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競爭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汪克亮 趙 斌 許如玉

中國海洋大學 經濟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一、引 言

制造業是立國之本，同時也是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體現。經過多年的發展，中國借助政策、勞動力與資源等優勢，制造業規模得到迅速擴張，并在2010 年成為世界第一制造業大國，在世界制造業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然而這一發展成就引起了美國的警惕，近年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通過“再工業化”、貿易救濟、制造業回流等政策削弱中國中低端制造業的成本優勢①李之旭、高運勝：《中美裝備制造業進入“修昔底德陷阱”了嗎？——全球價值鏈視角下的多維透視》，《統計研究》2021 年第9 期。，對中國在高端制造業中處于成長趕超期的企業進行“精準打擊”。面對歐美發達國家制造業價值鏈重構，為縮短中國高端制造業與歐美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進而實現制造業價值鏈進一步攀升，中國政府先后作出了諸多努力。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提出，要促進我國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級先進制造業集群。此后，增強制造業核心競爭力在2022 年被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可見中國政府在推動制造業邁向高端進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①葉祥松、劉敬：《政府支持與市場化程度對制造業科技進步的影響》，《經濟研究》2020 年第5 期。。作為政策順利實施的“試驗田”和“助推器”，地方各級政府在經濟崛起與結構轉型中承擔著重要的角色，但在“晉升錦標賽”的激勵下，往往忽視地區比較優勢和可持續發展，更多的是追求經濟趕超，導致地方政府存在激烈的競爭②汪克亮、趙斌、丁黎黎等：《經濟趕超、結構轉型與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21 年第1 期。。那么，地方政府間的競爭是否會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產生影響，若有影響，是順勢而為，還是背道而馳？又是通過什么路徑影響制造業價值鏈攀升？以及我國不同地區間是否存在異質性？本文擬基于2003—2019 年中國30 個省份面板數據展開實證分析，以更好地回答上述問題。對上述問題的回答，一方面可以進一步豐富地方政府競爭與產業結構相關理論，另一方面在推動制造業大國邁向制造業強國轉型期間，探究地方政府行為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是競爭抑或合作提供實證經驗。

二、文獻綜述

關于制造業價值鏈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集中在價值鏈測度與影響因素探究兩個方面。其中，關于價值鏈的測度，學者們分別基于國家地區、行業與企業層面展開測度。首先，在國家地區層面，Hausmann 等提出出口復雜度這一概念，并指出高收入國家更有能力且傾向生產技術復雜度高的產品③Hausman R., Hwang J., Rodrisk D., "What You Export Matters",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2007, 12(1): 1-25.。此后，Koopman 等基于2000—2014 年44 個國家56 個產業的相關數據構建了全球價值鏈地位指數④Koopman R., Wang Z., Wei S J., "Tracing Value-added and Double Counting in Gross Exports", 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 2014, 104(2):459-494.。國內學者石喜愛等通過出口復雜度指標測度了中國省級層面的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并在此基礎上探究“互聯網+”對中國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⑤石喜愛、李廉水、李廉水等：《“互聯網+”對中國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分析》，《科學學研究》2018 年第8 期。。其次，在行業層面，謝呈陽等進一步比對WIOD 統計口徑與中國國內統計口徑的制造業分類情況后，對中國2000—2014 年16 個制造業行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全球價值鏈地位指數進行測算⑥謝呈陽、劉夢、胡漢輝：《消費升級、市場規模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財經論叢》2021 年第4 期。。最后，在企業層面，肖宇等借助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海關數據庫以及全球投入產出表，對中國2000—2009 年企業的全球價值鏈進行測度⑦肖宇、夏杰長、倪紅福：《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攀升路徑》，《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19 年第11 期。。

關于制造業價值鏈的影響因素方面，學者們從不同視角展開了豐富的研究。基于要素稟賦視角的研究發現，人力資本的提高⑧蘇杭、鄭磊、牟逸飛：《要素稟賦與中國制造業產業升級——基于WIOD 和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的分析》，《管理世界》2017 年第4 期。、新興經濟體資本密集活動的增加⑨Timmer M P., Erumban A A., Los B., et al, "Slicing Up Global Value Chains", The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14, 28(2): 99-118.、技術含量的提高⑩Chen Z., Zhang J., Zheng W., "Import and Innovation: Evidence from Chinese Firms",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17, 94: 205-220.是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重要動力因素。學者們進一步基于經濟視角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展開探究，并發現在開放型經濟下，“引進來”與“走出去”戰略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具有重要影響。也有學者認為國內市場的產業升級、區域融合發展等也是中國制造業破解“雙重低端鎖定”的重要影響因素①袁嘉琪、卜偉、楊玉霞：《如何突破京津冀“雙重低端鎖定”？——基于區域價值鏈的產業升級和經濟增長效應研究》，《產業經濟研究》2019 年第5 期。。

