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章文
(上海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高校偉大建黨精神研究中心上海大學分中心,上海 200444)
數據智能技術是人類社會迄今最先進的數據技術發展樣態。蓬勃發展的智能技術與數據資本深刻鑲嵌于人類的物質生產和生活實踐,使得大數據及其技術作為一種支配性力量,推動了資本積累,制造了數據拜物教[1]。從推演環節來看,發軔于近代工業革命的數據拜物教,在大數據時代抵達了歷史的峰值。如若說傳統意義上的商品、貨幣、資本三大拜物教脫胎于工業革命與資本勃興的聯姻,那么現代維度上的數據拜物教則塑型于數字化革命與信息技術的同構。如此一來,由于大數據崇拜是數據拜物教的極限與頂峰,那么通過明辨數據拜物教的哲學實質,是否就能夠預見大數據及其技術的未來景觀?與此同時,數據拜物教在日常生活世界中呈現出的價值悖論、精神悖論、權利悖論等邏輯表征及其對主流意識形態的猛烈沖擊,人們又該以何種姿態對其展開批判?盡管變革無時無刻不在我們身邊上演,但我們的理論工具卻鈍化了,因此,有必要澄明當今數據拜物教的哲學實質,厘清其生成動因,揭橥其邏輯悖謬,進而展開意識形態界域的批判,方可為未來數據智能技術發展提供較為清晰的行動路向。
通常而言,拜物教指的是人們將現實存在的事物奉若神靈的一種“原旨宗教”。在馬克思那里,拜物教最初被視作“感性欲望的宗教”“崇拜的偶像”“貨幣民族”等存在樣態,然而它的生成機制和運作邏輯并未得到徹底而科學的闡釋。直至在《資本論》中,馬克思以商品拜物教為主要對象撕下了拜物教的面具,“商品”由此走下了“神壇”。實際上,商品的神秘特質導源于商品形式本體,而非其價值和使用價值的內在規定性,它使得人類本體勞動的“社會性質”被映現為勞動商品自身的“物的性質”[2],物的關系得以庖代了人的關系。可見,矗立于資本批判的理論高度來追問“物”的存在邏輯,是明晰“拜物教的理論構造”及其批判理路的前提性工作。當前,學界關于數據拜物教的探討,形成了兩種學術進路:浪漫主義反思與工具理性批判。
智能時代致使數據智能技術被塑造為“物神”,它在促進人類文明發展的同時,也引發了人類消費異化、勞動異化、交往異化等負向效應。質言之,盡管元宇宙、AR/VR/XR、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物聯網等智能技術展示出人類科技發展的前沿,但其如同一群“游蕩的幽靈”般難以捉摸,是散播于社會空間中的“迷之存在”。透過科學家、發明家和未來學家們對數據智能技術所表露出的憧憬和贊嘆之聲,我們不難發現,其浪漫式反思情緒亦摻雜其中。
其一,數據智能技術變革的浪漫式反思取向。在庫克里克看來,那種被數據智能技術高度解釋了的全新社會可以被界說為“微粒社會”,在這個社會形態中,“數據會使我們更加清楚并更加精確地定義自己的需要,我們究竟需要什么來讓自己感到舒適。數據同時將揭示我們自身,并使得生活環境盡可能確切地適應我們的需求成為可能”[3]。從庫克里克對“微粒社會”的終極構想中,可以感知其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持類似觀點的還有尼葛洛龐帝,他在《數字化生存》中以極富遠見的眼光預測了20年后的今天將會歷經數字資本時代。他同時闡發了數字科技給我們教育、生活、工作等帶來的諸多便捷,“數字化生存是我們當下每個人的生存狀態,就在此地,就在此時”[4]。這不僅是對人類當下數字生存狀態的贊許,更是對未來數據智能社會發展狀態持續向好的樂觀和信心。
其二,數據智能技術與資本共謀的浪漫式反思傾向。比如,庫茲韋爾在《奇點臨近》一書中就描述了“物神”的發生機理——“人類創造技術的節奏正在加速,技術的力量也正以指數級的速度在增長”[5],意欲闡明在技術極速發展的今天,人類自身的發展須臾離不開技術力量的發展。沿此路徑,數據智能技術將逐漸衍化成征服世界的“物神”,使得人類在日常濡染中心甘情愿成為數據智能技術的“俘虜”。又如,莫斯可認為智能技術發展神話背后始終隱含著階級權力與商業利益的共謀,其在《數字化崇拜:迷思、權力與賽博空間》一書中指出,數據智能化過程“是在強大的商業力量的背景下發生的,而且它也服務于推動商品化在全世界范圍內的整體進程”[6]。易言之,正因為數據智能化具有凝合各方力量的強大功能,人們才會對數據智能技術產生迷思。數據智能技術的發展始終與政治權力、資本權力融合共生,或將成為主宰人類一切的霸權力量。
諸多思想家對技術全方位“入侵”所催生的人類整體性危機采取了批判態度,即在浪漫主義省思以外,思想家們仍在持續思索大數據技術與人工智能聯姻下的客觀世界,如何遮蔽了崇高精神和生命意義。這類理論反思多將問題的焦點聚合于工具理性與技術進步的關系之上,并映照出如下幾種價值取向。
