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積善念

李晴

今年的春節，家家戶戶都沉浸在喜悅當中。

禁止了很多年的鞭炮也在今年解禁了，每到夜晚，總能聽到孩子們在小區內零零星星地放著鞭炮，嬉戲玩耍，爽朗的笑聲如同春天的百靈鳥。

喜歡安靜，不喜人潮擁擠、車水馬龍的我，在這個春節，喜歡靜靜地看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喜歡看街上人頭攢動，喜歡去鬧市看花草美食，喜歡看門店生意紅火，喜歡被五彩的燈光籠罩。無可救藥的貪戀上了眼前的一切，甚至希望可以再熱鬧些，人更多一些，大家聚在一起，歡歡喜喜的才是人世間。

歷經了三年的熱切期盼，終于盼來了我們想要的狀態，可以自由行走，可以去看想看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盡管病毒還在，至少我們不再被它所禁錮，經歷了艱難的日子，才懂了平常歲月的無比珍貴。

在此地生活了多年的我，由于平日很少出門，仍然如同一個遠到的客人，幾乎所有的外出活動都要依賴朋友——小茹來推薦。影院有了什么新的電影、哪個景區近期比較適合去、哪里的咖啡好喝、哪里的書店有好書、哪部話劇值得看。這個春節，我依然等待著她的召喚，結果卻很少見到她。

一日，在院子里我遠遠看到騎著電單車匆忙閃過的小茹，傍晚時分便聯系了她，約在我的書房，早早煮上了她愛喝的果茶。

進門來，一大束雪柳先映入我的眼簾，這是她的習慣，每次來總會帶上鮮花。她說不愛出門的我有了花花草草相伴，這書房也是極其熱鬧的。

接過雪柳，放進瓶中，她直奔冒著熱氣的果茶而去，自己倒出一杯，雙手捧著，一臉陶醉，不停地夸獎我的煮茶手藝，歡喜地喝起來。

有了她的到來，書房頓時活色生香起來，紅紅的臉頰、亮亮的眼睛忽閃著。不等我詢問近日的行蹤，便急忙向我說起她這些日子的事來。

有一天，她聽到一個同事說起我們學校一個老教授的事，感覺到很吃驚，便和同事一起去見了這位老教授。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小茹只看了一眼想象了一路的老教授，眼光便被他身后一地的各色袋子吸引了。

這是一個有著很大客廳的房子，大大的落地窗，房間里橘色的燈光溫暖地照在這小山一般的箱子和袋子上。

拄著拐杖的老教授十分熱情地把她們倆人迎進屋里，在“小山”的一角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滿了水果和好吃的，就像等待即將遠方歸來的家人一般。老教授一會兒給她們拿這個，一會兒給她們拿那個，歡喜得像個孩子。

老教授很健談，雖然非常蒼白消瘦，一條腿也不方便，但看著她倆時，神采奕奕，談笑風生，話題很多很有趣，歷史、地理、人文、同學、國外的兒子、孫子，還有和小茹同事一樣來“送東西的人”……

小茹趁著老教授和同事聊天的時候，站起身來，仔細看了她一進屋就很好奇的“小山”堆。全是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保健品、能用或者不能用的藥品，還有能吃或者不能吃的食品，總之什么都有，而且基本都沒拆包裝，大多已經落上了薄薄灰塵。

她幾次都想問問老教授買這些東西干什么，但都被同事用眼神制止了。當她們告別老教授推開門時，天已經黑了。

一進電梯，小茹就忍不住問同事，老教授家里怎么那么多的東西，包括同事今天送來的東西，她看見屋子地上已經有好幾箱了。

原來這位老教授幾年來腿腳不利索，家里也沒人，自老伴走后，雖然遠在比利時的兒子一直給錢讓他找個保姆，照顧日常起居，可他習慣了老伴的一切，哪怕是一碗面，沒有人能做出她的味道，于是就長期一個人生活。原本還有的一些活動和交往，隨著幾年疫情的持續，都漸漸地停止了，而他也慢慢地被困在了自己的小屋。

一個人待久了，也太過寂寞和孤獨，于是老教授就開始買上門推銷員的東西，不管是什么，只要能陪他聊天，他就買人家的東西，久而久之，就傳出很多關于他的閑話和故事來……

小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好像很渴的樣子，我不解地看著她。

她又喝了一杯茶，才說那天晚上離開老教授的家，她就決定以后只要有時間就去他家。一要杜絕再來推薦商品的人，不讓老人再花冤枉錢；二來可以陪著老教授說話，幫老教授把客廳里的“小山包”收拾掉，騰出地方可以讓老教授在家里走走，活動活動，如果天氣好她就試著攙扶他下樓曬太陽。

這一去就接連好多天，有時候一天去一次，有時候去幾次，好在都在同一個院子里住，不遠。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也給老教授送一些去，陪著他說話，聽他那些怎么也說不完的陳年舊事，開始只是應付著聽，后來聽著聽著便入了迷，好像她也和老教授一起走過了80年的歲月。

小茹說，老教授人特別好，很有才，那么多的故事和經歷，足夠她寫本厚厚的書，足夠她拿老教授的經歷和智慧來做一生的做人處事參考。

這個春節，一向熱衷四處旅游、玩耍的她，安靜又忙碌地穿梭在她家和老教授的家。她把老教授的家打掃得干干凈凈，把那些沒用的東西都歸置收納起來。搬出塵封已久的茶臺、書桌和躺椅，把它們放在寬敞明亮的客廳里，鼓勵老教授重新練書法，陪他喝茶，曬太陽。看著老教授一天比一天精神，一天比一天愛笑，小茹說她開心極了，是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快樂。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茹的父親離世早，她常常和我說起當年自己還年幼，對當時病重的父親照顧不周。現在自己慢慢的年歲大了，看到身邊這些像老教授一樣的老人，就會想起父親以及日后的自己。其實每個人都可以善良溫暖一些，朋友也好，親人也罷，相互溫暖成全，人世間才值得留戀。

小茹還給我說了老教授這一輩子做過的很多好事，幫助家境困難的學生湊學費，每年寒暑假給家鄉的孩子義務補課，幫鄰居家的老人長期搬煤球、扛煤氣罐，誰家有什么活需要幫忙，他都會去。后來被學校的一位教授看重，把自己的姑娘嫁給了他……

小茹還說，這些天老教授給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多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想問題，顧慮周全每個不起眼的細節，盡量讓每個人都感受到被尊重、被照顧，做一個善良的好人，心懷感激。善念的累積，就會為自己的人生埋下不可思議的彩蛋，如同這個春節他遇上善良的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