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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虛構介入現實關懷

2023-04-03 16:45:57王玥梟
南腔北調 2023年3期
關鍵詞:系統

王玥梟

摘要:阿乙的小說《騙子來到南方》通過三個彼此關聯的故事——唐南生的集資騙局、監控盲點處發生的謀殺案以及各部門彼此推諉形成的民生難題,呈現出當下社會“系統”的封閉困境:單向度的價值觀支配著生命的意義,抽象化的資本邏輯將人簡化為原子化的個體。受“金錢至上”的價值觀影響,兩廂情愿的騙與被騙很難終結。敘述者憑借從在場抽離的“第三者書寫”,構建敘事的權威。但阿乙沒有滿足于純粹客觀的冷靜記錄,他將溫情深埋于文本細節,為文學虛構介入現實關懷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表現方式。

關鍵詞:阿乙;《騙子來到南方》;系統;共同富裕;“第三者書寫”

小說《騙子來到南方》由三個彼此交織的故事構成:隨著高鐵線路開通,“騙子”唐南生來到偏僻的小城紅烏,通過捏造的空頭公司“更江南集團”進行集資,騙取了民眾的眾多錢財卻依然在當地逍遙法外,直到一個夜晚突然失蹤;以王池深為首的幾位被騙股東尋找到街頭監控的盲點,賄賂路邊臨時民工,用暴力宣判了唐南生的死刑;警方借助攝像頭調查案情,在一籌莫展之際接到潘洹夫的舉報電話,最終在柏油馬路下發現了唐的尸體,此案告破。此外,小說中還有一個可被視作引子的情節:“我”成為著名作家后,回到離開17年的家鄉,憑借自己的人脈資源整修了母親家的自來水管道,在這期間,人們不斷向“我”訴說著騙子唐南生的傳奇,“我”最終也見證了針對他的離奇兇案。文本中的三個故事不僅在時空上緊密交織,還通過“我”的敘述視點統攝于一體。然而,這種融合并非出自“我”置身事外的整體思考,而是借用信息/數據的“掃描”與整合。這些碎片化的情節被作者緊密編織進整個文本:從自來水公司彼此推諉的“循環風”到欺騙與受騙的無限繁衍,從被“虹吸效應”卷入資本市場的偏遠小城,到籠罩萬物的電子監控媒介……真正的主人公不是騙子,甚至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個又一個獨立運行又彼此相關的封閉“系統”,這些“系統”包括唐南生構建起的詐騙體系、大街小巷無所不在的監控網絡、犯罪團伙處心積慮設計的死亡謎團,總體的社會運作結構。錯綜復雜的“系統”,讓這場看似拙劣的騙局變得曠日持久,也讓眾人在悲劇終結后仍然表現出麻木不仁。

在訪談中,阿乙認為這部作品比以往作品更貼近生活:“整個故事寫的就是這樣一個荒謬的現實,我的小說背景一貫和現實有關系,但不是這么貼近,這部小說如此貼近,是因為我覺得這個東西已經滲入我們的生活中,像空氣和水一樣。” [1]那么,對這篇小說的理解也應該突破文本自身或“純文學”的思考范式,將小說的人物與情節放置在“現實”的深層結構下追問,讓歷史、當下的真實空氣與小說的虛構世界彼此映射。

一、“困在系統里的人”

2020年9月8日,《人物》雜志在其微信公眾號平臺上發表了一篇專題報道,題為《外賣騎手,困在系統里》。該文通過詳實的數據指出:騎手在外賣系統算法和數據驅動下,不得不與死神賽跑,讓“送外賣”也變成新的高危職業。這篇報道之所以備受關注,不僅因為文章對外賣騎手這一群體的人文關懷,更在于將“系統”的概念引入對當下現實的思考。我們的世界似乎日益被籠罩在龐大的“系統”之下,個體的價值、生命的意義越來越被抽象的“資本”所支配。當人與系統的單向溝通取代了人與人之間的真切聯結,“物化”的噩夢隨之到來。職場人士和學生群體口中頻頻出現的概念——內卷,同樣以一種尖銳的方式呈現出當下的“系統”困境——在封閉體系的規訓下,生命的意義被不斷窄化,競爭隨之加劇,個體尋求發展出路時頻頻陷入死循環,于是“騙子”來到“南方”,這里也成為時代癥候的表征。

