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而”“進而”的語義句法差異及其認知解釋

賈俊玲

(哈爾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300)

人們在運用“從而”連詞時經常出錯，并與“進而”發生混淆。例1：本文的目的在于學習……從而有利于課題的研究。例2：優秀的播音人員，對語言精益求精，表現出鮮明的個性特色，從而折射出人格魅力。“從而”所在分句敘述的主體要求與前句相同，常承前省略。而例1中“從而”所在分句與前句敘述的主體不同。“從而”所在的分句是前一分句產生的影響或結果，但例2不是，所以要將例1和例2“從而”改為“進而”。那么“從而”和“進而”各自的用法是什么？兩者替換的語義基礎是什么？兩者的差異具體表現在哪？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差異？本文將對這些問題進行詳細探究和闡述，以期人們正確使用“從而”“進而”連詞，提高語言文字運用能力。

一、“從而”“進而”語義及句法功能差異

1.語義差異

(1)“從而”語義

“從而”，連詞，學者呂叔湘、張斌、邵敬敏認為它是連接表因果關系的復句；邢福義認為除表因果關系外，還表連貫關系；趙新認為它“在不同的句中表示不同的語義關系，有時在同一句中同時兼表兩種不同的語義關系”[1]，或“表單純因果關系，或表因果連貫關系，或表目的連貫關系，而不是單純的表示一種語義關系”[1]；還有學者認為它是表“致使”義的連詞，由“致使原因、致使結果和致使對象”[2]三個因素組成。在語用上，它連接的后續分句是“說明前面分句事件的影響或結果”[2]，這是我們所認同的觀點。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從而”理解為表因果關系或連貫關系的連詞，否則會造出有語病的句子，如例3：我決定報考公務員考試，從而來到了輔導班學習。例4：剛剛網絡信號不好，從而進入線上課堂我遲到了。

“從而”表致使義包含因果關系義和進層義兩種含義，前者不是對某種結果“從原因的角度做解釋，而是說明某件事情引出的意義或影響；后者是進一步闡釋前句中事件的意義和影響”[2]。“從而”致使義的得出是基于其所在的后續句是語句的終結句，即“……，從而……”的結構，考察的只是“從而”所在的分句與前一分句的聯系，即所在的分句是說明前一分句事件的影響或結果。但通過對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從而”例句的考察，我們發現“從而”也可以用于“……，從而……，……”結構中。此結構，“從而”所在分句說明前一分句事件的影響或結果會成為“從而”后一分句產生結果的基礎、條件，此時“從而”是表示致使義的連詞；“從而”所在分句或為后一分句的評價提供依據；或與后一分句形成解說關系。但無論“從而”所在分句與后一分句是何關系，“從而”都起到了連接前后分句的銜接作用。

(2)“進而”語義

“進而”是表遞進關系的連詞，表“繼續往前，更進一步”之意。通過對語料的考察，遞進關系分為：“①行為遞進，‘進而’連接的前后分句所述均是行為事件，后一分句所述行為在程度上高于前一分句；②說明性遞進，‘進而’連接的前后分句所述均是說明性的，后一分句說明在程度上高于前一分句；③解釋性進層，‘進而’前面的分句為行為事件，‘進而’所在及后邊的分句進一步闡釋該行為事件的結果意義或影響。”[2]例5：提升作品國際影響力，進而提高跨文化傳播的力度與效度[3]。

在“……，進而……，……”結構中，“進而”所在的分句與后面的分句或是并列關系，或是因果關系，或是目的關系，或是解說關系。

(3)“從而”“進而”互換問題

①互換的語義基礎

首先，當表示解釋性遞進時，“從而”“進而”能夠互換，但“從而”連接的前后分句間的語義是間接由致使關系義表現出來，即“從而”連接后句的結果、意義和影響是前句動作行為導致產生的。而“進而”表示的解釋性遞進，指后一分句對前一分句進行進一步解釋和說明，在句義上后一分句比前一分句更進一層，所以互換后，“從而”與“進而”所表示的句子意義有明顯的差別。

