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生命悲歌

【摘要】老舍先生一生創作了大量經典文學作品，他用真誠而細膩的文筆敘寫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生活和命運，給人印象深刻。作為老舍先生的巔峰之作，《駱駝祥子》讓許多人看到了一個善良樸實、吃苦耐勞、堅韌隱忍的人力車夫，一步步被命運拋棄，自甘墮落。在那個年代，蠻橫的車行老板、反動軍閥、流氓偵探的存在注定了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被欺辱的命運。社會的黑暗丑惡和個人性格缺陷，造就了祥子的命運悲劇。

【關鍵詞】老舍；《駱駝祥子》；小人物；悲劇性

【中圖分類號】I207.425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35-002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08

老舍先生一生創作了大量經典文學作品，他筆下刻畫的小人物形象非常多，他們是舊時代各類人群的典型代表，命運悲慘。如《我這一輩子》中安分守己的巡警福海；《茶館》中苦心經營、最終破產自殺的茶館老板王利發；《月牙兒》中為還債而雙雙墮落的母女；《抱孫》中因無知和愚昧斷送兒媳和孫子性命的封建老太太；《駱駝祥子》中絕望上吊的小福子，難產而死的虎妞，以及精神死亡的祥子等。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讓許多人看到了一個善良樸實、吃苦耐勞、堅韌隱忍的人力車夫，一步步被命運拋棄，自甘墮落。在那個年代，蠻橫的車行老板、反動軍閥、流氓偵探的存在注定了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被欺辱的命運。

一、祥子的悲劇形象：從自尊要強到自甘墮落

身強力壯、滿懷期待的祥子一次次與多舛的命運抗爭，又一次次被打倒在地。祥子最初的形象算是個偉大的形象，他勤勞樸實、任勞任怨、他的生活理想也僅僅是想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通過自己的勤勞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對自身有清醒的認知，對未來沒有過奢的欲望。他自尊要強，勇于追夢，即使活在社會最底層，也為夢想努力拼搏。為了買洋車，謀算如何省錢，拿到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出來”，然而好運并沒有眷顧這個“老實人”，先說他的買車夢想，剛到北平，祥子省吃儉用，苦干三年時間終于湊夠錢買車，兵荒馬亂之時，為了高報酬拉車，不幸車被大兵搶走；第二次存錢買車，錢還沒存夠，因為孫偵探誣陷祥子和曹先生串通，又把他的錢騙了去。娶虎妞后，虎妞給祥子買了一輛二手車，可沒過多久，虎妞因難產而死，祥子只能賣車為虎妞辦喪事。再說他的娶親夢想，虎妞蠻橫潑辣，好吃懶做，市儈勢利，完全不是他的理想型，甚至讓他極其厭棄，他們的婚姻就是一個圈套。小福子性格溫和，祥子是喜歡的，可這幸福還沒到來，祥子得到的是小福子上吊自殺的消息。祥子在起伏的人生中體悟生活的酸甜苦辣，老實木訥的祥子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他染上種種惡習，借錢騙錢混日子，丟掉自尊，放棄夢想，逐步在理想破滅中失魂落魄。

二、祥子形象悲劇化的多角度呈現

一個平凡普通的小人物，在老舍真誠而細致的刻畫中“活”起來。作者將祥子置身于特定的家庭和社會環境之中，通過外貌、語言、行為、心理等變化的描寫，將祥子如何一步步走向精神死亡呈現在讀者面前，多角度多層次凸顯人物的悲劇色彩。

