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
關鍵詞:雙碳;低碳技術;法律制度;法律原則
一、“雙碳”目標下低碳技術發展與法律原則的訴求及回應
“雙碳”目標,即習近平主席代表我國政府對世界作出的我國將力爭于“2030前達到碳達峰2060前實現碳中和”的莊嚴承諾,也是黨中央、國務院做出的應對全球氣候變化與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戰略部署。實現這一國家目標,已被確定為中國國家發展戰略,并被納入到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與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規劃之中,是我國當前和未來相當長時期內加快生態文明建設和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抓手。實現“雙碳”目標,是一個涉及生態環境、經濟社會發展等諸多領域的復雜系統工程,必須在技術、市場、政府、經濟、社會和國際合作等多個領域“綜合施策”、多管齊下、多措并舉。在這些多元化舉措中,技術無疑居于核心的支撐地位,它不僅在我國“雙碳”目標的推進中起著戰略支撐和引領的作用,而且是世界公認的實現碳中和的終極手段。這類在“雙碳”目標實現中發揮核心作用的技術,即“低碳技術”。只有創新的低碳技術得到普遍推廣和應用,低碳產品、低碳產業、低碳(綠色)經濟和低碳社會才可能形成并得到發展。因而,中央特別強調要“加強綠色低碳重大科技攻關和推廣應用”,包括“強化基礎研究和前沿技術布局”“加快先進適用技術研發和推廣”。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加快節能降碳先進技術研發和推廣應用”。這些文件所提到的相關技術都可歸入“低碳技術”范疇。
何謂“低碳技術”,學者們往往從不同角度、范圍予以定義。從現有的狹義與廣義觀之,大體可包括以下幾類:一是從低碳技術的功能人手,認為低碳技術是指降低或減少大氣中的碳含量的技術:二是認為低碳技術是為實現低碳經濟而采用的技術,包括節能技術、清潔能源技術以及減碳技術等:三是從低碳技術內部構成來界定低碳技術,如有人認為低碳技術包括工具及內涵和工藝內涵。2014年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頒布的《節能低碳技術推廣管理暫行辦法》對低碳技術作出了如下定義:“低碳技術,是指以資源的高效利用為基礎,以減少或消除二氧化碳排放為基本特征的技術,廣義上也包括以減少或消除其他溫室氣體排放為特征的技術。”借鑒這些理論和制度實務上的界定,我們可從一種系統整體的視角將低碳技術定義為:為減少二氧化碳(也包括其他溫室氣體)排放、滿足綠色低碳經濟或社會發展需要而創新或應用的技術的總和。低碳技術的產生是為了應用,是為了抑制二氧化碳的排放,最終解決氣候變暖的問題。因而,我們在論及低碳技術時,要格外留意低碳技術創新和成果轉化的過程。基于整體觀、系統觀下的低碳技術認知,我們在做好低碳技術創新工作的同時,還應完善好低碳技術應用于經濟或社會的每一道環節,從而使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服務與促進等功能得到全面性發揮與實現。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既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有效途徑和“實現雙碳目標的核心驅動力”,也是實現高質量發展(包括全面綠色轉型和低碳發展)的核心支撐與保障。只有將低碳技術的創新研發(技術的供應源)與推廣應用(技術的成果轉化)相結合,低碳技術才會產生經濟、社會、生態和環境等多維效益。低碳技術能夠集中展示出一國的科技自主創新能力和科技核心競爭力。一個國家或者企業一旦占有低碳技術方面的優勢,這種優勢最終都能成功轉化為市場占有率和經濟優勢。擁有先進的低碳技術,將有利于提升我國應對氣候變化能力和國際競爭力,有助于我國高質量發展和經濟社會全面綠色轉型的實現。
低碳技術的發展,必然產生新的法律需求,而立法也必須為低碳技術及其發展提供及時且與之相適應的法律制度安排。立法所作出的法律制度安排,應能引領、推動、促進和保障低碳技術的發展,而非阻礙或遲滯低碳技術的創新與進步。無論是低碳技術研發創新還是其推廣應用,都需要有與之相適應、相匹配并為之提供正向激勵的法律制度,同時還應對低碳技術發展中可能出現的風險予以規制以避免或消除其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當下低碳技術發展的制度保障主要由政策布局,尚缺乏具有針對性、及時性的專門法律制度回應。因而,構建與低碳技術發展規律相符合的法律制度,為當前“雙碳”法律制度建設的“重中之重”。
