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岳
(山東藝術學院 戲曲學院,山東 濟南 250300)
山東作為我國文化大省、戲曲大省,地方戲曲劇種數量眾多,“各種地方戲都有自己的地方特色,是當地文化風俗、一定社會意識的載體”[1],其中呂劇被譽為我國八大戲曲劇種之一。在眾多傳統呂劇劇目當中,《借年》一劇是“二小戲”當中的經典作品之一,該劇以其接地氣的故事情節、優美的唱腔、自然生動的表演,受到了人民群眾的廣泛歡迎。其中,“大雪飄飄年除夕……”一段更是膾炙人口的經典唱段。本文將從“劇情介紹、行當定位及人物形象”“唱腔”“念白”“身段動作及舞臺調度”四個方面對該劇的表演藝術特色進行分析和闡釋。
呂劇由山東琴書中南路琴書發展演變而來,從最開始的由簡單音樂、唱腔組成的演唱模式到現如今已有規范性行當、音樂、唱腔的戲曲舞臺,僅有短短130 年的歷史。區別于京劇形成的歷史淵源,呂劇的歷史發展是偶然性、隨機性、地方性的,并沒有確切的歷史記載。本文結合前人文獻材料與老藝人口述,概括總結呂劇歷史起源,以此作為闡釋呂劇《借年》表演藝術特色的理論基礎。
山東琴書這種說、唱、表演渾然一體的民間曲藝演唱形式為呂劇戲曲藝術的形成提供了基礎條件。在當時的黃河三角洲地帶,黃河入??谔幍膹V饒北部與利津東部沒有防洪的堤壩,導致每年洪水季節黃河泛濫、災情嚴重,這一帶的貧苦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并以唱曲乞討為生,這為呂劇的起源提供了環境基礎。
黃河三角洲一帶出現了一批農閑時在各村之間演唱的民間藝人,此時的坐腔揚琴沒有固定舞臺、沒有固定演唱人員、沒有固定表演動作,民間藝人大多坐在原地一邊演唱一邊伴奏,坐腔揚琴由此得名。
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觀眾是戲曲藝人的教學者與評判者。隨著觀眾需求的提高,坐腔揚琴不斷改革創新,化裝揚琴也由此孕育而生。區別于坐腔揚琴,化裝揚琴在音樂與演唱形式上開始區別于山東琴書,同時也加入了表演元素,藝人通過化妝、帶髯口等方式來表達不同的人物角色。但此時,民間藝人還局限于演唱的方式,并沒有融合戲曲的表演身段動作。
隨著戲曲表演形式的完善,舞臺表演動作開始出現。利用上場時機與樂器之間的協調,民間藝人開始根據演奏時伴奏的空檔,安排暫時沒有演奏任務的藝人上前演唱,其余藝人伴奏,再根據樂器的交替,剩余的人輪流上前演唱。例如三弦、墜琴、揚琴等不同樂師伴奏,當三弦樂師上臺演唱時,其余人進行伴奏,當演唱完角色唱段后便回到原處繼續伴奏,再由下一位角色接著演唱。
在此之前的呂劇發展的三個階段中(坐腔揚琴、化裝揚琴、離座揚琴),大多時候是民間藝人兼任演員與樂師角色,在此之后才開始區分表演演員與伴奏演員的具體任務,同時出現了呂劇的戲曲舞臺規范,這代表著呂劇的基本形成和呂劇草臺班子的萌芽出現。但此時藝人還是秉持著早年間“農時種地,農閑唱戲”的習慣,他們收入的主要來源并不是靠演藝所得,還是依靠農耕,因此舞臺的唱腔、身段與音樂并沒有統一性與規范性。
呂劇《借年》講述的是書生王漢喜因家道中落,除夕夜奉母命到未婚妻愛姐家中借取年貨,來到院中時,看到未婚妻一家在上房歡度新年,想到自己處境貧寒便自慚形穢,猶豫不前,看見愛姐與嫂子回房休息,慌忙躲藏時誤入愛姐閨房中,聽到了愛姐喃喃自語時對自己的擔憂,不禁相認,得知王漢喜前來借年,將自己家中年貨贈出,兩人把酒言歡時不料被房外嫂子聽到,于是嫂子逗弄兩人一番后便成全了愛姐與王漢喜的婚事。
1.男主人公——王漢喜