故事依托的空間小城紅烏,即是一片被“系統”遺忘的飛地。兩年前,紅烏高鐵站開通:這“是對他們(紅烏人)的一次重新命名和授予……人民都感覺自己置身于世界與歷史的中心,或者至少是被納入某張網或某個體系中”[2]。然而,這種美夢很快就瀕臨破碎。軌道交通并未給此地帶來神話般的招商引資,反而因“虹吸效應”卷攜走了本地的資源和人才。紅烏雖已被納入系統之中,但卻被“進步”的未來拋棄,沒有成為得利者,反而成為“被剝削者”。當騙子唐南生操持著嶄新的宏大話語,發售股權,向人們兜售集資致富的神話時,紅烏市出現了歷史罕見的群體騷亂。對于那些未能第一時間擁有所謂的《協議書》的人來說,“痛苦是雙重的。一是錯過近在眼前的致富機會,二是再次在街坊面前暴露出軟弱與無能。過去他們和學區房無緣,現在又沒辦法弄到一份由銀象江南投資有限公司蓋章的《協議書》。他們在社會中的估價再次被無情地壓低。”[3] 在一個被“系統”所籠罩的時代,人的價值很難靠自我認定和完成,不可避免聽憑體系給定的標準。“被社會低估”正是“系統”的宣判,它令個體的存在變得虛無,產生被拋到歷史之外的深刻失落。

在這種社會背景中,紅烏民眾深陷詐騙難以自拔的行為就不難被理解,有騙子在接受采訪時就這樣自我辯解:“不是我要騙他們,而是他們要我騙。”[4]人們對欺騙的渴求,恰恰不是因為被虛假蒙蔽,而源自對真實、實在的渴望:在一個“全民向錢看”的時代,“被拋棄”的恐懼驅使人們用財富證明自己。在封閉的紅烏,這種欲望只會無限增殖,甚至,試圖證明自己未被欺騙的人只能選擇繼續受騙。即使受騙者之間也沒有真正的聯合,因為這些所謂的股東從未休戚與共,僅僅盯著自己的利益,甚至各懷鬼胎。唐南生只需抓住寡婦新姐一人略施恩惠,股東間的結盟便土崩瓦解,甚至這種恩惠,還是變相讓其再度投錢。在最后,隨著一次次斗爭的失利,紅烏的股東甚至內化了騙子的邏輯:“就像是極富耐心的溺死者,在一步步等待別人下水,好替代自己成為新的水鬼。”[5]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全然變成了金錢的債權交易,親人之間也未曾流露出溫情。“騙子”播撒在紅烏城南的金雀花宛若這些人的心靈隱喻: “為了存活,為了內心最黑暗的欲望,它們幾乎是毫無死角地摟住對方,相互傾軋、殺害,相互切割。它們吃對方的肉,喝對方的血……”“像野火一樣四處蔓延。”[6]最初,人們渴望用金錢實現自我價值、緊跟時代潮流甚至參與歷史進程,而后,人們對贖回金錢的絕望掙扎,又通過“系統”的無限擴張釀造新的災難。

相較而下,唐南生似乎是這部小說中最具自我意識的主體形象,他構建起了這個吞噬紅烏眾人的“體系”并“穩坐釣魚臺”。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不妨利用小說前后的幾個片段拼湊出他的生平:

唐南生,自稱臺灣人,實為福建省莆田市仙游縣賴店鎮留仙村十一組人。妻子患結核病早逝,未有子女。其家常年無人居住。老屋在幾年前被臺風摧毀。

2013年,唐南生的更江南集團在紅烏發售股權,開展系列活動,被民眾搶購一空。混跡于各種場合的唐南生常常失態,在賭場中沖動急躁、損失頗多,甚至在一次招待會上醉酒后失態大喊“想發財,做夢吧!”即使如此,也未阻止人們對他的輕信。

2017年,股東找唐南生要求退錢。但在法律保護下,唐選擇了分期撤資。此后,唐南生不再費心向紅烏股東編造新項目,而是“有錢還錢,無錢籌錢”。其間他多次離開,又都“誠信”歸來。