在法律制度的構成(法律原則、法律規則和法律概念)中,法律原則是基礎,是對具體規則的總結。法律原則作為法律體系的靈魂,直接決定了法律制度的基本性質、基本內容和基本價值取向,它是使法律體系中各項具體制度與規則保持連續、穩定和協調的保證,是法律的價值理念與制度設計、實踐操作規則之間的橋梁。可見,低碳技術對法律制度的訴求也包含了對其法律原則與法律規則的訴求,而法律原則與法律規則的回應也即法律制度的回應。有鑒于此,本文專就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的法律原則確立與構建予以探討。
二、低碳技術法律原則的確立
低碳技術法律原則,決定了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基本性質、基本內容和基本價值取向,是低碳技術法律制度體系中各項具體規則保持連續、穩定和協調的紐帶與壓艙石。法律原則在法律制度中的根本性地位與其維系法律規則協調統一的作用,決定了其具有兩項根本屬性:一是其內容的根本,二是其效力的貫徹始終。低碳技術法律原則,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同樣也具有內容的根本性與效力貫徹始終的特性。因而,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構建與實施中,首要任務是要明確低碳技術的法律原則,以規范和指導低碳技術創新與應用的全過程及其活動。
目前,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應確立哪些低碳技術法律原則,尚無理論上的探討,而立法實踐中亦無專門法律的規定,可資參考或引領的依據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以下簡稱為《科技進步法》)的規定以及相關司法實踐。低碳技術法律原則的確立,一方面應符合《科技進步法》的規定,與其規定的科技原則與規則保持一致。這是因為《科技進步法》是科技領域的基本法,是全面促進科技進步、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保障法,是有關科技進步相關的各項活動及各種關系的重要法律依據。低碳技術作為一種科學技術,具有科學技術的共性,自應遵循這一科技領域基本法的原則與規則規定。如《科技進步法》在總則部分關于以科技創新支撐和引領經濟社會發展、堅持黨對科學技術事業的全面領導、堅持四個面向(“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的戰略方向、堅持系統創新(“國家完善高效、協同、開放的國家創新體系”“統籌科技創新與制度創新”“增強創新體系整體效能”等)、統籌發展和安全、遵循科學技術活動服務國家目標與鼓勵自由探索相結合的原則、保障科技研發自由和鼓勵科技探索創新及知識產權等合法權益、尊重知識和人才、確立科學技術評價制度和獎勵制度等的基本規定,都應在低碳技術法律原則中有所體現。另一方面,應基于低碳技術的特性包括其“低碳性”、發展規律、服務于“雙碳”目標和人類可持續發展等以及低碳技術與生態環境、經濟社會發展的關系等因素確立相應的低碳技術法律原則。此亦正如有學者所強調的在綠色技術立法中應處理好科技一般性與綠色技術獨特的綠色公益性、技術性與規范性、科學性與民主性之間的關系一樣,在低碳技術法律原則的確立上應綜合考量其技術性、低碳性和法律性等的要素特征。
基于此,為實現通過減少排放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而達到減緩氣候變化目標與我國“雙碳”目標,應確立體現可持續發展理念的可持續發展原則:基于低碳技術發展的規律,應確立合乎規律的原則;基于《科技進步法》第1條規定的“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創新是第一動力、人才是第一資源”的功能與科技創新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核心地位,應確立低碳技術創新激勵的創新原則;鑒于低碳技術在發展進程中面臨著許多不確定性,會存在許多風險,為防范或降低其風險需要確立風險預防原則:推動低碳技術研發創新與成果轉化應用,離不開政府的支持與市場的調節,因而需要有體現發揮“政府有為與市場有效”作用的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相結合的原則:低碳技術的發展,需要加強多領域、多主體間的合作以及國際合作,因而需要有體現國內內部聯合與國際合作的合作原則:由于低碳技術與數字化智能化等新技術具有疊加擴大效應的效果,在我國碳排放與環境污染具有同源性、疊加性,需要確立包含低碳技術與相關新技術發展、低碳技術與生態環境相協調的協同原則,以實現低碳技術的數字化智能化等新科技賦能和“減污降碳協同增效”的多重生態環境治理效果。
三、低碳技術法律原則的體系構成
