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5月18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任命嚴重為黃埔軍校教育部主任

□ 賈曉明

1926 年5 月18 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任命嚴重為黃埔軍校教育部主任。關于嚴重于黃埔軍校的研究，本刊已有發表，不再贅述，這里僅將嚴重相關軼事整理數則，以饗讀者。

鄧演達的終生“畏友”

嚴重，字立三（據說來自《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自幼曾隨父居武昌讀書，文理兩科的學習成績都很優異。少年時期即不茍言笑，喜讀老莊之書，繼而從軍，參加辛亥武昌首義。中華民國成立后，他考入保定軍官學校第5 期學習。在同學中，與鄧演達、葉挺、季方、侯連瀛等人志趣相投，交誼很深，尤其和鄧演達感情最為深厚。據嚴重對友人回憶：“我與擇生（即鄧演達）在保定軍官學校同學時，即交深莫逆，相互砥礪品學。由于我的孤介耿直，他視我為畏友。”畢業后，嚴重被分發到部隊中見習。他對于北洋軍閥深惡痛絕，托辭治病，退回“分發令”，獨往北京，寄居僧寺，潛心治學，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發起組織“道學會”。不久，由于鄧演達的介紹，孫中山領導下的粵軍將領鄧鏗約他去廣東參加軍事工作。據嚴重對朋友追憶：“當時我們少年氣盛，心雄萬夫，矢志以身許國，仰慕岳武穆、文天祥的高節。畢業后，就與擇生聯袂南下，投奔孫中山先生了。”嚴重在粵軍歷任連長、營長、團長及留守處主任（訓練新兵、辦理后勤）等職，深得鄧鏗的信任。他曾多次親聆孫中山的演說和關于建立革命軍隊的指示。據他自己說，他對于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有甚深之印契”，并成為鄧演達在軍中的“好搭檔”。

鄧演達任孫中山的警衛團團長，嚴重任該團營長、副團長。黃埔軍校開始籌辦后，嚴重隨鄧演達進入籌備委員會，協助進行籌備工作，又和鄧演達共同進入入試委員會任委員。黃埔軍校開學后，鄧演達任第1 期學生總隊隊長、教練部副主任，嚴重任副隊長、教練部教官。隨后，鄧演達任教育長，嚴重任第1、2、3 期學生隊總隊長，軍校訓練部部長、教授部部長等職。1926 年7 月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之時，鄧演達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嚴重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訓練處處長。兩人對革命軍人的培養，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也取得了顯著的成績。

兩人在軍校工作中密切合作、相互支持，但在思想上卻顯示出差異。鄧演達在黃埔軍校中已經是著名的國民黨左派人士。嚴重個人是贊成國共合作的，對軍校中的共產黨人非常友好，曾對友人夸獎政治部主任周恩來是“中華民族的精英”，夸獎政治教官蕭楚女是“全國青年的領袖，著名的學者”。但他同時也認為：當軍人的只要服從命令，遵守紀律，平時練好兵，戰時打好仗，就是一個好軍人；如果要參加政治活動，那就是“不安分守己”“不務正業”，到頭來都是一事無成。他還告誡軍校學生說：“我自己是這樣做的，希望大家也要這樣做。”

北伐期間，鄧演達和蔣介石都曾表示希望嚴重支持自己，但被嚴重婉拒。大革命失敗后，鄧演達出國，嚴重則退出軍界，到鄧演達購置的廬山太乙峰住宅隱居。

1930 年，鄧演達回國后，積極聯絡有關人士，進行籌備成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活動。8 月9 日，在上海主持召開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代表會，正式宣告成立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表示要推翻蔣介石的反動政權，繼續完成孫中山的革命事業。鄧演達立即和嚴重聯系，請嚴重相助。嚴重隨即來到上海和鄧演達會晤。雙方討論了反蔣問題。嚴重聽了鄧演達的計劃，直率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據當時在場的羅任一（曾任黃埔軍校入伍生部政治部教官、北伐軍總政治部編纂股長、國民革命軍第3 集團軍政治部少將副主任）回憶：

