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偉
我讀書一向隨興所至,漫無邊際,缺少條理和系統(tǒng),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些書與書之間存在著隱秘的聯(lián)系。
一本泛黃的《唐宋詩詞選》,讓我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兩座并肩而立的高峰中探幽覽勝,并激起了我對文學的濃厚興致:大漠里的直上孤煙,客船上難眠的漁火,讓人嘆為觀止,凝結著遼遠,負載著磅礴。梧桐上灑落的細雨,明月下閃過的鵲影,讓人目不暇接,蹁躚著纏綿,氤氳著溫柔。
文學是大地通向天空的道路,讀和寫能讓自己變得強大。《紅樓夢》當然偉大,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我對于娓娓講述的繁華舊夢,貴族少男少女風花雪月的悲劇人生,沒有迸發(fā)出應有的熱情;以“天命”與“人道”為主題的《三國演義》盡管展現(xiàn)的是帝王將相權力角逐,離我的生活很遠,可就是因為有智而近妖的孔明,讓我愛不釋手;對于述說邊緣人生草莽群像苦樂悲歡的《水滸傳》和苦行者歌吟的《西游記》,我則與公眾欣賞角度相反,我喜歡幻毫生花,借幻寫真的這種較溫和的反抗方式;為特定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寫真”的《儒林外史》,由于學過《范進中舉》所以對其公心刺世的理解較深。在這些熱鬧的故事里,在貌似淺俗的背后,蘊藏著許許多多厚重的道理。
這種思辨審慎的讀書法慢慢得到了印證。大學期間,西方哲學思潮席卷而來,青年學子對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尤為關切,薩特的存在主義、尼采的意志論、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羅爾斯的正義論,都深深影響了一代人。《窺視者》《通向奴役的道路》和《政府論》給了我迷惘的思考。多年過去,眼見著現(xiàn)實里太多的無序、細碎、隔絕,紛亂又冷漠,事物多縫隙,沒有什么能預知,這些感受總離我很近,也無意識中離印象早已模糊的《窺視者》很近。

我對音樂、對友誼、對愛情的啟蒙源于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朵夫》。三十年了,我仍覺得克里斯朵夫與奧多和奧里維之間的友情,與葛拉齊亞的愛情是至純至美的人間絕唱。大概是因為諾獎情節(jié),我對身份復雜的“紅色經典”《靜靜的頓河》情有獨鐘,小說一方面出色地描繪了頓河寧靜的草原上哥薩克人本真的生活。另一方面,小說刻畫了布爾什維克們的殘酷與冷漠。而今,重讀這部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和彼時蘇聯(lián)主流文學截然不同,它處處流露出對蘇聯(lián)“國家烏托邦主義”的顛覆,我想《靜靜的頓河》被稱為“紅色經典”實在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進入不惑之年,也許是“人過四十天過午”,也許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立德、立功、立言”不朽價值觀的鞭催,我有了系統(tǒng)讀經的愿望。但因心力修為淺薄,偶有所得、真正讀懂的卻甚少。其中《心經》《大涅槃經》是入門必讀的,我并非想去皈依,而是試圖通過圓潤流暢、典雅質樸的文字去觸摸彼岸,尋找靈魂的家園。至于中國哲學,我下功夫最大的亦是《老子》《莊子》以及儒家的《四書》。在我看來,它們才是當之無愧的中國文化經典。你要是不理解道家老莊,不但理解不了魏晉的玄學,也理解不了唐代的禪宗;后者區(qū)別于天臺宗、唯識宗的最大特點,就是和老莊以及玄學的精神結合起來了,所以才能成為最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
心中有夢,粲然若花。舊時的一點中國心早已化在血液里,不露崢嶸,貞立人格;徜徉在歐美優(yōu)秀外來文化中,激蕩心智,沐浴靈府。以今視昔,看過的風景,讀過的書,指引著我走到現(xiàn)在。讀書其實就是在自己的心里灑滿陽光,讓自己的語言充滿魅力,把味精帶進課堂。自然界有一種植物叫“爬山虎”,隨著它的成長,一步一步向墻上爬去,盡管它的“手”向四處延伸,但它的目標始終向上。當它攀得夠高時,便能翻過那座高墻,領略高處的風景。讀書也能幫人翻越眼前的障礙,使人達到更高的境界。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