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不平凡的時代之光
——人物報道的“三破”與“三立”

□ 李驚亞

人物報道是新聞報道中常見也是長盛不衰的內(nèi)容，新中國成立以來，從焦裕祿、孔繁森到黃大年、張富清、黃文秀等，眾多重大典型人物點亮黨的新聞事業(yè)的浩瀚星空，成為廣大黨員干部們對標學習的典范，也是凝聚黨心民心、弘揚社會正能量和價值觀的重要載體。

近年來，我參與策劃、組織、采寫的多個人物報道取得了較好的傳播效果，如“七一勛章”獲得者黃大發(fā)、“時代楷模”陳立群以及“紅色特工”錢壯飛、抗美援朝“神槍手”鄒習祥、駐村干部余永流、“英雄妹妹”杜富佳等人物報道，敏銳捕捉他們身上不平凡的時代之光，不僅在《新華每日電訊》等紙質(zhì)媒體上大幅刊載，還被人民日報、新華社、共青團中央等公眾號轉(zhuǎn)發(fā)，點擊量達到10萬+，取得了鎮(zhèn)版刷屏的傳播效果。

一、打破人物報道三個“藩籬”

長久以來，我們做人物報道時存在一定的誤區(qū)，比如明明感覺線索很好，卻始終無從下手，或是覺得即使把報道做出來，也不會產(chǎn)生太大影響力，于是畏首畏腳、眼睜睜看著好的選題擦身而過，甚至被媒體同行拿走，做出了有影響力的新聞。

□ 本文作者李驚亞在采訪“七一勛章”獲得者黃大發(fā)

駐地記者雖長期在一個地方跑，也難以做到面面俱到，有時候漏掉一些好的線索也屬正常，情有可原，但生生地把“活魚”讓給其他媒體，被別人做成滿漢全席，這就說不過去了，說明記者不僅新聞敏感度不夠，自身的業(yè)務能力也不過關。反觀這類情況，記者往往是出于以下三點思維限制：

一是人物“太平凡”的藩籬。記者采寫人物大致面臨三類情況：第一類是平凡人在不平凡的崗位做出了不平凡的業(yè)績，成果顯而易見；第二類是平凡人在平凡崗位上做出不平凡業(yè)績，已被發(fā)現(xiàn)，如被組織推選成為省級、國家級模范；第三類是平凡人在平凡崗位上，似乎沒做出什么轟轟烈烈的事跡，甚至連采訪對象都自認為很平凡。這三類人物的稿件都不好寫。第一類和第二類從新聞線索上來說是現(xiàn)成的，很有可能已經(jīng)被媒體報道過，有現(xiàn)成的材料，跟進起來更容易，但要挖出新的內(nèi)容難度較大；第三類則是一塊璞玉，但不知道采訪的方向在哪里，更沒有按圖索驥的線索資料，需要費時費力深度挖掘。

從事新聞工作以來，這三類人物報道我都做過，在基層以第三類人物最為常見。比如，貴州遵義市匯川區(qū)駐村干部余永流，犧牲時年僅33歲，他是一名農(nóng)家子弟，寒窗苦讀考上大學，畢業(yè)后在基層工作，主動申請駐村兩年多，也沒有做出驚天動地的成績。若只看他的履歷，實在是蕓蕓眾生中尋常的人物。

遵義市播州區(qū)平正仡佬族鄉(xiāng)草王壩村黨支部書記黃大發(fā)，我第一眼看見他，也就是一位非常普通的老農(nóng)民。如果不提前了解、實地到訪大發(fā)渠，只采訪黃大發(fā)的話，很容易“被麻痹”：因為待人純粹的黃大發(fā)老人會不停地告訴你，他修了條很普通的水渠，只是做了一件小小的事，不值得這么多人關注。

二是人物“太遙遠”的藩籬。我做的人物報道中不乏已經(jīng)去世多年的紅色英雄人物，在浩如煙海的歷史人物中，將個體放大，以新聞形式展現(xiàn)，是有困難的。新聞報道講究時度效，時效性放第一位，即新聞的事實是新近發(fā)生的，而黨史人物恰恰不具備這種屬性。

如貴州務川縣農(nóng)民鄒習祥，從小善于打獵，在20世紀50年代的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他冷槍狙擊，英勇作戰(zhàn)，78發(fā)子彈殲敵39人，打得美軍心驚膽戰(zhàn)，他所在的537.7高地北山，被驚恐的美國兵稱之為“狙擊兵嶺”。鄒習祥先后榮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兩次，是朝鮮戰(zhàn)場上聞名第15軍的神槍手。然而，我做關于他的報道時，他已去世近30年，關于他的記錄可謂少之又少。“紅色特工”錢壯飛是長征途中，在貴州烏江邊神秘失蹤的，距今已有80多年，屬于新中國成立之前的人物。

