與所有乘客的性命;《烈火英雄》中的消防員,不顧自身安危奔赴油罐區滅火,誓死抵御火情,保全城市的安危;《長津湖》中的解放軍,在敵我裝備懸殊的情況下仍然英勇無畏地走向前線,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平民英雄源于大眾,是大眾的道德模范。新主流電影對平民英雄角色的創造,是對受眾自我評價道德標準的藝術化呈現,即通過對英雄人物的塑造,受眾能夠與影片中的平民英雄角色構建擬態的交流平臺,以此進行價值觀的碰撞,形成自我道德的判斷標準,規范自身的道德行為,影片中的平民英雄形象能夠為受眾提供自我評價的參考框架,滿足受眾的自我評價需求。
在當前媒體融合發展的智媒體時代,受眾參與社會公共事件的主觀能動性越發強烈。為了更好地打造受眾參與社會互動的平臺,新主流電影改變了主旋律電影、商業電影、藝術電影三足鼎立的形式,集各家之所長,以藝術電影的審美視角和多類型混合敘事為載體,使主流電影的精神價值滲透于商業電影之中,結合受眾市場不斷融入新興元素,成為新的主流商業片。
作為抗美援朝歷史事件的影像再現,《長津湖》將主旋律電影的精神價值與商業電影的視覺刺激相結合,創造了中國電影史上的又一收視奇跡。影片以長津湖戰役為基點,講述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排除萬難、扭轉戰局取得長津湖戰役勝利的故事,塑造了七連連長伍千里、指導員梅生、炮排排長雷公等英雄形象,弘揚了志愿軍戰士們不畏強暴、敢于斗爭的抗美援朝精神。此外,為滿足影片的視覺效果,展現戰爭的視覺沖擊,影片幾乎全部真實取景,選擇與歷史戰場相似度最高的東北某地作為影片戰場,模擬歷史戰役的自然環境,讓演員以志愿軍當年的狀態置身其中,進行了近半年的戰爭模擬拍攝。為了保障后期的制作效果,有40多家特效公司參與了《長津湖》《長津湖之水門橋》的后期制作。視覺上的奇觀影像搭配主旋律的歷史故事,使得觀眾更為沉浸于由影片所建構的虛擬世界,在一步步與伍千里等戰斗英雄的互動中喚醒觀眾有關抗美援朝的集體記憶,在展現戰爭殘酷的同時為觀眾勾勒出全體志愿軍英勇無畏、保家衛國的形象。
針對當下受眾碎片化的信息接收習慣,新主流電影創造性地采用了集錦式的敘事類型,自2019年始,打造了國慶檔《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我和我的父輩》三部曲,融喜劇、溫情、歷史等多種元素于一體,吸引了一大批受眾。隨著影片制作的不斷推進,集錦式新主流電影在題材內容的選擇上也開始立足當下、展望未來,回應人們對于現實問題的思考。為了順應受眾的社會參與需求,《我和我的父輩》中,《少年行》在原有集錦式敘事類型的基礎上融合了“喜劇+未來科技”的新模式,以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為紐帶勾連現實與未來。機器人“父親”與懷揣科技夢的兒子,看似荒誕且新奇的搭配,實則是對未來科技發展走向的一種大膽猜測。時空的閉環構成了故事的因果,機器人攜帶使命穿越時空與兒童時代的創造者相遇。在這段“父與子”的關系里,人類既是機器人之父又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其庇護,雙方都被賦予了“父親”與“孩子”的雙重身份,象征著人工智能與人類的和諧共生。結合當下受眾對未來科技發展的激烈討論,影片以輕松愉快的形式回應了受眾對于人工智能技術和人工智能發展前景的擔憂,堅定受眾對人類智慧的信任,是社會對受眾參與需求的回饋。
受大眾文化發展的影響,個體審美取向的不同需求造就了社會多元化審美的形成。新主流電影試圖構建的是基于本土觀眾視點的民族共同體美學,多民族、多地域、多文化的相互交織使得電影需要呈現出多元的審美取向,通過審美的普遍價值來吸引廣泛意義上的電影觀眾[4]。
