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華
(廣州大學 a.人文學院 b.粵港澳大灣區語言服務與文化傳承研究中心,廣東廣州 510006)
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大學語文課程逐步恢復以來,大學語文課程性質經歷了由最初的注重工具性、人文性到兼具審美性、現代性的變化;進入21世紀后,大學語文課程又被賦予了傳承、發展、創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使命。與此相應的是《大學語文》教材的編寫狀況如何,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情況怎樣,傳承的內容和目的何在,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發展、創新的原理機制是什么,如何實現“雙創”,都值得認真檢視。本研究將重點考察《大學語文》教材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情況,同時兼及“人文性、工具性、審美性、現代性并重”的落實等問題。
“大學語文”始于 1938 年的“大一國文”,但民國時期的國文課主要是強調其工具性,即培養大學生的語文素養。1952 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后,受蘇聯教育模式的影響,大學語文課程被取消。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大學語文逐步恢復并由民國時期的工具性定位過渡到素質教育的培養,承載起工具性與人文性統一的功能。在教材編寫方面,全國大學語文研究會及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指導委員會編寫了使用時間達15年之久的《大學語文》教材;其后,1996年徐中玉、齊森華主編的《大學語文》教材出版,突破了傳統的以文學史知識為線索、以寫作知識為重心的局限,“以經反復篩選的古今短小動人的精美文章為實體,力求用選文的典范性來達到提高文化素質的主要目的”〔1〕。2001年由徐中玉、齊森華主編的《大學語文(增訂本)》首次按人文主題來編寫教材,真正開啟了大學語文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這之后的十多年間,大學語文教材的編寫與出版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據不完全統計,《大學語文》教材及有關教學用書達2000余種;1996-2006年出版發行總量在1萬冊以上的教材有32種;2006-2008年出版發行總量在1萬冊以上的有11種〔2〕。其中使用最廣泛、發行量最大的是徐中玉、齊森華主編的《大學語文》(下文簡稱“徐本”),該教材迄今共出版了11個版本,發行量超過三千萬冊。
從現行《大學語文》教材來看,其編寫體例主要有人文主題型,如徐中玉等主編的《大學語文》和夏中義主編的《大學新語文》(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以時間為經的文學史型,如王步高的《大學語文》(南京大學出版社 2008 年版);文選型,如陳洪的《大學語文》(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6 年版,以下簡稱“陳本”)、楊建波主編的《大學語文》(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7 年版)等。此外,還有文體類、文選與寫作類等不一而足。楊建波在《大學語文教學論》中將20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大學語文》教材類型做了更為細致的劃分,分為文選型、文學史型、文體型、人文主題型、文化與文學專題型、母語教育型、綜合應用型、專業針對型等八大類〔3〕。當然這些分類并不絕對,有時也會有所交叉。
從教材所針對的教學對象和層次來看,大學語文又分為普通高校型、職業教育型等。但無論哪種類型和層次,大學語文教材均偏重于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和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強調的是作品的經典性和廣泛適用性。
據《大學語文的學科定位及文化功能探析》〔4〕一文的分析,大學語文是一門“人文性、工具性、審美性、現代性”(以下簡稱“四性”)并重的綜合性課程。為考察《大學語文》教材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情況,并兼及大學語文“四性”的落實等重要問題,重點選取1980年至今的發行總量超過1萬冊的18種教材〔5〕進行統計、分析(見表1)。

表1 部分發行總量1萬冊以上的《大學語文》教材簡況