上述低碳技術法律原則,共同構成了一個完備、有機統一的低碳技術原則體系。可持續發展原則,在低碳技術原則體系中具有目標導向性功能,是新發展理念在低碳技術原則中的具體體現。合乎規律原則,則是對低碳技術發展這一規制對象和創新主體的基本要求,低碳技術的研發與應用必須遵循科技發展規律。創新原則,旨在促進低碳技術發展,起著為低碳技術提供動力之源的觸發器作用。風險預防原則,在于防范低碳技術創新可能出現的風險,是對正面激勵創新的補充與保障。在低碳技術創新的促進中,必須“充分發揮市場配置創新資源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相結合原則的確立,既是對政府與市場在低碳技術創新領域的關系定位,亦在于“優化科技資源配置,提高資源利用效率”。低碳技術的創新,不可能僅憑某個單位或局限在某個領域,需要各類創新主體緊密合作。因而,“國家鼓勵科學技術研究開發與高等教育、產業發展相結合,鼓勵學科交叉融合和相互促進。國家加強跨地區、跨行業和跨領域的科學技術合作,扶持革命老區、民族地區、邊遠地區、欠發達地區的科學技術進步。國家加強軍用與民用科學技術協調發展,促進軍用與民用科學技術資源、技術開發需求的互通交流和技術雙向轉移,發展軍民兩用技術”。同時,“國家促進開放包容、互惠共享的國際科學技術合作與交流,支撐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低碳技術合作原則,即是《科技進步法》關于科技多元化合作在低碳技術領域的具體落實與彰顯。低碳技術只有與相關技術相協同,其效能方可增強與放大,因而協同原則的確立將對低碳技術研發與應用起到效能倍增器的作用。基于上述分析,我國低碳技術法律原則應是一個指導和規范低碳技術發展的原則體系,這些法律原則共同塑造了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內容與方向。這些低碳技術法律原則,不僅應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設計中得到體現,而且在實施中也應得到遵循。
(一)可持續發展原則
卡森于1962年發表的著作《寂靜的春天》,被視為環境保護主義者在經濟至上的時代發出的第一聲吶喊,這一聲吶喊打破了原有經濟發展的慣性思維,引起世人的共鳴,人類開始正視自己所面臨的環境問題,此后不斷涌現的環保著作和日益升溫的環保主義運動迅速波及全球。這一場可稱之為“文明的復興”的運動終于在20世紀80年代初取得了歷史性的勝利。聯合國成立了以挪威首相布倫特蘭夫人(G.H.Brundland)為主席的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WECD),該委員會于1987年向聯合國大會提交了經過充分論證的研究報告——《我們共同的未來》,其中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理念,即“既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損害后代人滿足需要的能力的發展”。可持續發展是一條新的發展道路,是將人類發展與環境保護相結合的發展之路(而不再是只單純考慮經濟增長),是人類社會未來的長期發展之路(并不限于一時或者一地)。實際上,這就是卡森在《寂靜的春天》沒能提供答案的、所謂的“另外的道路”,即“可持續發展道路”。發展至今,“可持續發展”經過不斷的發展早已超過了原本的范疇,包含了共同、協調、持續、公平、多維的發展理念。我國新時代的新發展理念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代化,即是“可持續發展理念”的中國化與升級版。為實現中華民族永續發展,必須堅持可持續發展,并且“必須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展”。在對待低碳技術的問題上,也須抱持著同樣的態度。
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構建的過程中,不僅要求我們著眼于當代,更要放眼未來:不僅要大力發展經濟,更要兼顧生態環境:堅持可持續發展原則、防止對環境和資源的破壞,不僅僅是發展低碳技術的初衷和目的,也是在低碳技術的開發與應用過程中應堅持的原則,從而預防因低碳技術運用而帶來的對環境和資源的危害。
當代人對環境的所作所為構成了后代所享的生態環境的基礎。當代人對生態環境產生影響的行為可以分為兩種:作為與不作為。對生態環境作出的積極行為或作為,應給予肯定、鼓勵和支持;相反,對那些會造成代際性傷害的破壞生態環境的消極行為或不作為,則應予以制止。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就是為抑制氣候變暖和生態環境惡化而最為有效的途徑。
