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秋林
(鹽城機電高等職業技術學校,江蘇 鹽城 224000)
“文學思潮是在一定的歷史時空里,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社會、文化、經濟等領域里發生了變革,或在外來思潮的影響下,在文學藝術范圍內出現了與之相適應的、推動或抵制這種變革的一種文學思潮或文學主張;這種文學思潮或文學主張,不是在個別或少數文學家的創作中得到反映,而是受到了相當多的文藝家的認同,并自覺地進行創作實踐所形成的有聲勢、有廣泛影響的一種文學創作潮流”。[1]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文學思潮,有不同的思想和主張,它們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一大批優秀學者創作了許多優秀的作品,并推動著文學的發展。
五四啟蒙主義文學思潮,是中國啟蒙時代的產物。這種文學思潮啟蒙的發生、發展與“五四”文學革命息息相關。五四文學思潮受西方文學思潮的影響,在客觀上改變了人的文學觀念,把人放在核心位置,提倡自由平等、個性解放,批判整個封建制度及其思想文化體系,揭露了黑暗社會以及封建禮教思想對人的戕害。所以,五四文學作家群體的創作從不同層面體現了五四啟蒙主義文學思潮中的主題和啟蒙意義,旨在“啟民之蒙”,把人上升到一個特定的高度。
魯迅作為啟蒙主義先驅,他提出了“人的文學”。他的作品主題集中在“人”上,他致力于探索中國底層問題。
《故鄉》中的閏土就是底層農民典型,少年時他好動、活潑、神采奕奕;成年后,在生活的苦難中,在“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的重重重壓下,“先前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有一件極薄的卦子,渾身瑟縮著。”那手“又粗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閏土的各方面展現了廣大農民生活的困苦與窘迫,他被封建時代的“規矩”弄得“像個木偶”。他是特定環境中塑造的典型人物,他的身上仍舊帶有農民所共有的善良、樸實、真誠,只是貧困的生活讓他漸趨衰老;他也有劣根性——麻木,魯迅的筆觸對準了當時殘害人們思想與靈魂的社會。魯迅目睹和感受著民族危機,他作為一名愛國知識分子,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始終不斷思考著“中國問題”。因此,他把筆觸伸向了底層的被壓迫者與被侮辱者,為被壓迫者與被侮辱者吶喊。魯迅認為,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就必須讓來源于西方的現代性思想和話語進入中國[2]。人的主體地位上充分體現了“五四”文學思想的根本,即對“人”的發現。《故鄉》中的閏土應該被喚醒,使之成為獨立的人。
由于各種思潮的引進及推介,作家們了解到“人”的價值和意義,“人”的文學觀念確立。這“刺激了對‘人’的不斷發現,啟發了‘五四’文學如何表現人。”[3]“五四”文學思潮是對國民的啟蒙,五四新文學作為那個時代的產物,必然成為啟蒙話語的理想表達方式。“新文學的創造者們運用各種文學樣式和創作方法,傾吐自己內心的苦悶和愿望,表現‘五四’時代的叛逆及創造的精神”[4]。作家們的創作為“五四”文學思潮注入新的內涵。
在20世紀80年代,許多人經歷過了對人性、尊嚴和價值蹂躪和侵害的“文化洗禮”。因此,在新時期,這些人就執著于將人從愚昧、從“現代”迷信中解放出來,如同“五四”時期那樣承載著“啟蒙”的歷史任務。在思想文化上,“新時期也因此被看成是另一個‘五四’。”[5]
陳奐生是新時期文學思潮中的一個典型人物,他的出現說明作家關注人的生活,在那場大的文化高潮之后,人性遭到摧殘,人也喪失了作為“人”的真正價值。人們的思想被禁錮,而為了沖破禁錮,文學一起步就表現出現實主義的藝術追求。“對人的思考,表現人的非人遭遇,成了文學的神圣使命”。[6]由于作家二十多年的底層生活,讓他們更多地了解到了底層的內心世界。雖然進入了新時期,但是許多底層群眾心里仍然存在著舊思想、舊規則。看到這些,作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他們會想著為農民做些事,就像高曉聲在闡述自己的文學觀念時曾形象地說“跌倒了站起來,打散了聚攏起來,受傷的不顧疼痛,死了靈魂不散,生生死死都要為農民做點事,這就是作家們的信念。”[7]