序號書名編著者出版社、版次中國古代文學課文(篇)/占比(%)中國現當代文學課文(篇)/占比(%)外國文學課文(篇)/占比(%)非文學類課文(篇)/占比(%)附錄:中國古代文化常識(篇)備注3大學語文(第八版)徐中玉齊森華華東師范大學2005年版92 /74.823/18.78/6.50/044大學語文(第九版)徐中玉齊森華華東師范大學2007年版49 /57.725/29.411/12.90/055大學語文(第十一版)徐中玉齊森華譚帆華東師范大學2018年版40 /57.124/34.36/8.60/0①6大學語文(第三版)陳洪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 年版33 /4433/444/5.35/6.77高等語文王步高江蘇教育出版社2003 年版72②/54.119/14.31/0.841③/30.88大學語文(第三版)朱萬曙吳懷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68 /69.427 /27.63/310/9.3④9大學新語文夏中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75 /37.159 /29.268/33.70/010大學國文選本漆永祥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62 /67.429 /31.51/1.17⑤/7.111中國語文:簡編本溫儒敏陳慶元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36 /6217 /29.45/8.60/012新編大學語文(第五版)丁帆朱曉進徐興無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9年版37 /45.725 /30.919/23.40/02⑥

序號書名編著者出版社、版次中國古代文學課文(篇)/占比(%)中國現當代文學課文(篇)/占比(%)外國文學課文(篇)/占比(%)非文學類課文(篇)/占比(%)附錄:中國古代文化常識(篇)備注13新編大學語文江少川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54/69.221 /26.93/3.90/0314大學語文中華文化版蔣述卓鄧喬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131 /92.30/00/011/7.715大學語文邢福義中國人民大學2009年版13 /30.216 /37.26/148/18.62①16大學語文(第三版)尚永亮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75 /71.416 /15.30/014②/13.317大學語文新編(第三版)(適合中文及相關專業)魏飴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17 /21.329 /36.22/2.532/40③18大學語文(第四版)楊建波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51 /60.721 /250/012/14.313
從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而言,教材正文中的“中國古代文學”、附錄中的“中國古代文化常識”部分無疑是最重要的載體,“中國現當代文學”中90%以上的篇目內容也承載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人文理念和價值觀,故將此部分也納入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數據統計中去;另外,即使是“非文學類”課文,也都是古今學人對中國文學和文化常識的介紹,理當屬于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范疇。比較而言,“外國文學”部分基本上是在作者所在國的文化土壤上產生的作品,更多地體現了本國的文化理念和價值觀。然而,國與國之間雖然地域、體制、文化不同或不盡相同,但有些觀念卻是共同的,比如人道精神、人文情懷、親情愛情、愛國愛鄉、善惡是非等理念,往往具有超越地域、種族和國界的共性,所以這部分篇目內容其實也包含了人文主題,但由于作品不是“中國”的,故從中華傳統優秀文化的地域性視角出發,將其單列出來,不計算到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統計中。由此可見,理論上說,教材中“外國文學”部分占比越少,表明教材中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篇目與內容的比例越高。
由表1可知,從比例來看,各版本大學語文均注重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如徐中玉各版的中國文學和文化的比例占87.1%-100%不等,而蔣述卓等的《大學語文(中華文化版)》、尚永亮的《大學語文》(1)尚永亮主編的《大學語文(第三版)》的第一編“中國古代思想文化”中,第一單元為儒家文化,第二單元為道家文化,第三單元為佛家文化。該編統攝儒道佛家文化,并選錄了相應的重要篇章。、楊建波的《大學語文(第四版)》,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篇目比例均高達100%;夏中義等的《大學新語文》“外國文學”部分占比最高,達到了33.7%,但即使如此,其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比例仍然占66.3%。此外,還有些未納入上述統計表格的《大學語文》教材也有不少以文化為專題的,如2003年溫儒敏主編的《高等語文》采用分專題講授語文知識(包括文學史、文化史等方面知識),并引導閱讀、思考和寫作的綜合模式。該教材設計了25個專題,其中第一講《詩經》與中國詩歌的起源;第二講《離騷》與騷體傳統;第三講《易》與中國古代神秘文化;第四講《論語》《孟子》與儒學;第五講老、莊與道家文化,可以說都是直接與文化關聯。又如2006年周金聲、江少川主編的《大學人文語文》,強調“文化視野中的文學和具有文化代表性價值的文學,甚至挖掘文字的文化價值”。