可持續發展原則,要求兼顧經濟發展和環境資源的承載。低碳技術創新與應用,就是這樣一條兼顧經濟發展與氣候、生態環境保護的技術發展之路。可持續發展,絕非要求停止經濟發展的腳步,經濟的零增長或負增長同樣會使人類社會陷入不可持續的狀態,使社會陷入貧困、使經濟陷入癱瘓或倒退。可持續發展原則所要求的是,改變過去高碳的、污染的經濟增長方式為低碳的、環境友好的經濟發展方式,從而兼顧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在保護生態環境與強化環境治理的同時,理性、科學、協調地發展經濟,從而保證代際公平、延續人類社會的發展。高碳的經濟發展方式,危害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和氣候環境,猶如竭澤而漁,破壞了人類發展的承續性。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在可持續發展原則下著眼于代際公平,其目的就是要解開全球氣候變暖限制人類經濟社會發展的約束。因而,大力推動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是落實可持續發展理念與原則的關鍵所在,是人類在可持續發展理念下的明智選擇,是可持續發展的客觀要求,是人類走向美好未來的必由之路。
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不僅要在初衷和目的上體現可持續發展原則,更要在低碳技術的開發與應用的過程中體現這一原則。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通過可持續發展原則的確立,提倡和鼓勵選擇、利用有益于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環境的低碳技術,從而兼顧未來人與當代人的利益。
(二)合乎規律原則
規律,即客觀事物本身所固有的、本質的、必然的聯系,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趨勢。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們不能創造規律,只能認識、遵循和運用規律。合乎規律原則,就是要尊重規律,順應規律,按客觀規律辦事,否則就會遭受客觀規律的懲罰。可以說,任何事物都有其客觀發展規律,其活動或發展變化皆會產生一定的效應。所謂效應,即客觀事物(或行為)在其運動、變化過程中引起的反應和結果。遵循規律將取得正效應,而違背規律必將帶來負效應。因此,人們作出決策時必須遵循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以避免負效應的發生。低碳技術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低碳技術法律制度必須確立合乎規律性原則,其內容主要體現為如下兩個方面的要求:
首先,要基于認識事物運動的規律性來認識低碳技術發展的規律。低碳技術的發展受若干規律的約束,諸如技術市場規律、技術及其產品的生命周期,等等,這些不同的規律應構成低碳技術發展法律制度中的原則,從而對低碳技術創新與應用形成有效的約束規范。其次,要正確運用規律,科學地掌握規律,按照低碳技術發展所依托的規律創設相應的法律規則。如,在低碳技術創新階段,法律應以激勵、鼓勵和促進性規范為主:當技術較為成熟而進入成果轉化和應用階段后,法律就應確立公平競爭的市場規則;而一旦技術進入落后衰退期,法律就應確立退出淘汰機制,以促進新技術的產生和產品的升級換代。
(三)創新原則
按照熊彼特的觀點,“創新”不僅包括技術上的發明發現,而且還包括生產要素的新組合與產品的更多產出。正是企業家的創新精神推動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在熊彼特看來,只有創新才是經濟發展的推動力。熊彼特認為,在沒有創新的情況下經濟只能處于一種“循環流轉”的均衡狀態,經濟增長本身并不能創造出“經濟發展”。只有“創造性的破壞”經濟循環的慣行軌道,變革內部經濟結構和要素才有經濟發展。創新是人類特有的認識能力和實踐能力,從層次上可劃分為創新意識、創新精神、創新能力;從內容上劃分,則包括理論、制度、科技、文化、觀念、管理、服務、組織、產品等若干方面的創新。
現代企業蓬勃發展的引擎在于創新驅動,經濟增長主要依靠科學技術的創新來實現集約型增長,通過技術變革提高生產要素的產出率,降低單位產品的能源資源消耗。只有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才能有效提升國家經濟競爭力。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指出:“必須堅持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創新是第一動力,深入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開辟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不斷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可見,堅持創新驅動將成為新時期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新常態”,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選擇。