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劃
(中共江蘇省委黨校經濟學教研部 江蘇省可持續發展研究基地,江蘇 南京 210009)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今世界,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日新月異,數字經濟蓬勃發展,深刻改變著人類生產生活方式,對各國經濟社會發展、全球治理體系、人類文明進程影響深遠。”[1]數字經濟是以使用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以信息通信技術的有效使用作為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的重要推動力的一系列經濟活動[2]。數字經濟“正在成為重組全球要素資源、重塑全球經濟結構、改變全球競爭格局的關鍵力量”[3],有助于推動新發展格局、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和構筑國家競爭新優勢。黨的十八大以來,發展數字經濟已成為國家戰略,一系列政策措施的出臺,推動中國數字經濟規模連續多年位居全球第二。數字經濟已經成為中國發展的重要引擎,賦能經濟高質量發展。
事實上,數字經濟對經濟社會發展產生的變革性影響,不僅因為數字經濟是一種經濟形態,更因為數字經濟是一種生產方式。作為先進生產力塑造的更高級生產方式,數字經濟對變革傳統大工業生產方式,重塑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環節,從而能夠撬動、疊加和放大經濟高質量發展。馬克思生產方式理論為認識數字經濟提供理論工具。
馬克思生產方式內涵豐富,在不同的語境下,馬克思賦予它的含義往往是不相同的。關于生產方式的含義,學者們梳理馬克思在著作中使用的情況,總的來看有三類:第一,生產方式是指生產方法或勞動方式,事實上是采用什么樣的生產資料、通過什么樣的勞動組織進行生產(于金富,1999;林崗,2012)[4,5];第二,生產方式是指基于直接物質生產過程形成的,包括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在內的社會生產關系,馬克思亦稱為“生產關系總和”(衛興華,2016;吳宣恭,2013)[6,7];第三,指社會經濟形態,即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形成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統一體(斯大林,1954)。總的來看,生產方式總是植根于特定歷史時期,分析特定的經濟社會關系。生產方式是運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考察現實社會的具體體現,能夠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有機統一起來,用于認識復雜人類社會歷史發展(周文、代紅豆,2020)[8]。
根據馬克思經典文獻,可以發現生產方式組成要素有很多,比如生產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勞動方式、所有制關系等,但在諸多要素中有兩個關鍵要素,即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從勞動者與什么樣的生產資料結合以及勞動者怎么樣與生產資料結合兩個角度可以把生產方式劃分為狹義生產方式和廣義生產方式。廣義生產方式是指勞動者怎么樣與生產資料結合,不同的結合方式形成不同社會經濟形態。比如“原始共同體的生產方式”“建立在奴隸制基礎上的生產方式”“封建生產方式”“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聯合起來勞動的生產方式”等。狹義生產方式是指勞動者與什么樣的生產資料結合,勞動者用什么樣的勞動工具和技術方法進行生產。馬克思指出:“不論生產的社會的形式如何,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始終是生產的因素。”[9]因此,文章把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視為生產方式,即從狹義角度對生產方式進行取義。