該教材共分五章,第一章為中國上古文學與文化,第二章為中國中古文學與文化,第三章為中國近古文學與文化,第四章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化,第五章為外國文學與文化,處處關聯文化及其原典。有的教材即使體例上沒有專列文化類,但一些相關的文體、文學史的概述實際上也是屬于文化的范疇。至于在教學中以文化育人、以人文化人就更為普遍了。彭書雄先生在2004年的調查中發現,大學語文教學“以古代文學文化知識為主”的學校占80.73%,“以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為主”的學校占14.68%〔6〕。如果把中國現當代文學也算作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話,其比例更是遠超80.73%。
從教材所選篇目內容而言,表1各版《大學語文》教材中基本上都是中國古代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優秀的經典之作,“導言”“例話”“延伸材料”“附錄”等為中國文學、文化常識及相關語言知識,不失為對中國文學、文化常識的一個行之有效的補充。所以,無論從教材體例的比例還是從教材的內容,抑或從教學實際而言,大學語文教材及課程在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方面都堪稱極其優秀,完全、完美甚至可以說是超額地實現了新時代對大學語文提出的“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系統融入課程和教材體系”“強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容”的功能定位和課程使命。
之所以說“超額”,是因為在前面已經提到過,大學語文的功能定位是“人文性、工具性、審美性、現代性并重的綜合性課程”,如果過于強調大學語文課程的文化屬性,把大學語文教材和教育變成思政課或文化課,選用既缺少文學性又沒有史學價值、哲學意味的文章,以及把天文、地理、易經、道藏、佛經、民俗節慶、服飾飲食、禮儀職官、農工醫藥等一古腦兒地加入《大學語文》教材,不僅會損害大學語文課程和教育的人文性、審美性,也會造成與思政或文化課程等的高度重復,從而影響到課程設置,影響到學生學習的興趣和積極性,進而影響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接受。至于個別特殊學校由于教育對象和目的不同,將《大學語文》教材編寫成中華傳統文化教育的讀本,則另當別論。如蔣述卓、鄧喬彬主編《大學語文(中華文化版)》教材時,考慮到暨南大學是以“面向海外,面向港澳臺”為辦學宗旨的中國最高華僑學府,海外華僑華人、外國留學生以及港澳臺學生超過萬人,故其教材大不同于其他高校使用的教材。該版教材第一至第六講從文體形式出發,對中國文學知識做了比較全面系統的介紹;但自第七講始至第十八講結束,則是從藝術、天文歷法、山川風物、中國哲學、禮儀職官制度、宗教、教育、軍事、中外關系、農工醫藥、民俗節慶與服飾飲食等諸多側面較為全面地介紹中華傳統文化,相應地選文也并非都是文學經典。因此,該教材與其說是《大學語文》教材,不如說是《中華傳統文化》教材更為合適。除了這種特殊學校和特殊教育對象的教材外,對于普通高校而言,我們的主張是,不管時代賦予了大學語文多少別的功能,但不要忘記了大學語文的根本是“語文”,所選用的作品應該而且必須是優秀的經典的文學作品。
當然,也有專家認為,《大學語文》教材選文以中國古代文學和文化為主,視域狹隘,教材的時代感不強,與學生的真實生活有距離。對這個問題應辯證地看,作為母語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學語文》教材理應尊重本國語言文字。從古至今,漢語言文字都是我們割不斷的文化血脈,尤其是那些古代文學經典,更是漢語言文字最經典、最精華、最優美的組成部分,因此,《大學語文》教材編寫以中國古代文學經典為中心無可厚非。而且,從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角度,中國古代文學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重要、最有趣、最具美感、最具活力的部分,那些傳世的文學經典生動體現了中華民族的語言習慣、文化傳統、思想觀念、情感認同,既凝聚了中華民族普遍認同和廣泛接受的道德規范、思想品格和價值取向,具有極為豐富的思想內涵,又具有令人賞心悅目的審美價值,非常值得今人認真學習和繼承,絕不能因為學生感覺困難就避重就輕。由于中學階段的語文學習主要是以工具性為主,人文性不足,因此,大學語文就要迎難而上補齊之。正如王步高先生所說,大學語文一定要體現“大”,這個“大”就是“高校教材內容要適當超過課堂教學所需,其難度也應超過大多數同學的接受能力”(王步高先生為其命名為“雙超”理論),這樣才能與中學教材拉開距離,防止與中學教材重復,更避免上大學后“讀了高中再讀初中”的尷尬〔7〕。