然而，經濟因素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不能獨立于制度起作用，戴翔和金培研究表明制度質量對于一國（地區）全球價值鏈攀升具有重要的影響②戴翔、金碚：《產品內分工、制度質量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經濟研究》2014 年第7 期。。已有研究表明，釋放制度紅利是我國價值鏈向上攀升的重要戰略選擇③胡昭玲、張玉：《制度質量改進能否提升價值鏈分工地位？》，《世界經濟研究》2015 年第8 期。。在財政分權體制下，財政分權與制度環境提升了我國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行業出口質量與競爭力④趙軍、姚笛、鄭玉璐：《財政分權、制度環境與制造業出口質量》，《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20 年第6 期。。然而在“政治集權、經濟分權”的治理體制下，地方政府高度重視轄區內經濟增長，為吸引外資、爭奪資源等同其他地區開展競爭⑤李恩極、李群：《地方政府創新競爭與企業創新》，《當代財經》2021 年第4 期。。地方政府開展競爭不僅僅具有創新、市場分割、產業調整布局等經濟效應⑥卞元超、吳利華、白俊紅：《財政科技支出競爭是否促進了區域創新績效提升？——基于研發要素流動的視角》，《財政研究》2020 年第1 期。，而且存在“逐底競爭”與“逐頂競爭”的環境效應⑦李勝蘭、初善冰、申晨：《地方政府競爭、環境規制與區域生態效率》，《世界經濟》2014 年第4 期。。

綜上，關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與地方政府競爭的相關研究已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可惜的是，在可見的范圍內，并沒有相關文獻深入分析地方政府競爭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之間的關系。伴隨我國勞動力成本優勢減弱和西方制造業回流加快，中國制造業面臨著雙重擠壓⑧劉斌、魏倩、呂越等：《制造業服務化與價值鏈升級》，《經濟研究》2016 年第3 期。，在晉升激勵下，地方政府競爭行為是否可以有效地破解雙重擠壓？

與已有的研究相比，本文從如下幾個方面進行擴展：一是將地方政府競爭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有機結合，在厘清影響機制的基礎上，探究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擴展了已有研究范圍。二是為全面揭示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路徑，引入區域創新水平與市場分割，作為地方政府競爭影響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傳導機制。三是克服傳統的東中西地區異質性研究思路，并結合近年來中國區域發展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分別引入沿海與內陸地區、南方與北方地區探究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地區異質性影響。四是討論地方政府競爭對處在不同分位數時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并引入外商投資規模替換地方政府競爭進行穩健性檢驗，進而為有效地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提供一條新思路。五是進一步討論經濟增長壓力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非線性影響，為地方政府年初制定經濟增長目標提供相關啟示。

三、理論機制與研究假說

在“政治集權、經濟分權”的治理體制下，中國地方政府在經濟體制改革和資源配置方面具有很大的影響力，能夠直接或者間接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產生影響。故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從直接影響機制與間接影響機制梳理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相關理論。

“政治晉升錦標賽理論”為中國地方官員的行為提供了經濟學解釋①周黎安：《中國地方官員的晉升錦標賽模式研究》，《經濟研究》2007 年第7 期。。在“晉升錦標賽”下，雖然當下的政府政績考核日趨多元化，但經濟增速最易測度，依舊是地方官員政績最重要的考核指標。在“政治集權、經濟分權”的治理體制下，地方政府高度重視轄區內經濟增長，為吸引外資、爭奪資源等同其他地區開展競爭，力爭實現更高的經濟增長。各國政府，尤其是后發國家，在實踐中對促進本國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給予一定的政策指導，地方官員在產業結構變動中發揮著巨大作用②毛琦梁、王菲：《制度環境、技術復雜度與空間溢出的產業間非均衡性》，《中國工業經濟》2020 年第5 期。。在以經濟績效為核心的定期考核機制的壓力下，地方官員在短期內具有追求經濟增長的強烈動機③王賢彬、劉淑琳、黃亮雄：《經濟增長壓力與地區創新——來自經濟增長目標設定的經驗證據》，《經濟學（季刊）》2021 年第4 期。，使得地方政府官員盲目鼓勵和發展能夠帶來經濟快速增長的重化工業，其結果是不同地區政府官員存在策略互動的政治競爭④Yu J., Zhou L A., Zhu G., "Strategic Interaction in Political Competition: Evidence from Spatial Effects across Chinese Cities", Regional Science and Urban Economics, 2016, 57: 23-37.，往往是非理性的“逐底競爭”，導致地區間產業集聚、產業趨同甚至出現產能過剩⑤Young A., "The Razor's Edge: Distortion and Incremental Reform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 2000, 115(4): 1091-1135.，使得地區制造業陷入“雙重低端鎖定”的困境。基于如上分析，提出第1 個研究假說，即：