其一,工具理性是一個由資本主義體系編織而成的“牢籠”。在韋伯看來,新教倫理作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重要精神寄托,在促進資本主義發展的同時也嚴重制約著社會的進一步合理化。伴隨著宗教倫理與形而上學觀念瓦解而來的,是人類價值觀的虛無與對立,行動者逐漸將對價值理性的目標追求拋諸腦后,人的行為和抉擇日趨工具化,工具理性得以生成。法律和經濟秩序的章程一旦為工具理性所統治,個體便失卻了自由選擇的空間,人也日益困頓于官僚體制和工業生產的“牢籠”而難以脫身。然而,這種秩序卻深受經濟條件和生產技術的羈絆,并以無法抗拒的力量決定著降生于這一機制中的每個人的生活。盡管對宗教圣徒而言,這些“身外之物”僅僅是“披在他們肩上的一件隨時可甩掉的輕飄飄的斗篷”,但在數據的主導下終將變為一只“鐵的牢籠”[7]。
其二,工具理性是人類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價值標尺。盧卡奇認為科學技術的進步使人們建構起了一種著眼于現實經濟利益的合理價值觀。這一觀念讓實效、功用、技術統治意識作為價值尺度,“滲透到社會生活的一切領域中”[8],人們的思維方法亦位列其中,甚而烙印在每個人的生活行動軌跡之中。在霍克海默與阿多諾看來,人類的崇高信仰由知識、科學逐漸轉變為工具、技術,試圖用一種普遍、恒常的思維確定性去架構一種統一性,思想啟蒙就淪失為“對大眾的徹頭徹尾的欺騙”[9],并在通往價值虛無主義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在此過程中,人類以機器大工業的制作模式為依憑,在標準化、精確化、數字化中算度生活世界的自我,促逼一種因工具理性衍化而來的獨特意識形態——數據拜物教由以生成。
其三,工具理性是組織化資本主義社會的單向度力量。馬爾庫塞提出的“技術理性”概念,其意涵相當于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敘事意義上的工具理性。這尤其表現為技術政治化與政治技術化的有機接榫,使得政治權力的運籌凸顯為其對國家技術機構與工業生產秩序的操縱。道理十分簡單,唯其“能夠成功地動員、組織和利用工業文明現有的技術、科學和機械生產率時,才能維持并鞏固自己”[10]5。雖然組織化的資本主義社會呈現出一種灰暗場景,但一種由哈貝馬斯所構設的充滿希冀的圖景成了工具理性批判理論的內核。他指出,工具世界與實用價值之間關系是建基于人工處理事物基礎上的,而共存世界與歷史意旨之間的關系“則是經過與有關人的互動建立起來的”[11]。其試圖通過批判工具理性建構起一種新型話語交往模式,從而改變單向度的主客體關系,實現對工具理性的路徑超越。
深剖以上兩種反思傾向可以看出,思想家們囿于自身“前理解”的局限而未能真正體悟數據拜物教的本質,而只是對工具理性或科學技術所伴生而來的生產生活方式予以肯定或否定,反倒跌入了數據拜物教所縫織的意識形態巨網之中,這勢必引發一場關于數據拜物教的廣泛論辯。一是數據合理說。數據拜物教的“信徒”們篤信數據即是人類創造美好生活情態的重要構件。大數據能夠給人類營建一個異常理性與高度自動的生活世界。就自動化而言,它被視為工業革命的強力助燃劑。在事物質變的要素稟賦中,自動化亦被看作“從量變轉化為質變的技術手段”[10]31。二是數據解放說。數據拜物教堅持認為數據可以給人類帶來自由和解放的可能。科學技術發展帶來的新生事物如數字勞動,能夠實現“去自動化”進而解放人的身體,使人類獲得足夠多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使之看起來像是“朝向一種新文明的歷史的超越”[10]31。三是數據風險說。數據拜物教認為數據的發展和應用具有潛在風險,應引起高度警惕。在數據發展的早期階段,其多被用于事物記錄和存儲,從而塑造了一個相對積極的、正向的形象和身份。然而,“每一種技術進步都帶來消極負效應的風險”[12]。大數據及其技術的發展所帶來的災害和禍患,嚴重擾亂人們正常的生產生活節奏,人們甚至覺察到數據風險的危害程度與數據生產力相當,或將把人類推向毀滅的境地。四是數據決定說。數據拜物教堅信大數據發展是內生動力的唯一結果。在數字化的全部領域中,以數據為中心的思路生成了一種“數據必然帶來益處”的邏輯,將數據的匱乏看作發展的唯一瓶頸。
不過,上述數據智能技術及其拜物教的省思與批判,因其未能深入資本主義社會的結構性矛盾,故而難以跳出外部批判的圈子。它們或是浪漫式反思,或是偏私式拒斥。事實上,只有真正走進資本主義及其邏輯內部,即時研判現代資本主義運動路向,方能真切體認資本主義世界的信仰機理,進而開掘出現代拜物教的演進范式。因此,盡管諸多學者對數據持悲觀態度,如海德格爾認為,基于數據層面的闡釋,數據實乃合理性意識的高階形態,“無沉思狀態乃是對它自身鎖閉的被設置起來的無能”[13]。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數據智能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已然無法復返至他所構想的社會形態之中。這也使得拜物教可以轉化為數據偏好并深植于技術和商品“體內”,讓數據批判成了一種空想。
