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輝 高靜雅 秦桂芬
(云南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云南·昆明)
[提要]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農村公共產品供給不足,而農民專業合作社回應了農民需求,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公共產品的缺失,從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方面契合并嵌入基層社會治理,與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戰略布局高度耦合,形成嵌入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農村基層社會協同治理機制。
農業稅取消以來,基層鄉鎮政府和村級黨組織財政“懸浮”,基層組織集體經濟缺失,陷入“無錢辦事”的困境,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嚴重缺乏。加之受市場經濟和西方文化思潮的影響,廣大農村文化發展滯后,優秀傳統道德觀念喪失。片面追求GDP 的發展方式,對生態環境造成極大破壞,人民生產、生活環境日益惡化,對我國基層社會治理提出重大挑戰。黨的十九大上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發揮社會組織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為多元主體參與的基層社會治理指明了發展方向。農民專業合作社作為群眾性自治組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彌補農村基層公共產品供給不足,以經濟為切入點,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參與基層社會治理,已經成為學界的共識。
查閱農民專業合作社參與鄉村社會治理有關文獻,相關研究更多是在稅費改革后,特別是近十年來引起了眾多學者的興趣和關注,可以梳理為如下三個方面的研究路徑:
(一)農民的組織化重塑鄉村治理主體。稅費改革導致鄉村兩級組織財政萎縮,治理無力,單個農戶無力發展“大生產”、應對“大市場”。曹錦清認為,傳統農民只有與周圍集市相交換的經驗,從來沒有與國內大市場相交換的經驗,由于農民交換經驗規模過于狹小,能向市場提供的商品量很少,進入國內市場的成本過于高昂,因而各分散經營、獨立決策的農民根本無法與大市場相銜接。美國學者埃弗里特·M·羅吉斯在談到農民的組織問題時說:“當農業的性質由維持生計轉移到商品生產時,就要看到農民運動與農民組織的重要性?!蔽覈r村弱質性的社會基礎及農民組織化水平低不適應市場經濟體制的發展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需要,應提高農民的組織化水平。在這個意義上,農民組織化不僅重要,而且必要。
(二)農民組織的創新發展嵌入鄉村社會治理。農民專業合作社產生并參與到鄉村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之中,形成了嵌入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鄉村治理模式。閻占定稱該模式是農民合作經濟組織與鄉村治理結合的產物,內容包括經濟參與、政治參與和社會參與,在實踐中產生了促進農民增收、政治民主、社會和諧等效果。其職能逐步向多個領域擴展,有利于彌補政府縱向治理能力不足和村民橫向自治能力的缺失,把中國的制度優勢和傳統文化有機地結合起來,適應了新形勢對社會的治理結構進行調整的要求。然而,行為選擇往往不是單方面的,作為以經濟行為為主的農民專業合作社需要在參與基層社會治理中實現其自身的目的,如村委會有關產業發展需要吸納合作社的參與,或借助合作社來開展農業推廣訓練、村社環境改善等業務,合作社也積極參與村兩委主導的村莊基礎設施建設等。
(三)嵌入農村社會治理的農民組織與村兩委組織的博弈。農民專業合作社嵌入鄉村治理之后,與原先存在的基層黨組織、村民自治組織即村兩委組織,如何實現共同治理呢?作為傳統的治理主體組織,村兩委在村組織活動的組織發起上的作用不可或缺,應處理好新型農民組織與村兩委及上級組織的關系。合作社是權利拓展型參與者,村兩委為權利壟斷型參與者,合作社要拓展權利空間,而村兩委能夠合理讓渡權利,構建一個有機的民主協商機制。以上研究重在定位村兩委和一般農民專業合作組織的性質、功能,明確了農民合作組織參與鄉村治理改進了基層民主治理主體組織的結構,符合鄉村社會的實際和發展趨勢,為多元主體組織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邏輯選擇。
以上認識,在理論和實踐上已經極具指導性。但筆者在此進路的指引下調研中發現,農民專業合作社參與基層社會治理不僅從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而且在生態方面也有延展,且其參與具有高度的協同性。在新時代,集山區、貧困、民族于一體的云南民族地區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創新發展與基層社會治理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五位一體”的協同,對決勝脫貧攻堅、與全國一道建成小康、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具有重大意義。鑒于此,本文選取云南?。ㄎ髂线吘扯嗝褡宓貐^)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彝族)自治縣榮鑫生態核桃農民專業合作社作為研究個案進行分析,試圖驗證農民專業合作社與農村基層社會治理的“五位一體”協同。
21 世紀初,取消農業稅和開展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至今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這個背景下,我國的農業、農村和農民問題受到更多學者關注,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創新發展和基層社會治理的完善也呈現出諸多的創新實踐。筆者以云南的個案闡釋農民專業合作社與農村基層社會治理的協同創新實踐。