H1：地方政府競爭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區域創新系統建設離不開政府支持，尤其是中國這種采用政府與市場雙軌制資源配置模式的國家，政府支持會對區域創新產生深刻影響⑥李政、楊思瑩：《財政分權、政府創新偏好與區域創新效率》，《管理世界》2018 年第12 期。，對于發展中國家，政府支持是規避技術追趕陷阱，加快科技創新進步動力轉換的重要手段。同時科技創新具有生產性公共品的屬性，市場在配置科技要素尤其是高端制造業服務業的創新要素方面往往存在失靈現象，需要政府來主導發展。然而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員的考核和任命機制強化了地方政府為發展本地經濟、為獲得晉升資本展開競爭，將會減少對投資風險大、周期長的科技創新的投入，可能會導致社會投資呈現“重生產、輕創新”的偏好⑦吳延兵：《中國式分權下的偏向性投資》，《經濟研究》2017 年第6 期。，其結果是地方政府、企業和社會的創新性支出占生產性支出的比重較低，阻礙了地區創新水平的提高，使得區域科技創新水平偏低，科技水平偏低制約了中國由制造業大國向制造業強國的轉變，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進一步攀升。基于如上分析，提出第2 個研究假說，即：

H2：地方政府競爭通過制約區域創新水平提升進而阻礙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地方政府競爭的背后還隱藏著官員基于政治收益的晉升競爭，在強大的經濟增長收益驅動下，資源的稀缺性及有限的產品市場需求勢必引起地方政府之間的激烈競爭⑧馬草原、朱玉飛、李廷瑞：《地方政府競爭下的區域產業布局》，《經濟研究》2021 年第2 期。。一方面，地方政府為了最大化本地區的利益，獲取更多的財政收入和更好的經濟增長績效，往往采取一些行政手段加強對本地區企業的保護，并限制外地企業進入，但同時也會招致其他地區政府的報復，形成一種“策略均衡”①卞元超、白俊紅：《市場分割與中國企業的生存困境》，《財貿經濟》2021 年第1 期。，阻礙企業市場空間的持續擴大。另一方面，政府展開競爭時，可能會加劇地方保護，造成市場分割，導致區域市場的“片塊化”狀態。雖然中國省份專業化分工程度不斷提高，市場一體化進程逐步推進，但省份間市場分割程度依舊嚴重②呂越、盛斌、呂云龍：《中國的市場分割會導致企業出口國內附加值率下降嗎》，《中國工業經濟》2018 年第5 期。。市場分割勢必抑制企業產品市場空間的持續擴張，降低企業參與市場競爭的積極性，使其失去開展自我革新的動力，加劇企業退出市場的風險，不利于企業的生存與發展，形成一種“掠奪之手”③曹春方、張婷婷、劉秀梅：《市場分割提升了國企產品市場競爭地位？》，《金融研究》2018 年第3 期。。此外，市場分割抑制生產要素在區域間的自由流動，阻礙了要素配置效率的提升④宋馬林、金培振：《地方保護、資源錯配與環境福利績效》，《經濟研究》2016 年第12 期。，進而不利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基于如上分析，提出第3 個研究假說，即：

H3：地方政府競爭通過加劇市場分割進而阻礙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四、模型設定與變量說明

（一）模型設定

為系統考察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直接與間接影響，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借鑒溫忠麟等⑤溫忠麟、張雷、侯杰泰等：《中介效應檢驗程序及其應用》，《心理學報》2004 年第5 期。中介效應模型，構建如下的面板計量模型：

