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敏 徐椏杉
(中山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州 510275)
系統功能語言學本質上是功能的和語義的[1],功能和意義是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構建的兩個重要方面。功能包含元功能和語言的結構功能兩部分,其中元功能指的是有關語言的抽象功能,是語言意義潛勢的功能成分,包括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語言結構功能是形式化的意義潛勢,是語言功能在語言結構上的具體體現[2]53,56。系統功能語言學的語言模型以意義為基礎,它的理論構建實際上就是將語言理論化為人類高級意義系統[3]。系統功能語言學是以意義為導向的語言學,它的最終目標是建立功能語義學,把意義從形式的束縛中徹底解放出來[4]。
系統功能語言學既是一個反映語言以及語言之外意義構建資源的系統,也是一種參與語言活動的系統,動態性是它的一大特點[5]12。在60 余年的發展歷程中,整個理論體系穩中有變,不斷向縱深和外部發展[6],因此有必要采取動態的視角剖析其如何向意義推進。功能語法是系統功能語言學的核心部分,它的提出和發展幾乎貫穿了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建設的全部過程,突出體現了其以功能為基礎、以意義為導向的理論構建特點。本文以功能語法發展史為線索,介紹Halliday 的功能觀和意義觀的思想源流,梳理功能語法的發展路徑,進而解釋系統功能語言學如何在意義的導向下實現整合性的發展[7]。
功能語法在20 世紀現代語言學功能主義思潮下應運而生[8],它也是Halliday 個人學習、研究經歷的成果,尤其是在他早期留學中國時接受的語言學思想影響下,對倫敦學派、布拉格學派等歐洲功能主義學派的理論傳承和發展的成果[9]。其中,心理學家Bühler 的語言三功能觀和布拉格學派的語言結構功能觀對Halliday 的語言功能觀有直接啟發[10]154-155,來自倫敦學派的社會語言學研究傳統是功能語法意義導向的重要思想源流[9]。
Halliday 的功能語法理論充分體現出歐洲功能主義語言學的研究特點。總體來說,歐洲功能主義將功能理解為語言的一個成分結構與不同層次或范疇的另一個結構或非結構成分的依存關系[8]。
Halliday 的功能思想包含元功能和語言成分的功能配置,分別與心理學家Bühler 的語言三功能觀和布拉格學派的語言結構功能觀相關[10]154-155。Bühler從言語行為的角度提出了語言的三功能觀,他將言語交際看作是一種包含三方的動態行為,即一個人(第一人稱,說話者)向另一個人(第二人稱,受話者)講述某事(第三人稱,談論對象)的過程[11]30-31。在這個過程中,語言需要發揮三種不同的功能來與三個人稱分別發生聯系: 說話者需要有選擇性地使用語言信號表征談論對象,這一過程中語言發揮表征功能;說話者使用語言向受話者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這一過程中語言發揮表達功能;語言可以引導受話者的內部或外部行為,這一過程中語言發揮呼吁功能[11]37-39。
Halliday 提出的語言的三大元功能與Bühler 的語言三功能觀有著密切的聯系[10]154-155: 他提出的概念功能與Bühler 的表征功能相對應,人際功能與表達功能和呼吁功能相對應。除了具體功能分類,兩人的語言功能觀內涵相似,他們關注的都是共時視角下語言的本質的、固有的功能,而不是將語言的不同用法進行分類、歸納。Bühler 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將語言置于一個理想化、抽象化的言語交際模型的中心位置,思考語言為滿足人類交際活動必須承擔的功能,而Halliday 是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出發的,他進一步思考了語言形式與功能之間的關系,進而解釋了語言如何滿足人類社會中多樣復雜的需求。
