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古偶仙俠劇的審美訴求與傳播特征
——以《蒼蘭訣》為例

◎陳伊丹

自2005年《仙劍奇俠傳》初現熒屏以來，“古裝偶像劇”“仙俠劇”日益受到關注。近年來，大批古偶仙俠劇接連上映，如《陳情令》《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再次演繹了古偶仙俠劇的神話魅力，掀起了影視產業發展的又一波熱潮。然而，如今古偶仙俠劇的發展并非一路坦途，其產量暴增的同時，不可避免地伴隨著劇情內容、題材單一等問題，“換湯不換藥”的腳本編排，同質化的主角人物設定，已經不再符合當今觀眾的追劇訴求。影視劇市場受眾的審美疲勞現象，也體現了觀眾對于古偶仙俠劇的審美訴求的轉變與發展。本文以2022年愛奇藝平臺熱播的電視劇《蒼蘭訣》為例，探討當今古偶仙俠劇的出路，分析觀眾對于古偶仙俠劇的審美訴求與傳播特征。

一、情感經濟：網絡IP劇的消費主義新邏輯

IP（Intellectual property）即知識產權，其延伸至影視劇市場范疇的主要形式有網絡小說、卡通動漫、游戲、音樂等。IP劇指的是資本在購入相關原創作品的版權之后，將其改編并翻拍后創作的影視劇作品，它主要依托互聯網平臺進行傳播，并具備大量的原著粉絲基礎。因此，IP資源的全線開發向來是古偶仙俠劇市場角逐突破的一大熱點。先前熱播的《仙劍奇俠傳》《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電視劇都是借助對IP的深度挖掘，發展并形成有一定特色的電視劇品牌，從而開拓至各大相關市場，并形成了完善的全產業鏈發展態勢，因而取得了極佳的傳播效果與經濟效益。

《蒼蘭訣》正是一部典型的IP劇，其改編自作者九鷺非香的同名小說及漫畫，主要講述了月尊東方青蒼與仙女小蘭花甜虐交織的愛情故事。該劇開播后廣受國內觀眾追捧，成為愛奇藝平臺第四部熱度破萬的電視劇，同時登頂國內多個第三方數據平臺，在商業價值層面更是直線“飛升”。《蒼蘭訣》憑借劇集內容、口碑的強勢逆襲，與伊利、雅詩蘭黛、脈動、元氣森林等多家品牌方達成合作，囊括美妝、食品、飲料、醫藥、母嬰等多個行業，實現了IP、品牌與平臺的多方共贏。從劇集內容本身的良好運營到線上IP的品牌聯動以及創意營銷，《蒼蘭訣》精準觸達目標受眾，借助其品牌IP的商業價值，實現內容營銷的全面升級，充分體現了其影視IP商業價值的延展性。

站在受眾立場，我國影視劇IP建構的關鍵點在于其劇集內容本身的呈現質量。古偶仙俠劇作為非現實題材的影視作品，其劇情建構與視覺呈現是首要因素，只有達到觀眾期望，才能通過作品內容打動觀眾，從而帶動影視IP的建構與發展。在內容制作上，古偶仙俠劇與現代電視劇不同，需要更長的拍攝、制作周期。由于各大熱門IP版權費用上漲以及觀眾的觀劇審美需求日益提高，古偶仙俠劇投資與制作的成本也不斷提高。然而，在當下浮躁的影視劇消費市場，在播出之后能夠深入人心的古偶仙俠劇寥若晨星。廉價的動畫特效、欠佳的主角妝造、混亂或雷同的劇情剪輯，讓觀眾對古偶仙俠劇失去了原本的期待。《蒼蘭訣》在這樣的背景下卻能殺出重圍，在開播當日便登上各大社交媒體平臺、輿情平臺熱搜榜單，其微博話題#蒼蘭訣#總瀏覽量高達29.3億，討論量達363.6萬，同時排在貓眼熱度總榜第二名。要想分析其在古偶仙俠劇影視寒冬火爆的原因，應基于受眾情感訴求的視角，探究當下IP化的消費主義新邏輯。

（一）劇迷狂歡：虛擬世界的幻想與娛樂審美的滿足

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基于“擬真”與“現實”的概念指出，“擬真不同于虛構或者謊言，它不僅把缺席表現為一種存在，把想象表現為真實，而且也潛在削弱任何與真實的對比，把真實同化于它的自身之中。”①古偶仙俠劇的潛在邏輯較為默契地契合了該“擬像”之論。劇集通過虛擬世界的客體映射了現實世界的本體，通過構筑“現實的海市蜃樓”，試圖以一種“擬真”的方式彌合幻象與真實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觀眾理性審視的思考視角，因而消除了其對不真實的質疑感與緊張感，從而使觀眾在觀劇的過程中獲得情感與精神的滿足。