記得當時嚴談論的大意是：第一，論實力，你鄧演達反對蔣介石統治，他有兵權，用強力對付你，你用什么同他對抗？何況他還依靠外援，你也勢難與之爭鋒；第二，論財，蔣已聯絡好金融界，又勾結外資，還可以多方抽捐收稅，發行公債，這些你都是做不到的；第三，論勢，蔣介石趁勢掩有全國，凡是反蔣的地方實力一個個都倒下去了，李、白、劉湘、龍云等，頂多也只能負隅自固，不足以動搖蔣的根本。蔣還勾結流氓，可以左右輿論。大勢不歸你，你現在藏身租界之內，要和蔣爭天下，何從說起！第四，論理，你的政治主張雖有道理，蔣算輸了理，但輸了理而依據實力得勝者自古有之，政治軍事斗爭是講實力的。第五，論人，你生相一對“豬眼”，得遭殺身之禍……話到這里，鄧不能再忍耐，不等他講完就起而駁斥說：真是鬼話連篇，你嚴立三簡直成了江湖算命先生了！這就是你隱居廬山的結果？我們要武裝起義奪取政權，一時不能推翻蔣介石也要進行革命的割據，建立廉潔政府與蔣政權斗爭到底。中國革命必定要中國人自己干，不能聽命于外國。蔣政權是建立在刺刀尖上的，是“呼哄嚇詐”的一套騙術，經不起真面目的斗爭……如此經過幾次辯論之后，嚴終于承認了鄧的主張，同意參加鄧所領導的組織。當他們爭論之后，我曾提過疑問：為什么發生這樣感情沖動的爭執？鄧說他們之間從來如此，最后嚴還是會跟著來的。

不久，嚴重參加了由鄧演達主持的軍事委員會，參與反蔣軍事策劃。隨著鄧演達的被捕，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軍事行動宣告失敗。嚴重曾展開積極營救，但鄧演達還是被殺害。嚴重聞訊后悲痛萬分，幾天不吃不睡，后來冒著生命危險親赴南京，為鄧演達料理后事。

嚴重在向友人回憶鄧演達時，平時不茍言笑的他，悲憤之情立即溢于言表。他說：“擇生是中國第一流的人才，可惜不善于‘自用其才’，致使‘豎子’（指蔣）成名！”

嚴重在21 師

在北伐戰爭初期，嚴重出任國民革命軍第1 軍預備第1 師師長。1926 年12 月，預備第1 師到達江西贛州，改番號為第21師，仍由嚴重任師長。此時，北伐軍調整部署，第21 師受命隸屬東路軍，出師攻打盤踞在長江中下游和東南各省的北洋軍閥孫傳芳。東路軍總指揮何應欽，前敵總指揮白崇禧，所部分6個縱隊。嚴重的第21 師便在第3 縱隊，屬白崇禧領導。21 師部隊素質好，斗志強，很多中下級軍官都是黃埔軍校畢業生：3 個團長中，孫常鈞、李求森是黃埔軍校1 期生，陳誠是經嚴重介紹進入黃埔軍校當教官的，副團長、營長也都是黃埔1、2 期生，連長全是3 期生，連黨代表、排長都是4 期生。他們是嚴重在黃埔軍校親手培養出來的，對嚴重極為尊敬、愛戴。該師的武器裝備也比較先進，步槍、機關槍大部分是蘇聯制造、援助的。嚴重上任伊始，就向全師官兵提出：各級軍事主官和各級黨代表要做到“用人公開”“經濟公開”“在戰斗中必須沖鋒在前、退卻在后”。率部出征前，他還向全師官兵提出三項公約：一是人事公開；二是經濟公開；三是意見公開。同時，申明軍紀，嚴禁官兵賭博、強買物品、強拉民夫、侮辱婦女。嚴重自己更是以身作則，帶頭遵守軍紀，收到很好的效果。部隊出發后，沿途秋毫無犯，到處受到人民群眾的歡迎。

當時，孫傳芳的部隊在數量上處于優勢，在戰略戰術上輕視北伐軍，企圖以逸待勞，誘使北伐軍東路軍步步深入，然后集中主力，在浙江決戰。嚴重向北伐軍東路軍總指揮部建議：在敵人集結起兵力前，迅速進攻，逐個擊破，獲得肯定。在嚴重的領導下，21 師一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龍游一戰，嚴重率部首挫敵鋒；桐廬之戰，嚴重親率士卒，直插敵后，直搗孟昭月（孫傳芳的浙江總司令）指揮部，一舉擊潰了孫傳芳部主力，殲敵一萬余人。此戰不僅使孫傳芳元氣大傷，更奠定了北伐東路軍收復杭嘉湖進軍滬寧線的基礎。后來，孫傳芳軍聽說“嚴瞎子”（嚴重視力不好）的部隊打來了，便不戰自退。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向蔣介石報稱：第21 師是北伐軍能以少勝眾的模范師。