此外,《大學語文》教材中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嚴格說來也是母語教育的一部分,而外國文學作品雖然句子、語法及作品所體現的某些觀念等與漢語有些不同,但也沒有根本的差別,因為《大學語文》教材中的外國文學作品均為漢譯,有些譯文作者甚至有意將其中國化。因此,中國現當代文學與外國文學都應成為《大學語文》教材的重要部分。從發行量最大的徐中玉先生主編的大學語文的版次也可看出,中國古代文學和文化的比重在逐漸減少,而中國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的比重在逐漸增多。這是個好現象,說明編者已經意識到人類的文明不可忽視,大學語文的時代性和現代性不可忽視。弘揚民族文化并不是要排斥外來文化尤其是外來的優秀文化,任何國家的文化發展都需要借鑒和吸收世界其他國家的優秀文化成果,同樣地,大學語文教材也應在重視民族傳統文化、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同時,重視外來優秀文化,要學習借鑒現當代和國外優秀文化成果,使《大學語文》教材體現出與時俱進的時代性,呈現“現代性”的功能,要在傳承的前提下發展、創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這是我們對待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應有的態度,也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一再強調的。
2013年12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的講話中首次提出,“在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基礎上,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努力實現中華傳統美德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8〕。這就是后來廣為宣傳、廣為應用的“雙創”理論,是指導我們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方針,蘊含了《大學語文》教材實現“雙創”的原理機制。
要把“雙創”理論落實到《大學語文》教材中,首要的問題是古今中外優秀文學作品的內容和比例如何選擇。就目前來看,古今兼及可以說是《大學語文》教材的共同特點,95%的教材都兼顧了這一選文理念。這種選文理念不僅有利于學生知識貫通古今,而且能使學生在繼承優秀文化傳統的同時不固守傳統,從而樹立起創新發展的觀念。如果我們把中國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部分當成現代性和對人類文明遺產的繼承性的內容的話,拿發行量最多的徐中玉等主編的《大學語文》來看,1996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是27.9%,外國文學占比為零;2001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是19.6%,外國文學5篇占比3.9%;2005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18.7%,外國文學占比是6.5%;2007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29.4%,外國文學占比是12.9%;2018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34.3%,外國文學占比是8.6%。由此可見,其中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的占比呈現逐年增加的趨勢,且增幅較大,由最初的27.9%增加到42.9%。這個增加的過程也是教材編寫者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在培養學生的人文性、審美性、現代性的重要作用逐步認識的過程。2005年徐中玉先生在第八版前言中提到,大學語文課程要重視“人類優秀文化傳統和生活經驗”〔9〕;2007年在第九版的前言中更是清晰地主張大學語文在“不廢工具性、知識性的同時,著重體現人文性、審美性,兼具研究性、創新性乃至深刻的哲理性”,“我們一方面要繼承本國優秀的文化傳統,學習前人,另一方面也要吸收外國先進的技術、知識與文化”〔10〕。張介明在其主編的《比較大學語文》中甚至提出了“全球化語境中的大學語文教育理念”,認為“全球化時代已經為‘西學東漸’走向‘東學西漸’提供了基礎,東西文化的平等對話在多元寬松的文化語境中將成為可能。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的大學語文教材還一味地以‘資治’為本,以儒學為體的‘國粹’教育,以大量的文言文課文,讓學生神游故國,陶醉于‘之乎者也’‘子曰詩云’之中,其陳舊的價值體系,已成為解放思想、與時俱進的一種精神障礙,與現代人文精神面貌拉開了距離,而且與全球化語境的當下現實豈非形同枘鑿?所以,我們應該把大學語文納入全球文化的大視野,本民族的優秀文化也只有在全球文化大視野中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基于這一大膽創新的理念,該教材的“第一編旨在比較中凸現作為‘文化自覺’重要內容的中國文學的特點,重點是‘異’;第二編是中外文學的共通現象,重點是‘同’;第三編是中外文學的交互影響,重點是‘異’;第四編是中外文學的交互影響,重點是‘通’”〔11〕。應該說,在當今《大學語文》教材普遍大同小異的情況下,這本《比較大學語文》將中西文學、中西文化作“并行研究”和“影響研究”,在比較中認同民族文化身份,這種大氣量、大視野、大格局的改革和創新精神在任何時代都極其難能可貴。
