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簡述了庫村懸魚裝飾的起源、類別、寓意及價值。利用皮爾斯符號學三元關系理論——符號代表項、對象、解釋項,探析庫村懸魚裝飾符號的形象、文化內涵、觀者理解三個層面,分析了不同造型的懸魚裝飾所蘊含的文化寓意并初步提出傳承設計方向。以此喚醒人們對懸魚裝飾的重新認識和保護,同時也對懸魚裝飾藝術的研究與繼承提供新的理論支持。
【關鍵詞】皮爾斯;符號學;庫村;懸魚;裝飾;三元關系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23—159—04
引言
在古建筑建造技藝的歷史演變過程中,學者們不斷進行創新與尋求突破,特別是在裝飾符號的運用上,逐漸引入象征與寓意等元素,使得這些符號的內涵得到更為顯著的拓展和深化。李誡在《營造法式》中寫道:“造垂魚、惹草之制:或用華瓣,或用云頭造。垂魚長三尺至一丈,惹草長三尺至七尺。其廣厚,皆取每尺之長,積而為法。垂魚版:每長一尺,則廣六寸,厚二分五厘。惹草版:每長一尺,則廣七寸,厚同垂魚。凡垂魚施之于屋山搏風版合尖之下,惹草施之于搏風版之下,槫之外。每長二尺則于后面施楅一枚[1]。”此文描述了中國古民居懸魚裝飾構件的形制和工藝,懸魚作為中國古民居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國寶貴的物質文化遺產。
筆者走訪了浙江泰順庫村,發現懸魚裝飾在其古民居上大量運用,且保存完好。研究表明,泰順的古民居融合了中國南北建筑風格,猜測可能是南北建筑文化的過渡區。其古民居的建造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川西和閩北的建筑風格,又保持著獨特的差異。尤其是在裝飾構件的使用上,泰順民居的“懸魚”裝飾最為顯著,這一元素在浙江甚至全國民居中的出現頻率相對較低,但在泰順卻被廣泛運用。在數量、造型和雕刻等方面,泰順庫村的“懸魚”裝飾表現出了極高的水準,使得其在全國古民居中獨樹一幟[2]。泰順庫村的懸魚裝飾文化是一種深深植根于人們日常生活的藝術形式,涵蓋了豐富而復雜的民間故事,在形式和內容上都具有濃厚的民間色彩。其作為一種符號樣式,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藝術表現,更是人們思維和情感的集中體現。這種表現形式使得懸魚裝飾傳達出了一種獨特的社會和文化現象,影響著當地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模式。本文試圖在皮爾斯符號學理論的框架下,對泰順庫村古民居的懸魚裝飾藝術特征進行探討,通過對代表項和對象進行深入分析,嘗試揭示其如何在解釋項中獲得“生命”,以期為傳統建筑裝飾藝術的研究和保護提供新的視角和理論支持。
一、皮爾斯符號學
“符號學是對所有符號均遵循之基本條件的分析研究[3]。”符號學是一門研究符號和象征理論的學科,其名稱源自希臘語的“semeion”,意為“符號”。20世紀初期,美國查爾斯·桑德斯·皮爾斯是符號學的重要創始人之一,這門學科主要研究符號傳達信息的方式,以及如何理解和解讀符號。皮爾斯認為符號理論是在全面分析所有符號的特性及其存在的基礎上概括出來的,其理論的三分構造法及符號分類原則,為符號的無盡延伸提供了廣闊的理論空間[4]。皮爾斯符號學中的符號由三部分構成,分別為符號代表項(Representamen)、符號解釋項(Interpretant)和符號對象(Object)。首先符號代表項是指符號所采取的形式;其次符號對象是指符號所指涉的事物;最后符號解釋項是指使符號得以理解和判斷的觀念。例如具有停車符號的交通燈由三元的形式分為紅燈(代表項),停止的車輛(對象),紅燈表明車輛務必停止的觀念(解釋項)[5]。也就是說,符號的“代表項”可以引出“解釋項”,“解釋項”由“代表項”決定或生成,而“代表項”也與“對象”有著一樣的對應關系,“對象”由“代表項”所指代,在這個對應關系里“代表項”指代“對象”[6]。本文試圖利用上述三種符號構成要素,來詮釋以庫村古民居懸魚裝飾為代表的懸魚裝飾構件的內涵。皮爾斯符號學三元關系如圖1所示。
二、從皮爾斯符號學理論看庫村懸魚裝飾
根據皮爾斯對符號學的詮釋,將懸魚裝飾紋樣作為代表項,懸魚裝飾背后的歷史文化要素作為對象,觀者的解讀作為解釋項。由此可以得出懸魚裝飾紋樣、懸魚裝飾文化要素、觀者三元之間的關系(圖2)。經過對懸魚符號的對象進行深入挖掘,從其中的歷史背景、文化習俗中獲取符號形成的原因;作為代表項的懸魚紋樣,通過攝取文化要素而提煉出形態和紋理等方面,來傳達其在地的文化內涵;而觀者作為解釋項,在觀察的同時融入自己的理解和判斷,對懸魚裝飾進行解讀,依據觀者的個人感悟賦予懸魚更具多樣化的意義。因此,筆者認為懸魚裝飾不僅是一種物質表達,更是一種與觀者進行情感共鳴和思想交流的載體。