Mathesius 的語言功能觀是布拉格學派語言學理論的核心部分[12]。Mathesius 將功能理解為目的,主張從說者的表達需求出發,研究滿足表達需求的語言手段[13]122,131[14-15]。Mathesius 認為,語言具有表達功能和交際功能[13]137。語言的表達功能指說話者完全本能、自發的情感的表達[13]137;語言的交際功能需要通過命名的語義活動和排列命名的句法活動來完成[13]132,語言系統根據交際功能發展而來,功能命名學和功能句法學是功能語法體系的基礎[14]。
在布拉格學派的啟發下,Halliday 的語言功能觀具有兩層內涵,分別涉及語言內部成分的功能性配置和語言系統固有的三大元功能。功能語法將這兩方面結合起來,解釋了語言形式與功能之間的自然的聯系,Halliday 也被認為是對語法中整個功能部分進行廣泛描寫的第一人[8]。
語義指語言的意義系統,語義由詞匯語法體現,意義由措辭編碼,兩者在語言演化過程中逐漸形成自然的聯系,這與語言在人類社會中需要承擔的功能有密切關系[16]F43-F44。功能語法是以語義為導向的語法,這與其社會語言學思想源流息息相關[9]。
功能語法的社會語言學研究傳統來自以語言學家Firth 和人類學家Malinowski 為代表的倫敦學派[9]。Malinowski 認為,語言是活動的方式,而不是反映思想的工具[17],話語的意義來自于它與語境的關系,意義即語境中的功能[9,18]41。Firth 接受Malinowski的觀點,認為語言并非僅僅是約定俗成的符號和信號,而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一種形式,對語言的研究必須重視其社會意義,對意義的解讀不可脫離語境[18]41。Firth 認為,意義就是用法,就是功能[19],他將語言視為由語音、詞匯語法、語義組成的多層次系統,將語境視為語言之外的層次,將意義定義為不同層次上的成分和該層次上成分與情景語境之間的關系,認為研究語言的目的就是把語言中的意義成分分析出來,從而建立語言因素與非語言因素之間的聯系,即語言成分與具體語境中人類活動之間的聯系[18]42-45。除此之外,Firth 豐富了Malinowski的語境理論,提出了情景語境框架以及典型情景語境的概念和分析方法[7,9]。
Halliday 受倫敦學派影響,認為意義不是獨立于外部環境的范疇,他認為回答有關語言與人類社會之間關系的問題既是語言研究的目的,也是語言研究的前提[20]72-73,如果要研究包括語義在內的整個語言系統,就必須到語言之外尋找答案[7]。功能語法為研究語言和人類社會的關系提供了語言學理論基礎;同時,在元功能思想的指導下,意義的內涵超越了語言在某一具體使用情境中發揮的具體功能,進一步延伸到語言系統表征和創造的人類社會的意義,使得功能語法具有揭示人類語言系統本質的潛力。
20 世紀60 年代,Halliday 開始了基于社會語言學視角的語言功能探索,他認為要從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出發來研究語言系統的本質[20]73。Halliday 認為,語言能夠反映出人類社會文化的一些普遍特征,人類社會的共性也可能是語言塑造的結果[20]62,如果要進行更宏觀層面上的社會語言學研究,首先要對語言系統有深入的了解,這既能提供關于語言的理論依據,也能更加充分地發揮語言學的作用[20]65-66。Halliday[20]以名詞和名詞性成分為例,討論了語言成分在語言系統內部和人類社會中的功能,闡明了以功能為基礎的語法研究對社會語言學研究的重要意義。