1927 年4 月上旬，蔣介石命令嚴重率21 師由蘇州開往南京擔任衛戍。當時，正值寧漢對立。對此，嚴重表示，軍人不能過問政治是非。當時，嚴重的好友、在武漢國民政府身兼軍政要職的鄧演達曾致電嚴重，詢問嚴重的態度。嚴重回答說，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是我們北伐的目的，現在帝國主義軍艦還停在下關江面，北洋軍閥尚盤踞在江北，我們的革命任務尚未完成，仍須團結一致繼續努力。雖然如此，由于嚴重一貫主張不問政治，不少共產黨員在他的部隊得到任用，所以國民黨右派中“21 師袒護共產黨”的論調甚囂塵上；加上嚴重和鄧演達莫逆之交的關系，讓蔣介石對嚴重極不放心，立即命令嚴重讓部隊停止開拔，一個人先來南京。嚴重欣然前往，蔣介石問他同鄧演達近來聯絡的情況，嚴重當即把情況如實匯報一遍（有回憶說，蔣介石希望嚴重公開聲明“擁護南京、聲討武漢”，遭到嚴重的婉拒）。蔣介石聽了，就問嚴重：“近來副師長陳誠可好？”嚴重立刻回答，自己因胃病厲害，請準許休養。陳誠是浙江青田人，能力很強，可以接替自己的職務。蔣介石聽后，讓嚴重先回蘇州，等他同何應欽研究后再定。過了幾天，何應欽到蘇州，宣布師長嚴重因病請假休養，以副師長陳誠代理師長一職。命令宣布后，全師嘩然，包括陳誠在內的眾官佐一致反對，弄得何應欽下不了臺。嚴重怕這支部隊“遭到編散的命運”，當即出面制止，要參謀長羅卓英、軍需處長趙志堯即日交出師經理處的全部積余現款。據師部經理處長袁守謙回憶：“（嚴）先生即對經費公開如此重視，故其師長任內之移交，實做到絲毫不差，移交任務由我負責。這筆移交賬目數字，至今還保留著。除撥出作為建筑陣亡將士公墓之經費外，計有現金銀洋四萬六千元、中央大洋券三萬六千元、三省通用券四萬元、國庫券五萬七千六百元，全部移交后任接收了。嚴重一生公私分明，廉潔耿介，此事可算一例。”

隨后，嚴重叫袁守謙在裁縫店為他做好便衣，脫下軍裝，搬出師指揮部。第二天，包括陳誠在內的21 師官佐前往探望，對蔣介石的人事安排多有不滿之意，嚴重沉吟不語。還對陳誠說：“這是一支革命的部隊，你要好好地維持，我雖離開，當盡力幫你的忙。”

隨后，嚴重欣然前往杭州，住在法相寺，籌辦國民革命軍21師北伐戰爭陣亡將士烈士墓。

和陳誠之間保持著“極為深切”的關系

陳誠于1922 年畢業于保定軍官學校第8 期，分發浙江陸軍第2 師第3 旅5 團3 營見習，補少尉排長，但郁郁不得志。這一年，鄧演達（保定軍校6 期生，當時在粵軍第1 師任團長）從廣東到上海，為孫中山領導的粵軍招收保定軍校畢業學生，以充初級軍官。陳誠得到消息后前往應聘，并隨鄧演達赴粵，在鄧演達的團里任連長。當時，鄧演達的摯友嚴重在該團任營長，不僅是陳誠的上級，還是陳誠的學長（嚴重為保定5 期生）陳誠對嚴重十分尊重，稱嚴為“老師”，雙方私人關系相處融洽。

后來，陳誠因家事返鄉，卻遭遇不幸，陷入極度悲觀。據陳誠的同鄉、黃埔1 期生鄭炳賡回憶：“嚴重得知消息后，立即給陳誠寫信并發去電報，進行慰問，并鼓勵他速返廣東，做出一番事業。在嚴重的鼓勵下，陳誠重新振作起來，返回廣州。”

此時，嚴重隨鄧演達參加了黃埔軍校的籌備工作。不久，黃埔軍校開學，兩人均進入軍校任職。陳誠回到廣州后，嚴重隨即向軍校推薦了陳誠，陳誠遂得以進入軍校，擔任上尉教育副官，后調升炮兵隊區隊長，在教練和戰斗中做出了一番成績，得到校長蔣介石的贊許。