在智能化時代,數據流量對人的心理乃至人的精神的統攝、征服和規訓表征為數據拜物教。囿于數據拜物教在較大程度上遮蔽了人們洞察生產、消費等環節的真相,因而對數據拜物教問題的剖釋即是對這種遮蔽的有效“解蔽”。從批判理論視角觀之,數據拜物教不論依憑何種傳播介質,展現出何種存在樣態,只要其尚未褪去拜物教“外衣”,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理論就依然奏效。易言之,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對數據拜物教具有同等的批判效力,并可以此為基點進一步厘析數據拜物教的哲學實質。
歷史地看,人類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本能地缺乏一種安全感。在蒙昧時代,上帝就是人類的“真神”,人類為了撫慰心靈的創傷而尋求上帝庇佑。這種寄托形式實際上是人們內心的自我暗示,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為一個抽象的物或物神。伴隨社會分工的精細化,黑格爾意識到“機器—技術”結構的運行過程逐漸演化為了一種抽象化、形式化的生產過程,在機械化生產后期“人就可以走開,而讓機器來代替他”[14]。這一過程亦即《資本論》所闡述的自動化系統,但其運作規律則訴諸一種拜物教的形式。如果說黑格爾抽象概括了“機器—技術”的生產過程,那么馬克思則把這一過程釋義為對客觀經濟規律的盲目崇拜,如把資本、貨幣、商品當成一種個人信仰。這一現象,在啟蒙運動以來表現得尤為明顯。隨著資本主義運動的高歌猛進,由資本邏輯衍生出的一種以貨幣定義和衡量一切事物的文化景觀,使得人們逐漸忽略被標價的事物,轉而對被標價的事物的標價進行崇拜。這一文化景觀,就是馬克思在其論著《資本論》中所闡明的“商品拜物教”。馬克思認為,商品交換的價值在其最終意義上映現為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當加利阿尼說價值是人和人之間的一種關系時,他還應當補充一句:這是被物的外殼遮蓋著的關系”[15]91,這種理解同樣適用于蓬勃發展的現代技術。當資本主義生產中個體之間實存的社會關系從傳統抽象的“商品”轉變為現代抽象的“技術”時,個體之間的關系也由此被技術之間的關系所遮蔽,獲致現代技術的力量級差總是不斷制造著兩者間在經濟和政治等方面的分殊。如果說馬克思曾把這種普遍存在“關系被遮蔽”的社會現象稱作“商品拜物教”或“資本拜物教”,那么我們今天似乎可以變換一下稱其為“數據拜物教”。正如斯爾尼塞克闡明的那樣——數字資本主義讓我們從物化走向了數字異化,從商品拜物教走向數據拜物教。[16]
盡管在馬克思的論著中并未出現“數據拜物教”這一概念,也未預料到數據智能技術的發展以及由此帶來的廣泛影響,但凡是以“拜物教”形態顯現出來的,就必然無法脫離資本拜物教的理論“地基”與現實“圈子”,也就意味著馬克思關于拜物教批判的理論依然奏效。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探查商品在再生產過程中“事物”的本質特征,澄明了三大拜物教(商品、貨幣、資本拜物教)在生活世界中的具象表征,即對物的崇拜和對物神的盲從。對于這三種拜物教的討論和解釋,學界成果頗豐,而潛隱其中且被長期遮蔽的數據拜物教——在數據智能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亟需理性審視和客觀反思。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唯有褪去數據拜物教的神秘外衣,才能真正做到把握現代虛擬數據智能技術之脈搏。歸根結底地說,數據拜物教是伴隨數字資本主義的滋長而發展起來的一種樣貌獨特的意識形態和社會要素,是對資本邏輯的意識形態自覺和價值取向認同。
在信息化時代,數據拜物教以一種新的拜物教形式,使大眾在接受數字符號闡釋的過程中潛在地接受其主體規訓和意識形態的質詢。智能化媒介在生產和傳播數據意義的同時,深刻濡染著人們的情感、意志和精神,是傳統拜物教所不曾抵達的境地。然而,需要進一步追問的是,數據拜物教使得人們的情感世界、意志世界和精神世界遭逢異化的深層機理是什么呢?事實上,數據拜物教就其現實性而言,依然是源自“生產商品的勞動所特有的社會性質”[15]90,并在哲學本質上與資本拜物教同根而生。