祥子身世苦，他“生長在鄉間，失去了父母與幾畝薄田，十八歲的時候跑到城里來，帶著鄉間小伙子的足壯與誠實，凡是一賣力氣就能吃飯的事他幾乎全做過了”[1]。在農村，田地是農民的生命線，祥子沒有；哪怕再苦再累，鄉下人至少可以有那么點家庭的溫暖，父母的關愛，祥子依舊沒有。他命如草芥，在最苦的鄉村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不得已來到城市謀生，所依賴的資本也不過只有“足壯”和“誠實”，可城市不幸的經歷一步步將這點資本慢慢吞噬。剛到城市的祥子，作者是這樣描寫的：他有鐵扇面似的胸、直挺的背、“出號”的大腳，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毛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他就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堅壯，沉默，而有力氣。為了盡快買上新車，他有了很大的精神壓力，吃喝沒規則，生病舍不得錢買藥，雖說新車給了祥子希望，但從此時開始，壯實的祥子的身體已經走下坡路。后來新車被搶，死里逃生，又被虎妞騙婚，他心中便有了憤恨，身體也大不如前，一次生病歇了一個多月都沒緩過來，書中寫祥子看到病后的自己：“滿臉胡子拉碴，太陽與腮都癟進去，眼是兩個深坑，那塊疤上有好多皺紋！他腿軟得像沒了骨頭，完全不是當初那個頭頂頭的棒小伙子?！痹瓉頉]有不良嗜好的祥子，學會了吃喝嫖賭，因為他沒了心，只剩那個高大的肉架子，等著潰爛。作者在文中感慨道：“祥子，多么體面的祥子，變成個又瘦又臟的低等車夫。臉，身體，衣服，他都不洗，頭發有時候一個多月不剃一回?！痹俚胶髞?，祥子的病已不允許他拉車，在送殯的隊伍中，他低著頭，彎著腰，口中叼著路上拾來的煙卷頭兒，耳也聾了，眼也花了，不再是那個健壯的少年。

一路走來，他開始后悔當初干嗎那么要強、那么老實，現在，他怎么能占便宜就怎么辦。先前，他唯一指望便是拉車，老實存錢，靠勞力實現夢想，剛拉車時，他以“多留神，少爭勝”為原則，不跟同行搶生意，不跟顧客多要價，是人們眼中的傻大個。第一輛被搶后，他為了盡快買上第二輛車，他像“一只餓瘋的野獸”，搶上買賣就跑，背后跟著一片罵聲。到后來他討厭拉車，不想賣力氣，他覺得想一個壞主意就能掙比拉一天的車還多的錢更劃算，他覺得“變成這樣的無賴也不錯”，他借錢騙錢，但凡能撈到錢，無論對錯他全干，只要對自己有利。他的價值觀已經完全變了，少年祥子“誠實”的資本被他敗光，正值壯年的祥子就這樣失去健康的體魄和那點康健的靈魂，他行尸走肉一般，隨時等待死神的降臨。

祥子可以說一生為車，也被車毀一生，車是他的命。老舍很用心地處理了祥子與車這一細節。祥子買了第一輛車，便把買車日算作自己的生日，他對車愛護備至，每天都要擦拭車，保證車身干凈整潔。他覺得他的車仿佛處處都有知覺與感情，拉車讓他汗如雨下，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值得驕傲。在曹先生家拉包車時，祥子不幸翻車，當時祥子臉上滿是血，雙膝、手肘全破了，此時祥子顧不上自己，他覺得車比自己重要得多，因為翻車辭事、讓工錢，差不多等于自殺。再后來，虎妞給祥子買了第二輛車，視車如命的祥子理應高興，可并沒有，祥子覺得這車喪氣，心里不痛快，厄運到來的時候，這車被賃被賣。祥子對車的態度發生了轉變，買車的心已冷漠，對車也漠不關心。

如果說剛到城市的祥子是簡單可愛的，那么接連碰壁的經歷，使祥子的心理逐步發生著變化，呈現出矛盾性和復雜性。劉四爺壽席上，大家借著酒勁對祥子冷嘲熱諷，調侃他和虎妞特殊的關系，祥子內心既委屈又氣憤，差點要打一架。離席后祥子在門口蹲了半天，內心卻翻騰起來：先是期待打一架，反正大家也不是他的對手；架沒打成，他也覺得多少出了一口氣；繼而一想，又覺得他今天一舉得罪了許多人，有點后悔；他又一想，覺得老實規矩要強都沒用，變成無賴也不錯，不但不錯，還有些英雄氣概，反倒后悔這一架沒能打成。從沖動想打架到后悔打架，再到后悔沒打成架，這一段心理描寫生動地刻畫出祥子內心的矛盾和糾結，有層次有根據地刻畫了祥子的性格變化，此時的祥子，既有曾經那個單純善良的祥子的影子，也有將來的那個絕望墮落的祥子的呼喚。正是在這種心理描寫，我們看見了祥子的靈魂變化的過程，以及壓迫在這顆痛苦的靈魂之上的嚴酷而強大的社會現實[2]。

三、祥子形象悲劇性原因

在祥子悲劇性的一生中，起初他要強并為自己的理想去奮斗，但是社會的黑暗及性格的缺陷卻逐步蠶食他的身心、麻木他的神經，使他在無奈中所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對“好人”標準的背棄，直至完全墮落[3]。