三是人物“太有名”的藩籬。人物“平凡”了不好寫，“有名”也不好寫，特別是有“珠玉在前”的時候，會對記者造成心理壓力，擔心挖不出來更好的故事，擔心核心素材和別人重復。采訪對象出名、社會關注度高還會給記者帶來另一層壓力，即稿子既要出新出彩，還要經(jīng)得起網(wǎng)民“放大鏡式”檢驗，這無疑是對記者的多重考驗。

如貴州湄潭縣人民醫(yī)院“90后”護士杜富佳，作為掃雷英雄、“八一勛章”獲得者杜富國的妹妹，她經(jīng)常被稱作“英雄妹妹”。2020年武漢抗疫期間，她主動請纓奔赴疫區(qū)，開始被國人知曉，近幾年，她的故事被拍成電視劇，她本人獲得國家級、省級諸多表彰，知名度較高。

面對不健在的人物也會有同樣的難題。比如，錢壯飛是黨史的著名人物，早就有以他為原型的電視劇、電影出現(xiàn)在熒屏上，而他一表人才，曾做過電影明星，極具文藝天賦，很容易在年輕人中引發(fā)共鳴，媒體對他的報道也比較多。

二、搞好人物報道重在“三立”

怎樣從看似平凡、遙遠、有名氣的人物身上，立足時度效，挖掘出不平凡的時代光輝，產(chǎn)生廣泛的社會影響力？

一是立足人性高地。我報道了這么多人物，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們之所以能成為重大典型，能在新媒體時代讀者挑剔的閱讀眼光中贏得滿堂喝彩聲，是因為這些人物身上，都有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人性光輝。這種特質(zhì)需要記者用心去感受，或許他們言語笨拙，或許有的人已經(jīng)長眠，但可以從他們的行為中去探尋，從細微處感受驚心動魄。

如余永流，他沒有干下驚天動地的偉業(yè)，但他為襁褓中女兒寫的《呈公主殿下書》，字里行間的家國情懷和對家庭的留戀令億萬網(wǎng)民動容——

“公主殿下：請饒恕臣今日又不辭而別，殿下尚在襁褓，未成滿月，臣本不應早早辭別，留下殿下哇哇作語，臣心實有不忍，慚愧于心，敬呈其書，以表心志。

臣聞國之大計，系與民生，民強則國強、民富則國富，今國已定脫貧攻堅之策，時至今日，全面小康，決戰(zhàn)取勝已在朝夕，臣食民之祿，不敢忘懷，民之所盼，系臣之職責，當不辱使命，攻堅克難……”

“沒有誰不惜命，唯有共產(chǎn)黨人不怕死?！庇嘤懒饕陨`行使命，深刻詮釋了什么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什么是“丹心從來系家國”。

如杭州名校學軍中學校長陳立群，退休后放棄東部學校的百萬元年薪，跑到貧窮的貴州大山義務支教。向九旬老母親道別時，他說：“兒此去貴州，不為功利，不求功德，只為心愿?！彼现≤|，在偏遠苗鄉(xiāng)一干就是四年，將一所高考升學率10%的“亂?！保瑤ьI成為升學率79%的當?shù)孛?，幫助超過2200名貧困苗族孩子走出大山，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我們這代人，需要有高度的職業(yè)精神，勇于作出自我犧牲，用一代人的努力，換來后一代人的轉(zhuǎn)型?！标惲⑷盒ｉL這樣解釋他的選擇。他高尚的思想境界和師者大愛的奉獻精神令人嘆服。

□ 貴州省遵義市匯川區(qū)駐村干部余永流（左）生前和農(nóng)戶一起采摘茄子（資料照片）

□ 2020年4月8日，貴州省第八批支援湖北醫(yī)療隊成員杜富佳（紅衣者）結束最后一天的隔離觀察回到湄潭縣，與醫(yī)院同事相擁

二是立足事跡震撼。如“七一勛章”獲得者黃大發(fā)，帶領村民，歷時30余年，在懸崖絕壁上開鑿出一條跨三重大山、10余個村民組、總長9400米的水渠的“生命渠”，徹底結束了當?shù)亍暗嗡F如油”的歷史，被當?shù)厝罕娪H切稱為“大發(fā)渠”。