勞動者和生產資料本身具有各自特征,同時,不同生產資料具有不同的技術特點,從而對勞動的“力”提出不同的要求,也決定了生產組織方式的差異。因此,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具體可從三個方面來考察,即生產條件、生產組織方式和勞動方式。
首先,生產條件是由特定技術決定的,并表現為技術物化的生產資料。生產資料包括勞動過程中的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其中勞動資料是勞動者借以作用于勞動對象的物質基礎。馬克思指出“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勞動資料不僅是人類勞動力發展的測量器,而且是勞動借以進行的社會關系的指示器”[10]。勞動資料的變化也會導致人類社會生產的領域和范圍發生變化,從而使勞動對象發生相應變化。
其次,生產組織方式隨生產條件的變革而調整。當生產資料變革以后,被生產資料吸附的勞動力的組織方式出現相應的變化,比如在專門工具基礎上的手工業生產經過集中生產改造后形成工場手工業,在大機器基礎上的大工業生產形成工廠。隨著生產資料的發展,勞動分工不斷細化,社會內部分工和企業內部分工同時強化,共同推動集中的社會化勞動生產。
最后,勞動方式考察的是生產條件下的具體勞動過程以及勞動關系。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結合的目的在于發揮勞動力以改造客觀事物,改造的過程就是勞動過程。生產勞動過程不僅是有機世界改造無機世界的過程,還是有機世界社會化分工不斷深化的過程。生產資料的發展在延長勞動者無機手的同時,也改變了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隸屬關系。馬克思指出隨著生產資料的發展,資本主義雇傭勞動從形式上隸屬于資本轉變為實質上隸屬于資本,并且勞動者不斷片面化、畸形化發展。“在工場手工業和手工業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廠中,是工人服侍機器。在前一種場合,勞動資料的運動從工人出發;在后一種場合,則是工人跟隨勞動資料的運動。在工場手工業中,工人是一個活機構的肢體;在工廠中,死機構獨立于工人而存在,工人被當作活的附屬物并入死機構。”[10]
總之,馬克思生產方式理論考察現代社會的兩大核心要素以及它們的結合方式,為分析數字經濟時代生產方式的變革、全面認識數字經濟對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提供理論視角。
數字經濟對生產資料和勞動力兩個要素提出新的要求,實現生產資料數字化和勞動“力”智能化,同時生產資料和勞動力的結合方式也具有數字化特征,從而塑造新的生產方式,即數字生產方式。可以說,數字技術應用不斷加深,改變了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從而形成數字生產方式。但數字生產方式并沒有脫離機器生產方式,就像數字技術是機器體系發展而來的一樣,數字生產方式是機器生產方式的新發展階段。
數字經濟時代生產資料已經由機器體系演變成數字技術體系。數字技術是由互聯網信息技術發展而來的,現已發展成技術生態,包括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數字技術具有自身的技術構成,具體由硬件設備、傳輸網絡和數字平臺三部分組成,每個組成部分具有自身的特點。硬件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載體,比如計算機、智能手機、儲存器、通訊衛星等。一些硬件設備如通訊衛星等需要巨大投入,往往由政府提供,具有公共產品性質;傳輸網絡是指網絡協議等,把硬件設備按照特定功能連接起來。傳輸網絡是一組代碼,一經形成就不需要再花費時間和費用,而且不受規模的限制,邊際成本趨于零,具有網絡正外部效應;數字平臺是指在算法框架下搭建的操作程序,如搜索瀏覽器、電子郵件、工業云平臺等,用以完成某項或某幾項特定任務。在生產活動中,數字技術各組成部分“各司其職”,同時又相互補充。硬件設備成為勞動資料的一部分,是數字虛擬空間的出入口,成為智能化、數字化生產中不可或缺的控制終端。依托硬件設備為載體構筑的數字平臺,成為智能化、數字化生產過程的操作程序,參與勞動過程、發布生產指令。傳輸網絡把不同硬件設備以節點的形式串聯起來,成為智能化、數字化生產的連接,縮短生產的空間和時間。數字虛擬空間則是硬件設備、傳輸網絡和數字平臺共同開辟的數字化生產場域,擴展了人類生產活動的空間和時間。