過去的語言學家對名詞化這一語法現象持消極態度,認為這種語法現象使寫作變得抽象、模糊和復雜,但實際上名詞化現象與社會文化息息相關,它存在的合理性可以從社會文化的角度得到解釋[20]53。名詞、名詞詞組和名詞化成分具有高度的語法靈活性,它們不僅能形成復合形式,以各種限定形式和數出現,還能在小句中承擔主語、賓語等各種功能,名詞化能使一些小句成分作為選項自由地進入不同的語法系統[20]66-68;名詞不僅能對事物類別以及具體的人或物進行命名,也能對過程、關系狀態和性質等抽象事物和概念命名[20]69-71。因此,名詞是社會關系的語言基礎,對社會角色的命名實際上就是社會關系的名詞化。在兒童融入社會的過程中,名詞以及名詞的語法特征也能幫助兒童形成關于自我和社會的一些概念[20]70。由此可以看出,對語言系統的深入理解需要以意義為導向的語法研究,語法的語言學特征使它在社會文化中發揮特殊的功能,對語言功能的探索是構建以意義為導向的語言學理論的必經之路,以語義為導向的語法理論是回答社會語言學問題的關鍵。
萌芽時期的功能語法理論[21-23]是一個以及物性、語氣和主位三個系統為核心的英語小句的理論,是聚焦于語言詞匯語法層的理論,有著濃厚的功能結構主義色彩。Halliday 從結構相同但是功能不同的小句入手,用系統的方法梳理小句的句法網絡[21-22]。他發現,小句中同一個成分能在不同的系統中承擔不同的角色,來自不同系統的選項也共同規定了小句的結構。這些系統彼此獨立,系統內部又有高度的依賴關系,它們體現出語言作為交流系統需要承擔的四種功能: 經驗功能、邏輯功能、話語功能以及人際功能[23]。Halliday 進一步指出,就系統的范圍而言,語氣系統不僅僅包括陳述、問句等語境功能,還包括表達說話者態度和觀點的選項等[10]158;主位不僅包括主位-述位和已知信息-新信息,還包括各種等價、替代結構、上指照應等功能[10]160。從這里可以看出,這時Halliday 對語言功能的探討主要是圍繞英語小句展開的,涉及小句系統選項中不同成分的功能,同時他對語法的探討開始向語義靠攏,嘗試將更廣泛的語法范疇與語言在使用中的意義聯系起來。
在探索語言系統的功能配置時,Halliday 逐漸形成了元功能的思想。Halliday 通過分析意態-情態及語氣-主位-信息結構這兩組概念,指出多功能性是語言的重要特征[24]。情態和意態具有高度相似的句法系統,這個系統既可以從人際功能切入來表達情態,也可以從概念功能切入表達意態[24]189。小句的起始位置受到語氣和主位的共同支配,語氣系統發揮人際功能,說話者通過小句起始位置主語和定式成分的排序來分配言語角色;主位發揮語篇功能,小句中的概念成分與主位重合從而轉換成信息,并通過與述位共同作用使小句內部保持連貫,因此小句句首的結構特征是語篇功能和人際功能共同作用的結果[24]195-198。由此可見,相同的句法結構能發揮不同的功能,小句的結構是不同語言功能相互作用的結果,這反映出語言的多功能性。語言結構反映出語言在使用中需要承擔的功能,這些功能是語法中最普遍、最核心的部分,決定了語言系統的本質[24]200。小句的及物性系統、語氣系統和主位系統分別與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相對應:其中,概念功能是語言作為表征的功能,它為人們表征世界客觀經驗提供結構;語言的人際功能是用來建立和維持社會關系的功能,它使人們在語言的使用中創造出不同的交際角色;語篇功能是語言構建語篇的功能,包括構建小句之間的銜接和語言與情境的聯系[25]174-176。可見,Halliday 將語言成分的語法功能與語言在人類社會中發揮的功能相聯系: 語言的功能通過語法系統的特定形式體現,這與實際使用中人們對語言的要求密切相關[25]194。