首先，以古偶仙俠劇為題材的《蒼蘭訣》，因其故事劇情的精密編排與后期特效的精良制作，呈現出一個超脫現實的仙界，為受眾打造了具有東方幻想風格的“擬真”世界，使其將個人英雄主義審美與具有東方韻味的愛情悲歡進行情緒代入與情感投射，以獲得對虛幻世界的觀劇滿足。同時，部分觀眾對于枯燥生活的消極情緒，也借由該劇得到一定的消解。《蒼蘭訣》在熒屏所呈現的美輪美奐、玄幻奧妙的“三界”場景，在一定程度上隱喻了現實生活的避難所，使觀眾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審美期待中崇高與悲壯的心靈滿足。這樣的情感投射影響與強化了觀眾對《蒼蘭訣》中偶像所飾演的仙界人物的心理認同。該心理認同也顯而易見地體現在抖音短視頻平臺上，大量網友紛紛轉發劇中“向尊上東方青蒼行禮”行為所復刻的視頻，形成“米姆傳播”的現象。

其次，古偶仙俠劇作為影視市場的商品，具備大眾文化的通俗性、娛樂性，因而也自然滿足了觀眾較為淺層的娛樂審美需求。相較于精神世界的美感訴求，視聽覺體驗的快感更能令人興奮與愉悅。觀眾在感官上得到刺激與滿足后可獲得身心的放松，因此磅礴壯觀的場景與恢宏大氣的特效、音效，正滿足著當下以視覺、聽覺為主導的消費市場的觀眾需求。有人稱，《蒼蘭訣》以一己之力提高了國產古偶仙俠劇的標準，拍出了東方玄幻的新模板。劇中投入了高成本的特效，打造了蒼鹽海、云夢澤、水云天等瑰麗壯闊的景象。尤其是在如夢似幻的水云天，其中的每一幀畫面都精美絕倫，其“花了4個億的特效”為網友所吹捧與稱贊。此外，《蒼蘭訣》的音樂也十分考究。劇中不僅有《蒼蘭契》《訣愛》等多首原創影視單曲，還有搖滾和國風穿插的配樂，讓整部劇充滿了高燃時刻。熒屏的視覺語言與聽覺語言既能帶給觀眾娛樂審美的滿足，又能使觀眾在瑰麗的影像世界中獲得夢幻的享受。

（二）CP粉狂歡：粉絲社群“文本盜獵”中的情感投射

傳播學者亨利·詹金斯在《星際旅程歸來，重讀，重寫：作為文本盜獵者的迷寫作》中首次提出“文本盜獵者”這一概念。“盜獵”是一種積極的閱讀行為，讀者“是旅行者，他們在屬于別人的土地之間遷徙，就像游牧民族在并非自己寫就的田野上一路盜獵過去，掠奪財富以獲得自我的享受”②。在《文本盜獵者》一書中，亨利·詹金斯列舉的“盜獵”案例頗為廣泛，包括視頻、小說等諸多藝術形式。總而言之，“文本盜獵”即對文本的再次闡釋，從原文本中攫取可以改編的部分，在此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作為自身原創作品的一部分。當前媒介技術迅速發展，古偶仙俠劇觀眾能夠對劇本內容及其周邊資料進行再生產與再傳播，粉絲的參與式文化是在這種媒介環境下衍生的一種新的消費主義。在此背景下，觀眾主動投入到媒介故事的創作與分發之中，極大促進了其自我表達與群體集會的熱情。

首先，《蒼蘭訣》作為熱門IP劇，在開拍之前已擁有一定的粉絲基礎，在其以流量變現為主的經營模式中，便伴隨了產品制作與文化產出捆綁的淺層邏輯。這在當今的媒體環境中較為多見。傳播學家卡茨提出的使用與滿足理論認為，受眾的媒介接觸主要表現為“媒介期待——媒介接觸——需求滿足”的基本模式。基于積極的、可互動的、可參與的傳播關系，制作者在男女主選角、腳本大綱、劇情故事線、劇組情境等各個環節都提前進行了創作敘事。當電視劇順利播出后，粉絲群體可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磕”到劇組官方提供的“一手物料”，并在超話社區、粉絲社群等平臺進行互動，以此表達個人情感而獲取滿足感。除了劇中男女主角的情感糾葛，《蒼蘭訣》劇外男女主角飾演者也在積極“營業”，不斷產出幕后花絮、雙人海報、同臺表演、直播互動等多種形式的互動材料，受CP粉追逐。截至2022年12月，#棣欣引力#超話已有41.8萬粉絲，閱讀量高達51億。

