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莎 張 玲 賈 夏
智媒時代,萬物皆媒。眾多短視頻平臺在算法推薦、AI人工智能等的助力下實現爆發式走紅,為公眾提供了一個自我文化創造與精神釋放的最佳渠道。[1]基于內容發布門檻降低等原因,不少網民將自己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趣事錄制成Vlog,或跟風創作短視頻平臺中火爆的段子,實現自我展演的同時,也在收割點贊量和播放量中得到了后續創作的動力。
當短視頻帶來的流量和熱度可以轉化為推廣費和短視頻平臺激勵金時,如此分享也由“自我價值實現”來到了第二個階段——盈利變現。以兒童“吃播”短視頻現象為例,父母對孩子的“養成式”教育在短視頻中變成了利用萌娃形象吸粉盈利的手段,部分父母不惜以犧牲孩子健康為代價,如年僅三歲的“吃播”博主佩琪被其父母喂到了70斤。最終,“吃播”博主佩琪在短視頻平臺的賬號和視頻被網友舉報并遭封禁。“曬娃”變“啃娃”,且兒童對自我身體的控制權被父母剝奪,成為媒介景觀中的消費符號,“養成失格”也隨即產生。
對“吃播”最直觀的定義即“吃東西直播”。隨著短視頻的興起,“吃播”的內容呈現也不再局限于直播這一種形式,更多博主會選擇錄播這一方式將視頻投放在各大社交平臺,錄制與剪輯的結合有利于“吃播”群體選取精彩片段再組合;內容創作上,美食測評與美食制作是兩種主要形式。為博取用戶關注度,拉近與用戶的距離,“吃播”還會選擇新奇的美食代償,或貼上地域標簽,吸引觀看者前往打卡。
1.商品屬性
基于學者金美拉的研究,受眾觀看“吃播”主要是為了實現替代性的滿足、娛樂,尋求信息和消遣時間。[2]這些泛娛樂化的內容構成了“吃播”消費經濟的新模式,即從分享到引領消費,用戶不自覺中完成了消費。由此,學者周昕認為大眾文化的商品屬性使網絡“吃播”以快感提供為手段,利用人們的盲目追求和自我滿足,將大眾文化異化為以經濟利益為目標的產物。[3]商品的生成離不開營銷。從營銷角度出發,學者秦琰以李子柒為例,進一步分析了美食短視頻自媒體內容營銷創新的三大特征:人設的個性化塑造、場景交流功能的增強、符號化的表演。[4]這也揭示了短視頻作為商品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2.身體成為消費符號
美國學者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提出“身體美學”的概念,即“將身體作為感性審美欣賞與創造性自我塑造的核心場所”。[5]學者秦勇認為“吃播”是對傳統審美觀念的突破,其中基于身體欲望的“吃播”打破了“非欲望”的審美局限。[6]尤其當身體成為審美客體時,女性則成了審美活動中的實踐客體和審美客體。學者謝巧認為男權文化建構了當下的女性美學,女性是在操縱下被塑造和規訓的。[7]而將視角轉移到“吃播”的興起時,一部分原因正是為了迎合性別失衡下的“宅男經濟”,穿著暴露的女性“吃播”更容易在各大平臺贏得關注度和流量。自此,身體成為消費視覺符號,迎合著消費社會的審美。
3.暴食、浪費
細分“吃播”的類型,“大胃王”可以占據其中一類。其主要的特點包含短時間內吃掉大量食物、食物以刺激性內容為主、身材的纖細與進食量之間形成反差與對比。對此,學者苑夢月認為“一切為了娛樂,流于庸俗和淺薄的內容降低了大眾品味”[8],而學者潘麗華則認為“吃播”中包含的暴食現象如果長期任其發展下去,會導致暴食行為的推廣,對觀看“吃播”的用戶形成一種暗示,進一步誤導和誘惑暴食。[9]
綜上,進一步提出如下思考:第一,反建構主義認為,身體在傳播中具有一定作用,且具備主體性。站在兒童“吃播”自身角度,成人“吃播”將現實生活和身體作為鏡頭前展演的一部分,具有控制自己身體的權利,那兒童“吃播”是否擁有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短視頻創作的背后更多反映了父母意志,是否有悖傳播倫理?第二,站在拍攝兒童“吃播”的父母角度,短視頻為用戶提供了創作和社交空間,也開通了流量變現的通道,那“云養娃”模式的商業消費邏輯是怎么樣的?第三,站在兒童“吃播”短視頻觀看者角度,視頻中兒童的進食內容、成長軌跡等是否會影響其對自己孩子的移情與規訓?第四,針對如上兒童“吃播”目前所面臨的生存現象,后續兒童“吃播”的生存之路是什么?