（二）變量說明

模型（1）—（3）中各個解釋變量的具體表述如下：

1. 被解釋變量：制造業價值鏈攀升（GCV）。本文借鑒Hausman 等⑥Hausman R., Hwang J., Rodrisk D., "What You Export Matters",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2007, 12(1): 1-25.的做法，使用出口復雜度作為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衡量指標，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HYF和GCV分別表示制造業行業出口復雜度和各省份出口復雜度，表示制造業各行業，表示各省份，表示第省份行業的出口值，表示第省份所有制造業行業的出口值。表示省份人均GDP。

2. 核心解釋變量：地方政府競爭（GOV）。在績效考核體系下，地方政府的競爭主要體現在各地區經濟發展之間的競爭與趕超，地方政府以相鄰地區或者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作為標桿，圍繞區域資源配置、經濟發展等方面展開競爭與趕超①繆小林、王婷、高躍光：《轉移支付對城鄉公共服務差距的影響——不同經濟趕超省份的分組比較》，《經濟研究》2017 年第2 期。，故本文借鑒其研究方法，采用經濟趕超對地方政府競爭程度進行測度，計算公式為：

3. 中介變量：區域創新水平（CX）。采用國家科技發展戰略研究小組頒布的歷年《中國區域創新能力報告》的中國區域創新能力綜合效用值衡量各省份區域創新水平。市場分割（FG）。市場分割體現了區域市場之間的非整合狀態，這源于地方政府對本地區的保護。衡量市場分割的方法各異，本文借鑒宋冬林等②宋冬林、范欣、趙新宇：《區域發展戰略、市場分割與經濟增長——基于相對價格指數法的實證分析》，《財貿經濟》2014 年第8 期。研究做法，采用價格指數法測算市場分割程度，具體計算公式為：

4. 控制變量：雙向FDI 協調發展（CIOFDI）。在“引進來”與“走出去”戰略下，我國對外直接投資與吸引外資方面均取得一定的成績，二者的協調發展是否能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借鑒龔夢琪和劉海云③龔夢琪、劉海云：《中國雙向FDI 協調發展、產業結構演進與環境污染》，《國際貿易問題》2020 年第2 期。的做法，以物理學領域的容量耦合系統模型為原理，首先測度耦合度，利用協調度公式進一步測算耦合協調發展指標，最終得到雙向FDI 的協調發展水平。相關計算公式為：

人力資本（HAU）采用各省份平均教育年份衡量。金融發展水平（FIN）采用各省份年末存貸款總額與GDP 的比重進行衡量。城市化水平（UR）采用各省份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進行衡量。最后，為了確保變量的平穩性，對本文所涉及的所有變量均進行對數化處理。

（三）數據來源與變量描述性統計

鑒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選取2003—2019 年中國30 個省份（未考慮中國香港、澳門、臺灣與西藏）面板數據探究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數據來源于2004—2020 年《中國統計年鑒》、中經網、國研網以及各省份統計年鑒。此外，中國區域創新能力綜合效用值來源于《中國區域創新能力報告》。各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 所示。

表1 數據說明與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五、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分析

通過豪斯曼檢驗，選擇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考慮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將最小二乘法與隨機效應模型進行對比分析。回歸結果如表2。由表2 的FE 一列可知，地方政府競爭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具有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即地方政府競爭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的攀升。原因在于，在強大的經濟增長收益驅動下，資源的稀缺性及有限的產品市場需求勢必引起地方政府之間的激烈競爭，導致資源配置不當，使得地區制造業陷入“雙重低端鎖定”的困境，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在控制變量中，雙向FDI 協調發展、人力資本的提高與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均顯著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表明雙向FDI 協調發展、人力資本提升以及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可以有效通過資源稟賦、技術創新等效應帶動我國制造業價值鏈攀升。金融發展水平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呈現正相關關系，但不顯著，表明金融資源與制造業融資需求并沒有實現很好地融合，未充分發揮金融資源在研發創新、制造業效率提升等方面的融資作用，導致現階段金融發展水平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不顯著。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二）內生性與穩健性探討