其次，劇中人物延伸到線下真人CP，CP粉密切關注主角在真實生活中的聯系互動，通過在以抖音為主的短視頻平臺中剪輯CP相關的視頻，將這種由官方主導的商業化炒作行為逐漸發展為粉絲共同參與、營造的曖昧氛圍，構建了頗受粉絲社群歡迎的“媒介景觀”。美國社會學家戈夫曼提出的自我呈現理論認為，社交媒體為大眾主動進行自我展演提供了很大的平臺，大眾將從自我呈現中獲取一定的心理滿足。有別于被動的“觀看者”，作為“參與者”的CP粉往往會主動甚至狂熱地投入參與式文化的生產，將元文本進行二次創作，并在興趣社區進行傳播，在情感范疇的意義建構中獲得個人的滿足感，在社群的溝通互動中獲得群體的認同感。《蒼蘭訣》熱播后，CP粉隨之借助各類技術手段進行“文本盜獵”式的內容生產，將劇中主角相依相戀的影視片段與劇外男女主角飾演者的互動素材進行二次剪輯創作，并在抖音、B站等平臺發布，在線上互動中實現了情感表達與情感投射。高頻且密切的情感互動也使該劇在網絡平臺獲得極佳的流量效益，助推了該劇的爆火。

二、東方美學：注重傳統文化輸出的內容把關

如前文所提，《蒼蘭訣》通過精致擬真的特效音效，描摹了瑰麗磅礴的視聽場景，刻畫了自然靈動的人物角色以及備受吹捧的副線CP，因此順應了現代觀眾對于古偶仙俠劇的審美取向。該劇在影視市場構建了極佳的熒屏印象，在不同層面上與受眾進行了復雜且緊密的情感勾連，加之情緒資本的助推、情感經濟的增長，使得其在影視產業的流量市場卓有成效。

現今古偶仙俠劇“量多質減”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許多劇集為獲得更大的受眾市場，盲目以娛樂性和商業性為主要價值追求，未能承擔起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責任。然而，對于我國古裝劇這一大影視范疇，中國傳統文化不僅能在外在的形態設定上賦予劇集以東方美學，更能在其內在的價值體系中注入東方神韻，以此在文化內容層面更好地滿足國內外觀眾日益提高的影視審美需求。古偶仙俠劇《蒼蘭訣》也包含在內。該劇在拍攝制作與內容生產的過程中也轉化了諸多的中國傳統文化資源，在其品牌內容的傳播與推廣中也傳承了東方神韻。因此，在探討該劇受眾視角的情緒訴求與情感認同之上，走出古偶仙俠劇市場的消費主義邏輯，該劇在涵蓋東方精神的審美把關與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容輸出層面仍然值得注意與探討。

（一）外顯：視覺符號的搭建

古偶仙俠劇將中國傳統文化資源外化為以視覺符號所承載的要素，構造出具有濃厚古風韻味的劇情場景，以此提高了古偶仙俠劇的外在觀賞性。

首先，《蒼蘭訣》在視覺構成中融入了許多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元素。劇組邀請了27位非遺匠人加入制作，融入了32種非遺傳統工藝，包含有6大中國非遺藝術。該劇不論在服裝、道具的設計還是在運鏡剪輯的美陳上，都與非遺元素進行了巧妙的結合。其一，在服飾、化妝、道具層面，《蒼蘭訣》融入了許多中國非遺工藝。例如，主演長珩攜帶的蘭花素帕是邀請了蘇州刺繡藝人、江蘇省工藝美術名人盧建英運用蘇繡工藝制作而成，提升了劇集的質感。女主角小蘭花司命殿中的錦盒采用了具有悠久歷史的傳統漆畫工藝，精巧雅致，極具東方韻味，為該劇賦予了更高的美學欣賞價值。大婚之日，女主角使用的團扇，頭飾上點綴的絨花，以及身著的云夢澤服飾，都穿插了諸多非遺工藝，提升了該劇的精致感和細節感。其二，在剪輯手法上，制作團隊同樣下足了功夫。例如，劇中長珩與容昊進入古畫相聚、把酒言歡的場景，選用了山水畫的形式呈現，其中流動的扁舟與古人靈動秀美的形象相映成趣，將山水詩畫意境發揮到極致。

