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灸對衰老過程中下丘腦-垂體-性腺軸的調節作用研究

石玉清 劉雅潔 賀 晶 趙百孝

(1 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推拿學院,北京,100029; 2 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北京,100029)

衰老又稱老化,是指在生物體發育成熟后,一種趨向死亡的不可逆現象。伴隨年齡增長,通常表現為自身功能減退,內環境穩定性以及應激反應下降,結構和功能逐步產生退行性變化[1]。據統計,在過去200年中,大多數發達國家的人類平均預期壽命翻了一番[2]。2020年中國人口普查顯示,我國現存60歲及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18.7%[3],患有各種慢性病的老年人數超過1.8億[4],在人口增速整體下降的同時,老齡化危機也日趨嚴重。因此,如何改善老年人群健康狀況、對抗衰老及治療與衰老相關的疾病,成為當前世界醫學研究的熱點。

1 衰老的中醫學認識

中醫學認為人體具有生、長、壯、老、已的自然生命過程。早在《素問·上古天真論篇》中就提到了衰老的問題,其詳細論述了“女子七七”“丈夫八八”的男女機體自然盛衰表現,并指出腎氣盛衰直接影響人體生長發育,隨之形成腎氣虛致衰老的理論。

中醫認為衰老的病機為五臟虛損、陰陽失和、氣血失調[5],而腎為先天之本,主藏五臟六腑之精氣。正如南宋醫家許叔微所言:“腎經虛則乃至五臟六腑衰極而漸至腎。”又如《醫學正傳》謂:“腎元盛則壽延,腎元衰則壽失。”可見腎精是維持臟腑功能和機體生命活動的原動力,腎中精氣虧耗則臟腑功能衰退,出現“發墮齒槁”等一系列衰老征象。由此可以認為衰老的實質是在各種外界因素的作用下,隨時間推移的腎精耗散[6]。調查顯示,中老年人群中,中醫臟腑辨證為腎虛者高達80.4%[7],說明腎虛漸虧是衰老的核心,是衰老的根本原因,因此補腎是中醫抗衰老的立法治則。

2 衰老的現代研究

衰老的神經內分泌學說認為,衰老是隨年齡增長神經控制下的內分泌激素改變而引起的機體組織功能逐漸衰退的狀態[8]。下丘腦-垂體-性腺(Hypothalamus-pituitary-gonad,HPG)軸是神經內分泌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有學者應用透射電鏡觀察D-半乳糖衰老大鼠下丘腦弓狀核、垂體及睪丸,發現衰老模型大鼠性腺軸細胞內出現了線粒體腫脹、粗面內質網脫顆粒、高爾基復合體擴張等廣泛衰老變化,這揭示了機體的衰老是多器官、多結構功能共同作用的結果,表明HPG軸所發生的衰老改變在機體衰老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9]。

下丘腦作為神經-內分泌的高級調節中樞,通過產生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Gonadotropin Releasing Hormone,GnRH)來調控垂體促性腺激素(黃體生成素(Luteinizing Hormone,LH)和促卵泡素(Follicle Stimulating Hormone,FSH)的分泌,LH、FSH共同作用于性腺(卵巢或睪丸),刺激性激素主要是雌二醇(Estradiol,E2)和睪酮(Testosterone,T)的釋放,同時性激素又可以對下丘腦和垂體產生負反饋作用,完成一個負反饋循環。而衰老過程中機體性腺功能逐漸減退,性激素分泌不足導致對下丘腦和垂體的負反饋作用降低,GnRH和LH、FSH水平升高[10],HPG軸各個環節的激素分泌特性改變,HPG軸明顯失調,因此調節和恢復HPG的平衡對抗衰老具有重要意義。

3 艾灸補腎抗衰老

艾灸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通過醫療實踐,總結經驗而成的傳統醫療方法,其具有溫補腎陽、溫經通絡、防病保健等作用[11]。《本草從新》中提到:“艾葉苦辛,生溫熟熱,純陽之性,以之灸火,能透諸經,而除百病。”體現了艾灸具有溫通、溫熱、溫補的作用[12]。古人十分重視艾灸在防病保健中的功效,如《醫學帛書》記載:“灸則強食產肉。”《外臺秘要》云:“三里養先后天之氣,灸三里可使元氣不衰,故稱長壽之灸。”南宋醫家竇材在《扁鵲心書》曰:“人于無病時常灸關元、氣海、命門、中脘,雖未得長生,亦可保百余年壽矣。”由此看出,艾灸在調理身體功能、抗衰老、益壽延年中起重要作用。

