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慈善賑濟對中國近代社會秩序的矯正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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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師范大學 慈善公益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06
慈善賑濟是應災而起的應急性行動,歷來受到為政者和士族大夫的重視,牽涉到受災者的安危和社會秩序的安穩。慈善賑濟旨在讓利益相關者擺脫困境、讓社會運轉重上正軌和讓執政者利益得到維護。因此,“振濟問題者,國家之職務也”①錢智修:《中國振濟問題》(譯公論西報),《東方雜志》第9 卷第1 號,第2—3 頁。。“濟危扶困,救災恤貧,匪特施政要圖,抑亦固結人心、策勵將來之一道耳。”②陳愛奎編:《賑濟》,浙江省地方行政干部人員講習所出品,出版地不詳,1939 年印,“序”第1 頁。可見,慈善賑濟的首要責任者在政府,它能多面向顯現出社會效應,其至少包括兩層意涵,一是施賑對象可以回復災前生活樣態,一是施賑對象狀態的提升優化。若從賑濟資源的來源看,慈善賑濟大致分為官賑與義賑兩類,“義賑,補官賑之不及”③劉樸生:《論義賑》,載《論賑芻言》,1940 年刊印,出版地不詳。。官賑和義賑有著共同的目標和使命,有一種共同的特質,就是信奉利他主義和保守主義④在這里所講的利他主義只是就行為的直接效應而言,至于施賑者內心是否懷揣自私自利或者藉此沽名釣譽、邀功求賞,因無法評判和界定,只好略過。之所以講賑濟行為是帶有保守主義(保守主義一詞是在價值中立的意義上使用其本意,沒有政治價值評判的色彩)的傾向,這是因為它追求的最基本的狀態是受賑者的復原。從施賑者和受賑者再加上相關介質所構成的動態過程看,它具有一種趨中回歸的張力。;有一種共同的價值認知,即“救災是國民應負的責任”⑤《 救災是國民應負的責任》,天津《益世報》1937 年6 月15 日,第2 版。,要終結社會運行停擺或紊亂的態勢。到目前為止,學界對慈善賑濟的研究文章已算不少了,但多為事實梳理和就事論事,從理論層面分析慈善賑濟的價值定位和社會功能的尚不多見。本人認為,中國近代慈善賑濟史研究發展到現在,很有必要在理論層面給予探討,這是該論題研究的應有之義和階段性要求,也是將該論題研究走實走深的必然選擇①例如,蔡勤禹和李娜合著的《民國以來慈善救濟事業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一編從理論層面對民國救濟思想、救濟立法、救濟行政、救濟機制進行了梳理,但并沒有專門談及慈善救濟的社會功能。任云蘭的《近代天津的慈善與社會救濟》(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年),主要關注的是近代慈善救濟思想源流、天津慈善救濟興起的背景、災荒與瘟疫時期的慈善救濟等,側重于思想探討和活動梳理。陶水木的《上海商界與民國災荒救濟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 年)則分類研究了上海商界分別參與幾次主要的旱災、水災和兵災的救濟活動,也沒有專門論及慈善賑濟的社會功能。王娟的《近代北京慈善事業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 年)全面分析了這一時期北京慈善思想演變、慈善事業的主體力量與救助對象、救濟手段與內容,慈善組織及其管理等的嬗變,也提及了慈善事業在社會生活中的客觀作用,但未作專門論述,且是把常態性慈善和應急性慈善活動放在一起分析其作用。至于筆者所查到的期刊專文和研究生學位論文來看,也沒有專就中國近代慈善賑濟活動的社會功效作側重于理論方面的分析。。
慈善賑濟的前提是有需要組織社會力量賑救的嚴重災情發生。災荒在中國歷史上非常普遍和頻繁,災情的種類尤以水、旱兩種為主。據學者王樹林的研究,清朝存續的260 多年中,遭水災的州縣,共8796 個,平均每年遭災的州縣有33.3 個。②參見王龍章編著:《中國歷代災況與振濟政策》,重慶:獨立出版社,1942 年,第8—9 頁。又據河先(A.Hosie)(著有《中國之旱災》一書)的研究,“中國本部各省,自公元六二〇年(唐初)至一六一九年(明末)之一千年中,旱災共有六百十次。”③王龍章編著:《中國歷代災況與振濟政策》,第10 頁。清代以降,中國旱災發生的趨勢并沒有改變,甚至呈加劇的趨勢。據《古今圖書集成》及《東華錄》記載,“我國自西歷紀元前二〇六年,至一八四七年,共二〇五三年中,旱災計九五九次,平均每兩年即發生一次。”④陳愛奎編:《賑濟》,浙江省地方行政干部人員講習所出品,出版地不詳,1939 年印,第9 頁。當然,這些統計只是一種概數,實際上是無法完整描述完全真實災情的。但在二千多年間,旱災平均每兩年發生一次,頻率已是相當高的了。