第一,數據拜物教以新的“崇拜形態”統攝著人們的虛實交往空間。數據智能技術在驅動社會進步的同時,也不斷更新著異化控制的手段,如數據產品、數據勞動、數據交易等。于是,數據拜物教在潛移默化中植入了廣大受眾對數據智能技術的認同因子,這種“認同因子”在彌合技術缺憾的同時,也在不斷強化數據智能技術的軸心作用。因此,無論從客觀事實還是運行機理來看,數據拜物教都是一種致力于社會統治的滲透型意識形態。從本質上說,數據拜物教仍舊是由資本力量所操縱的物神崇拜系統,具有商品、貨幣和資本拜物教同源的理論性質與現實表征,只不過這些性質和表征因時代變化而衍生出智能化、數據化等新的內涵。質言之,數據智能技術在智能時代的蓬勃發展,致使數據拜物教以新的“崇拜形態”統攝著人們的虛實交往空間。
第二,數據拜物教加速了個體的物欲膨脹和精神沉淪。對于隱含在價值觀念背后的物質利益訴求,馬克思早已深刻洞見并予以了有力駁斥。他犀利地指出:“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7]同理,智能時代的數據拜物教對人的社會地位、社會階層的區隔,并不只是徘徊在對人的精神的支配上,而且還致力于在數據智能技術與現實物質利益之間架構起“良性”循環的生態網絡。就這個意義上來說,數據的意義并非如鮑德里亞所指認的那般,僅是一種指涉并編排日常生活的單向度力量,而是一種促成數據智能技術與社會物質利益雙向互構、彼此勾連的秩序架構。然而,這種彼此勾連已然加速了個體的物欲膨脹和精神沉淪,進而對數據智能技術產生更高的崇拜之情。
第三,數據拜物教引致人與人、人與物之間關系的異化。數據拜物教是人通過數據智能技術生產的勞動產品對人自身更幽深、更具魅惑性的統治,是人與人、人與商品之間關系走向異化的重要誘因。在現實中表征為:其一,虛擬數據產品使勞動產物的物質屬性漸趨消解。個體的勞動關系變成了宛如幽靈一般的對象“化身”,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日漸淡化。其二,大數據時代勞動過程和消費場景的虛幻化。由此一來,人在現實中的接觸變少,人成了虛擬的人,個體行為由于在虛擬空間中缺乏有效監管,引致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日益緊張。其三,數字化生產的開放性稀釋了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邊界。作為數據信息生產的消費者,其在線瀏覽、話題評論、消息轉載等行為顯然是數據商品價值生成的重要一環,他們不但未能獲得報酬,而且還需為自己的勞動過程“買單”,人與自己創造的勞動產品之間關系日趨異化。
如前所述,數據拜物教所帶來的種種異化表現,從根本上說仍舊是資本邏輯的伴生物,只是換了“新衣”而已。因此,圍繞數據拜物教而展開的探討,若不能站在資本邏輯的高度進行批判的思考和全新的表達,那么這些省思和批駁也只是停留在數據拜物教的淺表層面上,而不可能觸及其哲學實質。
第一,數據拜物教是一種軟性“精神力量”。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一個階級既是社會中占支配地位的“物質力量”,又是社會中占支配地位的“精神力量”[18]52。數據智能技術興起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發展于資本邏輯的精心運作,數據拜物教形塑的過程不可避免地伴隨著諸如新自由主義等社會思潮的傳播和滲透。這一表面上合乎理性的思潮在數字媒介的助推下,迅速漫溢于整個世界范圍,對數據主體產生廣泛影響,促使其內置的意識形態霸權在自由共享理念的粉飾下變得更加隱秘。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透過散布‘意識形態’與‘虛假意識’合法化既存體系”[19],促使數據主體對剝削體系接受順從,讓本應豐富多元的非物質勞動漸趨同質化。
第二,數據拜物教的產生并非意志、景觀和感知自主選擇的結果,而是深嵌在資本擴張的邏輯座駕之中。資本與生俱來的擴張天性,業已將其不斷超越時間和空間界限的欲望要素內置其中。也就意味著,它不僅要在時間維度上加快推動資本流通的速度,還要在空間格局上拓辟出新的資本增殖點。可見,數據拜物教并非數字符號自我建構的“成品”,隱匿其后的是形態各異的資本運轉和商業操縱。它一方面將虛擬數據當作新的資本生長點而不斷進行資本開掘;另一方面,在線教育、遠程辦公、智慧醫療以及其他創意性和差異性的數字符號成為資本逐利的新興業態,為資本進一步擴張開辟了“新航線”。
第三,數據拜物教是資本為達到擴張和增殖目標,將其意識深植于人的頭腦的結果。從過程的角度看,資本以數據系統為“武器”,通過不斷挖掘人的需求和私欲,探索人的存在價值與意義,實現對人的意識的操控,從而為資本擴張提供精神養料和持久動能。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的“終極目的不是財富,而是享受”[18]349-350。換言之,資本的競逐不只體現在物質層面,還延拓到價值和意義生產的文化領域,而所有那些為資本擴張“伸張正義”的理由,都將以價值理念的方式深植于人們的頭腦之中。從結果的視角看,數據系統對人的精神控制是資本繁殖的必然產物。“對大眾意識來說,一切也都是從制造商們的意識中來的。”[9]反過來說,資本在數據社會中的核心旨趣在于通過數據系統來深度操控人的意識,進而實現榨取剩余價值的目的。