2019年的一天夜里,攝像頭捕捉到唐南生在哭泣。一旁跳廣場舞的市民對此并無關注。隨后,在一處監控盲點下,唐南生被私刑審判并殺害。

正如這些情節所示的,比起騙子常見的理性、冷酷,唐南生的舉止簡直難與他巨大的成功匹配。相較于行騙者通常的籌劃算計,唐南生的騙術特點更在于概念的密集和噴薄其中的激情:從“若不能克服自己的弱點,就把它變成優點”[7]等被杜撰的西方經濟學話語到面對新姐時“你必須這樣”“這是你最佳選擇”的父權式語氣,從 “二幺〇四工程”等匿名計劃到 “互聯網+”“人工智能”等商業熱詞,甚至還有對項目弱點的主動展示……凡此種種都表現了唐南生高超的話術技巧,他靈活地將種種宏大敘述,通過自我編織轉化為掌控民眾的“主人話語”。所以,與其說唐南生是“財富系統”的締造者,不如說他是系統中承擔“轉換器”的組件,把人們虛幻的狂想轉換為看似周密的騙局。甚至可以說:不是“個體”唐南生在說話,而是“語言”在說話,是種種關于財富的“時代話語”,向這個充滿呆滯感、似乎被“進步”所拋棄的小城呼喚。這些關于“個人奮斗”“政府規劃”的話語體系無一不帶有意識形態的特征,“喚尋”紅烏民眾去填充“系統”的空缺。細究起來,讀者可以發現:出生于莆田重要的僑鄉賴店鎮,唐南生卻仍是一窮二白的農民。他同樣歷經人禍與天災,也是“時代進步”中被拋卻的一員。事實上,唐南生的騙術本身就反映出他心理的“病態”,在騙術引起眾人懷疑時,他不是攜巨款逃走,而是直面債主,“享受那種沖浪才有的快感”[8],在對群眾的撩撥和玩弄中感受某種滿足。也許,只有這種極端的方式,才能讓他獲得生存必要的掌控感與安全感。

同樣迥異于億萬富翁應有的多彩人生,唐南生的日常活動異常死板,“除開應酬,唐南生一天三餐都在肯德基快餐店解決。……每天往返六次,合計十一點四公里,對應手機里統計的步數是兩萬步。唐南生將它理解為一種旨意,每天虔誠且甜蜜地去執行它,甚少違反”[9],他只能用機械化的行為把自己填入骨架,才能擁有活著的感覺。這位狡詐多端的騙子信仰一個電子設備統計出的數字,坐擁無數錢財卻熱衷于美國快餐。如此吊詭的反差絕非閑筆,它們分別標識出兩個主宰當今時代的深刻“系統”:物化人類的電子媒介及其深處的數字邏輯與被奉為世界想象卻也是文化入侵手段的跨國資本。虛擬的機械給予人們所謂的確定性和安全感,“肯德基”則令人啼笑皆非地成為小城紅烏唯一所謂的“世界性”因素。種種細節,其實是唐南生擠進一個更大“系統”的內在渴望的投射。最終,他沒有被所謂的“系統”接納,沒有擺脫被拋棄的宿命,在自己構造的紅烏騙局里,他甚至都“求死不能”。在生命最后的一個夜晚,不知出于對不安命運的預感,還是自我良心的突然羞愧,唐南生忍不住地在路邊哭泣,雖被人目擊卻沒有獲得幫助。最終,他只能在社會的冷漠中重新封閉自己,再次變成“系統”“非人”的化身。

二、盲區內的謀殺案

阿乙在小說中建構了錯綜復雜的種種“系統”,雖然,個體隨時隨地被系統所覆蓋吞噬,但卻很難得到系統的保護,甚至在很多時候,“非法主義”的行為正是借“系統”之名實施,或者被“系統”縱容才得以實現。

在謀殺案發生后,兩名青年警官根據上級指令用原始的方式走訪調查,但除了唐南生的身份外一無所獲。隊長高曉強還試圖辯解:“你們千萬不要因為有了監控,就丟掉其他偵查技能。你們得有一技之長,否則就容易被替代。看監控是小學生都會的事情。”[10]但“科技比我們的想象要快”[11],無所不在的監控鏡頭使很多傳統的偵查技能失去價值。在密集的攝像頭和電子技術的幫助下,警官很快拼湊出唐南生消失前的軌跡,并據此開展對永修路的搜查。兩位警官利用當地居民法律意識淡薄,用過期的搜查證敲開這些“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對法律程序了解更少”[12]的居民的家門,展開了“領導不會批準”“也不會阻止”的入室搜查,甚至還聽信一則建構在道德偏見上的傳聞,給一名獨身的文藝女青年帶來莫大的羞辱。