例6：除東歐消費者對西歐產品的青睞外，也與歐盟對中東歐國家的投資日增，進而/從而使后者擴大對西歐國家商品的進口有關。

例6用“從而”強調的是前后分句的一種致使關系，用“進而”強調的是前后分句的層進關系。

其次，語境中出現得到、引起、達到、創造、構成、產生、形成、造成等含有結果性的動詞[2]時，“從而”與“進而”能夠互換，這也是語義互換的基礎。

②不能互換情形

當表示行為遞進與說明性遞進關系時，“從而”“進而”不能互換。換言之，“從而”“進而”連接的“前后句間的關系是層進的，且后句不是由前句所述情況致使的結果，是前句進一步的發展與行動”[2]，這時“進而”不能用“從而”替換。例7：他一度參加社會主義運動，十分狂熱激進，聲稱信奉階級斗爭學說，進而鼓吹戰爭，被社會黨開除。

2.句法功能差異

(1)動態句、靜態句

“從而”只能用于動態句中，“進而”既能用于動態句中，又能用于靜態句中。動態句的句子謂語通常是動作行為動詞，動詞常帶時態助詞“了”，通常是敘述動作行為的變化或過程。靜態句的“句子謂語一般是判斷詞‘是’、存在動詞‘有’、形容詞或表示‘可能、應當、必然、許可’等意義的助動詞‘要、能、會、應該、可以’等”[1]，通常是對事物或事情進行判斷、說明或評論。判斷句子或句群是動態的還是靜態的，關鍵在于“連詞之后后續句的性質。后續句是動態，整個句子或句群就是動態；后續句是靜態，整個句子或句群就是靜態”[1]。

例8：這使美國的居民電力消費急劇增長，進而推動了電力總消費的增長。(動態句)

例9：……只要永久憲法不允許庫爾德人獨立，他們就可否決憲法，進而可能導致國家分裂和民族沖突。(靜態評論句)

例10：……而且將影響參議院對養老保險制度改革相關法案的審議，進而可能發展到追究小泉責任的地步。(靜態評論句)

例11：取消農業補貼，進而推進全球多邊貿易體系的意義無疑是巨大的。(靜態判斷句)

例12：在此基礎上使貧困地區的人民生活實現小康，進而過上比較寬裕的生活，需要一個長期的奮斗過程。(靜態說明句)

(2)敘述主體

“從而”連接句前后分句的敘述主體必須一致，并且主語一般在前一分句上；而“進而”連接句前后分句的敘述主體(話題)可以一致，也可以不一致。

例13：他還研究了擲骰子賭博的輸贏規律，從而成為古典概率論的奠基人之一。(“他”是從而所在分句的主語)

例14：目前，人們更加擔心的是這種病毒可能變異后進入人體，進而在人群中傳播。(“變異后的病毒”是進而所在分句的主語)

例15：這次會議確定了“打”的方針，要孤立蔣介石，進而做到打倒蔣介石。(進而所在分句的主語在語境中并未出現，是意念上的“我們/我軍”)

(3)所在分句連接成分

①后接成分

“從而”“進而”對其后續句法成分的選擇也有區別。“從而”后只能接動賓結構或兼語結構，“進而”除后接動賓結構或兼語結構外，后面若有狀語成分還可接動詞或直接接動詞。

②前接成分

“從而”前不與或極少與連詞連用，“進而”前可與連詞連用。

在北大漢語語言學研究所的現代漢語語料庫檢索中，500個例句，我們未發現“從而”前有連詞與之連用的情況，而在《現代漢語八百詞》“從而”舉例中只有一例這樣的用法。

例16：通過調查研究發現問題，并從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說明“從而”前一般不出現連詞，若出現，情況也是極少見的。而“進而”卻不然，我們在檢索到的北大現代漢語語料庫的500個例子中，有25例“并”與“進而”連用的情況，當然也有與“便、再、就”等連詞與之連用的情況。

例17：也正是因為有了函數，才使牛頓、萊布尼茲創立了微積分，并進而促進了力學等科學的飛速發展。

例18：主席胡錦濤的法國之行將進一步加強中法兩國的政治與經貿合作，并進而積極影響中國與整個歐盟的關系。

不難看出“進而”前后所帶的成分比“從而”復雜。

(4)句中位置

①“從而”位于后續句句首前，后續句前后無主語，前句與后句間通常用逗號做停頓。例19：火罐可使局部的毛細血管擴張、充血，新陳代謝加速，從而提高人體的抗病能力。

②“進而”通常也位于后續句句首，但后續句前有無主語均可。換言之，“進而”既可以連接復句中的分句，又可以做單句中的狀語成分。例20：布什上臺后，美國長久以來奉行的單邊主義政策被推到了極致，布什進而提出了“先發制人”的強硬外交策略。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將“從而”和“進而”的語義、句法異同歸納如表1所示。