作為新型勞動資料,數字技術通過硬件設備、傳輸網絡和數字平臺搭建了數字虛擬空間[11]。數字虛擬空間是現實空間利用數字技術進行的映射和重構,數字技術不僅把現實空間中的經濟主體映射到虛擬空間中,還復制了經濟運行邏輯,從而使數字虛擬空間中虛擬客體進行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等活動。比如基于現實空間中企業、銀行、交易市場等,在數字虛擬空間中映射為虛擬企業、電子銀行、電子商務等,并能按照各自的經濟邏輯從事經濟活動的各環節。
在數字虛擬空間中,數據成為新型勞動對象。數字虛擬空間把現實空間里的要素分解成0 和1 的二進制單位,表現為符號、聲音、文字、圖形、圖像等數據資源。數據資源作為數字虛擬空間里的生產原料,能夠參與到生產和再生產中,不斷被傳遞、被復制、被加工和再加工,一方面能夠形成新的數據產品,另一方面還能夠被物化在現實空間中的生產過程中,形成復雜的物質勞動產品。比如華為鴻蒙操作系統本身就是以代碼、算法、協議等形式存在的數據產品,它一方面可以繼續被加工創造,形成性能更好的操作系統;另一方面也可以物化在手機、電腦等硬件設備上,形成實實在在的物質產品。在數字虛擬空間中,人類的勞動過程就是使用數字技術搜尋、傳遞、加工數字資源,數字資源變成新的勞動對象,擴展了人類勞動的范圍。
數字技術改變傳統機器大工業的大規模、標準化和流水線生產工藝,形成小批量、個性化定制的生產工藝。在數字虛擬空間中,物質產品的供給和需求信息傳遞較快,為了更好地匹配物質產品供給和需求的數量,更快地把生產的物質產品賣出去,形成小批量、個性化定制,不再是“有什么給什么”,而是“要什么給什么”。數字平臺是匹配供需信息的工具。數字平臺一端連接著供給方,另一端連接著需求方,用戶根據自身的偏好對產品提出特定的要求,通過平臺傳遞給供給端,生產企業則根據要求生產出個性化的產品。小批量、個性化定制的物質產品一方面需要在數字虛擬空間中對數據資源進行處理和加工,進行設計、研發和創新,另一方面也需要把設計、研發和創新的數據資源物化在實物產品中,這就對直接物質生產過程提出更高的要求。直接物質生產過程要具備更強的適應性,不僅要滿足規模化、標準化生產的要求,還要滿足個性化生產的要求,同時也要在各種生產工藝和生產標準中切換,以滿足生產的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
馬克思指出:“勞動過程的協作性質,現在成了由勞動資料本身的性質所決定的技術上的必要了。”[10]數字技術成為新的勞動資料,從而決定了數字經濟時代勞動過程的協作程度。在以數字技術為基礎的數字虛擬空間中,勞動過程以硬件為節點分散在全球各地,擴大了生產的空間范圍,同時以數字平臺為紐帶連接起來,聚集了勞動的協作力。
數字虛擬空間具有網絡正外部性,使用的節點越多,數字虛擬空間中聚集的數據資源就越多,所創造的價值就越大。因此,數字虛擬空間的技術性質就決定了數字平臺是免費的,傳輸網絡的代碼和算法的編程是公開的,硬件設備的成本是不斷降低的。在一定意義上,數字虛擬空間具有共享屬性。數字技術作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深化了生產分工,并把分工擴展到全球各地,延長了生產鏈條,并通過數字虛擬空間組織全球產業鏈,充分利用網絡正外部性提高協作程度。在分工生產中,勞動者被數字虛擬空間組織起來,能夠一方面分散在全球各地,另一方面產生空間聚集經濟。勞動者利用數字技術對勞動對象進行處理和加工,形成新的勞動產品,完成全球分工中的不同環節和任務,而數字虛擬空間把不同分工中的局部勞動組合,形成整體勞動。在全球分工中,勞動者被編織成一個網,每個人擁有自己的勞動任務,每個人的勞動任務又是整個網的一部分,通過這張網把每個人的勞動任務連接起來,形成整個勞動過程。數字虛擬空間就是這張網,把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勞動任務連接起來,從而形成前所未有的社會協作力,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勞動生產率。
數字虛擬空間組織的網絡化勞動過程提高生產的計劃性。數字技術在信息收集、存儲、加工和傳遞方面的優勢,使生產鏈條上每一個獨立的生產環節的信息被匯總,并作出相應的生產計劃,協調商品生產過程。如企業利用互聯網技術建立供應鏈管理系統,在供應鏈上的企業共享生產的信息,根據生產信息協調各企業產品供應;除了生產信息在供應鏈上共享以外,流通信息尤其是運輸信息也在供應鏈上被共享,使生產企業根據原料和商品儲備情況計劃生產過程。