近代以降,中國各地的災情頻發依然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例如,從1912 年到1938 年間,“各種災害已共見七十八次。計水災二十五,旱災十四,地震十,荒災九,風疫災各六,以及歉饑霜雪災各二。”⑤王龍章編著:《中國歷代災況與振濟政策》,第11 頁。就以1921 年的旱災為例,陜豫冀晉魯同時遭遇旱魃,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陜西五省的災區縣分別是97、57、35、56 和72 個;難民數分別為8756722 人、4310162 人、3827380 人、1616890 人和1243930 人;所獲賑款數分別為8752853 元、3662144 元、3021259 元、2415562 元和1059500 元⑥王龍章編著:《中國歷代災況與振濟政策》,第12 頁。。
除此之外,1924 年的水災,1928 年的旱災,1931 年的水災,1934 年的水災,1935 年的旱災等等,都非常有代表性。其中,1928 年到1930 年間,中國多省區尤其是西北發生了持續的旱災,產生數千萬的災民。1929 年3 月15 日,薛篤弼發布了調查豫陜甘災區及災民所得之結果,“計豫一百二十縣,七百六十一萬余名;陜七十七縣,六百二十五萬五千余名;甘六十四縣,二百四十余萬名。”⑦《時事日志·中國之部》,《東方雜志》第26 卷第9 號,第139 頁。截止4 月底,陜甘因饑荒而餓死人數,據西安所能調查者,共二十三萬余人。①《時事日志·中國之部》,《東方雜志》第26 卷第16 號,第115 頁。再比如,1938 年因戰爭原因人為制造的黃河花園口決堤則形成了嚴重的黃泛區。在近代報刊和荒政文獻中,描述災情嚴峻、民眾悲慘的文字隨處可見。那令人酸鼻的描述災情的文字和無數個計量災情破壞性后果的數據,都在無聲地控訴災情的肆虐、荒政的低效和民政的苦痛。這些災情的發生很多是無預警的,來得急、烈度強、破壞重,社會很難制定完備應急預案或者未雨綢繆。
無疑,頻繁的災害來襲及高強度的破壞,是與中國特有的自然經濟和人文環境相關聯的。自古以來,農業文明是中華文明的底色,小農經濟是最主要的經濟生活類型,鄉村聚居是最基本的生活組織方式。這種生產生活方式決定了人民與腳下的土地結下了深厚情誼和不解之緣,個人的命運與所在地區的年景有著須臾不可分的關聯。正因為此,人們最祈愿的場景常常包含“風調雨順”的內容。再加上山水阻隔和交通工具的落后,使得一旦災情發生,更大范圍統籌調用物資的能力嚴重不足,借助域外力量馳援賑災難度極大。災民自救能力則因常年的貧困持續在低位徘徊。“吾國農人,實處于二重壓迫之下:一為天然之壓迫,如水旱害蟲之類;一為人為之壓迫,如高利貸等類。”②馬寅初:《中國經濟上之根本問題》,《東方雜志》第24 卷第4 號,第11—19 頁。可見,天災人禍的疊加讓廣大農戶根本無法通過積儲余糧以備不測,而各種名目的倉儲因經管者疏于管理乃至監守自盜未能發揮社會所期待的應有功能。而居廟堂之高的政府官員與鄉土基層的聯結是松散甚至缺失的,一旦災情發生,官府也無法第一時間準確掌握災情和及時調撥到位賑災物資。另外,災區內富家大戶或者自身受災導致物資匱乏,或者只為囤積居奇吝于出讓,導致廣大貧困災民又難以在本地透過生活物資調劑度過難關。這樣以來,災情發生后,人民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神靈或者聽天由命。這種局面就是在近代交通通訊狀況稍有改觀后,依然無甚改善。
在鄉土中國,災民的自救和抗風險能力是脆弱的,社會賑災系統運轉的效率是低下的。因為中國農村中的生產方法,幾千年以來進步極少,防御天災的辦法幾乎闕如,甚者偶有天災,便可使農民流離失所。災荒的頻繁發生、災民的持續涌現,使得社會賑災系統只能長時期處于飽和運行狀態,賑災資源長期處于供不應求的境地。結果,就賑災的治標治本方案選擇而言,明知治標之法無法持久,但社會環境往往并沒有為“治本”之策的施展留有空間,很多慈善賑濟是在疲于奔命式的應付中進行的。時人對賑災方案的優先次序是多有清醒認識的,“賑給乃為一時補救生活計,實非根本對策。如精究農林以彌水旱,疏濬水利以備淫潦,皆賑濟后之根本計劃也。”③指嚴:《十年以來中國政治通覽·內務篇》,《東方雜志》第9 卷第7 號,“紀念增刊”第45 頁。再如,近代與慈善家熊希齡人生軌跡相似,同樣對慈善賑濟貢獻良多的許世英對于急賑所存在的固有缺陷也是洞如觀火,言“顧于災象既成,乃奔走皇皇為急賑是口,所挽救者恕已不及什一,而因災荒以至于間接直接有形無形之損失,又更有過于災荒之什一。縱集國人之力,鮮克補益于久遠,蓋賑災不過治標之計耳”。④《許世英之序》,載《豫陜甘振災委員會征信錄》,出版信息不詳,藏上海圖書館。他看到了賑災覆蓋面不足,災情的外溢性破壞作用難以估量。慈善賑濟給人最大的印象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是賑濟活動存在緣由的突發性決定的,也是因救災如救火的緊迫性決定的,對于這種通過治標以為治本贏得時間的做法要給予充分的肯定。如果當災祲所造成的人道海嘯撲面而來的時候,人們還在想著構建長效救災體系的大計,似乎與在某人命懸一線時還跟其談優雅生活方式一樣有太強烈的違和感,自然也就遠水解不了近渴。但是人們在辦急賑的同時一定得顧及謀劃治本之策,因為“不治其本,則災荒之叢生無窮,賑濟之能力有限,故必防其未然、急急于治本之策”。①《許世英之序》,載《豫陜甘振災委員會征信錄》,出版信息不詳,藏上海圖書館。