創新驅動的本質是指依靠自主創新,充分發揮科技對經濟社會的支撐和引領作用,大幅度提高科技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實現經濟社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而低碳技術的創新則能夠有效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和破解資源能源危機與生態環境惡化問題,“是我國提升國際低碳話語權的主要力量,也是經濟社會綠色低碳轉型的重要支撐”。在新時代新發展理念之下,必須按照黨的二十大報告的指示精神,具體錨定下列領域“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融合集群發展,構建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綠色環保等一批新的增長引擎”而展開創新。
構建低碳技術的法律制度,也應基于創新原則。在低碳技術的發展進程中,創新原則的內涵豐富,主要包括觀念創新、機制創新、途徑創新、制度創新等四個方面。
觀念,即認識或思想,是人們由其所具有的知識及過去的實踐而長期形成的種種觀點與概念的總和。觀念創新,就是要改變人們對某種事物的錯誤的、過時的或不利于實踐的既定看法和思維模式,換一個新的觀察角度,得出一個新的結論或形成一個新的觀點,從而采取新的態度和方法的過程。觀念創新,本質上是一場意識形態的變革。全球氣候變暖,要求我們自我審視,用批判的眼光看待既有的發展,超越過去高碳發展的思維方式和模式,實現自我超越,發展兼顧經濟和環境的低碳技術。機制,即各要素之間的結構關系和運行方式。機制創新,是指優化各組成部分之間、各生產經營要素之間的組合,提高效率,為了增強競爭能力而在各種運營機制方面進行的創新活動。機制創新包括激勵與約束、經營與競爭、利益與發展等多個方面的機制創新。技術的途徑創新,主要包括技術的原始創新、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和集成創新等三種。于此,在低碳技術創新方面我們也可從此三種途徑展開:既重視低碳前沿技術和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也積極加強綠色低碳技術的合作通過引進先進的低碳技術以提升自我創新能力,并在此基礎上通過集成創新實現對某些低碳關鍵技術的重大突破。制度創新,即對規范人們行為的規范體系和規則體系進行改變和完善,制度創新有利于保證技術創新的有效進行、營造創新成果成長的制度環境。如,在最高法發布的涉碳典型案例中,其案例八中國農業銀行某縣支行與福建某化工公司等碳排放配額執行案,人民法院就準確把握了碳排放配額作為新型財產的法律屬性,對碳排放配額執行規則完善具有借鑒意義。良好的制度可以激發人們的創新精神,調動企業和科技工作者的創新積極性,從而促進科技創新與進步。因而,為保證和促進低碳技術創新、提升核心競爭力,必須高度重視低碳技術的制度創新。
低碳技術的出現,就是要對高碳技術進行顛覆性的革命,低碳技術創新的同時意味著對傳統高碳技術的否定,意味著傳統粗放式的高碳生產模式逐漸走向消亡。同時,應鼓勵低碳技術的不斷創新與突破,越創新的低碳技術越能夠創造出新的價值,形成新的低碳技術產品和產業,如CCUS(二氧化碳捕集、封存與利用)技術較之CCS(二氧化碳捕集與封存)技術就具有更大的創新與應用價值。
(四)風險預防原則
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風險預防原則(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主要應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指在應對全球氣候變暖的行動上預防潛在的有害影響,而無需坐等完全的理解和確定性后再創設相應的法律制度,從而保障低碳技術應對措施的實施。全球氣候變暖的狀況存在不確定性,而碳排放在不斷增加,其帶來的危害具有不完全確定性。在這種不確定性情況下,應該根據風險預防原則,堅信“一分預防勝于十分治療”,站在面向全球、面向全人類、面向未來的高度來設計相關制度。二是指由于低碳技術本身存在著不確定的風險,應對低碳技術創新與應用過程的風險進行防控,從而通過風險預防措施的實施推動低碳技術的發展。低碳技術作為一種創新工具,存在量小、成熟性不高、不確定性較大的情況,在其使用過程中存在的風險也難以避免。如果創新與應用失敗,將會給企業創新者帶來損失。因而,如果不對低碳技術創新與應用的風險進行防控,則很可能會阻礙低碳技術的創新進步與轉化應用。
