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
2004年時,第一次接觸到“教育在線”“朱永新成功保險公司”和“新教育實驗”,突然發現此前十八年間對教育教學的所謂“理解”,完全建立在非理性的個體喜好層面,并無真正意義上的系統性思考與實踐。于是開啟了教育生涯中的第一次主動“清零”,讓大腦騰出空間,接納全新的理論和技能。
2007年時,有幸閱讀到威廉姆·E·多爾的《后現代課程觀》和王榮生的《語文科課程論基礎》,對“課程”確立起應有的認知和探索,于是舍棄了已然輕車熟路的教學模式,開啟了教育生涯的第二次主動“清零”,逐步建立起“丈量文本寬度,營造課堂溫度,拓展思維深度”的“三度語文”教學主張,努力打造“知識在場,技能在場,生命在場”的語文課堂。
2014年時,收獲了一堆的榮譽:優秀教育工作者、特級教師、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十佳教科室主任……出版了五部教育教學著作,發表了數十篇教育教學文章,還在多個省市開設了示范課或主題講座。但我對教育教學依舊不敢說已然“豁然開朗”,只是感覺走近了教育本真之門,并透過半掩著的門的縫隙,發現了無盡的深邃與寬闊。
2018年,新一輪課程改革在高中階段全面推進,學科大概念、學習情境、任務群教學、整本書閱讀教學、跨學科學習等新概念、新主張、新技法異軍突起,又在瞬間擊碎了此前積攢的經驗與主張,將我重新置入教學的“一窮二白”之地。面對此種“一夜返貧”,有過迷茫,有過困厄,有過不甘,更有過摸索與探求。在經歷了教育生涯的第三次“清零”之后,我陸續出版了《經典文本解讀與教學密碼》《中學整本書閱讀教學設計》《高中語文新課創意解讀與教學設計》三部作品,發表了十余篇探究性文章,開設了數十場專題講座,“更新”出尚且跟得上時代發展步伐的教育教學新思考和新方法。
現在,置身于全新的2023年,我不知道在有限的職業生涯中是否還會經歷新一輪的“清零”。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即便是工作上退了休,只要教育教學依舊在朝向完善處不斷變革,我也就依舊有勇氣繼續完成“清零”與“重構”。因為,在我的前方,永遠有一份教育的明亮之光在閃耀。
一、用持久的閱讀為思想加油
我所經歷的幾次主動“清零”,都和專業閱讀緊密相關。第一次“清零”是因為閱讀了“教育在線”論壇上“新生代”語文名師們的眾多文章和課例,對語文學科的人文價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第二次“清零”是因為對過度追求文本深度解讀的課堂產生了疑問,用心“啃讀”了兩部課程論的理論著作;第三次“清零”是因為新一輪課程改革帶來的認知混亂,在相關著作、期刊和網絡上讀到了太多似是而非的主張,而我偏偏喜歡窮根究底,總想把不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于我而言,閱讀固然是為了解惑,更是為了印證甚至自我否定。我總想知道,我的探索與實踐是否真正抵達了教育的內核。為了驗證自身的思考與實踐,只能求助于專業著作充當裁判。
我的專業閱讀起步很晚。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自由閱讀,至大學畢業,估計閱讀過不少于三千本大部頭作品。工作之后也從未放棄閱讀,每年至少也要閱讀十部以上的長篇小說,外加眾多的報刊。只是,2004年之前我很少閱讀教育教學著作,即便是主動閱讀,也不過是研究一些名師教案或者課堂實錄,很難靜下心來“啃讀”純理論的學術專著。