中醫學認為腎精虧虛是衰老的主要病機,運用艾灸等中醫藥療法抗衰老也多以補腎為要。研究表明,對腎俞[13]、涌泉[14]等具有補腎益精功效的穴位進行施灸,可以起到抗衰防老、養生長壽的作用;艾灸神闕穴可以溫補腎陽,有效改善腎虛衰老患者的臨床癥狀,艾的溫通之性借助熱力通過臍部直達下焦,起到補腎培元、抗衰老的作用[15-16]。因而艾灸補腎抗衰老有其獨特優勢,其可通過艾葉自身的藥性、溫熱效應及補腎益精的穴位等共同發揮作用。

4 艾灸調節HPG軸的作用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艾灸抗衰老作用的發揮與延緩神經內分泌系統的增齡性衰退有關,艾灸對于治療隨年齡增長而出現的由性激素水平下降及生殖器官功能減退引起的衰老性疾病有較好的療效,HPG軸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4.1 調節HPG軸激素

4.1.1 雌激素

4.1.1.1 更年期綜合征 更年期綜合征,也稱圍絕經期綜合征,是女性步入衰老的重要轉折點。女性進入更年期后,卵巢功能衰退,雌激素E2分泌減少,負反饋減弱導致FSH、LH升高[17-18],HPG軸明顯失調。因此對于更年期綜合征的預防和治療在抗衰老研究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有學者探討保健灸法抗衰老的作用機制,對自然老化雌性大鼠的關元穴、足三里穴施灸,結果顯示艾灸可升高E2水平,降低FSH、LH水平,改善了更年期大鼠的雌性激素水平的分泌,延緩了衰老的發生[19]。臨床研究也觀察到圍絕經期綜合征患者血清E2水平降低,LH、FSH水平升高,而使用艾條在關元穴和雙側三陰交穴施灸后,調整了上述激素水平變化[20]。李丹[21]對圍絕經期腎陽虛患者進行三陰交、關元、腎俞穴的隔姜蒜灸治療,發現艾灸干預組血清E2、LH、FSH水平和治療總有效率與激素干預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說明艾灸對圍絕經期綜合征患者的雌性激素水平有良好的調節作用,并且可達到激素替代療法的治療效果。沈潔等[22]發現,與艾灸腎俞穴前比較,進行艾灸干預后,處于絕經期前后亞健康狀態患者的血清E2水平得到明顯提高,特別是未絕經但處于亞健康狀態的受試者升高顯著,說明艾灸可通過激發機體自身的調節能力,調節雌激素水平,促使由于卵巢功能衰退導致的內分泌紊亂狀態得以恢復,有效改善卵巢功能,延緩卵巢衰老,提高處于絕經前后亞健康狀態女性的生命質量。

由此可見,艾灸作為一種刺激方式,可激活機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增強自身調節能力,改善了女性進入更年期后生殖內分泌系統的紊亂狀態,調節了HPG軸的功能異常,是治未病、抗衰老的重要方法。

4.1.1.2 骨質疏松癥 骨質疏松是衰老相關性疾病,與增齡呈正相關且多見于女性。研究證實,進入老年期后HPG軸生理功能下降,表現為性腺功能減弱,性激素減少的同時可伴隨骨密度下降[23]。臨床和動物研究也表明,骨密度與E2水平密切相關[24-25]。因此,維持足量雌激素的分泌,有助于維護HPG軸的平衡和老年人骨骼系統的穩定性。