(一)協同治理的背景。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钡目偰繕耍h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作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都聚焦了我國的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我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當前我們處于決戰脫貧攻堅、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時機,既要在國家戰略層面對農村基層進行宏觀把控,給予大量的政策、資金、技術支持,又要對廣大農村基層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方面自由探索充分賦權。一方面鼓勵基層黨組織、群眾自治組織進行先行先試、大膽創新,激發基層發展的內生動力;另一方面要尊重、引導、規范農民專業合作社在法律、政策允許的范圍內,創新發展方式,服務基層社會治理。
(二)協同治理的實踐。以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彝族自治縣順濞鎮哈臘左村榮鑫生態核桃農民專業合作社為例。該合作社由哈臘左村兩委領辦,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羅光榮擔任理事長。漾濞縣是“中國核桃之鄉”,漾濞核桃擁有國家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等多項榮譽,哈臘左村村民有種植核桃的傳統,羅光榮2008 年開始種植核桃。多年來,每逢核桃采收的季節,域內外大小商販云集收購核桃,由于市場信息、周轉資金等方面的原因,村民與商販在交易中處于劣勢,優質核桃常常以低廉價格被收購,農民增產不增收,經濟效益低下,廣大村民長期處于貧困狀態。2011 年羅光榮作為村組干部外出參加培訓,聽有關專家講授農業產業化發展和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組建及運作課程,結合對家鄉實際的思考,回鄉著手組建農民專業合作社,2013 年榮鑫生態核桃農民專業合作社正式注冊成立。合作社成立初期,發動群眾參與極為困難,除了村委會幾名干部之外,找其他人參加都是“求爺爺告奶奶”。成立之后,合作社著眼長遠,立足產業走生態化的道路,并加強對社員技術方面的培訓,隨著效益顯現,村民逐步打消顧慮參加合作社,僅在當年,村民的人均收入就從加入合作社之前的4,200 元提高到7,000 元。村民的收入提高了,村集體經濟有了著落,哈臘左村的面貌也煥然一新。該合作社是典型的村兩委領辦農民專業合作社,這類領辦形式主要在中西部落后地區。就云南而言,村兩委領辦農民專業合作組織的數量不在少數,2016 年全省44,386 個農民專業合作社中,村組干部牽頭成立的就有5,434個,超過總數的1/10。
(三)協同治理的效果。從該合作社案例可以看出,合作社益貧的功能展現無遺,而解決了集體經濟空殼的問題則是對鄉村治理最大的貢獻。村集體有了錢,鄉村社會事業的建設才有依托,房屋建設、修建道路、產業升級、改善村組干部待遇等成為可能,而為老人繳納“新農合”、給孩子上學獎勵也讓村民有了集體的歸屬感。同時,依托合作社,羅光榮把村里森林的防護、道路的清掃、自來水的管理都置于合作社組織化的運作當中。此后,他一方面將核桃申請有機認證,設計包裝盒進行精細化銷售,提高了產品的附加值;另一方面他始終秉承一句話“農民有錢了,事情就少了”,希望各村組自己組建合作社,村組也發展自己的集體經濟。
上文對個案背景、實踐和效果的分析,實現村兩委組織、農民專業合作社、農民等多方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共贏”,產業培育了,經濟發展了,社會事業建設了,文化素質提高了,收入增加了。這既是我們黨在農村基層執政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也是農民專業合作社與基層社會治理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五個方面的協同,本節從“五位一體”的視角進行探討。
(一)經濟協同。近年來,我國制定系列政策支持農業產業發展,比如扶持農民專業合作社的運作,也投入大量的資金在支持,但如果像以前一樣“撒胡椒面”,則收效甚微。組織農民專業合作社,作為新型農業經營經濟主體組織,既能承接國家自上而下的政策、資金等扶持,也能組織群眾自下而上發展經濟、增加收入,實現小農戶與大市場的對接。在這個過程中,傳統的村兩委組織能夠充分發揮先天的體制內組織優勢和與上級黨委、政府的便捷聯系,能夠及時捕捉政策資源,把上面的政策和資金“請進來”,但在使用上,則可以依靠農民專業合作經濟組織對市場信息的靈敏和對市場資源的把控,把政策和資金項目落地,達到“用得好”目的。在此基礎上,以產業特別是農業產業為載體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得到更多政策、資金等資源的扶持,產業能夠得到更好的發展。同時,村兩委以資金、土地、資產等入股參與合作社的運作,實現盈利分紅,可以發展壯大村集體經濟。再者,村民加入合作社成為農民組織化的重要切入點,構建了利益聯結機制,能夠增加收入,更重要的是,使農民在除了村兩委組織之外增加了新的“利益代言人”,激發了參與的動力。
(二)政治協同。通過村兩委領辦合作社,將農民組織起來,構建利益聯結機制,喚醒農民的民主意識,激發農民參與基層治理的動力,構建了新型的基層民主協商自治機制,改變過去農民游離在基層治理主體之外的狀況,進而促進基層民主政治的發展。