王漢喜在呂劇表演行當類型定位上隸屬于文小生行當,又兼容了窮生行當的表演元素。服飾扮相上,頭戴青色高方巾,身穿青色褶子,足蹬夫子履,肩背布袋。該角色形象是一位孝敬母親、好學上進、有遠大志向、老實本分的窮書生。
2.女主人公——愛姐
愛姐在呂劇表演行當類型定位上隸屬于閨門旦,兼容了花旦行當的表演元素。服飾扮相上,梳古裝頭,身穿紅色褶子,足蹬繡花彩鞋,手持手絹。該角色形象是一位心地善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純真睿智的大家閨秀。
3.女二號——嫂子
嫂子在呂劇表演行當類型定位上隸屬于青衣行當。服飾扮相上梳古裝頭,身穿紅色彩披、足蹬繡花彩鞋,手持手絹。該角色形象是一位善解人意、開朗、熱心腸的長輩。
該劇唱腔涵蓋了呂劇四平和二板兩大唱腔板式以及豐富的技術變化運用。全劇最具代表性的唱段是四平唱段,小生王漢喜的“大雪飄飄年除夕”選段唱腔共十四句?!按笱╋h飄年除夕……”這段唱腔把王漢喜來借年時的窘迫與躊躇細致地刻畫了出來。
前四句唱詞“大雪飄飄年除夕……”表明了除夕夜自己來岳父家借取年貨,將王漢喜窮困尷尬的心境淋漓盡致地傳遞出來。雖然是去自己未來岳父家里借年,王漢喜還是感到羞愧,在猶豫徘徊時想到母親的囑托,為了母親只得把內心的尷尬放到一邊,推門走進了愛姐家,看到未婚妻一家其樂融融地吃著年夜飯。
第八至第十二句唱詞“唉?為何愛姐我的妻一旁陪著席也不喝來也不吃……”此刻伴奏音樂的行進當中加入了念白“大年下”,然后再接續唱腔“他怎么不歡喜”,唱腔與念白相互交襯,不僅突出了王漢喜疑惑的心情,讓觀眾在欣賞的同時也思考起來。王漢喜思前想后,明白了未婚妻愛姐應該是因為牽掛我和母親而悶悶不樂,但此時進上房當著岳父一家借年,又怕傷到愛姐的臉面,王漢喜進退兩難。
第十三至第十六句唱詞“(愛姐念白)我可待回去啦。(嫂嫂念白)我送你去。(接王漢喜唱腔)忽聽得那旁有人聲……”這里愛姐與嫂嫂的對白運用了畫外音的方式,導致了王漢喜慌亂之中誤入愛姐閨房。插入“風絞雪”式的技術處理,更加生動鮮活地外化了主人公此時此刻的復雜心境。
愛姐的核心唱腔“面對銀燈淚悲啼……”總共36句唱詞,大段的四平轉快四平,類似于歌劇的詠嘆調,抒發了主人公愛姐復雜的內心情感,生動鮮活地外化了主人公愛姐對丈夫王漢喜的無限牽掛。
王漢喜與愛姐兩人對唱部分,運用了“二板”的唱腔板式,全段共三十四句唱詞,唱段“(王漢喜唱腔)謝謝小姐好心意,天色不早我快回去。(愛姐唱腔)相公啊你再等一等,我弄點酒菜咱把酒吃……”在這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流互動當中展現出了王漢喜的真誠與愛姐的善良,也將劇情推向了高潮。
俗話說:“千斤話白四兩唱?!蹦畎自谠搫”硌莓斨?,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突出了呂劇特色,凸顯了人物的鮮明個性和生活化的藝術特征。最具舞臺感染力的念白是嫂子在門外偷聽到愛姐閨房中有人,進門找出了慌忙躲入衣柜中的王漢喜后的一系列對白,嫂子的從容打趣與王漢喜的慌亂回答形成了鮮明對比,整段對白共二十句。
“(嫂子念白)王漢喜?喲我可得好好地看看。喲,還真是王漢喜來。這不是貴客到了嗎?(王漢喜念白)我——我是來拜年的——(嫂子念白)拜年你怎么半夜里就來啦……”嫂子從屋外偷聽、偷看時,早已知道屋中的書生是王漢喜,卻故意來回仔細地觀看,才假裝認出,并主動給王漢喜找出來拜年的借口。王漢喜下意識承認是來拜年,不料看向窗外才發現天還沒亮,這里將王漢喜的慌亂與憨厚表現得淋漓盡致,將王漢喜敦厚老實的書生形象生動刻畫了出來,同時也將嫂子風趣幽默、機智靈敏的性格表現出來。這一大段對白極具喜劇色彩,面對嫂子故意的質問,王漢喜尷尬、語無倫次的回答產生了濃郁的喜劇效果,觀眾也隨著嫂子和王漢喜插科打諢式的對白發出了陣陣歡笑聲,形成了強烈的情感共鳴。