游走在灰色地帶的入室搜查行為和唐南生的集資斂財一樣,都是 “非法主義”的具體表現。前者雖然是為了法律意義上的正義,但也隱藏著以刑偵之名展開的“暴力”。集資斂財欺騙了大量民眾,以非法方式攫取巨額財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行為都被本應維護正義的“系統”所覆蓋,或者以“系統”之名實施,或者被“系統”縱容才得以實現。青年警官侵犯人權的調查方式,可以被視作意圖盡快破案的“權變”。唐南生大搖大擺地橫行紅烏,擁有法律與監控的保護,源自政府官員為求經濟發展給予民間集資的默許。所以,無論是來自平民層面的財產非法主義,還是特權行使中出現的權力非法主義,它們都不在社會總體運行的“系統”之外,反而內在于隱形的規范之內[13]。這些“規范”懷疑甚至歧視如“文藝女青年”那樣的“不正常的人”,讓她成為執法過程中的無辜犧牲品。所謂的“系統”,也讓王池深等被騙股東求告無門、難尋正義,他們最終妄圖替天行道,鋌而走險,策劃了這場殘酷的兇案。

從人道的角度來說,倘若監控設備更完善,唐南生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作者也曾感嘆道:“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些盲區會被消滅。制造和鋪設攝像頭的成本越來越低,沒有什么能阻止它們去擴張繁衍。它們繁衍起來就像城南荒地上的灌木一樣迅猛。”[14]但是,如果不再存在盲區,現代的兇案似乎也無法書寫。所以,“罪惡”是否能依靠攝像頭來杜絕?答案可能并不樂觀。一方面,監控社會在制造出一條條被監視的大道時,也創造著一處處被命名為盲點的陰溝。探頭一視同仁地直面視野所及萬物,但正是在這些可見的圖像下,被忽視掉的是隱形結構中存在的等級秩序及其不公正。“在生活中,誰會花心思去記憶一名加油工、一名送水員、一名清潔工的樣子呢?”[15]兩位警官的眼睛同樣內化了攝像頭的邏輯,也未對被當今社會輕易忽視的農民工“曝光”,導致案情毫無進展。另一方面,纖悉無遺的攝像頭畫面,并沒有給人帶來源自形象的情感共鳴,反而加劇著冷漠。“被置于監控設備之下的人產生了去人格化、去主體化、去自主化的效應”[16],個體經驗被程序化,壓縮為鐘表式的平庸自動性,生命被貶低到輸入與輸出的“演算”層級,同化為機械地重復。人不僅被“原子化”,還淪為失卻共情的“非人”。假如在唐南生高調宣稱“你們自己數數有多少攝像頭吧,你們想要坐牢的話,就動手”[17]時,處理監控數據的計算機能給出正義的結果,災難(既是投資者的傾家蕩產也是唐南生的逍遙法外)就能被阻止;如果在唐南生獨自哭泣時,俯視這一切的鏡頭能呼喚他人的關愛,至少不會有最后的兇案。

在此意義上,兇案與其說是發生于監控之外,不如說發生在監控盲點之內。這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又何嘗不能被看作一個憑借監控漏洞建立起的嚴密“系統”呢?從事前的勘測到執行兇殺,從行刑宣判到化名簽字,對外界來說,計劃完全天衣無縫。案情最終的告破是因為內部的叛變。潘洹夫,這位曾經謀殺行動最熱情的支持者,突然在懷疑和思考后倒戈一擊,將兇手全盤托出。對于這位叛變者,兇案主謀王池深早就對他心懷憚懼——“因為他熱愛真理”[18]。生活中,潘洹夫宛如一位當代的“堂吉訶德”——不滿于公務員的庸碌日常、主動清點超市上有違健康標準的食品、拒絕發售消費卡、以時代的“匕首投槍”自居……在其公布于社交媒體上的種種言論里,充斥著對諸如“善”“惡”的質問和“容不得任何沙粒”般對純潔性的偏執。然而,與其說這些行為源自正義,不如說這些是一種無法被規約的混沌。因為早在兇案尚未發生時,潘洹夫就已覺察到犯罪動向,這與始終冷漠拍攝下一切的監控探頭何其相似!檢舉兇手對他來說,不過是將自己從自我詰難的道德困境中解脫的手段。