以經濟參與為切入點,村兩委引導農民加入合作社發展農業產業,既能夠保障糧食、作物的安全,又能大量吸引農民群眾就地就近就業,解決勞動力的安置問題,就地就近就業也能在增加收入的同時,兼顧家庭,照顧好老人、小孩和婦女等家庭成員,促進社會和諧穩定。更為重要的是,在農村社會嚴重分層下的絕大多數小農,通過參與農民專業合作社這一組織,實現有利可圖,能夠提高組織化程度,在政府與農民不能直接開展對話的情況下,搭建了溝通的平臺和銜接的載體,由上往下的政策執行多了一層組織保障,自下而上利益訴求甚至是壓力傳導也多了一層緩沖。農民在參與合作社從事產業經營甚至是社會公益的過程中,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部分訴求,培養了現代公民意識。盡管通過這一渠道來實現基層民主政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但始終是一種由基層群眾自治實踐產生的創舉,其示范性和實踐性不可估量。因為在既有的基層民主政治進程中,以村民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的體制機制,除了在民主選舉有相對的明晰要求和執行程序尚且存在諸多比如賄選、脅選等問題外,在決策、管理、監督等方面,基層自治民主的實踐還是很薄弱的。在農民加入合作社參與鄉村治理中,鼓勵農民在組織中進行全方位的嘗試和實踐,相信總會形成可供借鑒的典型案例和成功模式。
(三)社會協同。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既要靠政府的投入,更要靠基層黨組織充分發動群眾積極參與提供。在合作社負責人的帶領下,加入合作社的參與過程,通過將手中的資源(土地或者有限的資金)甚至是義務、公益投入到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中,獲得了收益和榮譽、價值,或者是存在感,使村民對民主和參與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理解。在新時代,通過實施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等國家戰略,使農村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諸多惠農惠民政策的實施,讓廣大農民重新看到希望,收獲了人心。農民專業合作社在村莊治理中能夠發揮組織優勢,組織群眾參與社會事業建設,諸如修路、引水、環境衛生、護林防火、化解矛盾糾紛、資助獎勵辦學等,促進基層社會事業的發展,有效地增加了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
(四)文化協同。閻占定認為,新型農民合作經濟組織對鄉村公共文化建設的參與是當前一種普遍性、經常性、簡易性的參與行為和參與方式。從實踐來看,主要有三部分內容:一是對鄉村教育、文化體育設施的捐助捐建;二是積極舉辦和參與鄉村文化體育活動;三是開展對社員及帶動農戶的文化知識、農業技術的宣傳教育培訓活動。以云南為代表的西南廣大民族地區,不僅有著悠久的傳統文化,還有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就筆者調研的情況看,除了以上觀點,眾多農民專業合作社依托民族地區豐富的民族文化資源和少數民族群眾能歌善舞的特點,組織經常性的文藝活動,促進群眾的文化交流,增強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同時,能夠有效抵制不良社會風氣對農村的襲擾,甚至能夠抵消非法宗教活動的影響,有利于邊疆民族地區意識形態安全和社會安定有序。
(五)生態協同。農民專業合作社在發展過程中,充分利用云南生物多樣性的優勢,發展生態優質的農業產業,提供綠色有機農產品,不斷擦亮云南“綠色食品牌”。本文案例中的榮鑫生態核桃農民專業合作社正是把握住了“中國核桃之鄉”的品牌優勢,走生態發展道路,產品得到消費者認可,生態效益成功地轉化為經濟效益。云南等邊疆民族地區生態良好,森林覆蓋高,護林防火成為一項極端重要的工作,合作社充分發動群眾,積極投入到森林防火當中,減輕了政府和基層組織的負擔,提升了基層生態治理的效能。同時,我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按照生態宜居的要求打造美麗鄉村,云南省委省政府發出建設美麗云南的號召,合作社充分發揚主人翁精神,主動融入到村莊道路衛生、人居環境整治當中,在改善生產生活環境、建設生態文明的同時,在群眾精神上也得到愉悅,有效地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農業稅取消以來,一家一戶的小農生產與無限膨脹的大市場完全斷裂,農業產業化的發展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頸。隨著市場化進程的加快發展,越來越多的農民加入組織,其組織化程度也越來越高,組織化的農民打破了過去以家庭或鄉鄰為核心狹小的空間,拓展了人際關系的空間和范圍,增加了新的社會交往和方式。但在組織過程中,內部(農民)的不合作和外部(市場)的不合作,導致合作成本都由發起人或領辦人承擔。高昂的農民組織成本和村兩委先天的組織優勢不謀而合,村兩委領辦農民專業合作社,能夠實現農民專業合作社和農村基層社會的協同創新,為多元主體參與農村基層社會治理提供實踐借鑒。從所選擇的案例來看,合作社對鄉村治理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包括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方面。多角度的參與治理對鄉村資源特別是經濟資源重新進行了配置,使自上而下的資源輸入達到一定程度的優化,農民的組織化也較為直接地影響著農民的民主參與程度和參與效率,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調整了鄉村的治理結構。
然而,農民專業合作社與基層社會治理的高度契合和深度協同,鑒于新的組織形態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不同層面認知、個人知識素養、不同利益表達等因素的場閾中,并不見得為各類治理主體所認同和接受,需要處理好如下關系來提升治理效能:要突出村兩委組織在農村的領導核心地位;重視村兩委領辦合作社中的機制困境,比如村兩委干部和合作社負責人“一肩挑”或者交叉任職等問題;引導和規范合作社發展,防治合作社異化和空殼;強化鄉村干部素質和培養鄉土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