本文采取深度訪談法,考慮到訪談進程中的標準化程度,以及如何更好地引導受訪者談論兒童“吃播”所面臨的倫理失范問題,主要以半結構式訪談為主,訪談之前事先選擇兒童“吃播”佩琪(目前各平臺視頻賬號已注銷)、@希希不挑食、@石頭、@薛小胖澤等視頻賬號分享給受訪者觀看,以便受訪者更好了解兒童“吃播”概念和短視頻平臺中的傳播內容。本文訪談中涉及的訪談對象以微博平臺對兒童吃播現象作出批評的用戶、訪談者身邊有孩子的父母為主,共15名。訪談對象及其基本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訪談對象基本信息匯總
現階段短視頻平臺中的兒童“吃播”主要分為兩類:一是以被父母投喂、每日更新“今天吃什么”為視頻內容的兒童“吃播”;二是扮演“大廚”形象,利用兒童自身實現烹飪美食、進食的兒童“吃播”。不論是上述哪種類型,都脫離不開小小身型與進食量、廚藝水平等因素之間的反差感討論。尤其是當視頻拍攝者(其中大多為兒童父母)選擇用“什么熱拍什么、什么獵奇能吸引人”的方式在競爭中盤活粉絲量時,作為元媒介存在著的身體,就會更進一步化身為商業化的消費符號,刺激著人們的消費需求,成為承載多種內涵的、最為“美麗”的消費品。[10]與成年“吃播”不同,兒童“吃播”往往不具備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這就導致部分父母出于獵奇心理,為追求流量而惡意增加兒童每日的進食量。此外,兒童“吃播”中父母對于兒童身體的控制也不僅表現在暴食,還包括兒童“吃播”作為社交平臺上展演對象的穿著、為與父母互動特意設計的開場白、對白等。
作為一個合格的父母,我是不會忍受這樣的行為的。佩琪的相關視頻我也有看過,一個年僅三歲的孩子被喂養到了70斤,肥胖帶來的更多是對身體的一種傷害。我覺得對他們的父母來說,應該好好反省下這種行為,畢竟當小孩的身體出現出題時,再后悔也來不及了。(訪談記錄:No.4,女,45歲,本科,育有一女)
點擊量是判斷短視頻發布者是否為頭部主播、發布視頻是否為熱門的重要指標,這就形成了社交媒體短視頻和短視頻聚合平臺以注意力經濟為導向的發展形態。[11]隨著網絡帶貨主播行業的興起,品牌為服務自身而設置的帶貨主播已不再是唯一,越來越多的品牌方選擇為熱門主播“投流”,通過主播自身熱度提升產品影響力,更進一步帶動產品的銷售量。以兒童“吃播”為例,雖然“萌娃”賬號背后的實際操縱者更多是其父母,但“萌娃”天真爛漫的媒介形象會使消費者放下戒備,具備鼓勵消費者下單帶貨產品的能力。為此,不少兒童“吃播”賬號打出了“云養娃”的標簽,通過嘗試與用戶一同創造“云養娃”的共在模式,留住粉絲,獲取流量。其中,認同建構是“云養娃”的關鍵所在。尤其當喂食兒童成為年輕父母的負擔與難題時,兒童“吃播”賬號的存在給予了年輕父母有關喂食、兒童飲食的“參考答案”,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陪伴的作用,并使其得到短暫的替代性滿足。但部分兒童“吃播”賬號的內容創作者將“曬娃”上升為了“啃娃”,塑造兒童“吃播”人設的同時,利用兒童“吃播”人設進行的帶貨行為發生了“翻車”現象,最終使兒童在社交平臺的媒介形象、聲譽等面臨負面影響。
平時都是孩子媽媽帶娃,除了下班后給予一定的關心和陪伴外,我也會在短視頻平臺關注兒童“吃播”,看看他們的父母是怎么給孩子做輔食的,方便我和孩子媽媽學習。(訪談記錄:N0.15,男,33歲,本科,育有一子)