2004年之后,受“新教育實驗”團隊中眾多名家的影響,我開始了“自覺”的專業閱讀。我所說的“自覺”,包含著“自我約束”“自我覺察”“自我覺解”的多重意義。一方面,我發現了自身的短板,需要用專業閱讀及時修補;另一方面,我又需要用閱讀中的收獲,引導我的教學實踐。我做這些事,沒有人監督,更沒有人逼迫。唯一的動力,是“好奇”。對未知的知識好奇,對他人的思想好奇,也對自身的能力好奇,對自身的堅持力好奇。我很想知道,我能將專業閱讀堅持到何時、何種程度。
最初的專業閱讀很糾結,很多東西看不明白,總想著放棄,但又不甘心,只能堅持著“啃讀”。讀得多了,才開始融會貫通,尋找并發現共性化的主張。借助于這樣的專業閱讀,我的課堂教學也出現了較大的變化,先是開發出數節頗具人文性的精品課案,陸續發表在《人民教育》《中學語文教學》《好課是這樣煉成的》等期刊或著作中,后是催生出基于“課程”意識的若干教學設計和基于文體的系列化教學研究論文。這期間,我還先后出版了《語文教師的八節必修課》《追尋語文的“三度”》《中學語文經典文本解讀》《有滋有味教語文》等教學專著。
專業閱讀帶來的更大變化,則在于對教育教學的深層次思考。借助于專業理論著作的引領,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單純應試思維對年輕生命的戕害,便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努力開發學科教學中的文化養分,讓我的課堂、我的文章均成為文化傳承和思想開啟的“實驗田”。至于我自己,也在專業閱讀中不斷拓展文化視野,不斷潤澤教育情懷,始終未被單純應試的洪水淹沒。
二、用不懈的寫作為事業筑基
寫作是對思想的提純。真正意義上的教育寫作,絕不只是為了賺稿費,或者為了評職稱,而是為了梳理大腦中的思考、固化已有的經驗、探求認知的難點。
與專業閱讀相同,我的教育寫作的動力依舊是好奇。工作之初從未想過撰寫教育教學論文。工作第六年,擔任一所初級中學的教導主任,與縣教研室有了經常性的接觸,開始受邀寫點兒教學文字,發表在內部教研資料上。工作第八年,考取華東師范大學成人教育學院,讀本科函授。集中面授時結識了幾位“高產”教育作者,總是聽他們聊發表了什么文章,心中有了些微觸動,也就拿起筆來寫了一點兒所謂的論文,郵寄出去后均是石沉大海,便不再去寫。
進入21世紀之后,網絡的普及為教育寫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起初,我只要發現網絡上有相關的征稿信息,便將自己的思考用電腦記錄下來,再通過相應的電子信箱發送過去,然后靜候錄用通知。后來,我開始有意識地整理自身的教育教學經驗,陸續撰寫出一定量的反思性文章。再后來,隨著專業閱讀的持續深化,我對教學的探究也走向了體系化,開始依照特定的研究內容有步驟地撰寫教學論文。
2007年春,我在網絡上閱讀到教育科學出版社的“新教師成長日記”征集令。研究相關細則后,我發現我能做好這件事。于是,從2007年7月4日高三暑期補課的第一天起,我依照要求每天用不少于一千字記錄這一天中的發現與思考,直到2008年7月9日高考結束。三百七十天中,我寫了五十余萬字。后來,該日記以《走過高三》為名正式出版。
2008年,《河南教育》朱亞娟編輯邀請我主持“教學多棱鏡”專欄。在此后的五年間,我策劃了近三十期主題討論,系統性探究了基礎教育階段多門學科從備課到評價的若干問題。每次討論,我都撰寫出一篇主題小論文,另外撰寫導語和結語。我將這樣的討論與寫作,視作對教學的體系化反思和總結。