表1 “從而”“進而”語義、句法差異

二、“從而”“進而”語義及句法差異認知解釋

1.連綿性

例21：他還研究了擲骰子賭博的輸贏規律，從而成為古典概率論的奠基人之一。

例22：它們破壞土壤的理化性質，使土壤板結和鹽漬化，從而使農作物減產。

例23：這場風波如何收場將直接影響議會選舉結果，進而對該國未來的內外政策走向產生影響。

例21“從而”連接的后續分句說明前面分句事件的影響或結果是在已有結果的基礎上產生的。例22是在某種條件下產生，這時與“因而”“因此”的用法類似。“進而”表示在已有行為的基礎上，采取的進一步的行動，如例23。從例21和例23中我們不難看出，“從而”和“進而”所連接的分句在語義量級上都是以前句為基礎的，不同之處在于“從而”連接的分句強調的是在這樣一種語義基礎上所產生的一種結果或影響，而“進而”卻將這種語義量進行了進一步的量化。所以“從而”是致使義連詞，“進而”是遞進連詞。“從而”和“進而”有相同之處，也有相異之處，這兩個詞之間存在著一種重疊連綿的關系，這就是我們所說的連綿性。也正因如此，常有人用混。

2.認知心理角度

例24：運動能增強體質，提高機體的抵抗力和對自然環境的適應能力，從而預防疾病發生。

例25：也正是因為有了函數，才使牛頓、萊布尼茲創立了微積分，進而促進了力學等科學的飛速發展。

例26：不符合標準的包裝……，進而造成……。

“從而”和“進而”比較而言，在兩者可替換語義的基礎上，人們通常會選擇“從而”表達一種結果義，“進而”表達遞進義，這是因為人們在使用詞語時總是與心理上對該詞語所涉及的事情的喜惡感覺有關。當人們在心理上企盼某種事情發生或出現自己所希望的結果時，通常會選擇那些能夠帶來積極意義或影響的詞語。而“從而”連接的后續分句在前句已有結果的基礎上產生的影響或結果一般都是積極的，如例24。但“進而”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如例25、例26。所以當選擇“進而”時，在“進而”一詞產生的結果不確定時，人們更希望在原有的表義基礎上，通過采取進一步的行動，能產生一種積極的結果，這樣“進而”強調的遞進義也就產生了，同時這也是“進而”多與連詞連用的原因，含有加強語氣，人們更希望“進而”實現的結果能朝著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

3.語義重點和注意焦點

認知客觀世界時，句子的語義重點往往成為注意的焦點。當人們做了一件事情，想要表達帶有結果的性質行為時，通常選擇“從而”一詞，想要表達另一次行為時，往往用“進而”一詞。人們把不同的想法投射在語言上，也就形成了不同的語義重點。例27：切斷了敵人的電話線之后，進而又(從而就)完成了對敵人的全面封鎖。

4.詞匯化

詞匯化也反映了人們的一種認知。先秦時“從而”并不是一個連詞，“從”是動詞，“而”是連詞，兩詞形成一個“跨層非短語結構”[4]。隨著詞義的變化，“從”不斷虛化，“由‘跟隨、聽從’→‘接著、然后’”[4]→“從而”，詞義不斷變化，“從”的動詞性也越來越弱，卻與“而”的結合卻越來越緊密，“從而”完成了詞匯化，逐漸凝固成一個連詞。

“從而”致使義的產生與其詞匯化有關。致使義應具備三個要素，其中兩個要素是致使原因和致使的結果。原因和結果在事情的發展上體現為一種時間順序，動詞“從”在虛化過程中當表“接著、然后”這一意義時，也就表現為一種時間上的順序了。

“進而”的詞匯化與“從而”相似。“進”本義向前走，向上移動→向前、發展→長進→奉獻、送上→推薦→做官→到尊長那里去，上朝→從外到內→舊式房院前后的層次，一排房稱一進→收入→吃、喝。后“進”的動詞性越來越弱，但與“而”的結合卻越來越緊密，后逐漸凝固成一個連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