阿乙設計這樣一位瘋子般的人物作為破案的核心,最終的正義就被質疑與拷問。因為封閉的“系統”無法給人以出路,所以王池深等人的暴力行為便似乎帶上了些許神圣的光環。盡管九位“義士”自稱的代號充滿著滑稽性,但他們對唐南生宣讀的長達六頁的判決書,又無疑使這場私刑變得無比莊重。暴力,是他們試圖掙脫“系統”禁錮的極端嘗試,也是這些走投無路的股東們最后的掙扎。

唐南生死后,紅烏的民眾依舊麻木愚鈍——他們拒絕承認自己的“受騙”,惋惜騙子的早逝,甚至假想唐南生的英明以自慰。無論如何,隨著唐南生的死亡,這場曠日持久的詐騙落幕了。但這與其說是一次令人快慰的解放,不如說是更露骨的傷害,它在實質上暴露出紅烏“被拋棄”的宿命,這里是一片無法被發展之光照耀的時代盲區。因為對“致富歷史”的參與再度變得遙不可及,無人行騙,紅烏民眾只得自欺,延續“系統”播撒給他們的罪孽。就像福柯在論及監獄“替代方案”時給出的結論:“如果不探索一個新的社會,就不可能有監獄改革!”[19]倘若沒有“共同富裕”的實現,沒有一種克服全球市場化帶來的物質和精神匱乏感,重建人與他人和社會的深度關聯的“共同富裕”,兩廂情愿的騙與被騙或許將了無終止。

三、冷靜敘述后的溫情

關于小說中三個故事的關聯,有論者從結構的層面上理解,小說前6節與后6節相接續,講述“我”回到老家見證修理自來水管的經歷以及針對騙子的謀殺案,中間則宕開一筆,“整篇小說呈現出類似座機電話聽筒的幾何形狀” [20]。這一說法很有啟發性,它提示我們注意小說中“我”的重要性——來到“南方”的不僅有騙子,還有業已成為著名作家的“我”本人。于是,取自作家真實經歷的修水管情節,就不能被簡單視作一個引子或插曲,而是與小說主題之間存在深刻的關聯。

水管難題可以被追溯到很多年前,在“我”幼時,原本理性的父親按捺不住“讓一大家子住進商品房的欲望”[21],錯誤搬進一處無法接通自來水的房屋。多少年過去,生活用水仍只能靠細線般的積水生活。在這種情況下,自來水公司的幾個部門推諉塞責,打電話的居民也未實現有效地聯合,原文有這樣的描述:“母親說:‘打了啊,光一家打沒有用,要十家一起打。可是在家的都是老人家,沒法打。青年人都在外頭,即使在屋,也不見得齊心。”[22]母親的窘境說明:孤立的原子化個體在現代社會勢單力薄,經常放棄解決問題的努力,甚至以“增壓泵”這樣的方式損人以利己。直到著名作家“我”和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偶然相遇,把此事告知對方,水管才被最終疏通。

這段情節貌不驚人,甚至可謂稀松平常。然而,當我們將這段情節與小說中另外兩個故事并置,其間的共通性頗值得關注:它們都呈現出相似的“系統”式難題。在修水管過程中各個部門層層推諉,呈現出“循環風”般的結構困境,個人在其中難以尋到解決民生問題的可能;資本市場的發展將無數紅烏民眾虹吸其中,個體并沒有因此實現發財夢,反而被唐南生一手創辦的集資模式套牢,難以自拔;借助監控技術開展的刑偵對案情一籌莫展,攝像探頭的嚴密網絡給不出正義的答案,更助長了殘酷和冷漠,忽略了那些我們本應給予關懷的弱者。在這些故事中,籠罩眾人的“系統”奪去具體個人的力量,它無限滋生并繁衍著新的罪孽。