考慮模型間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導致回歸結果存在偏誤，分別使用動態面板系統GMM 與工具變量法對模型進行回歸分析。一方面，動態面板系統GMM 回歸結果如表3 中第（1）列所示，由AR（1）與AR（2）可知，該模型存在一階序列自相關，但不存在二階序列自相關，進一步由Sargan 檢驗對應的p 值可知，選取的工具變量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即估計結果具有一定的可靠性。另一方面，使用財政分權作為地方政府競爭的工具變量。財政分權作為一項重要的制度安排，在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在促進經濟增長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在晉升激勵下，地方政府為經濟增長展開激烈競爭，故采用財政分權作為地方政府競爭的工具變量。并借鑒汪克亮等①汪克亮、趙斌、丁黎黎等：《財政分權、政府創新偏好與霧霾污染》，《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21 年第5 期。的處理方法，使用財政支出分權作為財政分權的代理變量，回歸結果如表3 中第（2）列所示，通過KP-LM 統計量與CD-Wald F 統計量可知，該工具變量是有效的。

表3 內生性與穩健性回歸結果

進一步考慮模型的穩健性，分別使用縮短樣本數量、替換控制變量與替換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首先，對于縮短樣本數量，本文通過剔除四大直轄市后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 第（3）列所示；其次，對于替換控制變量，借鑒龔夢琪和劉海云②龔夢琪、劉海云：《中國雙向FDI 協調發展、產業結構演進與環境污染》，《國際貿易問題》2020 年第2 期。的處理方法，將雙向FDI 耦合度（XTD）替換雙向FDI 協調發展（CIOFDI）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如表3 中第（4）列所示；最后，對于替換被解釋變量，借鑒于斌斌③于斌斌：《產業結構調整如何提高地區能源效率？——基于幅度與質量雙維度的實證考察》，《財經研究》2017年第1期。的處理方法，使用產業結構調整質量（HH）替換被解釋變量制造業價值鏈攀升（GCV），回歸結果如表3 中第（5）列所示。綜合表3 中第（3）—（5）列與表2 中的FE 回歸進行對比可知，除了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有所變化外，其顯著性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進一步表明回歸結果的穩健性。綜上，無論是考慮潛在的內生性問題還是進行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表2 中的FE 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可靠的。

（三）傳導機制分析

為驗證理論傳導機制，分別對研究假說2 與研究假說3 進行實證分析。表4 匯報了以區域創新水平（CX）為中介的回歸結果。由表4 可知，地方政府競爭不利于區域創新水平的提高進而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表明地方政府競爭的加劇會使得地方政府出現“重生產、輕創新”的偏好，其結果是地方政府、企業和社會的創新性支出占生產性支出的比重較低，抑制區域創新水平提高，導致科技水平偏低，不利于發揮技術創新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積極驅動作用，成為中國由制造業大國向制造業強國轉變的瓶頸，阻礙制造業價值鏈進一步攀升。

表4 區域創新水平為傳導機制回歸結果

進一步驗證假說3 的理論傳導機制，表5 匯報了以市場分割（FG）為中介的回歸結果。由表5可知，地方政府競爭與市場分割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表明地方政府競爭越激烈，就會導致市場分割越大，市場分割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表明市場分割越大越不利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結合上述分析，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導致市場分割的加劇，而市場分割越大越阻礙制造業價值進一步攀升。地方政府競爭導致了市場分割，而市場分割阻礙了企業市場規模和市場空間的擴張、資源的自由流動和優化配置，同時降低企業參與市場參與競爭、開展技術創新的積極性，抑制資源的優化配置，進而阻礙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同時也為當下構建統一大市場提供了相關啟示。

表5 市場分割為傳導機制回歸結果

（四）地區異質性分析

事實上，由于不同地區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以及資源稟賦存在差異，無論是地方政府競爭程度還是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程度均存在明顯的異質性。故有必要對地方政府競爭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進行異質性研究。克服傳統的東中西區域研究思路，將全樣本分為沿海與內陸地區、南方與北方地區，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由表6 可知，就沿海與內陸地區而言，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均起到顯著的阻礙作用，但相較于內陸地區，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在沿海地區的阻礙作用較小。究其原因，沿海地區在招商引資、勞動力、資本與技術等方面具有明顯的吸引力，有助于發揮其技術溢出效應，但往往又存在地方競爭與保護主義，阻礙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而內陸地區并不具備沿海地區的優勢條件，地方政府甚至會直接干預經濟運行和企業運行，將投資重點放在具有明星效應的相關產業中，甚至出現短視行為，破壞市場力量，損害經濟效率，更加不利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表6 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