20 世紀70 年代,Halliday 繼續思考語言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包括語言的個體發生和社會意義學(social semiotics)兩個方面。Halliday 遵循Malinowski[17]的觀點,著手從語言的最原始使用來研究語法與社會文化的關系[26]299,開始了對嬰幼兒語言的研究。Halliday 發現,嬰幼兒語言的發展清晰地展現出人際和概念兩大元功能的個體發生路徑,兒童在融入社會的過程中,他們的語言需要承擔更多復雜的功能,于是漸漸發展出能夠同時實現多功能的語法結構[27-28]。社會文化是一個意義系統,語言是其體現方式之一,兒童的語言系統從本質上來說是社會語義系統,兒童發展母語實際上就是發展與語言的社會功能相對應的意義潛勢[27]90[28]32[29]58。兒童第一階段發展出的意義潛勢使其在不依靠語言的情況下漸漸掌握社會文化規則[27]96;進入成人語言階段后,兒童的語言同時具備人際功能、概念功能和語篇功能,這時他們將語言的意義潛勢延伸到更加廣闊的社會文化語境中[28]55。語言在功能語境中演變為人類進化的一個組成部分,人通過語言與社會文化互動產生意義,元功能決定了語法的組織原則,也塑造了語言的意義組織原則,語言的意義潛勢由語法沿著功能主線組織,三種元功能成分包含在每一個意義行為之中[30]18。可以看出,嬰幼兒發展的語言結構由語言在社會中必須承擔的功能決定,語言的功能基礎是兒童通過學習母語逐漸掌握社會文化規則的重要前提,這為語言的功能基礎和社會基礎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嬰幼兒語言的研究是Halliday 思考語言功能與社會意義關系的起點,接下來他著手探索詞匯語法、語義和語境之間關系并將其理論化,系統功能語言學由此進入社會意義學階段。
理論上,水權交易市場具有諸多優勢。不過,鑒于水資源是一種特殊的公共資源,水權交易市場面臨人權學說和公共信托學說的質疑。為了確保水權交易市場的可持續發展,人們應該將水資源視為是公共商品而非傳統的商品。水的公共商品學說可以有效協調人權學說、公共信托學說和商品學說,缺乏任何一種學說都可能導致水權交易制度運行不佳。
在社會意義學階段,Halliday 用體現關系將詞匯語法、語篇語義和語境聯系起來。社會是由符號組成的巨大意義系統,語言不僅是構成社會文化的符號系統,也是服務于其他符號系統的解碼系統[29]2,132-134。意義系統本質上是分層次的系統,它包含內容層和表達層,內容層由表達層來體現,一個多層次的意義系統包含多層體現關系,一個層次的編碼輸出是另一個層次編碼過程的輸入資源[31]196-197。語言是包含音系層、詞匯語法層和語義層的多層次編碼系統[31]197。從詞匯語法的角度看,不同類型的語法結構與語義功能成分之間有著系統的聯系,每一種意義都傾向于由一種特定的結構體現[31]200。從社會意義的角度看,語義與語境的符號結構之間有著系統的聯系:語境的符號結構由語場(發生的活動)、語旨(參與者特征)和語式(意義交換的方式)組成,它們分別與語義系統的概念、人際和語篇成分相對應[29]122-123[31]200-201,217。
語言是構建意義的系統,即語義系統,是說話者“能表達何義”的系統[29]39,其他層次系統的作用是對語義層產出的意義進行編碼[16]F45。語言作為意義潛勢為意義表達提供資源,為特定情景語境的語義提供選擇范圍。社會意義系統是說話者“能做什么”的系統,是一種行為潛勢,由語篇語義體現[29]39。體現是一種雙向關系,語言體現社會語境的過程既包括語言從語境中獲取意義,也包括語言對語境的塑造[32]15,詞匯語法、語義和語境之間的體現關系以語言的三大元功能為基礎,元功能是語義系統的功能成分,它們使得語言能夠作為意義潛勢在社會中發揮作用:概念功能使說話者作為觀察者構建社會經驗,人際功能使說話者作為闖入者實現社會交際,語篇功能使語言與意義相關聯,使其他兩個功能得以發揮[29]123。