在澄明數據拜物教哲學本質的基礎上可以發現,隱藏在數據智能技術統治與崇拜背后的是以物為本的資本邏輯。其意在顛倒人與物的主客體關系,以及社會發展目標與實現手段的內在趨向,進而將人的利益旨歸從自身的歷史進程中驅逐出去。可見,數據拜物教在遮蔽真實對象性的同時也掩飾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層矛盾,由此形成了數據拜物教的價值悖論、精神悖論、權力悖論等三重邏輯悖謬。對其邏輯悖謬所負載的“虛假意識”展開批判與反思是有效辨析其資本實質的根本理路。因此,為了實現數據社會的良性發展,我們必須超越數據拜物教的邏輯,秉持唯物史觀的發展邏輯,以更清晰地彰顯這一思想的共產主義意蘊。
誠然,數據智能技術的發展不斷為數據社會注入生產動能和消費活力,并為擴大生產規模、提升產品質量、提供工作崗位、彌補實體經濟等帶來積極影響。但圈囿于數據已然被賦能為從傳統社會通向數據社會的進階密碼,建立在數據基礎上的數據拜物教則習慣于將人們的生產、消費、交換等實踐活動轉換為抽象的數據符碼,這不可避免地形成了諸多難以回避的邏輯悖謬。故此,必須深入數據拜物教的內部,對其邏輯悖謬予以科學揭示和合理闡釋,從而為超越數據拜物教鋪陳理論基礎。
其一,數據中立與數據逐利的“價值悖論”。表面上看,數據拜物教映現出數據中立的價值主張。在這個語境下,數據智能技術顯現為一種進步的姿態,其正面效能得以輻射開來。事實上,作為工具性產物,數據智能技術本身并無善惡之別。然而,在信息化社會中,“技術‘中立性’的傳統概念不再能夠得以維持”[10]序言6。建基于傳統空間格局上的數據智能技術,透過規制、算計等數據行動方案,搭建起一個邊界游移不定的商品生產空間——“數據車間”或“智能工廠”,縱使其突破了工廠車間的物化“藩籬”,但卻有意或無意地對傳統資本主義情態下的私人占有、功利取向、社會化生產等通行準則予以了強化,并在此基礎上促動了數據拜物教的控制系統與治理體系之形塑。可見,在數據拜物教的行動框架中,數據智能技術并非以價值無涉的姿態出現,而是服務于與資本主義制度相配合的資本逐利邏輯,并將伴之而來的剝削機制進一步合理化、普適化、彌散化。
其二,數據自由與數據規訓的“精神悖論”。當前,數據拜物教的隱性規約對自由精神展現出一種解構、虛無的態勢,并使自由“成為一個強有力的統治工具”[10]序言8。具言之,首先,由網絡環境與數據智能技術雙向互構的一個自我與他者、社會互動的自由對話平臺,表面上數據主體可以在這一平臺上運用各種智能化手段展開物質與精神生產活動,但實事求是地講,數據主體依舊無法脫離作為數據拜物教附屬品的工具屬性。其次,數據拜物教導控下的技術和平臺,既可為數據主體提供一種相對自由的交往模式,也可演變成僭越用戶自由、監視用戶隱私的一種手段。最后,數據平臺、數據軟件將消費環節化繁為簡,使得大眾消費在數據屏幕的牽引下實現了數據轉向,以至于數據消費個體在一定意義上被貼上“商品標簽”,成了其他數據主體的消費對象,數據消費者標榜的自由個性也隨之散失殆盡。
其三,數據民主與數據霸權的“權力悖論”。在智能時代,數據主體可以借助門戶網站、搜索引擎等手段實時跟蹤政治生活的動態軌跡,這不僅可以增強公眾的政治參與感,而且還能提升其程序民主化意識。然而,數據智能技術也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了數據權力的失序擴張。一是數據拜物教假借“數據民主”之名,輔以個性定制、自由表達等手段,然則行數據殖民和話語霸權之實。數據拜物教現實地掌控著一切重要信息的傳導、流動和趨向,運用特殊算法邏輯為大眾展示精心編排的內容,致使大眾在“信息回音室”中獲得被剪輯過的信息。因此,用戶在數據空間中看似擁有著絕對的信息民主,豈不知仍舊難逃數據拜物教所精心設計的數據樊籠。二是數據拜物教助長了民主政治民粹化的彌漫。基于海量數據平臺的助推和導引,個體政治視閾中“自我”與“他者”身份的臨摹意識愈益強烈,圈層化認同成為主流趨勢,“未民主先民粹”傾向日臻顯著。就此而論,程序民主并未依照數據智能技術的發展軌跡前行,人民依舊在決策體系的邊緣徘徊,使得“現代政治主體出現了空缺”[20]。
從本質上看,數據拜物教仍然直接根源于資本拜物教,依舊是對“物神”的迷戀或崇拜,只不過在智能化時代換上了新裝。通過對“物神”本質的透視,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產品對生產者的操控及其主客體關系的顛倒,與意識形態論域中“表現于宗教中的那種關系”是“完全同樣的關系”[21]469。這種關系更多地表征為對實際數據智能技術需求的不合理僭越,及其與數據帝國主義、數據消費主義、數據技術主義、數據自由主義等“虛假意識”的深度耦合景觀,因而不可避免地帶有濃厚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色彩。