因此,大學語文不僅承載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使命,也承載著吸收人類一切優秀文化遺產以創新中華傳統文化的使命。就目前來說,大多數大學語文教材都是“以人文性、工具性、審美性、實用性為主要特征,以創新性、趣味性、時代性、針對性為次要特征”〔12〕。其中創新性、時代性雖然在目前的《大學語文》教材中不是主流,但也是其重要功能與目標要求。正如張福貴先生所說:“大學語文教育是一種培養‘現代人’的完整教育過程,要加強對人類人文精神的闡釋。”〔13〕就表1及目前市面上所能看到的《大學語文》教材而言,最能體現現代性和世界性的是夏中義主編的《大學新語文》(以下簡稱“夏本”)、陳洪主編的《大學語文》(以下簡稱“陳本”)和丁帆、朱曉進、徐興無主編的《新編大學語文》(以下簡稱“丁本”),下面將較為具體地分析這三種教材的“現代性”問題。
夏本遵循“現代人文,經典詩文”的選文思路,按主題詞對作品進行分類,分為大學、青春、仁愛、情戀、自由、良知、敬畏、鄉愁、記憶、英雄、堅韌、希望、自我審視、反諷、詩意棲居、回歸自然等共十六章,“每個主題詞都從—個特殊的角度指向有利于大學生‘精神成人’的維度”,流淌著現代人文精神和大學情愫,意在為青春的心靈開啟一片詩性兼理性的現代人文空間。其中有六章包含傳統文化,其他均為當代的中外經典詩文,其選文“抓住人類普世價值與大學生‘精神成人’之間的關系,來設定其內容架構”,不是“一般文學史—思想史意義上的經典文字便能入選;只有那些最契合當代學子的青春境況,或曰最能為其‘精神成人’提供類似‘文化人格激素’那樣的篇章,才有望進入教材”〔14〕。單元后面“編者的話”,也不是常見的對選文的剖析,而是對單元主題發散式的闡發。整部教材既有對中華傳統精神資源的采掘,也主張“將民族傳統置于人類普世價值譜系來審視與重估”,肯定這些資源“至今對現代人類文明演進仍不乏啟迪,是值得人類信奉的普世價值”〔15〕。這種選文體現出“大學新語文”的經典性、時代性和世界性,對于學生拓展知識結構、培養健全人格、深化人文素養和審美意識都能起到重要作用。可以說,夏本致力于發展、創新中國傳統文化、培養學生的現代人格。
陳本分現代文、古代文、詩歌、西文漢譯四個分序,整套教材以學生現代人格和自由心靈、懷疑批判精神的培植為暗線。該教材,一是選篇新穎別致,或境界開闊,或風趣幽默,或沉思批判,著眼的是廣義的美文,對那些通常劃歸于“應用性”文體的演講、序跋、歌詞等,只要是經典,也不拘文體一并收錄。對傳統名篇,尤其著眼于在闡釋他們作為承載民族精神文化載體所內蘊的民族特色和深遠意涵,并使這些傳統名篇、經典在新的文化傳承中、在當代中國語境中、在現代性的視角發揚光大。二是編寫體例上,篇前設置引領式導語和閱讀聚焦,提示閱讀的興奮點。選文導讀文筆優美,不求面面俱到,重在文學文化闡釋,指出作品的獨特之處;篇后的“思考與討論”多為啟發式,以養成學生獨立、探索、平等、開放的現代人格。三是書中配有與選篇內容相關的、由范曾先生繪畫的近200 幅全彩插圖,拉近了教材與成長于讀圖時代的當代學子的心理距離,契合了當代學生的審美習慣〔16〕。四是現代選文較多,文章多姿多彩,導讀文字優雅新奇、言簡意賅,更容易引起學子的閱讀興趣。相比于王步高版的“雙超”,陳本應是這些優秀大學語文教材里最易教、最好學的。然而,稍稍遺憾的是,相比夏本,陳本的“西文漢譯”只有屈指可數的4篇。
丁本著眼于“從人的生命與發展、需要與追求、自由與創造、人格與尊嚴等方面審視人類社會的各種現象,張揚現代人文精神”〔17〕,全書分為通古今之變、鄉土中國、文明:沖突與對話、人間世、盜火者、道法自然、我的信仰、天工開物、美的歷程、文心詩品、為學之道等十二個主題。教材篇目中中國現當代文學占比30.1%,外國文學占比占22.9%,兩者合起來為53%,其“現代性”特點十分鮮明。該教材在體例、主題和內容上都有較大創新,如“文明:沖突與對話”所彰顯的文明發展觀、“天工開物”彰顯的科學人文觀、“盜火者”“我的信仰”所表現的對自由、民主、正義、平等等人類理想的追求等,都改變了傳統教材選文的單一性,增強了多樣性、人文性、現代性與趣味性,既體現了中國文化厚德載物、自強不息的精神,又體現了在全球化過程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具有的與時俱進的文化創新價值;既吸收了西方優秀文化精神尤其是文藝復興后的人文理念,也繼承了受西方文化影響而形成的偉大的“五四”文化精神。
相對來說,大學語文“四性”中對“現代性”的認識較為滯后,教材內容上也較為欠缺。然而,我們的教育歸根到底是要培養有現代人文意識的現代人,我們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目的也終究是要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得到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實現跨時代的超越和新生,為培養現代人才服務,為建構現代社會服務。而上述教材均以令人耳目一新的體例、內容和主題從實踐上大大拓展了現代人文精神,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和創新。
總體來看,大學語文教材很好地擔當起了傳承、發展、創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使命。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大學語文經歷了2005年前后十年的輝煌,到2015年之后,無論是教材的出版發行還是課程的開設,都逐步出現放緩或減少乃至取消的傾向。高校課程和課程群的建設是個系統、復雜的工程,我們希望在高校課程建設中能認識到大學語文的價值從而給它留下一席之地,我們也希望今后的《大學語文》教材能在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同時,更好地考慮到作品所產生的時代性、文化的多元性和現代性,真正兼顧大學語文“四性”的功能,以優秀的教材培養出具有現代人文精神、具有較高審美品味和人生追求、具有獨立思考能力和懷疑、批判精神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