王漢喜的表演身段動作兼容了文小生和窮生的表演元素,例如王漢喜第一次出場表演的身段動作,輔助表現了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中,王漢喜衣裳單薄與饑腸轆轆的窘迫凄涼。表演形態為雙手在胸前交錯,步履蹣跚,面帶愁容,慢速行進。又例如門外嫂子敲門,屋內王漢喜和愛姐驚慌失措、手忙腳亂躲藏的表演身段動作,體現了王漢喜六神無主、慌不擇路的慌亂緊張心情,產生了濃郁的喜劇效果。在王漢喜來回躲藏時,一切早被門外的嫂子所洞察清楚了。
王漢喜與愛姐、嫂子的舞臺表演動作幅度不大,但細膩刻畫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在愛姐得知誤闖自己閨房的陌生男子就是未婚夫王漢喜并問清楚王漢喜來自己家的緣由后,便將存放在自己房中的衣物年貨拿出來給王漢喜。兩人在表演的時候采用了虛擬寫意的方式,在戲曲舞臺上,愛姐給王漢喜倒米的時候,有面兜、簸箕,卻沒有米,在給王漢喜年貨時,有竹籃,卻沒有年貨,但通過愛姐的唱詞和王漢喜的表演身段動作使觀眾感覺到竹籃中盛滿了沉甸甸的年貨。通過綜合了演唱、話白、舞蹈等多樣性的舞臺藝術表演形式和“無實物虛擬表演”“半實物虛擬表演”將戲曲藝術的綜合性與虛擬性完美表現出來。
本劇在舞臺空間上運用了多重空間表達方式,包括家里家外、室內室外、里屋外屋等。這些存在于虛擬中的不同空間構造賦予了本劇在空間上的廣闊性和靈活性。戲曲諺語“景從口出,景隨人移”在該劇當中得到了典型化體現,將同一時空劃分為不同的空間,通過演員的唱腔、念白、表演身段動作來準確外化出劇情中人物所處的規定情景。劇中人物王漢喜進入愛姐家大門的表演身段動作和舞臺調度表明了王漢喜進入愛姐家院內,進門后又躲在一棵虛擬的大樹后,窺視愛姐一家在上房吃年夜飯的場景,此時愛姐和全家人在上房吃年夜飯的情景,在實際舞臺上是不存在的,但通過王漢喜的表演、念白、唱腔生動鮮活地呈現了出來。王漢喜來時正在下雪的院外空間、進來后傳來陣陣歡笑的院內空間以及岳父一家其樂融融吃著年夜飯的上房空間,三個空間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只通過王漢喜一人的唱腔、念白、表演程式性動作進行表現。
又例如,當王漢喜誤打誤撞躲藏進愛姐閨房中,窺聽到愛姐的喃喃自語時,小生王漢喜通過背過身去的表演方式來表現倆人所處在不同的空間當中。此處的舞臺調度處理運用了虛擬寫意“間離效果”的技術處理方法,既不影響愛姐大段內心獨白唱腔的表達,又在劇情規定的情景和情理中。王漢喜與愛姐身處同一舞臺之上,但在藝術的多維空間中,兩人又處于同一時空的不同空間,舞臺上兩人可以彼此看見,但在空間藝術下,兩人之間存在一堵“看不到的墻”。這種“虛擬寫意”的舞臺調度處理方式也成為該劇的一大特色。
呂劇《借年》是“二小戲”當中極具代表性的作品,“把勞動人民之間相濡以沫的人情美和人性美、戀人間體貼關切的真摯情感表現得細膩傳神”[2]。它不僅有口口相傳、久經傳唱的經典唱腔,有親切易懂、風趣幽默的念白,還有對戲曲虛擬性、程式性的合理運用,在正劇題材當中體現了輕喜劇色彩,是一部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傳遞正能量、弘揚真善美的經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