北伐初期，嚴重任第21 師師長，把陳誠由營長提拔為團長。21 師攻入浙江后，因陳誠作戰勇猛，經嚴重舉薦，陳誠被提拔為該師副師長。

1927 年，寧漢分裂。嚴重對寧漢持“中立態度”，并辭去軍職，同時向蔣介石保舉陳誠接任師長，蔣欣然同意。

不久，蔣介石下野，何應欽以陳誠身體不適為由，免除了陳誠軍職，并喚回嚴重出任軍務廳廳長，嚴重又保舉陳誠任副廳長。

隨著蔣介石復職，嚴重退出軍界，隱居廬山，陳誠卻越來越得到蔣的重用。其間，陳誠對嚴重仍保持尊重，經常寫信問候飲食起居。同時，陳誠沿用早年從嚴重處學到的方法，嚴格治軍，且較注重軍民關系。在公開場合，他還經常引用嚴重的話，用以訓勉部屬。他本人也以嚴重為榜樣，努力要求自己做到廉潔、不貪腐。

鄧演達被殺害后，蔣介石曾兩次親去嚴重隱居的廬山太乙村訪問，但嚴重避不見面。當時的報紙曾對此事有所報道，稱之為“當今之嚴子陵，清高過于嚴子陵”。蔣介石見報后極為不快。陳誠立即勸解，并向蔣建議，請嚴重出山，授予一個空頭職銜。蔣命陳誠前往游說，但遭到嚴重的婉拒。

1937 年抗戰全面爆發，蔣介石深感缺乏治軍人才，于是再次電邀嚴重出山，共赴國難。嚴重表示，大敵當前，愿為國戰死沙場，請蔣直接派他上前線指揮部隊。但蔣介石并沒有授予他兵權，而是希望他利用其在湖北省的影響，出任湖北省主席。嚴重再三推讓。1938 年6 月，蔣介石任命陳誠兼任湖北省政府主席，請嚴重協助陳誠的工作。在陳誠的勸說下，嚴重出任湖北省民政廳長。嚴重在經濟上向來廉潔無私。每當出差期間，他與左右辦事人員同桌吃飯，經常邊吃邊告誡公務人員：戰時要節約，不要辦葷菜，炊事人員只得照辦，身邊人員往往幾天吃不上一口肉。他興辦教育，濟困救災，嚴查官吏的貪污腐化行為，為湖北民眾做了一些好事，同時維護國共合作，為湖北抗日救亡運動做出了貢獻。皖南事變發生后，為了營救葉挺，嚴重一再寫信給陳誠，要求陳誠向蔣介石進言，保全葉挺的安全。

由于陳誠忙于戰事，無暇處理地方政務，桂系便以此為由，一再保舉李品仙接任湖北省主席。蔣介石害怕桂系勢力擴大，急請嚴重出任湖北省代主席，為陳誠保住這個職務。嚴重推辭不過，回答說：“在這樣情況下，我只好去跳火坑，但要求在適當的情形下，把我從火坑里救出來。”蔣介石說：“你解了我的圍，我哪有不支持你的道理？”

嚴重任湖北省代主席后，工作認真，事必躬親。他有一筆“主席特別辦公費”，但從未動用。隨著戰局稍緩，嚴重立即提出辭職。和陳誠交卸時，積存下來的辦公費有幾千元。陳誠派人送還給嚴重，被嚴重拒絕。后來，按照嚴重的意見，陳誠把這筆錢撥作救濟難民之用。

據說在嚴重主政湖北時，陳誠在對嚴重的稱謂上發生了變化。陳誠初到湖北時，對嚴重以師生相稱；當了戰區司令長官后，對嚴重以職務相稱；再后來索性以兄弟相稱了。一次，有人和嚴重談起陳誠，嚴重說：“我的兩個朋友，一個鄧擇生（鄧演達別號擇生），北伐時，（鄧演達）當了政治部主任，失敗了。一個陳辭修（陳誠字辭修），現在也當了政治部長，不知將來又如何結局？”

1940 年7 月，嚴重到宣恩縣居住，并創辦了“曬坪墾殖處”，親自開荒種地。陳誠為他送來錢財和物資，嚴重婉言謝絕，并說：“我能自食其力，過去在廬山看了十年鄱陽湖的渾水，現在再看十年清江的清水，只要能看到抗戰早日勝利，死而無憾。”嚴重和張難先、石瑛被稱為“湖北三怪杰”。石瑛去世后，嚴重和張難先住在一處。“兩人都愛喝酒，經常為一些小事吵鬧不休，過一兩天，又言歸于好，甚至互相道歉。”

1944 年4 月，嚴 重 病 逝。嚴重去世后，家里連安葬費都拿不出來，全城百姓知道后都自發為他捐款，這才舉辦了葬禮。抗戰勝利后，萬耀煌把嚴重和石瑛的棺木運回武漢安葬。其家人回到武漢，生活拮據，黃埔3 期學生王耀武路過武漢，聞訊后聯絡其他幾個黃埔同學，出資買了一棟房子送給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