盡管中國從來在思想上就重視荒政,但“自清季以來,政治丕變,倉儲水利棄而不講,日就衰退,以故一遇水旱天災,遂成巨厄。”②馬寅初:《中國經濟上之根本問題》,《東方雜志》第24 卷第4 號,第11—19 頁。也就是說,長期以來行之有效的應對災患的做法和經驗在近代時空環境發生巨變后,實際已失去付諸實踐的可能性。在漫長的封建時代,中國備荒救荒方面的著作數量很多。俞森編纂的《荒政叢書》中一篇題為《荒政議總綱》,以精煉語言總結了一般荒政所涉及的環節、注意事項,以5綱26目予以闡述。③俞森編:《荒政叢書》卷四-七,博古齋1921 年刊印。該文寫道:“救荒有六先,曰先示諭、先請蠲、先處費、先擇人、先編保甲、先察貧戶;有八宜,曰次貧之民宜賑糶,極貧之民宜賑濟,遠地之民宜賑銀,垂死之民宜賑粥,疾病之民宜救藥,罪系之民宜哀矜,既死之民宜募痊,務農之民宜貸種;有四權,曰獎尚義之人,綏四境之內,興聚貧之工,除入粟之罪;有五禁,曰禁侵欺、禁寇盜、禁抑價、禁溺女、禁宰牛;有三戒,曰戒后時,戒拘文,戒忘備。”到了近代,慈善賑濟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也是受到廣泛重視的。近代中國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在其所著《建國大綱》中明確將濟貧救災這一慈善行為列為政府施政的重要內容當中④中國國民黨浙江省黨務指導委員會編:《總理遺教拾零》,中國國民黨浙江省黨務指導委員會1929 年刊印,第7 頁。《建國大綱》中第十一條寫道:“土地之歲收,地價之增益,公地之生產,山林川澤之息,礦產水利之利,皆為地方政府之所有,而用以經營地方人民之事業,及育幼、養老、濟貧、救災、醫病、與爭種種公共之需。”。近代黨政組織同樣也注意到了慈善賑濟對于實現其政治目標的作用。例如,南京國民政府在1931 年6 月通過的《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將辦理賑濟事業規定為政府應盡之責,⑤(民國)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傳部編:《憲政小叢書·憲政建設法規》,重慶:中國文化服務社1939 年刊印,第11 頁。《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第四章第三十四條第三款載:政府應“實施倉儲制度,預防天災,以充裕民食。”第四十二條載:“為預防及救濟因傷病廢老而不能勞動之農民工人等,國家應施行勞動保險制度。”全面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國民黨頒布的《抗戰建國綱領》中有寫道,“救濟戰區難民及失業民眾,施以組織及訓練,以加強抗戰力量”⑥《中國國民黨抗戰建國綱領》,《解放》第37 期,1938 年5 月8 日出版,第402 頁。。但是,由于中國人治傳統根深蒂固,制度建設嚴重滯后,再加上朝代更迭多以暴力方式完成,使得良善的制度難以在現實中得到有效貫徹,始終讓思想史、制度史和社會史層面的賑濟方案與行動難以疊合。
在近代,各種不如意狀態使得中國慈善賑濟陷入了惡性循環,沒有一段較長時期可以系統謀劃、充分準備來做減災防災工作,只能是被起起伏伏的災情曲線左右節奏。看來,要取得賑災實效,真正的功夫還要以系統化思維、從社會運行的角度審視慈善賑濟的功能定位,并在賑災開始前未雨綢繆做好相關準備工作。就影響中國近代慈善賑濟效率和成效的硬件要素來看,關鍵就是要設法讓災情實況能盡快為社會廣為知曉,賑災物資和人員能盡快抵達特定災區,所以信息的傳遞和交通的便捷就成為影響中國近代慈善事業發展的重要因素,也是中國慈善事業從傳統業態邁向現代情態的重要標志。晚清早期維新思想家鄭觀應在談到辦報的好處時提及:“各省水旱災區遠隔,不免置之膜視,無動于衷。自報紙風傳,而災民流離困苦情形,宛然心目。于是施衣捐賑,源源挹注,得保孑遺。此有功于救荒也。”①鄭振鐸編:《晚清文選》(卷上、卷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年,第239 頁。這表明,他已清醒看到了報紙這種近代主要媒體在傳遞災情信息方面發揮的獨特作用。