當今社會是一個充滿著高度風險的社會。我們不僅僅面臨著諸如交通肇事、食品安全等即時發生的風險,更面臨著諸如大氣污染、全球氣候變化、水體污染嚴重和生物資源危機等潛在的風險。一般而言,公眾的興趣大都集中于那些持續時間短、強度大、次數少、偶發性強、不可預測且難以抗拒的變化上。而對于潛在的風險和可能發生的危害,公眾的關注度會明顯降低,如果危害已經存在甚至威脅我們的生命健康時,我們不能僅僅因為未獲得科學證據時就不采取任何預防性措施。人類并非萬能,對于科學技術知識的掌握仍然存在著局限性。因此,如果等到嚴重或不可逆轉的危害得到科學上的證實后再采取行動,就會為時已晚,尤其是發生對生態環境的沖擊時,任何補救措施都可能只是亡羊補牢。鑒于此,需要基于一定科學基礎上的合理懷疑而采取預防性措施,在第一時間內妥善處理環境(還包括食品安全、生物安全等)風險問題,此即所謂風險預防原則。
風險預防原則最早起源于德國行政法,國際文件中較早關于風險預防原則規定的是《世界自然憲章》(1982年)和第二次北海保護部長會議宣言(1987年),它們旗幟鮮明地宣示了風險預防原則。這一原則后來又進入到國際環境法領域,歐盟于1990年在《可持續發展卑爾根宣言》中提出了防止環境退化的“預防原則”,1992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Treaty of Maastricht on European, Union,)除規定了預防原則外,還規定了源頭矯正、由污染者付費的原則,2000年歐盟委員會發表了《關于風險預防原則的公報》,對預防原則的適用問題作了較為詳細的專門解釋,同年歐盟理事會通過了《關于風險預防原則的決議》。低碳技術本身就是回應全球氣候變暖的預防措施,其研發、創新與應用,皆應服從于風險預防原則,不僅低碳技術的目的應服務于全球氣候變暖的減緩與防范,而且其創新與應用過程也應防范和避免不可預測的環境風險和全球氣候變暖風險。風險預防原則的應用,應該考慮到一些涉及不利后果的行動,特別是當懷疑這些后果是災難性的時候,比如全球氣候變暖,而社會經濟發展的慣性使得我們無法停止經濟發展的步伐。在這種情況下,各國應抓住時機,將兼顧經濟發展和減排的低碳技術視為明智的選擇,并確立相應的法律制度為發展低碳技術保駕護航。不過,風險預防原則,并不是也不可能是萬靈的藥方。但這項原則對日常流行的“等待和觀看”態度提供了一種彌補,是一種積極態度的體現。當然,風險預防原則的應用,并不能保證嚴重環境災害一定不會發生。許多當代的環境問題是不可預見的,而且即使管理者已經采取了謹慎的措施,許多問題可能還是不可防止。因而,對之應有科學客觀的態度。
無論如何,該原則作為低碳技術發展中的一項法律原則卻是確定無疑的。為減少或者避免低碳技術發展中的不確定風險,立法應順應低碳技術的發展要求實行“順應型風險調控”,行政機關可以采取臨時性規制措施,而在司法上則可通過預防性公益訴訟制度實現“預防性救濟功能”。如最高法發布的涉碳典型案例中的案例四杭州某球拍公司破產清算案即體現了這種“預防性司法理念”。
(五)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相結合原則
一般而言,市場對資源可以進行有效的配置。但是,不可能期望市場自身去滿足最容易受傷害群體的需求和環境保護需求,這就需要政府的介入、干預與調控。在低碳技術發展的初期,發展低碳技術的成本較高,而市場主體追求利潤最大化,生產與消費主體會為了攫取更大利益而放任負外部性的產生,低碳技術產品就難以與成熟的高碳技術產品形成競爭。市場所產生的這種負外部性作用會使低碳技術的發展受到損害。此時如果完全依靠市場,就可能阻礙低碳技術的發展。于此,就需要政府發揮低碳技術發展重要推手的功能。政府干預的目的就在于推動低碳技術的發展,給予低碳技術恰當的支持與政策傾斜,加速其成果轉化和產業化的實現。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政府應擔當起營造低碳技術市場、制定市場規則和規范市場等方面的職責,另一方面也應通過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建立將其與低碳技術的應用相銜接,“充分發揮市場在大氣環境容量資源分配中的決定性作用”,予以市場機制引導、激勵市場主體發展低碳技術。
立法不僅要規范政府對于低碳技術的激勵和規制措施以推動低碳技術的發展,同時還要對政府在市場秩序、促進競爭等方面的具體責任作出相應規定。在競爭的作用下,市場比政府能更好地分配資源。但是,市場無法充分考慮高碳技術的使用帶來的社會和環境成本。減少市場扭曲,為市場機制開辟道路,使低碳技術在市場中占據合適的位置,不僅應成為政府制定政策的依據,更應成為低碳技術專項法律制定的導向。政府干預是一只“看得見的手”,要把握好“度”的問題,采取的措施應當順應市場規律、低碳技術生命周期等規律,要跟隨其技術的發展有不同的調整。如果低碳技術一旦發展成熟至可與高碳技術平等競爭時,政府就要減少干預或者退出。政府通過引導市場、培育市場、規范市場和彌補市場來進行干預,可以通過公共支出向競爭性行業提供必要的技術供給。由于外部性問題的發生,使原有的高碳技術在市場中的競爭力逐漸降低,政府需要采取各種措施消除市場障礙,允許臨時性的壟斷,同時也要防范和控制長期壟斷,促進低碳技術資源的有效配置和流動。
(六)協同原則