皮爾斯在《論符號的性質》中提出符號必須同其所指代的對象有著某種實在的聯系。由此皮爾斯把符號和其指代對象的關系分為三種情況,其一是兩者是約定俗成,其二是兩者具有相似性,其三是兩者是直接相關[6]。皮爾斯對上述三種基本的符號分類進行區分,分別為象征符號(Symbol)、圖像符號(Icon)和表征符號(Index)。本文所研究的懸魚裝飾作為象征符號,其獨特的紋樣形式背后蘊含著象征意義,反映了庫村在歷史發展中的價值導向、審美趣味和民風民俗。
(一)庫村懸魚裝飾符號的代表項
泰順庫村至今仍然保留了古村落布局和大量鄉土建筑,其古民居數量眾多且講究屋檐懸掛“懸魚”裝飾。懸魚裝飾精雕細琢,形態和雕刻工藝展現了庫村古民居建筑藝術的精細之處。庫村懸魚裝飾符號的代表項給我們的直觀信息就是造型,經過實地考察,其懸魚裝飾主要分為三類:魚型類,以魚形象為主,大多雕刻尾部相交的兩條魚并穿插自然花草紋樣,魚的上方刻有文字,多以“水”“壬”居多;花籃類,以花瓶、花籃為造型,以此替代魚的形象,植物以牡丹、梅花為主;抽象類,造型簡潔,或概括魚形,或幾何形狀,多為對稱式和均衡式構圖。

符號代表項具有三種不同的呈現形式,一種是能夠呈現出某種特征,一種是可以作為某種客觀存在的表現形式,一種是可以體現某種普遍規律[6]。皮爾斯根據呈現形式的不同分別歸為質符(qualisign)、單符(sinsign)和型符(legisign)。首先是質符,指的是最直接的感知體驗,具備具體、實體性[7]。例如懸魚裝飾給予觀者的視覺感知信息是其造型精致性,其木作工藝復雜,制作工藝分為設計放樣、分層打坯、細部雕琢、拋光打磨和揩油上漆,不同地區有一定的差別[8]。其次是單符,指的是現實中存在的事或物,受時間和空間制約。懸魚作為象征符號,其背后有清廉之意,庫村歷史名家輩出,如唐代進士包全和吳畦相繼歸隱,包姓和吳姓族人在庫村燒畬耕荒,開學堂以興學問,開庫村耕讀文化先河。最后是型符,指的是常規、習慣、法則與符號對象相關聯。例如庫村抽象類的懸魚裝飾,庫村先民通過人為的手段將具象懸魚進行概括化處理,前后兩者表達的內涵一致,經過歷史時代變遷而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
(二)庫村懸魚裝飾符號的對象
“每個符號都具有兩個對象。它具有自身再現才具有的那個對象,也就是‘直接對象;另外,還存在著一個實在的對象,它真正決定著符號,我常常把它稱為‘動力對象。動力對象是它的生父,而直接對象是它指認的父親[9]。”皮爾斯把對象分為兩類,分別為動力對象、直接對象。由于泰順庫村地處浙南與福建接壤,古時為避免戰亂,有一些福建的文人逸士入山避世,為庫村留下了文化遺風,使庫村古民居在裝飾、布局和結構方面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此懸魚作為一種建筑裝飾藝術構件,在庫村的居住環境中大量運用,體現了庫村人民的人文雅致和耕讀情懷。
動力對象不等同于客觀存在,但又與現實世界緊密相連[9]。例如庫村懸魚裝飾大多采用魚型、花籃型和抽象型。首先是魚型,從抽象上看,庫村古民居為木構結構,易發火災,魚生活在水中,象征著水,有避免火災之意。其次是花籃型,有的民居會使用花瓶或花籃來替代魚的懸魚形象。牡丹花意味著福貴吉祥,有欣欣向榮之意,代表當地人民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梅花是“四君子”之一,有高潔、堅強、謙虛之意,梅花五瓣,象征著快樂、幸福、長壽、順利、和平。最后是抽象型,此懸魚造型多出現在普通百姓的建筑裝飾中,其造型簡樸,有清貧、潔白、似素不素之意。
直接對象是被符號再現的事或物,內含于符號產生的過程中,由于是“被再現”,往往是被動的[9]。經過歷史時代變遷,懸魚裝飾逐漸與中國歷史文化故事相關。典出《后漢書·羊續傳》,“府丞嘗獻其生魚,續受而懸于庭;丞后又進之,續乃出前所懸者以杜其意”。講的是東漢羊續任南陽太守時,下屬送給他魚,他把魚懸掛在院子里,后來下屬又來送,他便把上次懸掛的魚給這人看,送禮之風得以止息,羊續也被后人稱為“懸魚太守”。由此,“懸魚”一詞成為了官吏清廉的代名詞,宋徐積有詩云,“愛士主人新置塌,清身太守舊懸魚”。庫村古民居通過懸魚裝飾的大量使用,以自證廉潔之意。例如唐代時任諫議大夫的吳畦因忠言直諫被貶,當時奸臣當道,遂選擇退隱庫村開始勸農勸學。晚唐詩人羅隱奉吳越王之王入山聘吳畦出山輔政,遭到拒絕,歸后作《羅江東外記》以感嘆庫村的耕讀生活。當地人民崇敬選擇辭官隱退而為人清廉的望族,遂模仿其居住建筑形式,掛以懸魚裝飾,久之形成庫村古民居的建筑裝飾特色。