就南北方地區而言，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均具有顯著的阻礙作用，但相較于南方地區，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在北方地區的阻礙作用更為明顯。究其原因，北方地區市場化程度較低，國有經濟比重較高，以及受到官本位的思想，地方政府對經濟增長展開競爭程度愈發激烈，導致資源配置不公，創新效率低下、地方保護主義嚴重等問題，明顯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而南方地區無論是經濟發展水平、還是對外開放水平以及市場活躍度均比較高，但是市場機制相對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作用依舊會受到地方政府管制的影響，因此地方政府競爭也阻礙了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在控制變量中，無論是在沿海與內陸地區異質性中，還是在南北方地區異質性中，雙向FDI 協調發展、人力資本的提升以及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且存在明顯地區異質性。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南方地區金融發展水平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實證結果表明南方地區金融發展可以有效地為地方提供在研發創新、制造業效率提升等方面的融資作用，優化資源配置效率，進而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

此外，為了進一步驗證地區異質性結果的穩健性與可靠性，通過替換被解釋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本文使用產業結構調整質量（HH）替換制造業價值鏈攀升（GCV）。具體回歸結果如表7 所示。由表7 可知，地方政府競爭對產業結構調整質量具有顯著的阻礙作用，且內陸地區的阻礙作用明顯高于沿海地區的阻礙作用，北方地區的阻礙作用明顯高于南方地區。與表6 的回歸結果除了核心解釋變量前面的系數不一，其他實證結果均與表6 保持一致。進一步表明了表6 地區異質性的回歸結果是可靠穩健的。

表7 地區異質性穩健性檢驗

（五）分位數回歸分析

分位數回歸是最小二乘法的擴展，是基于被解釋變量的條件擬合解釋變量線性函數的回歸模型①戴翔、徐柳、張為付：《“走出去”如何影響中國制造業攀升全球價值鏈？》，《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 期。。通過分位數回歸，可以更加清晰的認識處在不同分位數處的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性。在借鑒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選擇常用的五個分位點，即0.10、0.25、0.50、0.75 與0.90，具體的回歸結果如表8 所示。通過觀察表8 中地方政府競爭的回歸系數可以發現，對處于不同分位數的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均起到阻礙作用。伴隨著分位數的不斷增加，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阻礙作用呈現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可惜的是，在10%的分位數水平上未通過顯著性檢驗，但回歸系數符號依舊為負值。制造業價值鏈在25%—75%的分位數水平上時，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阻礙作用越來越大。表明制造業價值鏈由低端邁向中端時，地方政府會展開激烈的競爭，更多的集中資源優勢發展本地制造業，甚至通過“以鄰為壑”的方式謀發展，造成市場分割，阻礙了國內價值鏈的整合，并束縛了“大國優勢”的發揮。在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由中端邁向高端的過程中，地方政府競爭對其抑制作用相對減弱。究其原因，結合中美貿易摩擦，以美國為首的歐美國家對我國高端制造業進行“精準打擊”，使得黨中央與地方政府認識到制造業邁向中高端必須要靠自身的研發，地方政府逐漸由過去的競爭開展資源互換，開展交流合作，發揮舉國體制優勢，進而增強高端制造業核心競爭力。

表8 面板分位數回歸結果

為了確保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引入外商直接投資（FDI）替換核心解釋變量地方政府競爭。原因在于，地方政府為追求經濟增長，獲得晉升資本，往往會通過優惠的政策競相吸引外商直接投資①辛沖沖、陳志勇：《財政分權、政府競爭與地方政府科技支出——基于中國省級面板數據的再檢驗》，《經濟學動態》2018 年第6 期。。回歸結果如表9 所示。通過表9 中外商直接投資前的回歸系數可知，外商直接投資對處在不同分位數的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均起到顯著的阻礙作用。地方政府通過競相引進外資來促進本地經濟增長時，往往承接的是發達國家的低端產業的轉移，不利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雖然外商直接投資變量的回歸系數與表8 中地方政府競爭變量的回歸系數大小有出入，但并不影響上文結果分析，同時也證明上文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9 面板分位數穩健性回歸結果