雌激素代謝紊亂可導致骨形成和骨吸收失衡,增加骨質疏松的風險[26-27],而艾灸可以提高E2水平,抑制骨吸收、促進骨形成,從而改善骨代謝負平衡狀態。徐道明等[28]采用經典去卵巢法建立大鼠骨質疏松模型,艾灸組和雌激素組分別給予雙側“肝俞”“腎俞”進行艾灸治療和尼爾雌醇灌胃治療,結果顯示2組大鼠血清E2含量升高,右側股骨的骨密度、骨礦質含量增加,骨強度提高,附著的肌組織形態結構明顯改善。說明艾灸作為一種天然療法,能起到類似外源性雌激素提高E2含量的作用,有效改善骨質疏松癥狀,且沒有外源性激素產生的不良反應和并發癥,與既往研究的結論一致[29-30]。中老年女性絕經后卵巢功能衰退,雌激素分泌明顯減少,骨代謝失衡,溫針灸療法可以有效提高絕經后骨質疏松患者的E2水平和骨密度,降低骨折發生率[31]。吳啟梅等[32]發現,用神闕穴隔中藥灸療法也可以起到上述治療效果,并且可以明顯降低絕經后骨質疏松患者的疼痛程度評分,增強鈣劑對骨密度的改善作用,刺激骨生成,提高患者的生命質量。

4.1.1.3 阿爾茨海默病 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AD)又稱老年性癡呆,是增齡相關性疾病,衰老是其主要危險因素。既往研究發現,在早期AD患者中就可以觀察到HPG激素的紊亂[33],在海馬等與學習記憶相關的腦區存在著HPG軸激素受體[34],特別是隨年齡增長而下降的性激素水平與AD的發病率和患病率密切相關[35],因此了解HPG軸及其激素在AD中的作用,對于治療和延緩AD及相關衰老性疾病的進展至關重要。流行病學調查表明女性AD的患病率明顯高于同齡男性,這與女性絕經后雌激素水平顯著下降有關[36]。雌激素現已被證明可以減少與AD相關的神經退行性病變,特別是E2可減少Tau蛋白過度磷酸化和β淀粉樣蛋白的沉積,并可緩解β淀粉樣蛋白的炎癥后遺癥[37]。相關研究也表明,雌激素替代療法可以增強AD大鼠海馬的學習記憶力、減輕其認知障礙[38],但長期使用雌激素極易誘發乳腺癌、卵巢癌、高血壓等心腦血管疾病[39]。杜艷軍等[40]發現用去卵巢結合D-半乳糖腹腔注射的方法誘導AD樣大鼠模型,可以使雌激素受體α表達水平下降、神經元丟失增加、大鼠學習記憶力降低,而艾灸腎俞穴后,上述病理改變得到顯著改善,表明艾灸可改變雌激素受體含量,這為雌激素缺乏導致的與認知障礙相關的疾病提供了新的治療思路和方向。

4.1.2 雄激素 伴隨年齡增長而出現的睪酮(Testosterone,T)水平降低,會引起一系列的臨床癥狀[41],但目前認為這種T水平降低的主要原因是衰老所導致的HPG軸功能減退,具有很強的年齡和性別特異性[42]。研究表明,艾灸可以預防和改善老年雄性大鼠性腺軸分泌功能的紊亂,并對性腺軸有明顯的保護作用。REN等[43]對雄激素分泌不足的老年動物模型進行研究,用溫和灸、電針在關元和腎俞穴進行干預,發現二者均能明顯增加該疾病模型大鼠的血清總T和游離T水平,并且溫和灸療效優于電針。馬琳[44]也選用相同的穴位對自然衰老的雄性大鼠進行干預,觀察溫針灸、溫和灸、電針療法對血清性激素水平和睪丸組織形態結構的影響,發現3種針灸療法均可以通過調節衰老大鼠的HPG軸來提高血清T水平、改善大鼠睪丸組織增齡性病理損傷,并且溫針灸、溫和灸的療效優于電針。劉曉艷和呂明[45]觀察逆針灸關元穴后,D-半乳糖衰老模型雄性大鼠T的含量,發現逆針、逆灸組均能促進T分泌,調整HPG軸功能紊亂,因而認為艾灸在抗衰老、防治老年和生殖病變中具有積極作用。