這一時期,Halliday 對語言的描寫從詞匯語法層逐漸擴展到語義層和語境層,系統功能語言學的語言建筑初見雛形。社會意義學階段后,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發展的整體性更加突出,在詞匯語法層、語義層和語境層齊頭并進[5]13,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在語境層的研究更是有突破性的進展[4]。以功能為基礎的社會意義探索架起了語言和語境之間的理論橋梁,為使用功能語法理論解決社會語言學方面的問題提供了理論支持;同時,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也推進了功能語法理論的完善,這一點在《功能語法導論》的四個版本中均有所體現。
《功能語法導論》[33](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以下簡稱《導論》)的出版標志著功能語法理論的成熟。《導論》前兩版[16,33]由Halliday 獨自完成,第三、四版[34-35]由Matthiessen進行修訂。第一、二版《導論》是對早期功能語法理論的歸納與完善,第三、四版《導論》(以下統稱為新《導論》)匯集了社會意義學階段以來的研究成果,增加了許多系統圖,使用了大量來自語料庫的自然語篇來闡釋語法與語篇構建的關系,第四版將語法置于人類社會意義系統的視角下進行討論,突出了語法的生態特征[36]。Halliday 認為,若要從功能的角度理解語言系統的本質,需要同時關注實例與潛勢,要從社會文化角度對語篇和語言系統進行闡釋[29]4-5,這一觀點逐漸滲透到四版《導論》的語言觀和理論的發展中。
第一、二版《導論》[16,33]強調了語言的三個層次之間的體現關系,突出了功能語法以語義為導向的特點。Halliday 認為,語言是生產意義的系統,意義由措辭來編碼,由詞匯語法體現,在語言的演化過程中意義與措辭之間存在著自然的聯系,因此語法與語義之間的關系是自然而非任意的[16]F45-F46。功能語法是關于措辭而非結構的語法,是從意義出發來討論這種自然聯系的語法[16]F43。語篇是語義的基本單位,關于措辭的語法理論是語篇分析的基礎,功能語法是將語篇與非語言領域聯系起來的語言學理論基礎[16]F42-F43。語言是分層次組成的符號系統,包含聲音與書寫、詞匯語法和語義三個層次,詞匯語法由聲音和書寫體現,同時也是體現語義的資源[16]F46。功能語法是以語義為導向的語法,強調語法體現語義的過程[16]F45-F46。
與早期功能語法相比,第一、二版《導論》[16,33]的核心仍是小句的語篇、人際和概念功能,在語義的導向下精密度向更高一級和更低一級皆有延伸,并加入了涉及級階轉移的語法隱喻。第二版《導論》[16]在第一版[33]的基礎上對理論進行了擴展和完善,增加了對理論細節的修訂和總結歸納。
在關于語篇功能的章節中,有關主位標記性的討論是對早期功能語法中有關小句的語氣和主位關系討論[24]的拓展。第一版《導論》討論了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的非標記性與標記性的主位選擇[33]44-49,第二版《導論》進一步指出標記性主位可為小句確立某種背景,或用于表達對比特征[16]48。早期功能語法理論將主位分為認知主位和非認知主位[22],兩版《導論》根據元功能將小句的主位分為語篇主位、人際主位和主題主位,并指出主題主位是及物性系統中的經驗成分,是小句主位劃分的界限[16]52-54[33]53-56。