數字虛擬空間組織的網絡化勞動過程打造“社會工廠”。與機器大工業時代的工廠相比,數字經濟時代的生產過程不需要把勞動者聚集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而是把整個社會塑造成一個工廠。數字虛擬空間擴大了生產的空間,具體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地理范圍的空間,即生產不僅局限于單個工廠、單個企業、單個地區、單個國家,而是在全球范圍內組織生產;二是把生產擴大到生活中,勞動者的勞動從工作日擴展到休閑日,從工廠擴展到家庭。數字技術打破了傳統的工作制度,形成了彈性化工作。勞動者彈性化工作表現在:工作時間不受限于每天固定八小時的全職工作;工作地點不受限于工作場所內,彈性工作者的工作地點可以在家里或路途中;工作內容是訂單式的,具有任務導向型,完成這項任務后不會對未來就業或合作做出承諾;雇主和受雇者之間的社會契約發生轉變,雇主對受雇者不再做出訓練機會、社會支付、可預期的職業生涯等的承諾[12]。
在數字虛擬空間中,勞動場所、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都發生了變化,那么整個勞動過程也必然發生變化。首先是要求使用新型勞動資料作用于新型勞動對象的勞動“力”智能化,其次是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結合的勞動過程非物質化。
勞動“力”智能化。傳統大機器生產方式對勞動“力”的要求更傾向于體力勞動,即機器主導著標準化、規模化的生產過程,如在福特制生產過程中勞動者成為機器的附庸,在體力上配合機器的各個生產環節。隨著機器體系的發展,出現后福特制生產過程,腦力勞動開始逐漸被重視,但受限于機器體系的技術特點,體力勞動仍然是勞動“力”的主要方式。數字技術加快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分工,體現為勞動過程與直接物質生產過程的進一步分離。勞動者的勞動過程多集中在數字虛擬空間或是從現實空間轉化為數字虛擬空間中,一般是腦力勞動過程,而體力勞動多集中在現實空間或是從數字虛擬空間轉化為現實空間中,直接物質生產過程主要是現實空間的物質產品生產,并逐漸由智能工廠、機器人進行生產制造。在數字虛擬空間中,勞動者勞動的內容是搜集、儲存、加工數據資源,勞動對象和勞動成果都是以數據資源形式呈現出來,對勞動“力”的要求轉變為以腦力勞動為主。數字虛擬空間為腦力勞動者提供場所,數據資源的搜集、儲存和加工都需要腦力勞動,尤其是生產的研發和設計環節,智力和創造力成為決定產品使用價值的關鍵因素。因此,在數字虛擬空間中的勞動過程,勞動“力”要求智能化。智能化的勞動“力”體現在數字技術創造的一些新工作類別和新職業,如平面設計師、軟件工程師、創客、電子商務師、客戶服務、動漫設計師、自媒體工作者等等。這些新工作和新職業都是在以數字技術為基礎構建的數字虛擬空間中進行數據搜集、加工和處理,以腦力勞動為主,他們生產的產品也都以數據資源的形成呈現出來。
在數字虛擬空間中,由于生產條件數字化和勞動“力”的智能化,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結合的勞動過程表現為非物質化過程。除了硬件設備,數字技術的傳輸網絡和數字平臺都是非物質的。更為重要的是,作為生產原料的數據資源,來源于人類的生產生活,不需要特定的勞動過程就能夠生產出來。而作為勞動成果的數據資源同樣也是以非物質化形式存在。勞動過程非物質化還體現在再生產過程中,數據資源的再生產過程就是勞動者對已有數據資源處理和加工的過程,而勞動“力”的再生產是在保持生命體的基礎上腦力的開發和提升,是知識的學習過程。知識是人類生產活動的總結和主觀條件,是經驗上的傳承和觀念上的創造,是非物質存在的。
馬克思指出:“隨著新的生產力的獲得,人們便改變自己的生產方式。而隨著生產方式的改變,他們便改變所有不過是這一特定生產方式的必然關系的經濟關系。”[13]數字技術是當代先進的生產力,塑造了數字生產方式,而隨著數字生產方式的確立,就會撬動傳統生產方式變革,并改變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等各種經濟關系。