實際上,如實地描述災情、報告災情是一切慈善賑濟活動運轉的邏輯起點。當嚴峻的災情被社會大眾知曉,并且人性中的惻隱之心轉化為行動后,物資款項的籌措就成為了可能。接下來,如何將各方匯聚起來的愛心款物盡快運抵災區,以解災民燃眉之急、發揮賑災救人的目的,就尤為關鍵。在近代,互聯互通的鐵路網絡無疑是先進的賑災物資運送的硬件支撐。晚清朝臣準良在《請修鐵路疏》中論證了鐵路便民的四個方面,其中就談到了鐵路便于賑濟的作用②鄭振鐸編:《晚清文選》(卷上、卷中),第410 頁。準良在進言修筑鐵路的呈文中言,“比年水患頻仍,賑務接踵,只以陸遠運費,雖有豐獲之區,莫收補偏之效。鐵路通則千里雜糧,日夕可至,官賑義賑,舉易措手”。。很明顯,鐵路可以方便各處物資調撥,互通有無,實現社會物資更合理的使用,讓受到災害沖擊的社會秩序和民眾生活盡快回復常態。
可以說,慈善賑濟的突發性受制于前提條件出現的隨機性。既有荒政體系的失靈讓災民自救能力極為低下,讓災害的破壞性出現放大效應。嚴重的自然災害必然沖擊社會運行秩序,而人民群眾生產生活需要以安定秩序為前提的邏輯內在地要求社會秩序盡快得到矯正并回歸平常。秩序的修復和矯正,符合多方利益,慈善賑濟在其中發揮作用的空間很大。
我們如果認同社會是一個有機系統的話,那么社會運行過程中出現意外狀況,就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了。在近代中國,國民經濟基礎“還是建筑在農村上面,現在……各地農村經濟,既然因災情的重大受到相當的破壞結果,自然不免要影響到整個國民經濟方面去”③《救災是國民應負的責任》,天津《益世報》1937 年6 月15 日,第2 版。,同時也會影響民族素質和社會秩序。一旦這些狀況出現,就會程度不等地影響社會安定、威脅部分人的福祉,嚴重時甚至會動搖執政根基。故此,救濟災患、保障災民基本生活,不僅僅是道德問題,更是執政者的政治責任和應盡義務。從整個社會來看,對弱勢群體的常態性救濟和對因突發因素導致的臨時性災難的救濟,無疑是在矯正社會運行秩序,是在朝向公平正義的愿景邁近的一種舉措。美國當代著名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在《萬民法》中提出了必須在國內減少不平等的三個理由,分別是“要緩解窮人的遭遇與痛苦”④[美]約翰·羅爾斯:《萬民法》,張曉輝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121 頁。,要減少窮人被污辱和不公正對待,要讓每個人獲得同樣機會。在這里,他從理論上論證了不平等和社會貧困之間存在著必然性,也高度認同機會均等是減少貧困的必要條件。慈善賑濟盡管無法從制度機制上減少貧困發生的概率,但至少可以盡可能地防止因災導致不平等進一步擴大,以及發生失控的人道災難。對賑務進行過專門研究的民國時期賑務工作者陳愛奎認為,“辦理賑濟,表面似消極,而其目的則在使貧困原因之消滅,生活機能之恢復,藉以解除社會之病態,減輕國家之負擔,乃一種有組織之行為”①陳愛奎編:《賑濟》,浙江省地方行政干部人員講習所出品,出版地不詳,1939 年印,第2 頁。,他表達了賑災所具有的全局性意義。賑災具有的社會全局性意義,是由造成災害破壞性結果的多重社會性因素決定的,也內在規制了慈善賑濟活動真正發揮應然作用離不開多方面的參與。當然,由于中華文明的獨特性和政府固有的社會角色,政府承擔的官賑在整個慈善賑濟運轉體系中具有主導地位。而這種主導地位,即使在民國北京政府時期軍閥混戰導致的政治失靈和財政拮據引起的賑災款項捉襟見肘的情況下,也沒有完全缺位,只是權能占比在降低。這是因為,政府在中國人心目中的地位特殊,其獨有的遍布轄區內的網絡和主導發布實施的導向性政策都會或直接或間接、程度不等地影響到慈善賑濟活動。
自從階級社會出現以后,世界上所有掌控公共權力、主導社會資源分配的政府就成為社會運行中無法或缺的要素。美國政治學者羅納德·因格爾哈特指出,“政府是一個國家的決策系統。它的民眾服從政府的決定,要么出于外部強制,要么因為他們已將一系列規范內化,從而將其服從行為合理化,所有國家無外乎依賴于以上兩個因素的結合作用,雖然它們在依賴強制或者依賴文化合法性的程度上存在關鍵差別。”②[美]羅納德·英格爾哈特:《現代化與后現代化:43 個國家的文化、經濟與政治變遷》,嚴挺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年,第55—56 頁。在這里,他點出了政府這一社會組織與其他社會組織的最大不同,就是其“合法的強制性”。也正因為這一特殊性,慈善賑濟中很多地方都需要政府的存在和發揮作用,比如救災物資的發放、運輸費用的減免以及對慈善事業參與者的獎勵等。由此可見,政府與人民之間既有界限明顯的區隔,也有緊密難分的聯系,甚至政府的作為在一定程度上是人民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的一種折射,畢竟政府官員皆是國民的一員,成長于社會大眾之中。