再如，90多年前，白色恐怖最嚴重的歲月，中共地下工作者錢壯飛勇敢深入“龍?zhí)痘⒀ā保蔀闈摲趪顸h最高情報機關里斗智斗勇的“紅色特工”；在中共中央遭遇顧順章叛變的危急關頭，他臨危不懼、舍生忘死，將顧順章叛變的情報迅速傳遞到位于上海的中共中央，使得中共中央機關和許多同志，如周恩來、瞿秋白、鄧小平、鄧穎超等得以安全轉(zhuǎn)移，使中國共產(chǎn)黨避免了一場嚴重災難。錢壯飛是我黨隱蔽戰(zhàn)線當之無愧的傳奇人物。

三是立足時代問答。即將人物代入時代語境中，重新進行解構，實現(xiàn)情感的共振。如抗美援朝“神槍手”鄒習祥，7歲開始跟著父輩用自制火藥槍進山打獵，深諳惡劣環(huán)境中狩獵之道，只要獵物在他面前出現(xiàn)，哪怕一絲風吹草動，他都能快速準確觀察到獵物位置、逃跑方向和速度，可以熟練地裝彈、潛伏、瞄準、射擊。

時代的特殊際遇，讓這個仡佬族農(nóng)家子弟在異國他鄉(xiāng)留下身影。面對敵軍強大裝備和現(xiàn)代化武器，鄒習祥用老式的莫辛—納甘步槍，在我軍開展的冷槍冷炮運動中，獲得了作為軍人的無上榮光。

在敵我力量懸殊、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他充分發(fā)掘自身優(yōu)勢，以絕不屈服的信念與敵堅決斗爭，這種精神值不值得當下的人們學習？轉(zhuǎn)業(yè)返鄉(xiāng)后，他從不炫耀戰(zhàn)功，默默無聞為家鄉(xiāng)建設作貢獻，這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瀟灑，在追求回報的當下社會，是否倍加珍貴應大力宣揚？

再如，“90后”杜富佳兄妹四人，哥哥是掃雷英雄，妹妹是“抗疫戰(zhàn)士”，兩個弟弟一個是“白衣天使”，一個駐守邊疆，被網(wǎng)民稱為“滿門忠烈”。杜富佳沒有在榮譽和掌聲中迷失，從武漢抗疫回來后，她選擇下鄉(xiāng)做一名駐村書記，每天為山村的發(fā)展奔忙，為了鄉(xiāng)親們種的茶葉等農(nóng)產(chǎn)品更好銷售出去，她還挑戰(zhàn)自己做起了帶貨主播。

青春該如何度過？這是當代許多年輕人迷茫的問題。而在杜富佳身上，“80后”“90后”甚至“00后”都能得到正確的答案——不慌張，不驕躁，有多大力發(fā)多大光，努力、拼搏、奮斗。

三、一次采集、多次生成、立體推送

正是這些普通人用生命掀起的朵朵浪花，匯聚成為中華文明長河，書寫著中華民族的生生不息，以力挽狂瀾之勢凝聚起全民族的磅礴偉力。在社會進步浪潮中，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這些閃耀著時代之光的人物，實現(xiàn)一次采集、多次生成、立體推送，是對記者腳力、眼力、腦力、筆力的考驗，是記者永遠“在路上”精神狀態(tài)的展現(xiàn)，更是新聞人初心、使命的詮釋。

一是抓好時間節(jié)點，主動出擊。2022年春節(jié)前，我在刷抖音時無意發(fā)現(xiàn)，當年春節(jié)檔上映張藝謀電影《狙擊手》，這立刻引起我的興趣。因為我對貴州籍狙擊手鄒習祥早有耳聞，近年來熱播電視劇《跨過鴨綠江》第36集一個片段中，美軍將領稱狙擊手鄒習祥“尤其可怕，幾乎彈無虛發(fā)，對士氣影響極大”，自己“大炮都用上了，始終沒有抓住他的行蹤”。我一直想做這位已故多年的老英雄的報道，但苦于找不到時機。

我上網(wǎng)一查，《狙擊手》電影原型之一正是鄒習祥，這為我做報道的想法提供了極好的機會。于是，春節(jié)前我與同事奔赴鄒習祥老家，多方采訪，稿件《〈狙擊手〉原型鄒習祥：比電影更傳奇的上甘嶺“冷槍英雄”》在電影熱映期間一經(jīng)推出，立刻引起網(wǎng)民廣泛關注。

受此啟發(fā)，2022年我持續(xù)主動出擊，在“七一”前夕策劃錢壯飛報道，在“八一”前夕策劃杜富佳報道，在時間節(jié)點上推出，為老題材注入新活力，這幾組報道均取得強烈反響。