數字技術開拓了人類生產和再生產的時空范圍,提高了產品使用價值的質量。在數字虛擬空間中,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要素參與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各環節,對傳統生產環節產生重要影響。數據天生是資源,但不是天生的生產要素,只有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不僅在可能上,而且在現實上成為能夠與勞動力結合的生產要素。不同于土地、勞動和資本等生產要素,數據具有自身的特點,如規模報酬遞增、邊際成本遞減甚至是零邊際成本。具有這些特點的數據生產要素推動生產動力變革,改變生產的可能性邊界。比如在數據與其他生產要素交叉融合過程中,催生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數字資本等“新資本”、智能機器人等“新勞動”、數字孿生等“新土地”等新型生產要素,不斷放大、疊加、倍增數據要素的賦能效應。數據要素不僅塑造新型生產要素,而且改變生產要素的組合方式,把原先集中并聯的生產要素在空間上串聯起來,形成生產要素鏈。數字經濟時代,生產要素不需要集中在工廠或在特定空間才能發揮規模經濟和集聚經濟,數據要素能夠把數字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的各種要素串聯起來,以生產要素鏈形式作用于生產各環節,實現生產要素空間分散化的規模經濟和聚集經濟。
數據搜集、加工和處理的腦力勞動過程一般在數字虛擬空間中進行,從而形成“前生產階段”[11]。“前生產階段”是腦力勞動與數字技術結合的階段,重塑制造業產品生產環節、創新生產工藝,是制造業產品價值的決定階段。“前生產階段”的競爭優勢一般體現在知識產權上,知識產權不過是以知識、信息、數據等形式存在的數字資源。一般來講,數字資源能夠被以較低的成本復制和傳播,而知識產權則賦予數字資源以壟斷性,不能夠輕易或者說需要花費很大成本才能被復制和傳播。因此,在“前生產階段”的競爭優勢能夠通過知識產權不斷累積,同時如果想要彎道超車,“前生產階段”是關鍵。
“前生產階段”的勞動過程是價值的決定性階段,是企業創新和產品競爭的主要領域,物質生產過程則處于從屬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物質生產過程不重要。物質生產過程中機器的智能化、數字化以及生產的適應性水平都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腦力勞動產品的物化質量,決定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傳統的大機器生產方式下的生產制造過程具有標準化、規模化特點,一旦生產的標準和規則變化以后,就需要更換整個生產機器體系,而數字生產方式下智能化的機器更具有生產適應性,生產的標準和規則發生變化只需要調整生產機器體系的參數,不需要更換整個生產機器體系。同時在生產過程中,數字平臺的應用優化了生產組織流程。數字平臺連接供給和需求雙方,生產制造企業充分利用產品數據管理(PDM)、協同產品商務(CPC)等數字化技術,對需求方的消費方式、消費習慣和消費體驗等的數據搜集、加工、處理和預測,在“前生產階段”研發和設計出消費者“想要”的產品,再通過智能工廠、數字化車間等進行定制化生產,改變原有的生產組織流通,進而塑造新的制造模式。
數字平臺改變傳統流通方式,使產品價值和使用價值相分離,提高流通效率,加速周轉。在數字虛擬空間中,現實商品映射為以數據、圖片形式存在的虛擬商品,表征商品的價值,而其使用價值仍然存在于現實空間。數字平臺作為虛擬化的交易場所,表征價值的虛擬商品能夠被搜尋、篩選,也能夠被買賣,但數字平臺上的虛擬商品價值運動還要求現實空間中現實商品的使用價值相對運動,即只有把現實商品運送到購買者手中,商品的價值和使用價值才能實現對立統一。數字平臺改變商品買賣方式,利用虛擬商品表征價值,減少了商品買賣時間和交易成本。利用現實產品表征使用價值,再以高效的交通運輸工具運送,提高流通效率,提高商品價值周轉速度。
數字平臺在構建跨時空的全球銷售網絡的同時,也打造高效的流通體系。數字技術除了提高交通基礎設施和交通工具性能以外,還改變了運輸方式。隨著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數字技術的應用,運輸部門出現了條形碼技術、數據庫技術、電子訂貨系數(EOS)、電子數據交換(EDI)、有效的顧客反應(ECR)等技術,把現實商品進行數字化。數字平臺通過商品數字化信息的收集、存儲、標準化加工和實時傳遞,把全球各地密切聯系在一個生產和流通網絡中,從而把價值運動、使用價值運動和信息的運動有序統一起來。在數字平臺集中商品流和信息流基礎上,以信息運動帶動使用價值點對點的運動,打造現代物流和倉儲體系實現了精準配送,塑造新的流通方式和商業生態體系,直接縮短了運輸中的間接轉運浪費的時間,提高流通效率。
此外,數字經濟的發展還模糊了生產與流通的界限。在數字平臺中,消費者可能作為生產者參與生產活動,即所謂的產銷者。消費者在數字平臺上的消費行為會形成信息反饋,比如消費者對商品標準、工藝的需求信息,消費者對商品的消費體驗和改進建議等數據,都可能作用于“前生產階段”研發、設計等勞動過程,進而直接影響生產工藝、生產流程。因此,在數字虛擬空間中,生產和流通的界限不再是涇渭分明,具有模糊的發展趨勢,從而提高流通效率,加速周轉。
