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自由
——清代女性繪畫的發展

秦 儉 （咸陽師范學院，陜西 咸陽 712099）

中國女性繪畫在千百年來的繪畫歷史長河之中一直以配角的形象出現，不被重視。宋元時期，女性畫家在歷史記載中一直沒有姓名，唯有以“某夫人”的稱呼留在史冊，甚至在繪畫方面有天賦的女性會被家族光芒掩蓋。明代出現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言論，意指有才能的女性要自我埋沒。因文人士大夫在娶妻選妾時會選擇有文化涵養的女性，女性畫家在明代有較大的發展空間。到了清代，女性畫家除了在數量上得到空前的發展，因不再將繪畫作為討好男性消費的手段，她們在繪畫題材、技法、內容等方面都擁有了相對的自由權，可以說清代擅繪的女性畫家在繪畫領域逐步走向自由道路。

一、清代女性畫家在繪畫題材上的自由

從現存的清代女性繪畫中不難發現，花鳥題材最多，人物次之，山水最少，究其原因，古代女子身居閨閣只能在深閨之中賞花觀草，很少有機會走進大自然觀賞，距離感使得她們在山水題材上產生疏離。部分閨閣畫家因家庭原因可觀摩學習前人不同題材繪畫，尚可根據自身喜好而定，但因長期身在閨閣，在題材方面還是更多選擇花卉與人物這類能常接觸到的題材。這種現象在清代有所改變，女性畫家開始像男性畫家那樣投身于社會之中，在繪畫題材上迎來了初步的自由。

清 陳書《仿王蒙夏日山居圖》紙本設色 70.5 cm×28.38 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 陳書《長松圖》軸紙本設色 84.5 cm×30.1 cm 故宮博物院藏

清 任霞 《桐陰抱琴》扇面鏡心 25 cm×25 c m

清 蔣季錫 《丁香圖》紙本 125.4 cm×66.2 cm故宮博物院藏

（一）擅山水畫的女畫家陳書

陳書（1660—1736年），字南樓，晚年號南樓老人，擅繪花鳥、山水、人物。是現存山水畫最多的女畫家。早年以賣畫自給，后以長子錢陳群為貴，其子將她晚年所創的《長松圖》獻給喜好字畫的乾隆皇帝，乾隆皇帝觀后不禁贊嘆并在畫上親筆題詩。陳書不僅擅長臨摹，還可以創作，這在女性畫家之中是不多見的。她臨摹的對象為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在《仿王蒙夏日山居圖》中可以看到畫面整體布局與王蒙《王蒙夏日山居圖》基本一致，畫中前景為幾棵老松，挺拔而內斂，后面的山石緊湊，烘托出前面老松的優雅姿態，遠山的描繪基于中景的筆法，更加簡潔。總體來說，畫家筆法繁密細致，不僅將夏日植被的茂密之感表現得淋漓盡致，還表達了怡然自得的平靜心境。可以說與王蒙所繪的不同之處，便是畫面氣息的不同，王蒙作為男性畫家筆力蒼茫遒勁，畫面以動態體現野逸之趣。陳書雖為女性，畫面卻無粉氣，反倒是以穩健的筆力表達了山川靜態的美感，用“山靜似太古”來形容最適宜。陳書除了擅長臨摹古人山水，還有很多寫生及創作的山水題材作品。“《長松圖》軸是她晚年創作的山水畫精品。圖中設色青綠朱赭，清疏淡雅，實而清。”[1]此幅作品是陳書通過觀察一棵古松而創作的作品，整幅作品以墨為主，濃墨淡墨相輔相成，加上沉穩平和的筆法，使得筆墨相融，營造出一片清雅的場景。畫面中有一人在湖邊小亭閑坐，書案上放著攤開的書籍，身后老松高大挺拔有精神，矮樹茂密蜿蜒有性格，石頭上布滿苔痕，對岸的灌木與幽竹與若隱若現的遠山無不體現畫家怡然自得的心境。這樣的布局足以說明畫家在山水題材方面的創作能力。

（二）游走于各類題材之中的女畫家任霞

任霞，任伯年之女，自幼承其家學，吳心毅曰：“任霞‘畫承家學，山水、人物、花卉畫得其傳，嫁后不多操筆，流傳甚少。’”[2]可知其擅繪人物、花鳥、山水題材。在人物、花鳥題材上任霞以其父為臨摹對象，因生計問題，作為長女的她肩負起養家糊口的重任，成為為父親代筆之人。長期的臨摹與代筆使得任霞掌握了父親的繪畫技法，也練就了她的基本功，其筆法嫻熟，筆力遒勁，賦色濃厚畫面氣息與其父極為接近。《桐陰抱琴》為任霞一幅工筆小品，畫中有一華貴夫人身著朱衫，側身倚在綠色古琴之上，眼睛微瞇望著前方，身后有一蔥郁老樹斜枝而下，與前面紅衣之人成環環相扣之勢。樹葉以雙鉤的技法來勾勒，用色罩染后再略施分染，使得樹葉主次分明又不失茂密之感。人物以粗細相兼的線條分別勾勒出發絲、五官與衣著，凸顯出不同物的特有質感，使之形成了和諧的節奏感。從色彩上來說，任霞能將朱紅與石綠兩種顏色相互融合，賦予其美感，突破了一般紅綠相配給人的低俗的感覺，可見畫家在色彩上的能力。再加上遒勁的線條、飽滿的構圖、清麗的設色，此幅作品沒有絲毫矯揉的脂粉味，而是給人以清雅之感。