當然,一旦政府產生并為了其政治信念和利益訴求以各種方式施政,就必然與民眾之間產生復雜的互動過程。在彼此有明確區隔的前提下,人們就對政府有期待、有評鑒。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不同場域下,人們對政府的評價標準也不一樣。但在共同體利益乃至生存受到挑戰時,民眾對政府的期待就會進行修正,去繁就簡,能解決共同體眼前所面臨的最突出問題就成為人們的優先級期待。由此也可以看到,即使在理論上評價政府的指標和體系一定很多,但到了整個社會體系和民眾生活受到嚴峻挑戰時,民眾對政府功能的體認也會發生暫時性重心轉移甚或扭曲,民眾滿意政府表現的根源并非是因為政治學所說的程序認受性,而是基于經濟民生社會水平的提高、以及整肅政府官員腐敗、偏私、無知等可視可見的具體指標。即要在獲取利益方面凸顯出來,政府為民辦實事,也必須是有實實在在的行動。
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是政治的動物,政治“即為管理人群行為的一種方法”。“政府的成立,基于人民的意志,而政府的功用,則又為管理人民的行為。”③翟楚:《政治本質論》,《東方雜志》第41 卷第5 號,第21 頁。看來,政府作為的動機、過程及其目標都與社會大眾密切相關。無論是民選官員還是封建君王,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基層官員,多會強調自己是永遠站在人民一邊的,都是在為民眾謀福祉的,都會宣傳自己的無私與利他。正因為以這樣的認知假想為前提,貪污腐化、瀆職失職的政府會被人民所撻伐;窮兵黷武、橫征暴斂的行為會遭到歷史的鄙視。在一般人看來,利他主義是慈善行為的原初動力,對于民間非職責所迫的自發施善行為,則多以利他行為標注。所謂“利他行為,代表了所有與攻擊行為相對立的行為,如同情、慈善、捐款、救難、自我犧牲等。這些行為的表現方式雖然不同,但有一個共同之處,它們都是為了使別人獲得方便與利益。”①時蓉華編著:《社會心理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197 頁。利他主義無疑是慈善行為的心理內驅力,而政府的理想設計和自我標榜也是服務大眾的。從這一點看,政府的行為與利他行為也是有較多疊合之處的。正是從這一邏輯點去分析,當社會秩序出現紊亂、社會局面出現動蕩,威脅到種群的存續和大眾利益時,矯正社會運行狀態就顯得尤為迫切,政府在場作為就是政治倫理要求的必然結果。如果政府缺位、錯位的話,就會被社會輿論所批評乃至譴責。
任何一種制度安排和權力秩序內在地要求在有序平穩的狀態下延續。制度和文化的存續狀況成為從總體上審視歷史發展情狀的重要指標性要素。一旦制度和文化存續的條件被沖擊掏空乃至不復存在,社會就面臨沖突和失序的風險,結果就會對不同階級階層產生正負面不一樣的影響。這樣的狀態在歷史上多有出現,但一定是過渡性的,是病態的,它遲早要回歸有序。無序的狀態必然要得到矯正或者是重構新造,畢竟無序所帶來的整體社會利益遠小于有序所產生的社會效益。當然,社會危機的種類和烈度不同,所選擇的矯正方式是不同的。當社會還有修補復原可能時,人們傾向于選擇循序漸進式的方法進行,這樣所付出的整體成本是較小的,這也就是為什么在歷史上往往出現“危局孕育新機”現象的原因。當然,如果任何一個階級評估分析后認為既有秩序失范是制度安排本身失去了歷史正當性,或者執政當局頑固保守不會做任何調適性改革,那么它們就會選擇從體制外解決自身利益,往往選擇以極端的方式來推倒飄搖動蕩的“病態秩序”。在近代中國導致社會失序的事由中,無外乎自然災害和政爭戰事兩大類。在中國歷史上,因為災荒失控導致人民活不下去,不得不揭竿而起推翻執政的事例比比皆是,封建時代王朝更迭的最主要的共同驅動力是因為應對不力導致憤怒的民眾起來抗爭,最終推翻政權。晚清的太平天國運動、1910 年長沙搶米風潮等重要的社會歷史事件,其背后都存有嚴重自然災害和災害救濟不力的背景性因素。
近代中國慈善賑濟的社會矯正功能在多個方面顯現出來。災害的發生及破壞性后果的形成甚至擴散放大,是社會系統性功能失調的結果。慈善賑濟在社會矯正時的功能發揮也自然是多面向的。有學者對中國近代慈善救濟事業的社會功能做過一定探討,強調了“教養兼顧”的時代特征,但沒注意到從文化心理方面探討其社會功能②任云蘭在《近代慈善救濟事業的社會功能探討》一文中如是表述慈善救濟事業的社會功能,即“中國近代的慈善救濟事業在養育和教化弱勢群體、改善民生、實施社會控制等方面都發揮了一定的社會功能。”(載《理論與現代化》2008 年第5 期)。大致分析可見,慈善賑濟在近代中國社會秩序矯正中的作用至少有以下數端。