有關小句的及物性系統的理論是功能語法理論中內容最豐富、變化最突出的部分。早期功能語法討論了及物性作為英語小句特征的內涵[20],以及經驗的語法內涵[21-23],并對參與者、過程和環境成分這三個角色進行了初步討論[25]。《導論》中作為表征的小句一章介紹及物性,指出及物性系統中的過程包含物質過程、心理過程和關系過程這三個主要的過程類別,在三者的邊緣區域還存在行為過程、言語過程和存在過程;不同的過程類型涉及不同性質的參與者[16]106-109[33]101-102。第二版《導論》將過程類型提前到章節開頭部分進行說明,突出了過程類型在及物性系統中的中心作用[16]107-109。除此之外,第二版《導論》對關系過程的內容進行了拓展,主要體現在對標記和價值的討論,借助語篇實例加以說明[16]124-128。在介紹存在過程時,第二版將存在過程中的參與者定義為存在者,并指出位于存在過程和物質過程交界處的氣象范疇[16]142-144。早期功能語法中討論的受益者和范圍根據其語法結構被劃分為環境成分[21-23],《導論》將它們重新規定為間接參與者,它們和直接參與者的區別在于它們無法與語氣系統中的主語重合[16]144。《導論》不再沿用早期對環境成分的分類標準[25],而是根據語義將環境成分分為程度、位置、方式、原因、或然、伴隨和角色[33]137-144,在第二版中又增加了內容和角度[16]157-158。第二版增加了對環境成分地位的討論,指出可以將介詞理解為一種微型動詞,由介詞短語表達的環境成分可以理解為一種非完全過程[16]158-161。
總體而言,《導論》[33]的出版是對傳統語法研究的突破。《導論》將語法與語義有機結合,打破了純語法和句本位的研究傳統;同時,《導論》注重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將語法理論與語篇分析聯系起來,彌補了許多語法著作只講理論、不作分析的缺陷[39]。第二版《導論》[16]中的功能語法理論更加完善,突出了詞匯語法體現語義的過程,是理解與掌握功能語法核心理論以及Halliday 語言學思想的必讀書目。同時,第二版的漢譯本[40]的出版推動了系統功能語言學在中國的推廣,這不僅為漢語研究帶來了啟發,也促進了功能語法的研究范疇從英語向全人類語言的擴展[41]。
新《導論》[34-35]將語法體現意義的過程理論化,并融入了Halliday 提出的實例化連續體思想[32],闡明了語言的意義潛勢與語篇、文化語境與情景語境之間的關系,新的系統功能語言學建筑以層次化-實例化矩陣為框架,形成了最新的理論描寫模式[4]。總體而言,意義系統的不同層次和語境之間是體現關系,意義系統的同一層次上不同抽象度的內容是潛勢與實例的關系。語篇構建于其發揮功能的語境中,對語言的理論、描述、分析要在它所處的意義環境中進行,對語言的解釋要參照它所在的語境[35]32。語境是一個從潛勢到實例的多功能連續體,它的潛勢端是文化語境,實例端是情景語境[35]32。語境的意義空間由語場、語旨和語式構成,在這個意義空間中語言和其他意義系統與社會系統發生作用、創造意義[35]33-34。不同的符號系統在語境中相互融合,或者有各自的分工,形成了一個融合連續體[42]。語篇是語義的基礎單位,它既是語言意義潛勢的實例,也是在語境中發揮功能的語言,因此它能夠體現其所在的語境的特征,是理解語境的重要手段[35]43。同時,語篇也參與語境構建: 從概念功能來說,語篇通過邏輯資源和言辭構建的經驗順序;從人際功能來說,語篇是一系列對話者之間的話步交換;從語篇功能來看,語篇是信息的流動[35]44。因此,對語篇的研究應包括兩方面,既要考察語篇與其他的意義系統的聯系,也要考慮語言與其他意義系統的分工[35]38。語言系統是語言的意義潛勢,語篇是語言意義潛勢的實例,詞匯語法是創造意義的資源,對意義的思考本質上是對詞匯語法的思考[3]。
語篇是作為意義潛勢的語言的實例,語料庫為意義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語篇資源。第三版在介紹理論時引入了大量來自語料庫中的語篇,使用的語料庫包括COBUILD、LOB、Kolhapur、London-Lund和UTS/Macquarie[34]48。這一版本通過話語分析來凸顯詞匯語法體現語篇意義的過程,例如,語篇分析被用來論述主位、述位如何在不同類型語篇中發揮傳遞信息的作用[34]55-56,以及討論語言兼具概念、人際和語篇三層意義在具體語篇中的體現[34]169等。第四版引入了來自COCA、ACE、Brown 等語料庫的新語篇[35]71,并將書中的語篇根據情景語境變量進行標注,使讀者能夠清晰把握語境特征,更好地理解詞匯語法與語境之間的聯系。