2010年初,受一位出版人之約,寫作一部以教師專業閱讀指導為主題的書籍。那個寒假,除了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其余的日子中每天至少寫作十二個小時。結果,寒假結束時,書稿也按時交付。
這些寫作經歷讓我對自身的能力產生了更大的好奇,我想,我似乎還可以從教師專業發展研究和學校管理等方面對當下教育展開更廣闊的研究,于是,我開始一邊思考教師專業發展所需解決的各類問題,一邊將相應的研究成果形成文字。2012年以來,陸續出版了《青年教師的心靈成長之旅》《重構教師思維》《改變,從寫作開始》等專著。
我也沒有放棄語文學科教學的研究。在繼續撰寫教學論文的同時,我先后出版了《語文教師的八節必修課》《追尋語文的“三度”》《中學語文經典文本解讀》《有滋有味教語文》《經典文本解讀與教學密碼》《高中語文新課創意解讀與教學設計》等語文教學專著。我將專業寫作、專業閱讀和專業實踐相結合,讀中思,思中行,行中寫,寫中讀,不斷拓展自身的研究范圍。
時常有人告誡我,不要太勞累,要保重身體。他們并不知道,于我而言,寫作不是一件勞心勞力的事,而是一種享受。當我為了考證課文中某一個注釋的正誤而查閱數十篇文章,翻閱數十部書籍時,那份“柳暗花明”的樂趣,遠遠大于最終收獲的那個結論。
三、在呼朋引伴中相互成就
我之所以能夠在專業上有所發展,獲益于“教育在線”論壇和“新教育實驗”團隊。沒有榜樣的引領、同伴的激勵,便沒有不竭的成長動力。
當我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獲得了一定的榮譽后,我希望將更多的人帶入我所親歷的這些優秀的專業發展共同體之中,讓更多的人如我一樣收獲思想的豐腴和成長的幸福。
2013年,我和另外幾位志同道合者依托“新教育基金會”組建起“新教育鄉村行”公益支教團隊,計劃利用節假日時間行走各地的鄉村中學,傳遞新理念,發現優秀鄉村青年教師進行重點培養。2014年,我們將這個團隊“升級”為“新教育星火教師”項目,義務為各省市培養優秀青年教師。發展至當下,團隊在二十余省份開展了數十次公益送教活動,組織了七次大規模的暑期集中研修。目前,該項目已擁有一百多位優秀才俊,培養出了兩位“馬云鄉村教師獎”獲得者、兩位博士、三位正高級教師和兩位特級教師。我和我的導師伙伴們也在這個團隊中被年輕才俊們倒逼著不斷向前攀登。
我還利用網絡資源組建起“三度語文”研究團隊,吸納了安徽、山東、陜西、河南、云南以及江蘇省內多地的幾十位骨干教師共讀共研。我們定期編輯《“三度語文”通訊》,組織撰寫年度成長敘事,共同探討教學案例和熱點理論。在這樣的團隊中,我可以為青年教師的教學設計出謀劃策,青年教師們也可以對我的教學案例和相關作品“評頭論足”。
2019年,有感于新一輪課程改革帶來的認知沖擊,我在網絡上發出邀請函,尋找志趣相同者組建名師工作室成長聯盟,很快便組建起由蘇豫湘贛四省五家名師工作室領銜的“語行天下”名師工作聯盟。2019年秋,我帶領我的工作室參加了在河南焦作舉行的中原名師工作室聯盟活動。2020年,我聯合安徽省滁州市陳乃云名師工作室開展“整本書閱讀教學”專題教研活動。2022年,我又聯合深圳市四家名師工作室聯合開展主題教研活動。
我也沒忘記身邊的年輕同事們的成長。在市縣兩級均未成立名師工作室的2011年,我便利用學校教科室主任的身份,在校內各學科推進“123名師工程”,即由一位特級教師、兩位骨干教師和三位青年教師組建成一個相對固定的專業發展共同體,由特級教師帶動骨干教師和青年教師共同成長。2016年,我所在的縣級市教育局開始組建名師工作室,我立刻競聘領銜人,組建起中學語文名師工作室,挑選了近二十位骨干教師進行重點培養。2018年,我又申報了設區市級名師工作室,從全市五個區縣選拔了近二十位優秀教師組建專業發展聯盟。工作室運作的這幾年間,我們系統性研究了整本書閱讀教學、任務群閱讀教學、作文教學、微專題教學等熱點教學內容。工作室年年獲評優秀。