首先,慈善賑濟能提振災荒受害者對度過難關的信心。在歷史上,無論是大范圍的巨大災祲還是波及范圍限于一隅的偏災,一旦發生,都會因人員傷亡、饑民形成、疫病流行和匪患活躍等現象的發生,對災區民眾心理帶來程度不等的沖擊,最明顯的就是民眾時下困境如何度過的焦慮。災區民眾心理是區別于個人心理的典型社會心理,它涉及到需求、激情、意志等方面的內容。馬克思認為,實踐是社會存在的基礎,社會心理的現實動力歸根結底來自于人的需要。“需要”是有機體的一種心理狀態,是生物有機體自身要求與社會現實之間因存在落差而產生的,且這種落差又是由歷史和現實因素所決定的。①王月琴在其博士學位論文中對社會心理所下的定義是:“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產生的零散的、不成體系的、直接反映當時社會生產生活狀況的初級社會意識,以感性直觀的精神現象為主,其內在結構主要包括社會心理動力(需要、愿望、訴求等)、社會心理過程及狀態(也稱為社會心態,包括認知、情緒、意志等)、社會心理合力(精神凝聚力等)等。社會心理由個體心理社會化形成,是人們對社會總體認識的初級形式或最基礎階段。”見王月琴:《新時代社會心理建設研究》,博士學位論文,中國石油大學(華東)2020 年6 月。我贊同王月琴對社會心理內涵與外延的界定,故借用之。在災荒發生時,災民及災區其他民眾的心理必然會發生變化,焦慮、渴望、無助等情緒難免會涌上心頭。在這種情況下,慈善組織和人員的參與,無疑會讓他們直接感受到來自同胞的溫暖,一碗粥、一件衣、一床被,盡管無法彌補災情帶來的創傷,但也傳遞了捐獻者、施助者的關愛。更多的施善舉動疊加在一起,會讓災區民眾不覺得太孤單,容易重燃對生活的信心。越是在困難之時,信心建設越重要。在中國近代慈善史上,無論是教會人士、善堂善會成員還是士紳官員,當他們愿意在條件艱困地區熱心施救時,其本身就代表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世界的樂觀,這也會影響到災民對生活的重新思考,也會覺得既然別人都能克服困難前來奧援,自己沒有理由消極乃至放棄。由此看來,近代中國慈善賑濟在災民心理救助中盡管經常沒有專門進行,但其救助行為本身對災民度過難關、重建生活是有裨益的。
其次,慈善賑濟能部分提供災荒受害者的物資需求。災荒發生后,除了因震災、風災、水災等發生時所導致的人員傷亡外,災民們更多的困難是生活物資的缺失和生產資料的闕如。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生產生活離不開物質資料的支撐。慈善賑濟中最常見的做法是募款采運發放糧食、棉被、衣服、藥品等生活必需品。就災情發生后的急賑而言,最需要的是物資,而不是現款;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錦上添花。在災民一無所有的情況下,能獲得維持生命所必需的物質支撐才是關鍵。在災賑過程中,絕大部分會出現僧多粥少的局面,分配不公、冒名頂替、杯水車薪等情況多是難免的。例如,在1931 年7 月,長江流域的安徽、湖北、湖南、江蘇等十余省發生特大水災,2500 萬災民無家可歸、流離失所。②參見齊悅:《1931 年大水災及賑災救濟》,《團結報》之“文史周刊”,2021 年11 月4 日。災情發生后,政府成立中央賑務委員會,專司全國賑務統籌事宜,并組織人員勘災測繪;民間慈善團體和慈善領袖積極宣傳發動募捐籌款,社會各界踴躍捐款。但《大公報》對此次社會捐贈災賑有如是看法:“通讀捐款名單,則地域有多少省,職業有多少類,貧富有多少等,經募奔走者有多少機關或個人,中國社會各方面同情心之發揮,實足令吾人感動與佩慰。……然其實質的效力,則有極微。”③轉引自齊悅:《1931 年大水災及賑災救濟》,《團結報》之“文史周刊”,2021 年11 月4 日。近代中國幾乎所有慈善賑濟的實效都與1931 年長江流域水災賑濟的結果差不多,那就是無法在很大程度乃至根本上解決災民、災區多少實質性問題,但我們不能就否定慈善賑濟行動的價值功能。我們在評估慈善賑濟活動時,也不能因為物資發放中存在一些不合理現象,就否定其總體上發揮的救濟功效。慈善賑濟難以做到全覆蓋和一碗水端平,但至少可緩解人道災難、降低社會動蕩發生的概率。
再次,慈善賑濟能直接檢視社會系統運行中的問題。慈善賑濟尤其是急賑,最看重的是要在恰當評估受災景況基礎上,合理確定受助對象和施助數額。但要實現這樣理想的施助結果,需要全社會構成子系統的運轉效能及各環節彼此的配合狀況。慈善賑濟涉及環節多,災情調查、災等確定、物資采運、款物發放等,相互銜接,而要讓每一步驟順利完成,又細分為更多步驟,任何一環出現問題,都會影響施助的效果。正因為慈善賑濟的每一個環節和內容都是在解決具體問題,來不得半點閃失,它才能直接檢視社會運轉體系設計得是否合理,有關方面的協調配合是否到位,人員物資訓練籌備是否充分等。1920 年北方五省旱災發生后北京政府成立了督辦賑務處,1929 年南京國民政府整合了之前成立的臨時性災賑組織豫陜甘賑災委員會和兩粵賑災委員會等中央設立的應對區域性災情的機構,新組建國民政府賑災委員會。這些舉措都是在賑災過程中有針對性地作出的調整。可見,通過慈善賑濟行為的“實訓”,人們就能從中發現問題,并提出改進意見建議。