（一）性格缺陷導致的悲劇

祥子缺乏遠見，貪圖利益的性格，早已被老舍先生寫出來。老舍先生是這樣評價祥子的：他只關心他的車，他的車能產生一切吃食。他和城里人一樣，只會抱怨糧食貴，一點主意也沒有。這種態度使他只顧自己的生活，把災難都放在腦后。為了生意更好，祥子用三年時間，攢了一百塊錢，買輛新車。本來他可以靠拉車混個溫飽，可是他貪心有余，見識不足。戰爭的消息頻頻傳來，街上的店鋪都關了門，他也完全不當回事兒。后來，外面傳言到處都有士兵抓車，車夫們都不敢再拉生意。只有祥子為賺兩塊錢冒險上路。結果，他被士兵們連車帶人一同擄走，去部隊做了苦力。新車、積蓄全都沒了，留給他的只有一身的傷和滿腳的皰。祥子感慨自己不走運，平白無故遭受欺辱，細想來，何嘗又不是他只顧低頭拉車造成的。

祥子的生命中也有機遇，但他固執己見，患得患失。祥子到曹家拉包車，曹家幫傭的高媽勸祥子把錢存銀行生利息或把錢拿去放高利貸，祥子不敢，高媽勸祥子起會，他也不敢。高媽的話讓他十分心動，但他不懂變通，更沒有膽量嘗試。他認死理，依舊走攢錢買車拉車的老路。他不懂得錢生錢的道理，也看不慣高媽和劉四爺他們做事的方法，因為看不慣，注定了他這輩子成不了這樣的人。祥子為了兩塊錢的利益以身犯險，卻在機會面前瞻前顧后。祥子太固執己見，一個思想狹隘不懂變通的人，必將毀于他的偏執。

祥子缺乏擔當，自私狹隘。剛出道的祥子善良可愛，但從軍營逃回后，他眼里只有錢，為了搶生意連老弱病殘都不放過。祥子不喜歡虎妞，認為虎妞配不上他，他想要娶一個年輕能干又一清二白的姑娘?；㈡ご_實任性霸道，但她也是真心想和祥子過日子，真心對他好?？上樽涌床坏竭@一點，他厭煩虎妞，虎妞懷孕難產，作為孩子的父親、虎妞的丈夫，他自私保守、缺乏擔當，眼睜睜看著虎妞和孩子離世?；㈡とナ篮?，小福子想跟著祥子生活，可他看到小福子表明真心，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小福子身后有兩個弟弟，還有一個愛喝酒賭博的爹。祥子只顧自己，他沒有承擔起作為丈夫的責任，遇到問題，他除了逃避就是抱怨。祥子表面老實，實則自私狹隘，不曾真心對待愛他的女人，后來更是不顧道德廉恥，唯利是圖。