數字技術的技術屬性具有共享性,數字虛擬空間也是共享空間,從而使數字技術紅利惠及較多的人[14]。馬克思認為:“所謂的分配關系,是同生產過程的歷史的規定的特殊社會形式,以及人們在他們的人類生活的再生產過程中相互所處的關系相適應的,而且是由這些形式和關系產生的。”[15]因此,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生產方式推動生產和再生產中局部生產關系的變革,從而導致收入分配結構也發生變化。大機器具有壟斷的技術屬性,私有權與大機器技術結合形成資本統治,資本也因具有大機器的所有權而獲得較多技術紅利,形成無法跨域的分配鴻溝,而數字生產方式下人類生產生活的再生產過程具有的共享性也體現在分配結構上,使分配關系不斷優化。
在網絡正外部性的要求下,數字技術被最大限度地普及,從而使數字經濟時代的生產條件一部分被勞動者掌握,比如硬件設備中的計算機和手機、一些被免費使用的數字平臺等。勞動者掌握部分生產資料就決定著勞動者也能夠分配更多的剩余產品,尤其是,高技能知識工人與生產資料結合進行腦力勞動,可憑借自己掌握的具有壟斷性知識和技能獲得共享一部分剩余價值的權力,同時也能參與企業管理,改變企業管理方式。當前,一些高技能腦力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直接結合,作為自雇傭勞動,打破了生產資料和勞動力分割的間接雇傭勞動,改變勞動方式。雖然自雇傭勞動仍然是在資本邏輯下進行的,但自雇傭勞動也在一定程度上具備控制自身勞動的能力,打破勞動對資本的從屬關系,改變勞動者在生產分配中的地位。從勞動力再生產角度看,“前生產階段”的生產既是知識、數據的生產階段,也是勞動力再生產的重要內容,勞動力只有在“前生產階段”不斷補充新知識,才能獲得高技能,創造出使用價值更高的產品。知識、數據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勞動產品,具有較強的復制性,一經生產出來就能夠被保存、快速傳播,并且保存和傳播費用較低,因此勞動力再生產成本較低,進一步調整資本和勞動在剩余產品中的分配關系,優化收入分配結構。
另外,在數字虛擬空間中,數字平臺的搜尋和匹配功能能夠實現資源的合理有效配置,提高流通效率、加速周轉,從而減少流通時間和流通費用,這些被節省的費用被使用者共同享有,而不是被資本獨占。比如電子商務能夠節省買賣時間和費用,這些被節省下來的買賣時間和費用能夠使生產者和消費者都受益,生產者能以較低的價格售賣,因為擴大了銷售量而獲得更多的利潤,消費者也能以較低的價格購買同樣的產品而獲益。因此,數字經濟時代,在數字生產方式變革中,數字技術紅利更多地被更多的人共享。
數字生產方式通過整合生產和消費塑造新的消費方式,通過豐富消費資料創造新的消費內容,通過改變產權觀念打造“共享經濟”的消費模式,重塑數字經濟時代的消費環節。
數字技術推動生產和消費在時間與空間上保持一致性,改變了傳統的生產和消費關系,塑造了新的消費方式。傳統消費方式中的生產和消費的關系是,生產在前而消費在后,同時,生產與消費的距離受到地理空間的限制,從而擴大生產與消費的時間距離。在數字虛擬空間中,數字平臺加速生產與消費的同一性,出現了生產過程就是消費過程的典型案例,如3D 打印、4D 打印甚至會出現消費過程決定生產過程的情況,比如消費反饋信息能夠提升產品性能。雖然生產決定了消費的數量和質量,但消費在生產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消費反作用于生產的時間越來越短。同時,數字虛擬空間擴大生產和消費的地理空間,卻縮短了生產和消費的時間距離。電子商務使消費的場所轉移到數字虛擬空間中,通過數字平臺的搜索和匹配,能夠快速在全球找到滿足需要和需求的產品,不再需要消費者到特定的物理場所才可進行,從而縮短了生產和消費的時間距離,但數字虛擬空間中的電子商務平臺把消費的地理范圍擴大到全球,比如消費者能夠使用京東、天貓等電子商務平臺購買全國各個地區的產業,也能夠購買美國、歐盟、南美等國家或地區的產品,使用去哪兒等商旅服務平臺訂購全國各地區或全球其他國家的酒店服務等。
數字技術為消費者增加了數字消費資料,改變了消費場景,豐富消費內容。數字技術一方面能夠創造新產品、新業態,從而增加消費者的消費資料,比如VR 就是通過虛擬現實技術給消費者帶來新的消費體驗,另一方面也能給傳統產品、業態打造數字化消費場景,豐富消費內容。比如,直播帶貨、在線教育等就是銷售、教育等數字化、虛擬化、平臺化的結果,滿足消費的同時也提高消費的便捷性和豐富性。數字經濟時代,數字生產力提升消費結構,從物質型到享受型轉變。數字生產力極大提高物質產品生產的能力,傳統衣食住行的物質型生存資料消費在一定程度上被基本滿足,人們開始追求教育、醫療、文化等享受型發展資料消費。隨著數字生產方式的普遍推廣,消費內容更加多樣化,消費過程更加智能化,消費結構更加高級化,為促進人的全面發展貢獻了更大力量。