我常和工作室中的骨干教師們說,工作室不是名利場,也不是養老院或者托兒所,而是實驗室、是試驗田、是手術臺。工作室中的每一個人,都要耐得住寂寞,承受得住批評。只有如此,我們才能不斷剝離庸常生活的各種無意義的附加,守護住思想的純粹,努力成長為讓自己滿意的人。
四、給生命一個恒常的承諾
最近的十年間,我常受邀至各地開設示范課或者主題講座。每至一地,主辦方總是給我強行戴上“著名特級教師”的花環。活動間隙,與參加活動的同行們交流時,他們也習慣于將自己稱作“普通的一線教師”,而將我定位為“專家”。我總要不厭其煩地糾正:“我就是一位普通的一線教師,和您一樣,從未離開講臺。而且,我從鄉村到縣城,從初中到高中,一路摸爬滾打,摔過的跟頭并不比您少。如果非要說我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那就是我永遠沒有放棄對理想的追逐。”
是的,我對最近幾十年間的教育生態并不滿意,但這不構成我放棄教育理想的條件。如我這般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的大學校園中走出來的人,骨子里或多或少總潛伏著一些被稱作“理想主義”的東西。我遭逢過兒童和少年期的荒蕪,也經歷過青少年期的迷惘,在最美好的青春階段有幸趕上了無限蓬勃的80年代,激活了全部的生命激情。也許從那個時代開始,我和我的同齡人就都為各自的生命作出了一個恒常的承諾。
2004年中秋節時,我為自己寫過一首詩:“只為天生五尺軀,不惑始覺當遠行。月朗中秋尋常事,雨潤佳節等閑情。世事得失無窮已,人生聚散豈天定。我邀星辰舞長空,萬里云天萬里明。”那天,獨在異鄉的我在反復欣賞一首80年代的歌曲時,突然淚流滿面,想到了四十年間走過的路,想到那些逝去的美好,情郁于衷,不能自已,便打開電腦,寫下了近一萬七千字的長文《生命如歌》。當我用“萬里云天萬里明”收攏全文時,突然覺得我需要為下一個四十年甚至六十年重新規劃一個全新的藍圖。我的藍圖很簡單,簡單到只有十一個字:做中國最優秀的語文教師!
我不清楚“最優秀的語文教師”有啥具體的評價標準,也不清楚誰有權力頒發這樣的證明。我只知道我可以確立這樣的理想,可以為了這樣的理想而不懈求索。當然,理想成為現實固然重要,就算無法實現,過程中的收獲也足以自慰。
盤點2004年至今的過程性收獲,我發現確實有一些可以自我寬慰的成績:一是近二十年間依著性格做事,雖得罪了少量的人,卻守住了生命的本真。做人能說真話,為文能抒真情,教學能傳承真理。二是因為公益支教或外出講座,結識了數百位的“尺碼相同的人”,能在偶有閑暇時認認真真地開展一些活動,探討一些問題,順帶著飽覽大好河山。三是助推了一部分青年教師的專業成長,讓他們在人間煙火之外多擁有一份詩和遠方。四是出版了十多部作品,發表了數百篇教育教學文章,留下了對教育教學的真實思考和真情感悟。我并不在意這些成績是否支撐得起“最優秀”的桂冠,只在意經歷過每一個日子是否已被文字、思想和情懷打磨得閃閃發光。
王爾德說,人皆生活于陰溝之中,總有人抬起頭來,仰望星辰。我很幸運,并未生活在充滿污濁的陰溝,而是生活于堅實的大地之上。我既樂意于仰望燦爛的星空,也樂意于俯下身軀耕耘腳下的土地,播撒希望的種子,然后精心耘理,并滿懷欣喜地收獲最終的全部富饒。
(作者單位:江蘇儀征中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