（二）社會環境導致的悲劇

祥子一生的經歷是不幸的，他的精神是痛苦，他看不到生活中光明的一面。祥子人生悲劇的根本原因在于當時社會環境的混亂與黑暗，整個社會如同一個混合的血汗和淚水的泥潭，像祥子一樣的勞苦大眾深陷其中，血淚無聲地掉進泥潭，沒有一絲漣漪，無論如何掙扎都難以擺脫苦難的命運。個人在環境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祥子帶著一身純樸，從農村走向城市，夢想靠著努力奮斗擁有理想的生活，然而當時病態的環境一次次碾碎他的夢想。他辛苦買的車被軍閥搶去，好不容易攢的錢被孫偵探訛去，楊先生的吝嗇，虎妞、夏太太的欺騙利用，一點點腐蝕他的淳樸，讓他墮落為那個病態環境的不起眼的一部分。如果有人說祥子的遭遇帶有偶然性，那么二強子和老馬形象的塑造，再次印證了車夫悲慘遭遇的社會普遍性。二強子是一個自暴自棄的車夫，他其實跟祥子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最初的他也許沒那么不堪，從他的名字可以看出他也有要強一面，文中寫道：“他覺得他是高等的車夫，他得喝好茶葉，他得拉體面的座兒……”他每次出車都把自己和車收拾得體面，身上穿著不耐臟的白褲褂，一會兒跺跺新白底雙臉鞋，一會兒用新藍布撣子抽抽車，等著別人來夸獎他的車。有錢的時候，他兒子也是穿得齊整的，可不是后面沒吃沒穿的可憐樣。他酒醒之后也悔恨自己的行為，也心疼過孩子。但這些掩蓋不了他的墮落。他喝酒發瘋，打死妻子，不管孩子，甚至逼迫女兒賣身。社會的病態注入他的每一根血管。祥子不如意沾染煙酒、道德淪喪，二強子酗酒墮落何嘗不是這樣呢？老馬作為一個善良的老車夫，祥子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雪夜，55歲的老馬和他的孫子小馬一起拉車，他們又冷又餓，一進茶館老馬就暈倒在地。祥子不免感慨：“等我老了，也許也會像這樣了吧！”祥子見這一老一少，感觸頗多，一貫節儉的祥子給他們買了十個包子。小馬仿佛是祥子幼年，家境貧寒，只能忍饑挨餓，還沒成人就得拉車掙錢；老馬的形象也許就是自己的老年，身體老邁多病，拉不了車日子會更加不堪。而此時正值壯年的祥子，生活也是艱難而苦澀。這三個車夫的形象雖各有特點，卻集中展示了車夫苦難的一生，預示著車夫的悲慘命運。在幼年不能得到家庭的溫暖與培育，只能早早接觸社會，參與勞動；中年時為養家糊口而擔憂，不停工作；老年時得不到基本的社會保障與醫療福利，只能繼續掙錢，活一天算一天[4]。可以說底層小人物這三個人生階段都掙扎著想要看到人生希望，卻都只能默默地承受生活的苦難。

書中其他小人物也是各具特色，他們共同構成了舊社會的眾生相?；㈡げ煌谥袊鴤鹘y女性形象，她潑辣強勢，精明能干又工于心計，在底層人面前始終有一種優越感，她只是試圖掌控自己的命運，但最后的結局依然脫離了她的掌控。劉四爺土混混出身，年輕時當過兵，開過賭場。買賣過人口，是一個經歷豐富的江湖人，他好面子，有手段。他不愿意女兒虎妞嫁給一個車夫，但他又無法駕馭虎妞，孤獨終老。善良的小福子遭受了最丑惡的命運，她是舊社會中底層家庭可憐的犧牲品。不是她自甘墮落，而是一次次被生活逼向絕境，小福子一點也不幸福，一輩子都在“自我犧牲”，在最好的年紀，被父親賣給一個軍官，軍官換一個地方就再買一個，這些被買來的女人也只不過是軍官眼里經濟實惠的物件；被軍官遺棄的小福子回家后看著挨餓的弟弟，不得已做了暗娼，遭人白眼；再后來又被父親賣入“白房子”，不堪忍受而自盡。她不是個體的存在，而是代表了舊時代底層婦女的命運。老舍在書中有一段這樣的感慨：“其實，雨并不公道，因為下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確實，在沒有公道的世間，窮苦人民舉步維艱，平凡的小人物是看不到希望的，只能慢慢走向死亡。但個人努力只是影響人的諸多因素之一，所處時代，家庭出身，天賦機遇等都是無法忽視的因素，祥子無法選擇所處的時代，他奮斗過，掙扎過，最后只能墜入泥潭。

《駱駝祥子》就是這樣的一部經典著作，作為老舍先生的巔峰之作，它為廣大沒有話語權的舊中國貧苦大眾代言，塑造了大時代背景下的小人物們，刻畫他們的苦、悲、苛求與夢想，用大手筆挖掘人性的美，用悲劇的手法揭露社會的丑惡和人性的劣根性。從一個人的故事，我們可以讀懂一類人的命運，窺見一個時代的縮影[5]。

參考文獻：

[1]老舍.駱駝祥子[M].北京：北京教育出版社，2017：4

[2]熊可書.淺論祥子形象的心理描寫[J].昭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1（02）：20-22.

[3]張勇.好人理想的隕落——祥子形象的一種解讀[J].名作欣賞，2019（08）：57-58.

[4]姜梅.文化視角下初中語文深度學習能力提升——以《駱駝祥子》整本書閱讀為例[C]//中國陶行知研究會.2023年第五屆生活教育學術論壇論文集.北京：中國陶行知研究會，2023：166-169.

[5]王光東.民間·啟蒙·文化批判——老舍《駱駝祥子》新解[J].江蘇社會科學，2020（05）：169-172.

作者簡介：

李玲玲，女，大學本科，講師，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