在意義的導向下,新《導論》將功能語法理論沿著精密度階進一步完善,同時明確了一些邊緣概念、模糊概念在系統網絡中的位置,為一些常見的語法現象命名,更全面地反映出自然語言的現象,也為后續理論的應用和發展提供了統一參照。例如,在作為表征的小句一章,經驗功能表征的對象被命名為言辭,言辭由隨著時間展開的過程、參與到過程中的參與者和與過程有關的環境這三部分組成[34]170[35]213。第一、二版《導論》以與物質過程辨析的方式介紹心理小句的特點[16]112-119[33]106-112,新《導論》則是從過程和參與者的特點來完善相關理論[34]197-210[35]245-258。心理小句可以根據所感知現象的不同分為宏觀現象小句和元現象小句,前者表征作為現象的行為,通常以非定式小句的形式體現,后者表征事實,通常以定式小句體現[34]204[35]251。第一、二版《導論》將心理小句的過程類型分為知覺(看見、聽見等),情感(喜歡、害怕等)和認知(思索、懂得、理解)三種[16]118[33]111,新《導論》中增加了愿望,并且將所有的心理小句過程根據主語是感知者還是現象分為喜歡和取悅兩種類型[34]208[35]257。第二版《導論》提出了9 種環境類型[16]152-158,新《導論》指出,環境成分是一種過程的拓展,可根據它們在時間展開中發揮的功能分類為加強(包括程度、位置、方式、原因等)、拓展(包含伴隨等)、闡述(包含角色等)和投射(包含內容和角度)[34]261-263[35]312-314。在語氣系統中,新《導論》對自由小句和從句的情況進行了進一步區分,并將附加疑問句加入語氣系統,完善后的語氣系統更全面地涵蓋了自然語言中復雜的語用情況[34]135[35]162。新《導論》還提出了言語行為這一語義系統,在Halliday[16]68-69[33]68-69提出的言語行為和交流物的基礎上,增加了話步這一子系統,包括發起和回應兩個選項,話步、起始角色和交流物三個子系統共同發揮作用,歸納出19 種言語功能在詞匯語法層的典型體現方式[34]108-109[35]136-137。
從這幾版《導論》的發展來看,突出意義是功能語法發展的重要特征。在第一、二版[16,33]中,功能語法是用于語篇分析的語法,語篇的內涵在第三版[34]中有了詳細的論述,第四版[35]更是突破了語言建筑本身,將語法理論置于語境中探討,明確了語法與社會意義系統的聯系。《導論》四版的發展過程均體現出系統功能語言學的普通語言學和適用語言學特點。
總體而言,功能語法提出、發展的過程,就是不斷向意義推進的過程。回顧功能與意義的思想源流,可以看出功能和意義的結合在理論構建中的必要性。Halliday 的元功能思想與Bühler 的語言三功能觀[11]密切相關,Bühler 在抽象化、理想化的交際模型中探討了語言的功能,但是沒有探討語言結構與功能之間的關系,也沒有進一步說明語言功能與復雜的人類社會生活之間的關系。以Mathesius 為代表的布拉格學派語言學家將功能理解為說話人的目的[14-15],Malinowski 和Firth 將意義理解為語境中的具體功能和用法[19],然而未能解釋語言的本質[35]31。Halliday 將人類社會作為研究語言的語境,借鑒了Bühler 研究語言功能的思路、Mathesius 從功能的角度研究語言形式的做法、倫敦學派結合語境研究語言意義成分的主張,在元功能思想的指導下將語法系統與社會語境特征聯系起來,克服了倫敦學派過度強調語境作用、無法歸納語言特性的局限,揭示了語言的形式與意義之間自然的聯系。可見功能觀與意義觀相結合既是功能語法提出的前提,也是突破前人理論局限的途徑,兩者在理論的提出和發展過程中缺一不可。