如果說三個彼此獨立又相互聯系的故事共同呈現出“系統”的難題,那么,小說對這三個故事的敘述方式則深刻體現出作家阿乙對這一現實困境的思考。對于現代小說而言,“怎么寫”似乎是比“寫什么”更為吃勁的一件事,所以,筆者著重分析小說的敘述方式就是一件必要的事。小說把敘述嚴格限制在第一人稱限制視角“我”的身上,這個“我”不斷地重復著自己相較紅烏眾人擁有的某種超越性地位:著名作家的身份、與種種能把握時局者的交往(人大代表、警察同學等),還有今昔之間、物是人非的對比……全知視角的權威性、信息的密集度,都是在表現其優勢地位。因為,不同于福柯筆下的通過禁錮運作的懲戒社會,一個社會的控制行為“通過持續的控制和即時的信息傳播來運作”[23]。任何重要的決策都依賴著信息達成。小說不止一處暗示出“我”與社會“高層”的交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小說中描述的“我”和一位已調至外縣任職的劉姓處級干部的對話:“我就更江南的事請教于他。他沉吟良久,說:‘你說是騙子可以,說不是也行。最重要的還是看實績。事情如果成了,我們就要承認它是一種創新。要看你怎么看。我沒有將他的話轉述給親人們。”[24]其實,正是這一“信息”,讓“我”成為唯一沒有陷入唐南生騙局的人。所以,確切地說,并不是“我”的作家身份或由此帶來的人脈關系,而是更為權威的信息將“我”與眾人區隔開來。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我在信息占有上具有他人不可比擬的優勢,身為作家的“我”更不缺乏評述的能力,但故事的講述卻始終在一種冷靜克制的語調下展開。小說中的“我”不僅不對周圍的事件給予評述,甚至避免表達自我心靈的感受。以唐南生為例,作者對他形象的描寫都是通過他者目光的拼湊,從激動迎接的市民到激憤難抑的債權人的目光,從“無所不在”的監控探頭再到被手機鏡頭捕捉的尸體。種種來自道聽途說的敘述,始終保持著“反高潮”的靜止節奏,甚至,無論是對唐南生的騙局,還是對王池深等人的暴行,敘述者都沒有表達出自己的態度,更沒有義憤填膺。小說中還有一個阿乙式的殘忍片段:在警察開掘現場,一名小女孩莫名其妙地飛奔入機動車道,血淋淋地撞擊向一輛汽車。面對這樣的場景,敘述者也并未改變他的腔調,描繪始終冰冷而無情,只負責記錄,不提供分析。這種視角與“我”竭力逃離紅烏的渴望是一致的。對擁有著名作家的身份的“我”來說,故鄉小鎮簡直是生命中的某種污點。但這種書寫在讓敘述者隔絕情感、保持客觀冷靜的同時,也停止了“我”對社會現實進一步地思辨。

文本中的“我”,了知一切卻又緘默不語,以抽離主觀感情的方式來描述客觀顯示,筆者將這一寫作視覺稱為“第三者書寫”。可以肯定的是,“第三者書寫”是隱形作者自覺的敘事策略。文本中有一處夫子自道:“我相信有讀者在把這篇小說看到一半時,就知道謎底是什么了。我自豪于自己有不少這樣感覺敏銳的讀者。不過今天所寫的這篇小說,更多的意圖是讓讀者看見生活的某一塊或者某一面。生活滾滾向前,我們在其中浮沉,我掃描出其中一段,大意就是這樣。”[25]“掃描”這個詞非常精辟,它在有意無意中將“第三者書寫”與小說的核心意象攝像頭關聯在一起。“我”的身份是作家,又是種種事件的記錄者,身處紅烏,但卻時刻想當一位“局外人”。文本中冷靜甚至冷漠地敘述語調,和無處不在的“數據”“信息”一樣,是對個體情感的抽離,隱含著“我”保持自己理性時的不安:只要“我”身陷迷狂參與投資,便也有成為“烏合之眾”的危險,無法維持自身的優勢地位。

