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杰
上一講介紹了修身守誠信,做到不欺天地、不欺百姓,這就要求我們要有敬畏之心。這一講我們談一談敬畏,有敬畏心是領導干部的重要修煉和政治智慧,是守住底線的重要護欄,是保證權力規范運行的內在保障。
什么是敬畏?敬是指敬重,畏是指畏懼。德國大思想家康德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有兩件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們在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是我們頭上浩瀚的星空,一是我們內心崇高的道德法則。”敬畏之心源自人的信仰,只有當人的心里有敬畏或恐懼的事物,才會知道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
據考證,我國古文獻中最早出現“敬畏”一詞是在《管子·小匡》中:“故以耕則多粟,以仕則多賢,是以圣王敬畏戚農。”管仲告誡齊桓公,為政之道就是要敬畏百姓。對敬畏的闡釋和要求,古已有之,《論語·季氏》中就記載了孔子講君子要有三畏:第一要敬畏“天命”,天命是上天的意志、自然的規律,它高深莫測,萬事萬物的運行都需要遵循,不可不敬畏;第二要敬畏大人,對父母、長輩、道德高尚的人、社會權力大的人,不可不敬畏;第三要敬畏圣人之言,因為“圣人之言”,充滿了哲理和智慧,不可不敬畏。一個人有了這些敬畏,信仰就會有所歸依,生活就會有所規范,思想就會有一個中心。在此基礎上活著,生活才會有目標有方向,人生才會有價值有意義,一切的事業感、成就感,才會油然而生。相反,一個人如果沒有敬畏心,就會恣意妄行、胡作非為,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都敢做,那將是非常危險的。《史記·魯周公世家》:“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汝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敬畏。”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在《賀太陽不虧狀》里寫道:“陛下敬畏天命,克己修身。”明朝宋濂在《寅齋后記》里寫道:“公精白一心,上承休德,夙興夜寐,敬畏弗懈。”現代大作家巴金在《家》中說道:“祖父是全家所崇拜、敬畏的人,常常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
根據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敬畏是由敬而生的尊重。敬畏不是恐懼,而是一種人生態度,也是一種行為準則。當你心存敬畏時,方能行有所止。
有句老話:“舉頭三尺有神明。”佛教認為,有昨日之因,就必有今日之果,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逃脫的。在現實社會中,很多人不信規則,置道德、良知和法律于不顧,被內心的貪念所支配,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也許一時僥幸,逃脫懲罰,甚至還可能暫時獲得一些利益,但世事有其規律,為惡必嘗惡果。
曾國藩在給曾紀澤的家書中寫道:“敬則無驕氣,無怠惰之氣。”身處高位,心存敬畏,則能對上,無愧于天地;對下,無愧于百姓;對己,無愧于內心。當我們對規則、法度心存敬畏時,在這充滿誘惑、紛繁復雜的社會里,才能不為名利所累,永遠謙卑平和;才能堅守自我的本心,永遠恪守心靈的從容與淡定。
中華民族的敬畏觀念源遠流長。敬畏相連,敬中有畏,畏中有敬。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國家民族而言,常存敬畏心都非常重要。歷代學者對“敬畏”都十分重視。宋代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對敬畏思想有著深入的闡述。他說,“君子之心,常存敬畏”“敬只是一個畏字”“敬不是萬事休置之謂,只是隨事專一,謹畏不放逸耳”“敬非是塊然兀坐,耳無所聞,目無所見,心無所思,而后謂之敬。只是有所畏謹,不敢放縱,如此則身心收斂,如有所畏”。這些話的主要意思是說,君子應該時刻保持敬畏之心,敬畏之心不是不做任何事,而是遇到事情時心思專一、有所畏懼、謹慎不放縱。和朱熹同時代的大學者呂祖謙認為:“天下之事,成于懼而敗于忽。”天下之事往往成功于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謹慎敬畏之中,敗亡于疏忽大意、驕傲自滿、放縱怠惰之中。一個人常懷敬畏之心,一定會行為端正、言語得體、遵守規矩,恪守法律,即使是偶爾犯錯,也不會犯大錯;出格,也不會出大格。