Halliday 對語言系統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從結構相同但意義不同的小句入手,用系統的方法不斷挖掘支配英語小句結構與意義的規則[20-22],在說明階上對理論不斷完善,并向更高的精密度階發展[10,20-26]。在功能語法的發展過程中,功能和意義相輔相成。Halliday 希望搭建一個從語義出發解釋語法的語言學理論,這一過程中對語言功能的探索是必要步驟[20]。功能語法是社會意義學[29]的重要語言學理論基礎,社會意義學的研究成果又促進功能語法不斷完善,最終形成了涵蓋詞匯語法層、語義層和語境層的語法理論[35]。與早期功能語法理論[21-23]相比,成熟階段的功能語法理論[35]呈現出明顯的意義導向,突出了語言在語境中發揮功能、創造意義的過程,不僅反映出了人類語言和社會意義系統的特征,還指出了語言與其他意義系統之間的關系,突出了語法的生態特征。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使用是功能性的,語言創造和表達意義,這是一個符號過程,受到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和制約[43]3,這就決定了系統功能語言學整合的研究取向,在理論的應用和發展中注重語言系統、語篇和語境之間的關系[7]。根據語言與語境的關系,語言可以劃分為整體和局部兩種意義維度,其中整體維度決定了語言在語境中的組織形式,包括層次、實例化和元功能,局部維度包括軸和級階[35]32。其中,功能語法中的意義和元功能與整體維度相關,結構功能和系統語法與局部維度相關。在系統方法的組織下,功能與意義交織形成了龐大語言建筑,不同的意義維度交匯處形成了矩陣,使我們可以從多角度、多維度考察語言的意義特征[35]49。這樣的語言建筑具有高度靈活性,在理論應用和發展方面有著巨大的潛力。
系統功能語言學是關于人類社會意義系統的語言學理論,它包含語言各個層次以及語境的理論,為揭示和解決與語言相關的現實問題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系統功能語言學是根植于人類社會提出的語言學理論,作為普通語言學,它能夠與時俱進,通過對現實生活中不斷出現的新語篇進行分析、描述,最終形成新的理論模式[5]48-52。在過去的幾十年,有不少系統功能語言學者加入到理論擴建中:Matthiessen 等學者對理論框架進行補充與擴展,并開展語言類型學方面的研究;以Martin 為代表的悉尼學派將系統功能語言學用于教育和話語分析,提出了評價系統[44];Fawcett 對詞匯語法層做了深入研究,提出加的夫語法;Bateman,Kress &van Leeuwen和O’ Halloran 等團隊在多模態話語分析方面頗有建樹[45]。他們的理論發展工作以語法的功能性本質為基礎,以社會意義為導向,研究成果體現出廣泛的適用性。
本文以功能語法發展史為線索,討論了功能與意義的思想源流以及在理論構建中的關系,展現了系統功能語言學向意義推進的發展路徑。Halliday 的功能語法繼承、發展了布拉格學派的功能觀和倫敦學派的意義觀,形成了一個能夠解釋語言形式與意義之間關系、語言功能與社會文化關系的語言學理論。從語言學之外的問題出發形成一個以語義為導向的語法理論,是Halliday 語言功能探索的起點,應用這個理論來幫助解答現實生活中與語言相關的問題,是他搭建功能語法理論的初始目的。在功能語法理論的構建過程中,功能和意義相輔相成,語言功能的探索是意義研究的必要前提,社會意義的研究建立了語言與語境之間的理論聯系,促進功能語法理論在意義的導向下進一步完善。功能與意義交織形成的語言建筑龐大而又不失靈活性,以功能為基礎、以意義為導向是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構建的重要特點,也是其具有強大發展潛力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