清 蔣淑《豐盈和樂圖》扇面 19.5 cm×58 cm故宮博物院藏

二、清代女性畫家在繪畫技法上的自由

清代繪畫的發展與前朝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乾隆皇帝對繪畫的喜愛，讓郎世寧這樣的外籍畫家可以成為宮廷畫家，這說明了清代統治者對繪畫的包容性。中西繪畫在清代畫家手中形成了獨特的面貌。中國繪畫一直以來講究筆墨的表達、線條的美感以及神韻；西方繪畫則更加重視明暗、造型、透視、光影。兩種截然不同的繪畫風格相結合，使得中國的繪畫有了新的發展。這一時期的女性繪畫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蔣季錫、蔣淑便是中西結合的畫家里面的一員，也是最早使用西洋畫法的女畫家。

（一）蔣季錫

蔣季錫，江蘇常熟人，畫家蔣伊之女、蔣廷錫之妹，在蔣氏家族的熏陶下，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常與其父兄討論繪畫，其繪畫將馬荃勾染花卉之法與惲壽平沒骨法相結合，再融合西洋畫技法，形成了獨特的風格，代表作品有《丁香圖》《桃花鳴禽》，其中《丁香圖》的選材是其他畫家很少選擇的題材，整幅作品既有“富貴”的氣象，又有“野逸”的趣味，這來自畫家將中西方技法的巧妙結合。整幅作品描繪了一整棵斜枝而上的丁香樹，因花朵繁密壓彎了花枝，也沒有影響其向上生長的生命力，反倒因“壓彎了腰”更加凸顯丁香樹的頑強。畫中先以遒勁的線條勾勒出樹干及樹葉，在暈染之時，加入了西洋畫中明暗、高光的表現手法，對樹葉的受光面、背光面都作了細膩的描繪，這樣的手法不僅區分了樹葉的正面與反面，增添了樹葉的美感，還使得丁香樹更加耐人尋味。同時，丁香花與樹干也做了明暗的處理，在與樹葉描繪技法相統一的基礎上，更是突出了整棵樹的輪廓感以及立體感，使得整幅作品既有西洋畫的立體感又有中國畫的神韻。

（二）蔣淑

蔣淑，江蘇常熟人，畫家蔣廷錫之女，蔣季錫之侄女，承其父學，其父對中西方的繪畫技法進行了取舍，將中國畫中的“意境”與西洋畫中的“光影”結合起來，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畫面貌。蔣淑在父親的教導之下臨摹與學習繪畫，“曾臨蔣廷錫《花卉圖冊》（故宮博物院藏）12開，極得其父工寫結合巧妙，色墨相得益彰的畫風神韻。”與其他女性畫家不同的是，蔣淑喜歡運用諧音、象征的手法創作吉慶畫。她的作品沒有一般閨閣畫家喜愛花草的小情調，而是喜歡贊揚國泰民安、豐收喜悅之情。《豐盈和樂圖》便是抒發此類情感的代表之作，此幅作品為扇面作品，在構圖上比一般團扇難度更大，畫中幾株沉甸甸的麥穗，從右邊向左上方生長，畫家沒有用鐵線描技法來勾勒麥穗枝葉，而是用粗細不同的曲線及筆斷意連的線條來勾勒，使得所繪之物更加形象生動。相較之下，兩只落在麥穗上圓溜溜的麻雀，用了比較平緩的線條來表現，不同的勾勒方式使得整幅作品在沒有色彩輔助的情況下，僅通過生動的線條完成了一幅完整的作品。

三、清代女性繪畫走向自由

清代女性繪畫開始走向自由，在題材上，女性畫家不再著眼于花鳥、人物，她們開始將目光投向山水題材，她們走出深閨，感知外面的世界。陳書觀古松創作山水畫、任霞游走于各類題材替父代筆賣畫、蔣季錫融合中西繪畫技法、蔣淑學習其父中西結合進行繪畫，同時將自己的思想代入畫中。這些女畫家走出深閨，投身社會，在不同程度上開始像男性畫家那樣施展自身的繪畫才能，雖僅是走向自由發展之路的開端，但不得不承認，她們為后來女性思想的解放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