其一,數據拜物教導源于數據帝國主義的運作和發展,是服務于資本邏輯的附屬意識形態。在網絡虛擬空間中,數據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統治目標主要通過與數據勞動、知識產權、文化模式的聯姻來實現。首先,表現為資本邏輯與數據勞動共謀下的一種技術盤剝。數據帝國主義“發明”了“數據奴隸制”[22]。從這個意義上講,源自數據帝國主義的數據拜物教并非對現實社會的一種數據化變革,而是一種數據化遮蔽。其次,表征為資本邏輯與知識產權合流下的一種產權壟斷。數據帝國主義依托其數據智能技術的有利地勢,在數據資本攫取過程中,通過技術創新、知識重組和產權壟斷獲得先發優勢,牢固把控著數據智能技術和人才競爭的優先權。最后,呈現為資本邏輯與文化模式合謀下的一種文化霸權。數據帝國主義借用其所把控的數據權力“要害”,監視和攝取他國政府和公民的數據信息,并運用各類智能媒介和數據手段來策動“和平演變”和“顏色革命”,以此來強化數據拜物教的文化霸權。
其二,數據拜物教力求獲得“剩余數據”,是一種虛幻的數據消費主義意識形態。作為消費主義在大數據時代的延伸,數據消費主義依憑加工和出售數據主體的隱私數據所獲得的利潤遠超這一剩余部分的數據即可被稱作“剩余數據”[23]。這也充分暴露了數據拜物教的意識形態陰謀。首先,數據消費主義通過顛倒數據與數據主體之間的關系,造成數據主體與數據的關系異化。實踐表明,人們越將大量時間投入文學、影視和知識付費等數字化領域,用戶創造的“剩余數據”就越多,就越容易陷入數據消費的陷阱,最終變成數據拜物教的“奴仆”。其次,數據消費主義強化了數據資本對“剩余數據”的價值壓榨。在數據生活世界中,附加了數據拜物教的數據消費逐漸朝橫向超前、無限度的負債消費方向延展,促逼數據主體置于資本奴役和喪失批判力的險地。最后,數據消費主義加快了數據生命的本真意義訴諸數據系統的進程。數據系統通過對數據生活實踐的導控,致使數據主體忽視實際數據需要,并在虛擬的數據幻想中不斷滋生虛幻數據需要,從而使其被數據拜物教所蒙蔽。
其三,數據拜物教飽含數據智能技術主義邏輯,是資本邏輯和技術邏輯交互的意識形態結果。以現實觀之,資本邏輯與技術邏輯的交互上演了當代數據智能技術主義的協奏曲,并在應用、工具、導向等維度上表現出特殊樣貌。從應用之維看,數據拜物教的濫觴必然引致人的主體性淪喪。在數據化時代,一切事物都被智能計算精準定義,數據日趨成為一種表達價值觀念的“統一度量衡”。沿此邏輯,數據拜物教將會“為了某種純粹外在的目的而犧牲自己的目的本身”[21]138,使得人的主體性被消解、被放逐。從工具之維看,數據拜物教將離散主流意識形態的崇高價值。基于本體論視角,拜物教延伸到數據領域后將會創設出一套扭曲的工具系統,在此系統中科學就表征為“這個普遍有用性體系的體現者”[21]90。這樣一來,數據智能技術主義浸泡下的主流意識形態逐步落入物質主義和利己主義的窠臼之中,進而離散了主流意識形態的批判性和崇高感。從導向之維看,數據拜物教使人的生存方式日趨數據化。當數據智能技術走向數據智能技術主義時,其所負載的并不只是一種技術意識形態,而是將自身本質力量對象化為一種數據化生存方式,從而也淹沒了人的存在方式。
其四,數據拜物教沉醉于用數據自由和市場來積累資本,隱藏著數據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觀念騙局。從源流上看,數據自由主義承繼了自由主義的衣缽,它不僅改變了資本主義經濟的衰頹景象,而且形成了對全球數據勞動的意識形態導控。首先,以數據自由觀念佐證數據勞動的合理性。在數據拜物教的支配下,數據資本家將數據生產延伸到網絡擬態空間展開更加殘忍的壓榨和剝削,在數據智能技術的自動化勞作中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亦將漸行漸遠。其次,以數據市場理念建構數據資本邏輯的秩序性。數據資本的逐利本性促使其構筑起占有“剩余數據”的效用矩陣,最終聯結成以數據資本為核心的數據拜物教體系。最后,將自由運轉的資本滲透到大眾文化中,為數據資本的外擴覓尋到精神缺口。數據自由主義從降生之初“就淪為國際壟斷資本主義的政治綱領與意識形態,具有鮮明的階級性”[24]。從行動路徑來看,其通過算法推薦、圖譜建構、流量密碼等手段積極推行大眾文化,使用戶在娛樂中喪失反抗精神和思考能力,形成對數據自由的意識形態遮蔽力量。
從歷史實踐來看,人類不可能始終蟄伏于自身所創制的“數據拜物教”精神圖騰之中,誠如數百年來人類社會從未被“資本拜物教”所徹底馴服一樣。從其關系來看,資本拜物教與單純的數據拜物教之間的關聯就在于:它善于利用社會制度層面的結構升級,致使數據拜物教的“戀物癖儀式”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存在,并建構起與之相配合的意識形態,促使置身于這一意識形態場域中的社會個體誤以為資本的剩余價值即是其真正內核。[25]從根本上看,數據拜物教改變的僅僅是資本主義的具體樣態,其雇傭關系以及私有制本性并未發生質的改變。明乎此,唯有回到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閾,撩開數據拜物教的面紗,穿越其幻象、洞察其實質,方能廓清籠罩在意識形態領域中的思想迷障,探索出一條超越數據拜物教的新型數據化發展之道。