明代方孝孺說:“凡善怕者,身有所正,言有所規,行有所止,偶有逾矩,亦不出大格。”此處所指的“怕”字,就是敬畏的真諦。明代著名改革家張居正說:“志成于懼,而荒于怠。懼則思,思則通微;懼則慎,慎則不敗。”這個“懼”,就是對人生、命運及規律的敬畏之義。對萬事萬物有所“懼”,是實現人生志向的基本前提,“懼”就會深思熟慮,就能通曉洞察細微的事物 ;“懼”就會謹小慎微、謹言慎行,就不至于落到身敗名裂、身陷囹圄的地步。明代另一大學問家呂坤也指出:“畏則不敢肆而德以成,無畏則從其所欲而及于禍。”做人有所畏懼則不敢放肆妄為,因此能修養德性;無所畏懼則任性縱欲,從而招致災禍及身。清代大學士紀曉嵐有一句警世名言:“做人要記住一個字—怕。”清代學者王永彬有言:“立身之道何窮,只得一敬字,便事事皆整。”民間的說法更具有直接的教化意義:“舉頭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
人需要敬畏之心,敬畏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也是對自身的基本約束和自我修正。敬畏不僅是一種道德情操,更是一種社會底線。“敬”會讓人有所為,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畏”會讓人有所不為,提醒自己不該做什么。敬畏心的形成是人類社會走向文明的重要標志,是保持社會和諧安寧的重要條件。人人保有敬畏之心,敬天敬地敬人,遵道德,守法紀,則社會和諧、經濟發展。倘若沒有敬畏心,失去道德的規范,失去法律的控制,各項社會秩序就無從保證,人與人的沖突就會不斷出現、升級,人們生存、發展的環境就會遭到破壞,人們就不能安居樂業。因此,敬畏心不僅是每個人應該保有的操守,也是全社會維護幸福生活的保證。
敬畏觀念傳承不息,對于古代官員廉潔自律產生了重要作用。
東漢時期的“楊震卻金”的故事,就是典型例子。楊震是漢代大儒,他在赴任東萊太守的途中,路經昌邑縣,縣令王密為報答楊震的知遇之恩,特備黃金十斤,于更深夜靜時送來,并表示“現在已是晚上,不會有人知道”。楊震堅決回絕說:“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怎么能說沒有人知道?”(編者注:“四知”原文為“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受到譴責后,王密十分慚愧,只好作罷。楊震“暮夜卻金”的故事被后代人所傳頌,成為歷代官員學習的楷模,它昭示的正是敬畏的力量。
清代乾隆時期,河南巡撫葉存仁離任時,下屬們執意送行話別, 在晚間設宴相送,并贈送了一批禮品。葉存仁當即寫詩一首:“明月清風夜半時,扁舟相送故遲遲。感君情重還君贈,不畏人知畏己知。”葉存仁將禮物全部送還。“不畏人知畏己知”,這是清廉為官的最高境界,充分體現了古代一些官員對道德權力的敬畏,對自律慎獨的追求,至今仍有警示和借鑒意義。
敬畏思想不僅為從政的官員們所重視,就連位居權力最高端的帝王同樣受其約束。唐太宗李世民被譽為唐朝最杰出的帝王,在其統治的二十三年間,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就是“怕”字當頭。他曾對大臣說,人們都認為當天子應該什么都不怕,我卻是凡事都常懷畏懼。李世民畏懼什么呢?他說:“朕每思出一言,行一事,必上畏皇天,下懼群臣……但知常謙常懼,猶恐不稱天心及百姓意也。”意思是我每說一句話, 做一件事,都心懷敬畏,上敬畏皇天,下敬畏百姓,盡管這樣,還恐怕不能讓上天和老百姓滿意。正因為李世民能夠深懷畏懼之心,時時提醒自己,居安思危,勵精圖治,才開創了“貞觀之治”盛世。
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也非常重視敬畏。在一次會議上,他問大臣,什么人最快活,大臣們各自給出答案,朱元璋都未置可否,直到萬鋼回答說:“畏法度的快活。”朱元璋才表示贊賞,還改了一個字,說:“守法度的快活。”
清代康熙皇帝對敬畏思想也有著深刻的認識,他在和理學大家熊賜履講論經史時,感慨說:“人主勢位崇高,何求不得?但須有一段敬畏之意,自然不至差錯。便有差錯,也會省改。”這是說,即使帝王的地位已經達到了至高無上的程度,也應該心懷敬畏之心,才能不至于犯錯誤,即使偶然有差錯,也能夠自查更改。人生在世,應該心存敬畏,做任何事,都要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自覺。懂敬畏者,人皆敬之,我們這個民族得以長存發展,和自古以來對于敬畏感的沿襲有著很強的聯系。
然而,敬畏心在現代社會卻有淡化的危險。在有的人觀念中,社會就是一個充滿競爭的“叢林”。有的官員,一旦權力在手,敬畏之心蕩然無存,以為可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間還要管空氣,狂妄自大到了極致。在敬畏心喪失的今天,個別企業和個人為了追求利益,無所不為,制假販假,走私行賄,偷稅漏稅,等等。這些違法行為都對社會產生了嚴重的破壞,導致人們的生活環境出現各種問題。我們創造了現代文明,享受著工業科技發展帶來的紅利,卻不能迷失方向,丟掉“初心”—人類文明發展的目的是為了每一個人的幸福生活。如果每個人都肆意妄為,對法律、道德、良知缺乏敬畏之心,最終就會導致社會秩序混亂,甚至讓人類走向毀滅。要避免這一后果,必須學會敬畏。一個國家要懂得敬畏,一個民族要常懷敬畏,一個人更要有敬畏之心。生而為人,敬畏天地,方能行有所止,與自然和諧相處,相融共生;敬畏眾生,方能悲天憫人,體察世間萬物;敬畏自己,方能守規矩,踏踏實實干事,干干凈凈做人。因此,我們一定要以一顆敬畏之心來面對我們所生活和依賴的世界,堅守做人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