最后,慈善賑濟能一定程度上增強社會共同體意識。慈善賑濟的實態能從一個視角反應出社會的價值取向和文化認同。積極有效的慈善賑濟,需要社會廣泛的共同體意識作為精神力量加以支持;同時,慈善賑濟活動本身也能增強社會共同體意識。英國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在談到充分發動社會力量辦國民教育時強調了民間志愿者的力量,他指出:“沒有任何法律強迫他們這樣行動(指公民參加社會慈善公益活動——引者注)。沒有收稅人來要他們認捐,說:‘交出你的錢或你的貨物。’……許多繁重的職務已有人充任,也并非因為拒絕充任會帶來罰款。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滿心情愿去做的。而且,他們期待著在社區的群眾中產生同樣的無私熱情。”①[英]赫伯特·斯賓:《社會靜力學》,張雄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年,第181—182 頁。人們在平順時進行的生產生活中,盡管也能感受到社會共同體意識,但絕不會特別的直接和強烈。慈善賑濟則能直觀地告訴大眾,彼此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盡管在某次災情中,自己沒有受到直接牽連,但從事情發生的概率看,也不能完全排除類似的不幸自己下次碰不到。中華文化和世界上所有文明中的“同理心”會讓民眾透過災情及其救助,觀照到自己在極端條件下可能的艱難處境。通過這種“悲劇性聯想”,人們就有增進社會共同體意識的機會窗口。
從近代中國慈善賑濟的歷史經驗來看,人們對已發生的災荒不能等閑視之,必須嚴陣以待,并應將處置端口前移,要搶在災情失控前止損回升。賑災作為修復社會機體的系統性矯正行為,對個人、社會和國家都很重要,是社會運行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賑災的辦法無外乎標本兼治,“治標則辦理急振,如散放糧款及輸運糧食,開設粥廠,收容災民,辦理平糶等是,治本則從事備荒,如造林、筑路、開濬河流、移民墾荒等是”②振務委員會總務組編印:《振務特刊》,1931 年4 月編印,第48 頁。。至于何時注重治標,何時注重治本,治標治本工作重心轉換的時機及其評估標準,則世代不同、空間不同,自然有異。
近代中國慈善賑濟之所以得以存在和需要正視,更多是社會機體功能失范的結果(當然也離不開人力不可抗因素的作用,比如地震)。災情一旦發生,必然沖擊社會運行的基礎、框架和內容,就必須及時采取措施來介入,慈善賑濟就是這一類行為。近代中國慈善賑濟無論在精神層面、制度層面還是物質層面,都與社會多方面聯系在一起,所以也就能在多面向來檢視、驗證以及矯正社會運行機制的實效性和所存在的問題。
中國從來就有官民合作辦賑濟的傳統,這主要是中國文明中民眾對國家功能的認知和家國同構的社會組織狀態決定的。因此,西方建基于個人主義的“自治”追求以及以“政府是惡的存在”為假定的“小政府、大社會”理想情狀并不適合中國。“天災國家代有,非賴朝野上下賑救存恤相為友助,無以紓大難而解倒懸”①《內務部函復辛酉救濟聯合會準予立案文》(1921 年10 月15 日),《賑務通告》1921 年第1 期,“公函”第10—11 頁。。由此可見,包含國家在內的全社會協同合作是應處突發嚴重災害的不二之選。在中國政治文化中,官民合作、官紳合作一直以來就是固有傳統。這是由農耕生活中“鄉土社會”的共同體意識決定的,是由“仁政”“忠君”的儒家說教決定的,是由君主“以德配天”預設、官吏“父母官”期許等價值取向決定的。總之,中國的經濟社會文化傳統無論在理論構建還是在實踐活動中都在重復地演繹“官民合作”。
近代中國因頻繁多發的自然災害、動蕩不安的時局倒逼和孱弱單薄的國民經濟,造成了社會慈善賑濟需求量很大,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都無法做到有了萬全之策之后從容應對災情到來。要讓慈善賑濟的矯正作用發揮出來,必須由包括政府力量在內的多方力量協作,這是現實狀況對理性人行為選擇的最大規制。
從近代中國育嬰育幼模式的經驗看,學者普遍認為救濟貧苦兒童,最有效的治標辦法,“是由政府主持,其他的慈幼機關合作,以縣及市為單位,各擇一適中地點,設立一個兒童幸福促進會”。②劉王立明:《貧苦兒童之救濟》,《東方雜志》第32 卷第19 號,第274 頁。“貧苦兒童中之無家可歸或受虐待者應由公安局,一律發送慈幼機關留養,如政府經濟能力不足,不能自設此等機關時,則應與私立慈幼機關合作”③劉王立明:《貧苦兒童之救濟》,《東方雜志》第32 卷第19 號,第275 頁。。之所以官民合作得以在實踐中廣泛存在,除了單方面力量無法完成特定事項外,也與彼此特點關系密切。在中國從來就沒有形成政府與社會、個人有明確權利義務邊界的政經系統,包括官民合作在內的各方協同合作是一種自然生發的狀態,而非理性建構的模式,是常態呈現而非例外發生。