其一,揭開數據拜物教的“消費”面紗,構筑起應對意識形態風險挑戰的“安全屏障”。馬克思曾深刻闡明:“資產者的假仁假義的虛偽的意識形態用歪曲的形式把自己的特殊利益冒充為普遍的利益。”[18]195因此,要想超越數據拜物教的消費陷阱,首要任務就是拆穿其意識形態虛假性,從而構筑起抵御數據消費主義“虛假意識”的“安全屏障”。一方面,要強化數據主體對西方國家所施行的“和平演變”“顏色革命”策略的甄別力。在智能化時代,與數據拜物教隨行的是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更為隱蔽、復雜、迅速的意識形態滲透。這就要求我們對數據消費主義的歷史淵源、滲透機理及其數據化趨勢展開深度剖釋,解碼其在大數據時代衍化出的內涵結構和外延特征,提升民眾甄別和應對數據消費主義“美圖濾鏡”的意識和能力。另一方面,要培育廣大數據主體獨立思考與批判質疑的理性精神。從當前社會情態看,許多網民陶醉于數據社會構造出來的虛擬消費圖景,并試圖從數據平臺和數據商品中覓得精神皈依,引致個體精神遁入空虛、無意義之境。這就需要培養數據主體獨立思考的個體意識和批判質疑的理性精神,重構人在數據空間的消費觀念,促進數據消費者主動辨別數據消費主義的精神陷阱。
其二,透視數據拜物教的“技術”本質,實現數據智能技術從工具理性到人本理性的價值復歸。馬克思認為,機器(技術)“是轉化為人的意志駕馭自然界的器官”[21]198。也就意味著,數據智能技術作為人類實踐活動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結合體,理應在主客體的雙向互構中實現價值自洽。然而隨著數據理性系統中工具理性對人本理性的僭越與遮蔽,數據拜物教正不斷沖擊著現實生活中的觀念秩序和文化格局。故而,首先要涵育數據素養,強化對數據智能技術的駕馭能力。當前,唯有準確透析數據智能技術在個體發展中的運行機理,不斷涵育人們的數據素養,捕捉數據化生產為人的個性發展帶來的現實際遇,方可為形塑“人技”良性耦合的交往能力提供事實可能。其次要將人本理性邏輯貫穿技術設計全過程,矯正數據智能技術的工具理性。從技術哲學的界域看,不管是傳統技術還是數據智能技術,皆為實現人的意義和價值的工具而非目的。所以,要將人本理性邏輯融入數據智能技術研發、改造、應用和評估全過程,確證人的本質力量在數據智能技術活動中獲致多維度的解放,使技術真正為人所用。最后要客觀體認數據智能技術邏輯,厘清技術的應用限度。面對數據拜物教裹挾而來的智能數據盲從潮涌,需在充分肯定數據智能技術對深化社會再生產的正向作用基礎上,將人從深度沉迷的數據“流水線”上解脫出來,始終確保技術在合理限度內前行,進而實現從工具理性到人本理性的價值回歸。
其三,洞悉數據拜物教的“帝國”實質,構建多元共治的數據命運共同體。數據命運共同體的建構,不僅要完善多元共治的數據智能技術治理體系,還需在數據關系與數據治理的重構中實現數據主體與價值主體的意義創生。具體來說,一是要以多元主體的共治共享構建數據生命共同體。在數據拜物教的控制下,“數據霸權國”既支配著數據信息產品的生產過程,又操控著消費、交換、分配過程。因此,在生產力之維,要持續動員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全球數據媒介的治理,推動改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數據基礎設施,實現數據智能技術成果全球共享;在生產關系之維,要堅持自主參與、共治共享的原則,最大限度發揮地緣和資源互補的優勢,構建數據生命共同體。二是要形成共同反叛數據帝國主義資本邏輯的合力,共筑數據命運共同體。歷史合力思想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內容。恩格斯指出:“歷史是這樣創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生出來的,……由此就產生出一個合力。”[26]這就需要每個數據生命形成合力以壓縮數據帝國的不平等生產空間,共同反叛數據帝國的隱蔽剝削和壓迫,消融數據帝國主義的分化結構,促進數據生產朝公正化、民主化方向發展。