（六）進一步分析

地方各級政府在經濟崛起與結構轉型中承擔著重要的角色，但在“晉升錦標賽”的激勵下，往往忽視地區比較優勢和可持續發展，更多的是追求經濟趕超，導致地方政府存在激烈的競爭，各級政府往往制定各種目標來凝聚發展共識、動員資源配置②詹新宇、曾傅雯：《經濟增長目標動員與地方政府債務融資》，《經濟學動態》2021 年第6 期。，并在實踐中引入經濟增長目標，通過在每年年初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制定較為明確的經濟增長目標，并出臺各種配套措施，以指導轄區內經濟社會發展①劉淑琳、王賢彬、黃亮雄：《經濟增長目標驅動投資嗎？——基于2001—2016 年地級市樣本的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金融研究》2019 年第8 期。，以謀求更高的經濟增長。然而，過高的經濟增長目標亦即過大的經濟增長壓力會扭曲地方政府與官員的經濟政策傾向，造成資源配置不當，導致創新效率低下等問題。那么，經濟增長壓力與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呈現怎樣的影響，是簡單的線性關系還是非線性關系？為回答這一疑問，本文借鑒王賢彬等②王賢彬、劉淑琳、黃亮雄：《經濟增長壓力與地區創新——來自經濟增長目標設定的經驗證據》，《經濟學（季刊）》2021 年第4 期。研究方法，使用各省份年初政府工作報告中公布的經濟增長速度目標與上一年實際經濟增長速度的比值度量經濟增長壓力（YL），并進行對數化處理，將模型（1）中核心解釋變量替換為經濟增長壓力與經濟增長壓力的二次項，其他控制變量保持不變，來探究經濟增長壓力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非線性影響。同時為了進一步檢驗回歸結果的可靠性與穩健性，通過剔除四大直轄市與縮短樣本時間（2004—2018）進行回歸分析，具體的回歸結果如表10 所示。

表10 經濟增長壓力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基準與穩健性回歸結果

由表10 第（1）列可知，經濟增長壓力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呈現先促進后抑制的倒“U”型的非線性關系，即適度的經濟增長壓力有利于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但經濟增長壓力過大就會加劇抑制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表明當經濟增長目標適度時，政府會合理調配資源，與市場攜手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經濟效率，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然而當經濟增長目標過高時，也就是經濟增長壓力越大，地方政府為完成這一高目標，會出臺更強的經濟政策，甚至直接干預經濟運行，這種經濟管控模式往往破壞市場力量，扭曲資源配置，損害經濟效率，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起到明顯的阻礙作用。此外，由表10 第（2）列剔除四大直轄市后的回歸結果與第（3）列將樣本時間限定為2004—2018 年的回歸結果可知，除了核心解釋變量前面的系數大小發生了改變，但變量符號與顯著性均沒有發生實質性的改變，表明回歸結果可靠穩健。

六、結論與建議

基于2003—2019 年中國30 個省份面板數據探究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研究結論如下：（1）基準回歸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呈現顯著的阻礙作用，在對潛在的內生性進行討論與進行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該結論依舊成立。（2）影響機制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制約區域創新能力的提升進而抑制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地方政府競爭加劇市場分割進而不利于制造業價值鏈攀升。（3）地區異質性表明，鑒于不同地區資源稟賦特征不一，地方政府競爭對制造業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呈現內陸地區的阻礙作用高于沿海地區的阻礙作用，北方地區的阻礙作用高于南方地區，且進行相關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4）分位數回歸結果表明，地方政府競爭對處在不同分位數處的制造業價值鏈攀升具有顯著的差異性影響，且通過穩健性檢驗后該結論依舊成立。（5）進一步研究表明，經濟增長壓力對制造業價值鏈呈現先促進后抑制的非線性倒“U”型關系。

通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從如下兩個方面就如何促進制造業價值鏈攀升、促進中國由制造業大國向制造業強國邁進提出建議：一方面，完善地方政府的績效考核體制，實施多元化的政府績效考核，優化創新環境與科技創新資源配置，鼓勵企業開展創新活動，逐步構建完整的研發體系與研發平臺，對于制造業科技基礎比較薄弱的地區，由政府通過財稅優惠等方式對科技創新給予穩定支持，加快實現本國制造業產業的規模化生產；另一方面，統籌區域協調發展和構建統一的國內大市場，推動區域市場打破地方保護的隱形壁壘，推動區域市場整合，建立更加緊密的政府間溝通機制，加強制造業產業政策的區域協調與耦合，推動制造業產業的協同發展。同時，結合新時代背景下中國區域發展遇到的新問題、新情況，立足實際，制定切合本地實際的制造業發展戰略，推動制造業價值鏈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