其次，《蒼蘭訣》雖然是古偶仙俠劇，但劇情本身并未依靠確切的歷史背景，力求展現古代歷史文明中的東方美學。大到演員服飾，小到主角妝造的眉形、妝面，無不體現出專業與用心。在人間場景中，主角人物服飾多仿造唐朝形制，男裝以圓領袍、交領大袖寬袍為主，女裝則以襦裙為主。其中，女主角的發型采用唐朝晚期流行的“云髻”，在面部妝容上也選取了唐朝妝容中最有特色的“蛾眉”和“花鈿”。《蒼蘭訣》將東方美學中唯美詩意的藝術觀念表現得淋漓盡致，其審美在線的視覺藝術吸引了廣大觀眾的眼球。

《蒼蘭決》因引入多種非遺要素、堅持匠心制作的理念收獲了無數好評，“用蒼蘭訣打開非遺手工藝”的詞條一度沖上抖音熱門榜單，引發全網粉絲復刻劇中同款的熱潮。這一現象同樣反映了現代觀眾對于古偶仙俠劇的審美新訴求，觀眾所關注和感興趣的不止是劇情發展、角色設定、感情戲碼等。《蒼蘭訣》作為近期的“良心劇”，在某種程度上為同類劇審美指引了新方向，促進國產古偶仙俠劇未來不斷地推陳出新。

（二）內隱：價值體系的構建

古偶仙俠劇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體系、哲學思想以及文化心理，為劇中的人物設計與情節構筑提供了內在的靈魂支撐。

首先，《蒼蘭訣》整體以東方水元素為基底，打造了具有楚辭浪漫主義的空間場景體系，營造了別具一格的東方幻象。其中，水云天的色彩以白色、金色、淺木色為主，呈現了楚辭中含睇宜笑的水神意向，在詩意畫像之中增添了靈動韻味。蒼鹽海的設計理念源自“絲綢之路”，其中融合了波斯風格，運用火、熔巖等自然元素，呈現出別樣的異域風情，同時結合了縹緲的火神意象以體現仙界的神秘感。另外，人間云夢澤則是參考了唐代制式風格，呈現市井人世、煙火人間的盛世之景，通過生活細節體現人文意境。

其次，《蒼蘭訣》的價值觀扎根于中國傳統文化之中，劇中的文化內核多處體現了胸懷天下、重禮崇德等人文傳統。劇中女主小蘭花的真實身份是息山神女，背負著止戰、治愈的使命。她作為神女，關愛世人，正義且純粹，不惜犧牲自己拯救眾人。主角生死無懼、悲天憫人，這種心系天下的大愛精神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以大義與私欲為善惡對立的儒家思想。此外，《蒼蘭訣》還運用《紅樓夢》的“金陵十二釵”判詞設定展現了“命簿+命格詩”的作用，也暗含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儒學價值觀。

三、結語

《蒼蘭訣》誠意滿滿的細節制作，潛移默化地傳遞了中國的傳統價值觀。該劇不僅在國內市場備受歡迎，其版權還成功發行至多個國家，如韓國、印度、馬來西亞等。《蒼蘭訣》英文劇名譯作《Love Between Fairy And Devil》，打造了為海外觀眾所能理解并接受的話語體系，收獲大量好評。《蒼蘭訣》具備強大的中國傳統文化傳承與傳播潛力，其潤物細無聲的文化輸出是為現代海內外觀眾所欣然接受的。中國傳統文化并非靜止、一成不變的，而是動態、流動的。不同的傳播載體應立足于新時代，基于當下影視市場中觀眾的審美訴求，通過新穎的表現手法賦予傳統文化以新的闡釋，使其靈動活化，為國內外觀眾所受用。在這一層面上，《蒼蘭訣》作為一次優秀的傳統文化的影視化表達實踐，可以引導未來古偶仙俠劇產業的良性生產，促進影視文化產業的發展。古偶仙俠劇理應扎根于中國傳統文化，通過形成易于理解接受與傳播推廣的話語體系，助力中國傳統文化的輸出，增強中國觀眾的文化自信，以此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注釋：

①唐忠會.非真實·超真實·生命真實——對中國電影發展與數字技術關系的一種審視[J].文藝評論,2012(09):23-26.

②吳雨寒.文本的“盜獵”與“重生”[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