以《我和我的父輩》為例,一部電影四個單元,滿足了受眾不同的審美取向。《乘風》是家國情懷的凝聚,立足于真實的歷史事件來反映現實。影片講述了抗戰時期冀中騎兵團抵抗日軍,帶領民眾撤離的故事,以騎兵團團長馬仁興父子的關系為情感導向,面對敵人的圍剿,馬仁興選擇舍棄兒子所在分支部隊顧全大部隊,保障民眾安全撤離,展現了抗戰先烈們舍小家為大家、為國為民的偉大精神,還原了戰爭的肅殺與悲壯。《乘風》的畫面凝重而宏大,戰場上戰馬嘶鳴,廣角特寫的穿插使用滿足了受眾對戰爭美學的想象。《詩》是航天精神的凝結,是一首用天空書寫的壯麗詩篇,承載著人民的航天夢,影片以溫柔細膩的筆觸展現了老一輩航天人對中國航空航天事業的探索與奉獻。“我是個詩人,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天上寫詩”,這是影片中父親對兒子說的話,亦是對航天工作的浪漫主義表達。《詩》為觀眾呈現的是一個澄凈的世界,一個純粹的航天夢。漫天黃沙阻擋不了研究者前行的腳步,蔚藍星空承載著航天人的遠大征途,孔明燈搭載著傳承的火種,飛向浩瀚的宇宙。父輩們用生命在天空譜寫的詩篇被子一代延續。簡潔、詩意的畫面在輕描淡寫間觸碰觀眾的潛意識,為受眾帶來詩意化的美學體驗。《鴨先知》是對改革創新精神的趣味化表達。不同于前兩個子單元,《鴨先知》塑造了一個善于變通、敢于冒險、精明的人物形象。故事以小男孩冬冬朗讀作文《我的爸爸》開篇,對其父趙平洋明褒實貶,通過詼諧的戲劇化情節設計,講述了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第一條電視廣告的拍攝經歷,于歡樂中向觀眾傳遞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為了更好地還原故事的時代背景,影片畫面整體以紅、棕、藍等濃郁復古的色調為主,充滿年代感的圖形畫幅轉場,排布對稱的構圖方式,滿布街頭的電影海報,媽媽們精心卷燙的花卷頭,滿足了受眾對于20世紀80年代復古美學的想象。《少年行》是少年追夢的體現。一個來自未來世界的機器人與懷揣科學夢的孩子組成了一對臨時父子,在少年追夢的路途中,機器人給予他鼓勵,幫助其堅定自己的夢想,為觀眾帶來了一出勵志喜劇。除喜劇的元素外,《少年行》還融合了科技與未來的設定,畫面簡約硬朗,是現代化與未來科技結合的表達,滿足了受眾對于極簡美學的期待。
豐富的畫面內容承載著影片的多元審美,畫面作為受眾對電影最直接的視覺印象,是社會對受眾審美期待的直接反饋,也是當下新主流電影與受眾建構有效交流空間、形成良性互動、建立共同體美學的有效路徑。
新主流電影憑借商業電影的敘事手段包裝其價值內核,并通過一系列創作策略與觀眾建立共同的認同,引導觀眾對影像文本構造的含蓄意指系統進行釋義,進而完成對意識形態話語的有效輸出[5]。最終,形成以個體化敘事為基本架構、以各行業的職業故事為創作藍本、以類型電影的審美取向為表現對象,融合主流價值、商業技術與藝術審美,激活受眾文化記憶與家國情懷潛意識的新主流電影新格局。
優秀的文藝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藝術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場上受到歡迎。隨著新主流電影的不斷發展、創新,我國其他類型電影也能搭上時代發展的順風車,驅動國內電影行業的發展,共同構建具有中國特色意識形態的電影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