在小說中,本為維護安全而生的監控探頭卻可能淪為罪惡的幫兇,許多最先表現出了新的自由的事物,“同時也就加入堪與最嚴酷的禁錮相提并論的控制機制”[26]。身處這樣的“控制社會”之中,“我”的焦慮正反映出“相信世界”能力的匱乏,既沒有改變世界的勇氣,也沒有拯救、幫助他人的意愿。在德勒茲看來:“我們完全失掉了世界,有人剝奪了我們的世界。相信世界,也就是激起一些哪怕是很小的避開控制的事件,或者是使一些哪怕在平面上或立體上都很小的新的時空產生。”[27]一個無法“相信世界”的人,必然選擇以漠然的姿態描述事件,這種客觀角度雖然使洞徹“系統”具有了可能性,但也使人同時失去了與他人共鳴的情感體驗。看似居高臨下、擁有理性的“我”,也并非能真正戰勝騙局之人。

在慣常的認知中,騙子的成功源于他對人性的洞察。這一論斷固然有合理之處,但其立論的根基在于對人性的貶義認知。事實上,騙術之所以產生,與其說是它抓住了人們的貪欲、愚昧等弱點,不如說它真切擊中了受害者的愿望,甚至是那些毫不惡俗、真摯純潔的心愿。在這點上,“我”的父親就是一個例子:“讓一大家子人住進商品房的欲望戰勝了他的理智,他原本應該是故鄉少有的幾個理性的人。”[28] “(我父親自)2009年中風不良于行后,多半時間用于公園鍛煉,期待能再次擁有如飛的步履,或者像騙子承諾的,‘可以重新下地勞動。” [29]甚至眾人對財富變態的渴望,也無法被籠統概括為貪念,它源自對美好生活的認知與希冀。這種幻覺是遠比理性更為深摯的執念。

因為真正優秀的作家,他的溫情總是看透真相后的同情和悲憫,所以,阿乙對騙術的另類解讀,其實是作者的人文關懷的特殊表達,而除此之外,阿乙還將自己的人文關懷散布于文本的細微處,與“第三者書寫”的冷漠構成潛隱的對話。在“我”的講述中,曾有兩處奇妙的動情瞬間閃過,一處是對自己初戀的回憶,留戀而感傷;一處是和警官秦彤的對視,親密甚至溫柔。更明顯的是敘述者在文本中曾發出這樣的聲音,帶著同情抑或義憤:

“他們看著續章將《協議書》墊在膝頭,甩動鋼筆,龍飛鳳舞地簽名,無不面露獰笑。簽過百份之后,續章因為想到什么(我估計是罪孽),舌撟色變,簽字的手麻痹起來。”[30]

“有人開始到紅烏站、紅烏西站以及汽車站坐著等。幾乎是下來一批乘客,就逐個地瞅去。又是怕唐老板是易裝出現,還抓住某人的雙肩細加辨認。寫到這里時,我莊嚴而憂傷,想起那些不知兒子已被大海吞沒仍豎耳聽風、苦苦等待的母親。”[31]

最富深意的是小說結尾,此處氛圍一反前文冷澀,寫到母親為“辟邪”擺在窗口的花。這平添的亮色不禁讓人再次想起魯迅在《藥》的結尾處補寫的花環。在這段與全文語調截然不同的斷裂背后,是文本中兩種花朵的潛在對比。窗臺種花的行為并未在紅烏成為綿延百年的“美好習俗”,它很快被城管出面阻止,只留存在“我”的想象之中。而真正從未消散的是城南“像一卷又一卷鐵蒺藜”[32]的金雀花,它向我們暗示著:騙子在南方死去,卻可能從未離開。

結 語

如何以文學這一歷史悠久的藝術形式書寫現代生

活,尤其是被數字技術等科技高度架構的當下社會,對任何今天的寫作者來說都是難題。《騙子來到南方》呈現了阿乙獨特的思考。作家沒有選擇對個體心靈進行刻畫,而是借由“我”的觀察呈現出一個被“系統”籠罩、控制的世界。其中,無處不在的電子監控與無從掙脫的資本控制形成一體兩面的關系,都是功利、冷漠、意義缺失等現代社會頑疾的幫兇。在以抽離式的“第三者書寫”讓這一切殘酷纖毫畢現的同時,阿乙又在細節下埋藏了他的溫情和關懷,為當下小說的情感表達提供了新的可能。或許,就小說中的騙局和謀殺而言,誰是兇手無關宏旨,我們真正應該思考的是:這些像金雀花那樣無限生長的罪愆,如何可能在某刻終結?

參考文獻:

[1]郭洪雷.重返故鄉的寫作——關于阿乙《騙子來到南方》的對話[J].西湖,20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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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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