4.2 調節性腺組織結構和功能 女性卵巢和男性睪丸的變化與人體生長、發育、成熟、衰老密切相關,機體在老齡化進程中,性腺的組織結構和功能均會發生明顯變化。艾灸可通過刺激穴位,達到延緩性腺器官衰老與萎縮的作用,對抗衰老具有重要意義。有學者發現,雌性自然更年期大鼠在40周齡時就出現了性腺軸的輕微波動,64周齡時各環節激素紊亂特別是血漿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明顯升高,卵巢組織出現顯著的病理學改變,而接受逆灸關元穴刺激的大鼠,其卵巢表面上皮較厚,可見卵濾泡、結締組織較少,提示逆灸可有效減輕卵巢的衰變,達到抗衰老的效果[46]。張彩榮等[47]通過雷公藤總苷片誘導卵巢功能早衰大鼠模型,探討艾灸關元穴和雙側三陰交穴對卵巢的保護作用,與模型組卵巢內卵泡減少、閉鎖卵泡增多比較,艾灸組卵巢組織病理損傷明顯改善。王倩等[48]研究發現,艾灸可以提高卵巢功能儲備減退大鼠的卵巢臟器指數,改善卵巢組織形態,有效恢復了大鼠的卵巢功能,阻止了卵巢功能早衰的疾病進展。這說明艾灸療法除延緩生理性衰老外,對卵巢功能早衰、卵巢儲備功能減退等病理性衰老也具有延緩和控制作用。此外,在對老年雄性大鼠的研究中發現[49],艾灸雙側足三里穴能夠增加自然衰老大鼠模型睪丸生精小管內細胞層次與數量,與模型組比較,艾灸組睪丸生精小管組織結構較清晰、管內各層次細胞排列較整齊,提示艾灸療法對衰老引起的睪丸組織結構變化具有改善作用。

5 小結

腎為先天之本,腎中精氣的盛衰調控著天癸的至與竭和人體自然生命過程,因此認為腎-腎中精氣-天癸-沖任-精室生殖軸是人體中最為關鍵的一個功能軸,這與現代醫學中下丘腦-垂體-性腺軸在機體衰老過程中尤為重要的觀點一致,有效防治性腺軸的老化也就意味著有效防治人體的衰老。在對中醫腎虛衰老的現代研究中發現,老年腎虛與神經內分泌系統的功能減退有關[50]。研究發現,具有腎虛表現的老年人和動物模型都存在HPG軸不同程度的功能紊亂及形態學改變[13],腎陽虛證老年人性激素嚴重失調[51],因而可以認為腎虛衰老的實質是HPG軸紊亂。作為中醫補腎療法的一部分,艾灸可以調整HPG軸的增齡性失衡狀態,即糾正軸上相關激素的紊亂狀態、改善性腺組織結構和功能,同時配合具有補腎益精、補骨填髓功效的穴位來共同發揮治療衰老性疾病的作用。因此探究HPG軸在衰老中的作用,對于艾灸療法補腎抗衰老的現代物質基礎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衰老的明顯特征是與年齡相關的性激素水平下降和生殖器官的退行性改變。目前在機體衰老過程中,艾灸對于HPG軸的調節作用主要體現在治療隨年齡增長而出現的由性激素水平下降及生殖器官功能減退引起的疾病,尤其是對生殖內分泌系統疾病有較好的療效,這與“腎主生殖”的中醫理論具有一致性,腎中精氣充足,則生殖功能健旺;腎中精氣虧虛,則生殖功能異常。并且艾灸對人體神經內分泌系統不是單一的調整作用,而是從整體上進行調節,其中不僅對各種衰老導致的疾病有較好的治療效果,而且能及時調整和恢復處在亞健康狀態的身體功能,有效防止疾病進展。但目前基于HPG軸探討老年性癡呆等衰老性疾病的研究較少,特別是艾灸療法的相關臨床研究不足,對此可以進一步探究。

多數臨床和實驗研究表明艾灸干預與雌激素治療的作用相似,可以達到與雌激素等同甚至更好的療效,而艾灸具有治療方便、經濟、安全、易被患者接受的特點,是一種具有潛力的抗衰老療法,值得被進一步挖掘。

利益沖突聲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