自晚清以來,近代中國政府施政中有兩個基本事實是謀劃一切策略的起點,即中國的貧窮和主權不獨立。所以,賑災中常見的就是在財源上求助于外國政府和外國人民,中國政府內部嚴重的政治倫理喪失和貪腐成風所導致的誠信破產使辦理賑濟活動的總體成本大幅增加。因此,凡是籌措到了與外國力量有關的款項,在保存、分配和使用時,就需要外國人的介入和在場。這對中國人而言是種屈辱,卻還得飽含淚水去表示感謝之意。例如,1921 年在賑濟湘省各災過程中,湖南官紳及在湘外國人合組的湖南華洋籌賑會繼續辦理賑濟,所不同的是管理體制發生了重大變化,由會長制變為了理事制,無論是理事還是干事,分別為十二名。①當時推定的理事為英領事赫蘭思,美領事亞敦司,日本領事池永林一,循道會英牧師任修本,聶其杰、譚延闿、沈克剛,省議會議長彭兆璜,總商會會長教育會代表何炳麟及熊希齡、趙恒惕共十二名,其中外國人四人;所推定干事為任修本、德牧師韓理生、青年會總干事美人饒伯師、長沙友華銀行總經理美人賓白朗,信義會挪威牧師陶綏德,遵道會美牧師鄧維真,袁家普、雷飛鵬、李誨、歐本麟、謝國藻、曾約農共十二人。籌賑會內設總務、編查兩部,總務部推袁家普、饒伯師為坐辦,編查部推雷飛鵬、韓理生為坐辦,華洋各一人。②參見《湖南華洋籌賑會、熊希齡等致各機關通電修改會章及職員改組各情形請查照并希賜以箴規時加督促由》,《賑務通告》1921 年第1 期,“公電”第6 頁。從這樣的人員安排來看,它不但實現了國內的官民合作,還在人道救濟事項中選擇了中外合作。在1921 年直隸災賑中,就充分展現出官民合作辦賑的特色和成果。內務部當時明確要求各地,了解各災縣是否有各團體散放賑糧的情形,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協調賑災物資的分配,防止賑災資源分配嚴重失衡的情況發生。后據督辦畿輔賑糧事宜處報告,直隸義賑會自行散給貧民賑票計合銀元一千二百元零二角,并準匯款到縣,又紅糧一百六十七石③參見《直隸晉縣呈振務處為具報直隸義賑會發給銀元紅糧由縣散放情形文》(1921 年4 月9 日),《賑務通告》1921年第16 期,“公牘”第48 頁。,均經知事會同紳董于本年3 月3 日暨12 日分別核實散放訖。而在直隸滄縣,則有多個團體在此放賑,計有佛教救嬰會續放振洋約二萬元,中國義振會發放山芋干四百六十五石二十斤,上海廣仁善堂發放紅糧約五千包,奉天救濟旱災協會發放玉米二千包,北京悟善社發放小米五百石,華北救災協會發放第五、第六兩次振洋六千元,又加放春振九千元,并奉鈞處飭發紅糧十八萬二千八十七斤。④參見《直隸滄縣呈振務處呈報佛教救嬰等會并鈞處飭發縣屬振款糧數目一并具文呈請鑒核文》(1921 年5 月2 日),《賑務通告》1921 年第16 期,“公牘”第52 頁。
在中國慈善賑濟進程中,官民合作的政治傳統、人道救援的共同追求是促成各方求同存異實現合作的最關鍵因素。當然,具體到特定事項的經辦中,無論是官民之間還是各社會力量之間都時常有摩擦乃至沖突,但這是技術層面的問題,難以改變官民必須合作也能夠合作的基本判斷。眾人拾柴火焰高。在災賑過程中,只有調動和發揮各種良善力量,才有可能將災害對民眾和社會經濟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賑濟活動常是因突發災情而起,需要盡速調配資源,在這一過程中,政府具有其特有的層級化體系、科層制約束力,在調撥資源方面比任何的社會組織都有理論上的優勢。而民間有志于參與辦理賑濟活動者,多是有悲憫情懷的社會人士,無論是傳統的鄉紳還是現代的賢達。從根本上看,政府出于最終維持政權的考慮,民眾基于或信仰或責任的體認,在賑濟上加強彼此合作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官助民辦”或“官辦民助”都是時常被采用的方式。
慈善事業是社會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的元素多,涵蓋的環節復雜,其社會功能具有多重性,但歸結到一點則是讓社會能盡快恢復常態,讓民眾生活能回歸正常。慈善賑濟作為突發性、臨時性慈善行為,其矯正社會秩序的作用更為鮮明。但要將其理論上所蘊藏的社會控制方面的功能發揮到位,就必須要求政府和社會各方力量通力合作。當然,各方協力合作的愿景能否實現或者說實現程度怎樣,又與各方力量的利益考量和相關物質條件是否具備密切相關。在已有的對中國慈善史尤其是近代中國慈善史研究的基礎上,我們更應該從社會系統和社會運行的角度來審視分析慈善賑濟的社會功能,而不應僅止步于梳理探討某個慈善組織的活動軌跡、某次災害救助的來龍去脈,必須有意識地將其放在社會大系統中來判斷其功能定位和作用發揮,應該認同“社會史其實就是整體史”的學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