綜合種種,像高曉聲這樣的作家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產生的,他們心系國家前途和民族未來,充當著人民的代言人,和“五四”時期知識分子一樣,充滿現實戰斗精神,他們提倡人道主義、人性、人情。對“人”進行了重新的思考。“五四”知識分子與新時期知識分子他們堅持救國救民的道路,只是將目光轉向了底層民眾,企圖通過社會底層人物的塑造呼喚來教育民眾,以實現社會的改革和進步。
閏土與陳奐生處在兩個不同的時代。閏土生活在辛亥革命后的農村,但革命的意識(思想)并未進入農村。農民仍深受封建余毒的侵害,自由平等、個性解放的精神他們無從得知,他只知道叫一聲“老爺”,以顯示自己對作者的尊敬,殊不知(但)這一聲“老爺”卻像一堵墻,隔開了他們的世界,斬斷了曾經的友誼,增加了一道鴻溝,這是悲哀的!在當時的社會,底層沒有自身權利、沒有獨立和自由意識,他們的頭腦中顯現的是解決溫飽、遵守“規矩”。精神世界好像與他們無關。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物質生活匱乏時,他們的愿望是吃飽、喝足,政府少納稅。可這最簡單、最基本的需求要通過拜神來解決,這一定程度上說明農民對當時制度的信奉與堅守。把命運寄托于香爐燭臺也表明了他們的無奈。處在社會的底層,他們根本沒有話語權,他們只是(被看作)社會的附庸,沒有人重視他們的境況和生存條件,他們是社會中可有可無之人。看著他們的生活感覺心酸,如此艱難的時刻,他們依然想著繼續生活,而沒有選擇逃避,這在另一個側面反映了他們堅持不懈的美好品格。他們總想著只要拼搏,一切都會變好,這是多么善良的品格。生活之艱,他們仍有一顆赤子之心,沒有搶也沒有偷,這是值得人們尊敬的。西方的自由平等思想傳入中國,創作者發現了“人”的價值,重視人的社會地位,因此提出“人”的文學觀。他們把筆觸伸向社會的底層,為底層呼喊,讓底層獲得“人”的權利。閏土的生活是農民的典型,他的生活幾乎是所有貧苦農民共同的災難,表現了當時農村經濟的破敗和農民生活的困苦。農村凋敝的景象和農民掙扎在饑餓線上的艱難處境展現在讀者面前。這些都是封建制度毒害的結果,封建制度扭曲了人的靈魂,束縛了人的思想,等級觀念深入人心,尊卑秩序須得遵守,“人”成為“非人”,純凈的心靈已被封建的毒液毒害。農民必然成了犧牲者,他們的一生是悲劇的,他們的生活值得人同情。流血的現實,迷茫的徜徉。
陳奐生處在改革開放時期。他的基本溫飽解決了,正在努力奮斗創造更好的生活。但事實卻是殘酷的,他在村上沒有地位,只是別人的配角。因此,別人易忽視他的存在。他最大的愿望是買頂帽子,以顯示他的地位和身份。“上城賣油繩”是他賺錢的一條門路。走了幾個小時來到城里,準備用賺來的錢買頂帽子。然而,由于他的疏忽,感冒趁機而入,無意識中睡到了火車站的長凳上。幸運的是,縣委書記去城里開會看見了他,并且吩咐司機把他送進了招待所。對于一個農民來說,這是多么奢侈的事。因為,有的人一輩子都見不到招待所,更別說住了。他一覺醒來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鏡子般的地、雪白的墻、海綿似的沙發、潔白的被子,他一下子不知所云了。拿著鞋走出了賓館,以防弄臟地。他去問服務員,服務員態度的變化說明了尊卑的重要性。他一聽五元錢,當時就蒙了,住了一晚上兩頂帽子沒了,回去了怎么向老婆交代?可他轉念一想,一下子覺得精神滿足了,他想到了說辭來證明自己的見聞及親身經歷的事。他不再被別人忽視、瞧不起。看起來他的行為很喜劇化,其實他的生活是帶有很強的悲劇感的。五元錢就買到了精神上的滿足,從此,他依然精神抖擻,這是等級觀念在作怪。他是一個社會的縮影,他的身上有很多農民的共性。他是一個典型,代表著眾多的農民形象。簡言之,他的癥結所在是“慰藉”。“慰藉”是得到物質的滿足和精神的富足。通過他上城賣油繩、買帽子、住招待所的經歷極其細微的心理變化,寫出背負歷史重荷的農民在跨入新時期門檻的精神狀態。他的性格心理凝聚著豐富的現實內容和濃厚的歷史內涵。從他的身上,人們看到了中國農民是怎樣背負著傳統蹣跚在新生活的門口,進而思考物質上漸漸富裕起來的農民如何才能在精神上變得富裕。