其四,穿越數據拜物教的“自由”幻象,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數據自由主義自降生之初就是一種數據資本意識形態,呈現出數據資本借助數據勞動而實現增殖的利益企圖。[27]在馬克思看來,只有當人類把生產生活過程真正當作自由人聯合的產物時,“它才會把自己的神秘的紗幕揭掉”[15]97,方能徹底消除一切拜物教觀念,最終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因此,一方面,要使數據智能技術回歸“商品”向度,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發展空間。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闡發了聯合生產與全面發展的內在規定性:“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28]可見,作為人類社會生產手段的數據智能技術,應當為此對世界的全面發展提供所需服務和產品,這樣,作為一種“虛假的意識”的數據拜物教在社會力量聯合生產的情態中終將走向幻滅。另一方面,是使數據智能技術真正成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助產士”和“鋪路石”。馬克思認為,物神崇拜以及物操縱和支配社會關系的存在,實際上是人們刻意為之的產物。因此,對數據拜物教的批判超越,不僅要在上層建筑層面規約數據智能技術的發展取向,以數據化產品創造高品質生活,潛心打造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數據引擎,而且要在社會實踐層面凝聚價值共識,充分發揮數據智能技術的“助產士”和“鋪路石”角色,讓人類從社會勞動中解脫出來,將更多自由時間配置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最終擺脫數據拜物教的精神枷鎖。
在近40年的學術發展中,數據拜物教研究形成了“浪漫主義反思”和“工具理性批判”兩條學術進路。通過對這兩種反思傾向的深入探查,可以發現思想家們對數據智能技術存在著技術合理說、技術解放說、技術風險說、技術決定說等理論分歧,這為我們重新思考數據拜物教的相關命題提供了學術理據。當資本主義生產中個體之間的實存關系從“商品”轉向“技術”時,個體之間的關系也由此被技術所遮蔽,數據拜物教由此生成。它外在地表征為以新的“崇拜形態”統攝人們交往空間、加速個體精神沉淪、導致人的關系異化等癥候。究其本質,數據拜物教作為一種軟性“精神力量”,并非意志、景觀和感知自主選擇的結果,而是深嵌在資本擴張的邏輯座駕之中,對人的意識形態進行深度殖民的結果。數據拜物教在遮蔽真實對象性的同時也掩飾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層矛盾,由此形成了數據拜物教的價值悖論、精神悖論、權力悖論等三重邏輯悖謬。若要實現對數據拜物教邏輯悖謬的整體超越,還需洞穿其與數據帝國主義、數據消費主義、數據智能技術主義、數據自由主義等“虛假意識”深度耦合所構設的意識形態陷阱,并對此展開深刻揭批。明乎此,唯有回到馬克思的原初語境進行深度的文本耕耘,才能揭開數據拜物教的“神秘紗幕”,有效應對其自數據領域延展出的新問題,進而探索出超越數據拜物教的有效路徑。
必須指出的是,以數據拜物教為基點而建構的觀察視角雖為批判超越數據拜物教提供了一定理論支持,但顯然難以對數據拜物教領域的全部衍生情態予以回應。在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思維對數據拜物教的資本邏輯實質進行揭示與批駁的同時,我們仍舊要關照到其本身所具有的“正負”屬性。故此,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還要深入思考和探究如下論題:其一,基于數據拜物教所生成的多元意識形態景觀這一客觀事實,如何對數據拜物教所塑造的意識形態景觀進行理性評判與改造利用,以凸顯數據智能技術的正面價值驅動。其二,在數據資本強盛的虛擬網絡空間,持有“生產許可證”的某些資本“巨頭”是否引致內容生產的偏斜性,我們又該如何破解由此引發的意識形態安全問題。其三,如何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思路和研究方法,管窺大數據時代資本生產與再生產的現實樣態,關注和反思建立在更深層“人技”互動互聯的現實與發展趨勢。其四,在數據化內容生產探索跨領域運動的過程中,如何與“他者”乃至全領域產品生產相結合,是否會與更大范疇智能化虛擬空間融會貫通,又是否會為數據意識形態治理和國家網絡空間安全維護帶來更大的風險和挑戰。面向未來研究,或可從數據平臺生態系統、數據化內容生產、“人技”互動、數據意識形態治理等方面著手,繼續深入開掘數據拜物教的不同理解范式及其理論樣態,將會延展出更多具有中國語境詮釋力的研究成果,從而為新時代建設具有強大凝聚力和引領力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提供理論參考和實踐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