數字經濟沖擊了傳統產權觀念,推動以使用權為核心的共享經濟發展,塑造消費模式。數字技術的內在基因具有共享性。因為,數字技術的三個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準公共產品,比如硬件設備中的衛星、電纜等是國家建造的,傳輸網絡和數字平臺在網絡正外部性作用下,由社會共同使用和維護,不具有競爭性。人們使用數字技術,在數字虛擬空間中從事各種活動,都不需要全部擁有數字技術和數字虛擬空間,形成“不為我所有,但為我所用”的使用權觀念。由于機器大工業時代的技術本身就具有強烈的壟斷性和私有產權,所以在傳統的觀念里,如果需要使用某些產品,那就必須花費貨幣購買它的所有權,也就是通過讓渡價值獲得了使用價值。然而,在數字生產方式下,使用某些產品可能不需要擁有它的所有權,獲得它的使用權同樣能夠滿足需求,并且支出更少。在私有制生產關系中,所有權仍舊是生產關系的核心,但數字技術促使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離,使用權開始成為市場交易的對象,如人們利用數字平臺分享或者交易產品和服務的使用權,滿足了一定的需求,同時也減少支出,節約社會資源。數字技術促使所有權向使用權的轉變,人們開始共享使用權,共享數字技術進步帶來的收益,排他權開始向共享轉變,催生了共享經濟。
數字經濟作為一種新的經濟形態,是新一輪科技革命產業化的結果,是經濟增長的關鍵增量。然而,數字經濟不僅是推動經濟發展的增量,還變革原有的生產方式。在馬克思生產方式理論視角下,數字經濟構建數字化生產條件、網絡化生產組織和智能化勞動方式,塑造了數字生產方式。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數字技術的深入應用,數字生產方式改變原有經濟關系,變革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各環節,塑造新的經濟關系。數字生產方式下新的經濟關系蘊含智能化、虛擬化、共享化特征,撬動國民經濟結構優化和效率提升,暢通經濟循環,打造新的競爭優勢,賦能經濟高質量發展。
當前,中國數字經濟已經成為經濟增長的“穩定器”和“加速器”。2021 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為45.5 萬億元,占GDP 比重達39.8%,其中,數字產業化規模占GDP 的比重為7.3%,產業數字化規模占GDP 的比重為32.5%。這表明,數字生產方式已經在中國生根發芽,并不斷塑造新的經濟關系。但中國數字經濟也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大而不強、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傳統產業數字化動力不足、數據價值沒有充分釋放、數字治理體系不完善等。
做強做優做大數字經濟,需要從增強數字生產方式內驅力和外驅力兩方面入手:
一是增強數字生產方式內驅力,就是要不斷優化數字化生產條件、網絡化生產組織和智能化勞動方式。首先,加強核心技術攻關,通過數字技術來生產創造數字技術,完善數字產業鏈供應鏈,逐漸掌握數字生產資料,進而攻克“卡脖子”難題,實現數字經濟既大又強發展。其次,優化生產組織,通過數據這一新生產要素,變革企業與企業、企業與勞動者、勞動者與勞動者之間的組織方式,不斷賦能數字生產方式。最后,培育高技能勞動者,知識和數據是生產勞動的要素,只有跟高技能勞動者結合起來才能形成創新力,因此需要在實踐中培育高技能數字勞動者。
二是增強數字生產方式外驅力,就是要發揮數字生產方式的撬動作用與塑造作用,推動中國經濟數字化、智能化、共享化發展。首先,加快傳統產業生產數字化發展,以數字技術、數據驅動的數字場景為基礎,以產業鏈和供應鏈為紐帶,撬動傳統產業“上云用數賦能”,拓展數字生產方式應用領域。其次,發揮數字平臺在流通中的樞紐作用,構建銷售、運輸、服務保障等完善的商業生態體系,提升流通效率。再次,把數據納入分配體系中,讓人們享受更多的數字技術紅利。最后,積極培育新的消費形態,滿足人們多樣化的消費需求,同時利用數字技術的共享特征,大力發展共享經濟,讓人們在消費中擁有更多的獲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