他們的心態不同,閏土身處鄉村,與外面的世界隔離,只求溫飽、精神世界貧乏;而陳奐生因改革開放的政策了解了外面的世界,拿著油繩上城,滿足基本生活的同時,渴求精神的富足,眼界較寬。不同的時代下,人們的內心有很大不同,時代在前進,人們的思想也在邁步,只是傳統的重負依然存在。他們的目的有很大的差別,一個想著解決溫飽,一個乞求得到他人的認可,得到精神上的滿足。總的來說,閏土是在新事物的桎梏下苦苦退縮,而陳奐生卻是對新事物的好奇,讓人感到辛酸,笑到流淚。
1.淳樸、勤勞、善良的底層人民
閏土和陳奐生都生活在社會底層,沒有自由意識,只想著通過辛勤勞動獲得基本物質生活,在社會中得到一席之地。但他們都淳樸勤勞善良,試圖通過誠實的勞動發家致富,生存環境中獲得一席之地,然而,由于自身與環境的雙重限制,他們仍過著貧困艱難的生活。
閏土與陳奐生的生活際遇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當時的文學思潮。正是由于對人的不尊重和不重視,魯迅寫出了閏土這一典型,反映了“五四”時期的啟蒙文學思潮,魯迅企圖通過閏土來喚醒處于底層的人,“啟民之蒙”也就成了首要任務。由于環境影響,“人”的價值得不到重視,頌揚“個體精神”,同情弱勢群體成為魯迅的文學靈魂。
從價值觀念上看,像魯迅這樣的“五四”作家,他們反對對個性的理性壓抑,主張個性解放和自由,鼓勵人們“勇敢的走出來”,呼吸“民主自由”的空氣。
陳奐生是專注于表現農民物質精神生活變革的作家高曉聲塑造的典型人物,是歷史變革時期農民的文化心理和性格特征表現得極明顯的人物。他的性格凝聚著豐富的現實內容和濃厚的歷史內涵;從他的身上,人們看到了中國的社會底層是怎樣背負傳統的包袱蹣跚在新生活的門口,進而思考物質上漸漸富裕起來的農民如何才能在精神上變得富裕,這表現了新時期文學思潮關懷人,尊重人,以人為主的人道主義訴求。“人道主義話題與文學實踐的歷史反思的相互依托與促動,引發了對人的觀念的思考,導致從人性人情到人道主義理論的深化,并由文學領域迅速波及整個人文學科,形成新時期強大的人文思潮,這些直接推動著文學從人的角度來反思歷史,以異化觀念為現代中國民族和個人的悲劇尋求新的解釋”。[8]記錄了改革的艱難及其導致的人的觀念。
高曉聲的小說更注重探究農民的精神狀態,探索農民的靈魂,并分析其悲劇原因。對陳奐生這一人物形象的刻畫,更深刻地揭示了,在新時期農村現代化和農民的現實狀態尤其是精神狀態之間的矛盾。他的形象說明新時期在推進農村經濟改革和現代化的同時,更要注重農民思想的教化,農民精神的解放,否則一切現代化都是空談。
2.具有強烈的等級觀念
童年時的閏土沒有受封建流毒的腐蝕,內心是極其純潔的,沒有等級觀念的束縛。他與作者稱兄道弟,一同玩耍,互贈禮物。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的心慢慢被侵蝕,等級觀念、尊卑秩序蒙上心頭。他不再具有童年的靈性,他成為封建社會的一個“模子”,沒有自主行為和獨立意識。想著讓神靈救濟他,讓他走出困境。一聲“老爺”很好地展現了“他”的心靈——受封建教條的毒害,他的靈魂被扭曲;等級觀念在他的人生中一以貫之。封建“規矩”及現實生活強加在他身上,讓他漸漸淪為“規矩”的幫兇,失去獨立意識,成為一個潛在的悲劇[9]。
文中沒有直接表現陳奐生強烈的等級觀念,但從“他”內心及所需的精神需求上可知,“他”的血液中流淌著封建的等級觀念,“他”沒有新鮮事,不會說話,別人無視他;自從“他”進城意外坐了縣長的車并住進了賓館后,別人對他肅然起敬,把他當作“人物”來看待。于是,他的精神得到了滿足,等級觀念此時愈加明顯地展現在他身上。
底層的呼吸,社會的脈動,“五四”的余響蔓延到新時期,“人”的價值重新被審視。作家們企圖通過“文學”這一平臺,呼吁人們起來與封建的舊思想搏斗,把人從封建的桎梏中解放出來,還原“人”的自身價值,獲得人的尊嚴。輾轉的歲月,流觴的時代,底層的慰藉牽動著社會的神經。默許的光陰,流落塵封憶事,革新之舉,今朝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