(三)庫村懸魚裝飾符號的解釋項
一個符號的對象可以具有不同的層次,包括動態對象和直接對象。這種差異是因為在對事物進行深入探究的過程中,不同階段所呈現的特點所導致的。解釋項也與之相同,在符號的持續運用過程中,不同類型的解釋項也隨之出現。皮爾斯將解釋項分為三個類型,分別為直接解釋項、動態解釋項和最終解釋項[6]。
直接解釋項是指符號在被詮釋之前直接顯現出來的各種感覺范疇,是一種被解釋的可能性[10]。換言之,當符號呈現在一個人的面前時,這個人不經過理性的判斷而得出的第一印象。筆者作為觀者,通過視覺感官對庫村懸魚裝飾的首要認識就是“美”,這種“美”體現在懸魚裝飾的造型美、工藝美、材質美。懸魚裝飾的造型、色彩、材質和題材都服從于建筑的社會文化功能,其造型與工藝相輔相成,使用實木進行雕刻體現淡泊的耕讀文化內涵。因此,具備歷史性、地域性和人文性內涵的懸魚裝飾具有深厚的延續價值。
動態解釋項是指任何人對目標符號所產生的任何一種解釋,是對動力對象的一種理解[6]。懸魚裝飾作為設計者可以通過提取其造型、工藝、寓意等設計元素,運用抽象、解構、重構、分解、引用等設計手法,融入到現代建筑裝飾或建筑裝飾以外的設計中,如室內裝飾設計,并賦予全新的符號內涵。這種設計轉換使懸魚成為傳達文化信息的媒介,引起觀者或設計使用者在美學上和情感上的共鳴。例如在古民居傳承改造設計中,需要將懸魚的文化要素與建筑空間設計相融合,以實現文化語意的傳達。設計過程需要同時考慮使用者和文化符號兩個層面,突出文化符號的可識別性,避免使用者解讀出與設計者概念模型不匹配的信息[11]。
皮爾斯認為終極解釋項是“在思想上進行了充分發展后,一個符號對人的意識所產生的效應”,即一個符號的意義,從中得到道德或科學等方面的心得[6]。現代化傳統建筑裝飾是當今設計領域的重要議題,庫村懸魚裝飾因其獨特的清廉文化內涵而極具地方特色,設計者應充分挖掘利用此類文化裝飾語言的設計因子,從根本上解決傳統建筑設計同質化和缺少文化內涵的問題。如今,優秀傳統文化的開發成為當代建筑設計和室內設計的重中之重,諸如懸魚裝飾一類的傳統符號具有獨特的藝術表現力,也是一個社會歷史文化積淀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繼承和發展優秀傳統文化符號,可以重新審視和挖掘其中蘊含的智慧、價值和美學。這種重視優秀傳統文化符號的態度不僅是對歷史的尊重,更是為了將過去的文化資源與現代社會聯系起來,并賦予新的意義和表達方式,使其與現代社會的需求、價值觀和審美觀相結合。
三、結語
庫村懸魚裝飾承載著當地發展的文脈,其蘊含的文化要素和內涵值得挖掘和傳承。為了探析庫村懸魚裝飾的美學文化價值,利用皮爾斯符號學中符號代表項(懸魚的具體形象)、符號對象(懸魚的文化內涵)和符號解釋項(觀者的理解)的三元關系理論,對庫村懸魚符號的造型進行解讀,分析其文化內涵,初探懸魚裝飾傳承設計方法論模型。通過對庫村懸魚裝飾的符號學分析,不僅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解讀懸魚裝飾的藝術形式,更重要的是能夠深入探索和把握庫村懸魚文化的深邃內涵。皮爾斯符號學理論的研究方法可以剖析和詮釋庫村懸魚裝飾所承載的文化意義和社會功能,從而對傳承和弘揚庫村文化遺產起到積極作用。同時論證了庫村懸魚裝飾符號與現代設計相結合的可能性,以期望為當代社會提供一個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的范例,為實踐中國傳統建筑藝術的現代轉化提供有益的參考和借鑒。因此,對于庫村懸魚裝飾的皮爾斯符號學研究具有一定的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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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曾偉祥(1999—),男,漢族,浙江人,碩士研究生,杭州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環境藝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