二是多下基層，多交朋友。首先，我每年離開貴陽下鄉(xiāng)的天數(shù)在三個月以上，多下鄉(xiāng)才能多交朋友，基層的朋友會成為你的“耳朵”“眼睛”，比如黃大發(fā)老支書，就是基層的好幾個朋友強烈推薦給我的。其次，記者沒有多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比如，第一次去采訪黃大發(fā)老支書那天，因為走錯了路，我差點沒有登上大發(fā)渠去看，幸虧后來還是返回去看了。記者既要頭腦靈活，在工作中善于找到“捷徑”，也要沉得住氣，肯下“笨功夫”，到?jīng)]到實地看的采訪效果肯定不同。第三，既要善于從網(wǎng)絡中尋找線索，更要爭取與基層“無縫對接”。記得余永流在早上突發(fā)疾病去世，匯川區(qū)委宣傳部中午便和我聯(lián)系，下午就把他們在余永流電腦中發(fā)現(xiàn)的《呈公主殿下書》發(fā)給了我。我和同事連夜制作新媒體產(chǎn)品，成為最早報道余永流感人故事的中央媒體。

三是做足功課，以應對各種突發(fā)狀況。為了挖掘陳立群的故事，我多次前往臺江縣采訪。印象最深的是2019年4月，我和同事一行多人來到臺江縣民族中學準備采訪，不曾想，卻被他拒絕：“媒體報道再多，也改變不了什么，我不想再接受媒體采訪！”

但我并沒放棄。出發(fā)之前，為了走進陳立群心里，我花了幾天時間做了大量功課：讀陳立群《我的教育主張》一書，觀看多年前拍攝的以他為原型的電影《愛滿長河》。當我與陳立群聊到他在《我的教育主張》一書中的觀點，討論創(chuàng)辦宏志班轉(zhuǎn)變“窮孩子”命運的可能。之后，我說出《愛滿長河》中以陳立群為原型的校長的一句話：“給我100萬，還不如一個孩子考上大學令我高興。”這句話說到了陳立群的心坎里，他的眼神明亮了起來，開始打開“話匣子”。我和陳立群校長在交流中找到了共鳴點，他愉快地接受了采訪，后來還和我成為忘年交，這也是很令我自豪的事情。

四是舉重若輕，充分發(fā)揮新媒體優(yōu)勢。過去，我一直認為，要做好人物報道必須把故事講完整，所以更看重長篇文字報道，實際上，近年來，開門見山式的輕量新媒體產(chǎn)品更容易撬動流量。如我們做余永流最早的報道，當時因為時間比較趕，找不到視頻素材，就配了幾張照片和網(wǎng)絡截圖，文字說明僅400多字，但都是能打動人心的“干貨”素材，我們制作的新媒體產(chǎn)品《小“公主”，這封家書爸爸再也沒機會讀給你聽》迅速被人民日報、新華社、新華網(wǎng)等公眾號轉(zhuǎn)發(fā)。

對比同題作文中同行媒體的表現(xiàn)，新媒體意識不強，制作能力不足仍是人物報道瓶頸之一。如大發(fā)渠極具視覺沖擊力，澎湃新聞制作的H5產(chǎn)品《天渠——遵義老村支書黃大發(fā)36年引水修渠記》獲得中國新聞獎一等獎。作為央媒記者，怎樣在通過我們的渠道推出典型人物后，繼續(xù)保持傳播競爭力，并在第二落點中繼續(xù)拿出“叫好又叫座”的精品力作出來，值得深思。

五是重大典型人物報道實現(xiàn)立體推送。近年來，新華社貴州分社在典型人物報道中不斷進行創(chuàng)新，對文字、圖片和音視頻報道素材，每次都認真制定包括對內(nèi)、對外、攝影、電視、海媒報道在內(nèi)的全媒體報道方案，實現(xiàn)一次采集、多次生成，通過客戶端、海媒直播等形式，實現(xiàn)典型人物報道的立體推送。

例如，黃大發(fā)帶領村民絕壁鑿渠，用什么樣的語境讓海外受眾能夠接受、理解？貴州分社嘗試在海外社交媒體平臺開展中、英文全媒體直播，讓中國的扶貧故事傳播到全球。經(jīng)過精心制作的《貴州老人絕壁修“天渠”》海媒直播態(tài)產(chǎn)品，在海外社交媒體上推出后，直播單日瀏覽量達到120萬次，互動量約28萬次。眾多海外網(wǎng)民驚嘆點贊：懸崖上修渠令人難以置信，中國人的扶貧真的是在創(chuàng)造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