根據福柯所言,現代社會是一種規訓社會,規訓的對象往往指向身體。[12]在觀看兒童“吃播”類短視頻時,父母群體會格外關注兒童“吃播”每日所吃的食物、進食量,甚至是穿著打扮,并通過評論、私信等方式與兒童“吃播”賬號的所有者產生互動行為。由此,觀看視頻的父母與兒童“吃播”本人、兒童“吃播”父母之間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情感連接,一是用來對抗現實生活中“養娃”的孤立無援感,二是用以營造“云養娃”的參與共在模式。此為觀看兒童“吃播”的初級階段。進入到用戶觀看兒童“吃播”的下一階段,以作為觀看者存在的父母會將屏幕內的兒童“吃播”行為對照自己的孩子,以對標孩子的每日進食狀態及生活質量。當模仿產生并持續發展時,部分父母會將模仿轉化為期待,進而完成對自己孩子身體、行為習慣等多方面的規訓。這種以“他者話語”展開的規訓背后包含了隱形的父母在場束縛,使兒童成長背負“自我規訓”,充斥被解讀與被塑造。[13]
我覺得兒童“吃播”更多扮演了一個“陪伴式”的角色,用戶可以在觀看吃播的過程中得到一種無聲的陪伴,還可以鼓勵我們將自己的孩子也變成那樣乖乖吃飯、健康成長的人。(訪談記錄:No.9,男,32歲,本科,育有一女)
短視頻本質上屬于內容驅動型行業,優質、持續、差異化的內容供給是平臺制勝的關鍵。回歸到兒童“吃播”的話題上,伴隨賬號粉絲攀升的還有兒童“吃播”的成長,尤其是身體的長大。當兒童“吃播”難以在餐桌上扮演被觀看的對象,并開始對自身隱私投入以足夠重視時,父母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對兒童主播做“吃播”的控制權。因此,越來越多的兒童“吃播”賬號開始嘗試轉型,比如@石頭在抖音平臺更新的視頻中就展示了小朋友日常學習、彈鋼琴等的生活點滴。以成長來對抗“長大”,兒童“吃播”后續多在短視頻平臺更新如何育兒、如何為兒童搭配每天的營養餐等優質內容。
兒童“吃播”亂象的出現已經不是一時的問題了,如果能真正杜絕“啃娃”這個問題,那我覺得自己以后觀看萌娃吃飯、成長的心情也會更加愉悅,沒有那么多不適感。(訪談記錄:No.8,男,22歲,碩士,無子女)
針對目前短視頻傳播中一些家長“曬娃”模式的逐漸畸形化現象,文化和旅游部也在2021年末發布了《關于加強網絡文化市場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為《意見》)。《意見》站在近年來網絡音樂、網絡動漫、網絡演出劇等網絡文化市場快速發展,豐富了群眾文化生活,拉動了數字經濟發展的基礎上,細化到部分網絡文化平臺存在“兒童邪典”內容、利用“網紅兒童”牟利等不良現象和問題,旨在堅決阻斷有害內容、嚴禁借“網紅兒童”牟利、有效規范“金錢打賞”等,真正讓法規建設落到實處,成為短視頻長久發展的核心。
縱觀近年來火爆一時的兒童“吃播”,他們更多并不是因為平臺的規則設定淡出大眾視線,而是自行選擇了“自我穩定化”的生活方式,即不再更新賬號內容,或直接將兒童“吃播”賬號先前的內容做刪除處理。以“自我穩定化”來降低內容創作中的不穩定性,也是回歸生活,還孩子一個沒有拍攝、沒有隱私權讓渡給公共空間的童年。
移動互聯網與寬帶的普及和智能手機的發展作為移動短視頻發展的外部動因,視聽場景社交化、碎片化、分眾化等作為短視頻內容的內部發展邏輯,內外因聯動成就了今天的移動短視頻興起。未來還會出現更多新的媒介形式,但不可否認的是,每一種媒介形式都是因人而產、為人所用。面對兒童“吃播”在短視頻傳播中出現的倫理問題,要做到不讓養成“失格”,不讓分享只為流量。未來,垂直化、優質化的方向無疑是使短視頻保持常青的一大方向。但與此同時,放棄短視頻中的角色扮演,讓孩子真正回歸生活也是一種長久的“養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