協同(synergetics),即協調一致或協作。協同概念,由協同理論的創立者聯邦德國斯圖加特大學教授、著名物理學家赫爾曼·哈肯(Hermann Haken)于1971年提出。協同理論的核心要義在于:用統一的觀點協調系統內部關系、鼓勵不同系統間的協作。協同理論給我們的啟示在于:系統內部各子系統如果協調一致就能產生“1+1>2”的協同效應:反之,如果相互沖突或掣肘,就會造成整個系統的內耗,整個系統亦會陷于一種混亂無序之態。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中也應確立協同原則,不僅要強調低碳技術自身及其發展過程的協調統一,而且還應強調低碳技術與數字化智能化等新技術的協同,尤其要注重生態環境、能源和產業等的協調發展,在生態環境治理與碳排放治理的雙重壓力下應強化“減污降碳”技術的“協同增效”。
協同原則的確立與協調發展理念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工業革命以來,各國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發展經濟,在經濟騰飛的同時,環境問題也日益凸顯。20世紀的倫敦毒霧事件、美國的酸雨蔓延、在日本爆發的“水俁病”“痛痛病”等世界著名的污染事件,使人們認識到環境保護的重要性。1972年通過的《聯合國人類環境宣言》將協調發展理念帶入了環境保護和經濟社會協調發展之中。隨后的《內羅畢宣言》《21世紀議程》等將這一理念不斷進行完善。
在我國,協同原則是在協調發展理念的基礎上逐步形成的。協調發展,是我黨的一貫追求,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制勝法寶。進入新世紀后,開始以科學發展觀構建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和諧社會,統籌城鄉、區域、經濟社會、人與自然、國內和國際的協調發展。“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將協調發展提高到了更重要的地位,協調發展格局逐漸形成。2015年10月,在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上,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了“五大發展理念”,即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協調發展再次被提上日程。這個時期的協調發展細化了區域、城鄉間協調發展的內容,提出了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實行均等化的公共服務理念。2019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求是》雜志發表的《推動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邁上新臺階》,科學概括了新時代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必須堅持的包括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內的“六項原則”,提出了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如在最高法發布的涉碳典型案例一即上海某實業公司訴北京某計算科技公司委托合同糾紛案中,人民法院即適用了《民法典》的第9條“綠色原則”,展示了人民法院依法堅持服務綠色發展的決心。
協同原則在黨的政策、行政治理和司法判決中都有所體現。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了在生態環境治理等領域的協同治理指南:“協同推進降碳、減污、擴綠、增長,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生態環境部等七部門印發了《減污降碳協同增效實施方案》(2022年6月10日),明確提出要通過“加強技術研發應用,強化多污染物與溫室氣體協同控制,增強污染防治與碳排放治理的協調性”。在最高法發布的涉碳典型案例中,其案例十阿羅某甲等盜伐林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案.人民法院在依法判處犯罪人刑罰的同時,適用補植復綠、認購“碳匯”的裁判執行方式,實現了生態修復和碳匯能力提升的有機統一。因而,構建低碳技術法律制度,也應基于并符合協同原則(或協調發展原則)的要求,除強調低碳技術與經濟社會發展相協同外,尤其應促進低碳技術的綠色化或者環境技術的低碳化,從而發揮低碳技術與生態環境治理技術的協同治理作用,實現經濟社會的全面綠色低碳轉型與減少碳排放、空氣質量改善的多元化目標。伴隨著低碳技術和相關新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低碳技術協同原則在技術協同方面主要可確立如下一些內容:一是各類低碳技術的協同,如新能源技術和可再生能源技術開發與傳統化石能源技術(如潔凈煤技術)的協同。二是低碳技術與生態環境友好型技術、污染防治技術與碳排放治理技術的協同。三是低碳技術與數字化智能化技術的協同。
(七)合作原則
合作,即共同從事,指二人或多人一起工作以達到共同目的。環境法中的合作原則,要求所有的環境使用者(包括政府、公民、企業等)都應負有保護環境的責任。環境合作原則,以達成環境政策之內容為目標,亦可作為環境法之內涵。在低碳技術的創新與應用中,無疑需要合作。在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構建中也應確立合作原則。這一合作原則可包含橫向和縱向兩個向度,橫向上包括企業之間、科研機構之間、高校之間等同類主體之間的合作;在縱向上,合作原則包括政府、企業、高校、科研機構、科研人員等不同主體之間的合作。從地域上來看,合作原則不僅指域內的合作,也包括域外合作(如將低碳技術作為全球性公共產品讓各國共享、技術援助等)。合作原則有兩項主要內容:其一是“公眾參與”,例如在低碳工業設施的行政許可中,在行政機關沒有進行實質性審查之前,應該進行聽證等行政程序:其二是“信息合作”,政府在低碳技術信息的公開和取得方面也應與其他社會力量共同合作,以達成低碳減排的任務。
合作原則,本身不具強制性,是一種較溫和的原則,合作并非僅是國家的責任,也非僅靠企業或社會單一方面的力量可以達成的,欲達成合作目的還需要動員國內外力量的共同努力。低碳技術的合作原則,需秉持四大目標,分別為:市場導向目標、資源優化目標、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目標、低碳技術外交目標。一是市場導向目標,是指推動低碳技術企業拓展海內外市場及吸引國外低碳技術型企業入駐。低碳技術市場已呈快速增長態勢,其增長因應市場需求,通過低碳技術合作構建網絡,尋找和深入了解合作伙伴,為低碳技術企業開拓市場尋找切入點:同時,通過興建低碳技術產業園區等措施提升我國低碳技術科研基地的吸引力,以避免研發能力流失。二是資源優化目標,是指充分利用和整合國內外低碳科研資源,通過有效的低碳技術合作,一方面獲得優秀智力和人才,利用優質科研條件:另一方面則希望與國際合作伙伴共擔經費和風險。三是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目標,是指人類發展面臨的能源、資源和環境問題日益突出,氣候變化將會引發人類生存危機,如此重大的挑戰跨越了區域、超越了國界,需要全球合作應對。合作原則,倡導通過多元化的合作來解決全球性問題,并將之作為合作的一個重要目的。政府應“積極宣傳應對氣候變化科學知識,提高公眾的低碳發展意識,注重發揮民間組織、媒體等各方面的積極性,采取多種渠道和手段引導全民積極參與應對氣候變化行動”。四是低碳技術外交目標。低碳技術合作追尋的是低碳技術外交目標,即通過合作,一方面賦予我國與已建交國家外交關系更多的實質內容,進一步穩固和加強與這些國家的全面合作:另一方面將低碳技術合作作為與新興國家合作的政治、經濟、文化合作的“領路人”。作為一項法律原則,低碳技術合作既適用于國內法也適用于國際法。中國一直以來都本著“互利共贏,務實有效”的原則,積極參加和推動各類國際性的務實合作,為促進全球氣候治理發揮積極的建設性作用。2010年3月中國就出臺了《應對氣候變化領域對外合作管理暫行辦法》,2020年生態環境部印發了《關于促進應對氣候變化融資的指導意見》,提出“進一步加強與國際金融機構和外資企業在氣候投融資領域的務實合作,積極借鑒國際良好實踐和金融創新。支持境內符合條件的綠色金融資產跨境轉讓,支持離岸市場不斷豐富人民幣綠色金融產品及交易,不斷促進氣候投融資便利化:支持我國金融機構和企業到境外進行氣候融資,積極探索通過主權擔保為境外融資增信,支持建立人民幣綠色海外投貸基金:支持和引導合格的境外機構投資者參與中國境內的氣候投融資活動,鼓勵境外機構到境內發行綠色金融債券,鼓勵境外投資者更多投資持有境內人民幣綠色金融資產,鼓勵使用人民幣作為相關活動的跨境結算貨幣”。
結語
低碳技術原則,包括可持續發展原則、合乎規律原則、創新原則、風險預防原則、政府干預與市場調節相結合原則、合作原則、協同原則等,是低碳創新與應用應遵循的技術原則和活動原則,此由低碳技術的創新要素和技術特性所決定。同時,對這些原則還需要予以法律化,通過立法將其轉化和升格為法律原則,從法律制度層面促進和保障低碳技術發展,服務于“雙碳”目標的實現。當然,低碳技術法律制度的構建,還必須要確立將法律原則具體化的法律規則,才能將促進和保障低碳技術發展的法律原則落到實處。而由于低碳技術種類繁多、不同的低碳技術發展程度等因素,其法律規則的回應較之法律原則更具有復雜性。因而,低碳技術法律規則的確立必須更具有針對性和精細化。對此問題的探討,將是我們未來進一步努力的方向。
(責任編輯:楊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