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晶晶,劉娜,李體超
(1.石家莊鐵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43;2.滄州交通學院教務處,河北黃驊 061199;3.河北交通職業技術學院航海分院,河北石家莊 050035)
自第一臺計算機在20世紀40年代誕生,人們就通過形式化手段將自然語言表達為人工語言,此時面向自然語言的邏輯推理和數學表達越來越受到重視。而要使機器真正能夠處理自然語言,首先要使自然語言的語義成為機器可計算的形式化對象。邏輯學可以為自然語言提供一個基礎框架,現代邏輯的一些重要成果可以解釋自然語言的句法和語義特征,甚至很多時候可以用現代邏輯的一些規范為自然語言“立法”。
20世紀70年代以來,邏輯與自然語言處理的交叉互動獲得極大的發展,研究成果遍地開花。隨著自然語言處理這一領域的興起,語言學、邏輯學和計算機科學更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自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高度發達的計算機信息技術亟待邏輯提供模型和構造,刻畫人類的活動,為計算機的程序構造提供理論基礎。現代邏輯借助形式化分析找到了人類思維表達的機制,計算機程序設計通過程序語言將自然語言表達為機器操作的指令。從某種程度上說,計算機科學的需求與現代邏輯的形式化方法不謀而合[1]。在這種時代背景下,邏輯學與語言學、計算機人工智能科學的交流互動越來越多,應用范圍也越來越廣闊。
邏輯學家克里普克(Saul Aaron Kripke)在當今人工智能、自然語言信息處理學科交叉背景下,考察了自然語言中復合表達式預設的具體情況。他分析了自然語言中副詞、狀態變化動詞、強調結構,以及形容詞觸發預設的情況,指出這些詞及句子結構在體現預設信息時,就像代詞在語篇中向前回指搜尋它的先行語一樣[2]。通過他的研究,可以將邏輯語義學探討代詞回指的思路用于分析預設問題。
自然語言交流中,副詞是可以觸發預設的重要詞類之一。從中國語法學誕生以后,副詞“也”就得到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20世紀80年代之前,學界的關注點多為一些普適性的解釋;但到了80年代之后,馬真、陸儉明、呂叔湘等先生的研究參與,現代漢語副詞“也”的研究開始大幅度提升。“也”作為常用副詞,通常表達與語篇中已有信息相同或部分相同的內容。由于這種語義特點,副詞“也”常常可以表達某種預設內容。比如“王老師也跟著音樂跳起舞來”,這句話預設“除了王老師外,已經有其他人跟著音樂舞動起來了”,王老師的行動在語篇上文中已有他人做出過。一般來說,在這樣的簡單句中,副詞“也”無論表達事物性質狀態,還是表達動作行為抑或某些事件,都可以體現相同或類同的語義特征[3]。
從功能視角來看,副詞“也”在簡單句中出現時,一般充當句子的狀語。在復合語句中,副詞“也”的使用比較復雜,既要考察它的會話含意,又要深入探討它所帶來的預設內容。一般情況下,副詞“也”在復合語句中使用,會涉及前后兩個簡單句,“也”總是出現在后一個簡單句的表述中。如“如果湯姆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在這個復合語句中,副詞“也”出現在后面簡單句中。按照通常的理解,后面簡單句的預設是“這個老板之外的某個人將會來參加聯歡會”。
邏輯學家克里普克十分關注對復合表達式預設情況的具體分析,在以上復合語句中,克里普克認為,后面簡單句的預設是“湯姆不是老板”,并且在此他陳述了一個基本事實:他對于后面簡單句預設的這種認識離開了前面的簡單句,將是不可能被理解的。在克里普克之前,語言學家卡圖恩(Lauri Karttunen)和彼特斯(Stanley Peters)曾經對于“如果A,那么B”這樣的條件句,給出了計算復合語句預設的算法。這個算法用公式表示即“Ap &(Aa∩Bp)”,其中Ap 表示句子A 預設的內容,Aa 表示句子A 斷定的內容,Bp 表示句子B 預設的內容。這個公式表達出簡單句A 斷定的內容和A 的預設都為真時,后面簡單句B 所預設的內容才為真。如果已有的背景知識和前面簡單句A 斷定的內容共同蘊含Bp,那么此時任何假定或預設Bp 的必要性將會消失或者被過濾掉。因此,按照卡圖恩和彼特斯的這個算法,“如果湯姆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中后面簡單句的預設是“這個老板之外的某個人將會來參加聯歡會”,而整個復合語句的預設是“如果湯姆來參加聯歡會,那么這個老板之外的某個人將會來參加聯歡會”。如果我們按照格萊斯(H.P.Grice)的理論給這個復合語句的預設一種“會話含意”的解釋,可以感受到,至少整個條件句預設了湯姆本人并不是老板。
克里普克認為,卡圖恩和彼特斯的算法通常是奏效的,但也存在反例的情況。例如,當一個人說出“如果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時,按照以上兩位語言學家的算法,后面簡單句的預設即為“不同于老板的另外某個人將會來參加聯歡會”。而在克里普克看來,后面簡單句的預設卻是“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不是老板”。另外,克里普克還指出,按照以上算法,這個復合語句的預設將是“如果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來參加聯歡會,那就存在一個不同于老板的x,使得x 來參加聯歡會”;而這個預設是不足道的,除了湯姆和他的妻子是兩個人之外,想要假定它,我們并不需要任何額外信息。因此,“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不是老板”這一點被蘊含或者被預設,任何有關于此的感覺都無法通過一種將“如果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來參加聯歡會,那就存在一個不同于老板的x,使得x 來參加聯歡會”指派為“如果湯姆和他的妻子都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的預設的理論進行說明。這個簡單的想法指的是,通常來說,如果我說某某和某某會來,而且他也會來。這里的預設就是,“他”是另外一個人。這個預設并不是通常說明給出的存在預設之外另外附加的,而是實際取代了這種存在預設。
人們在現實生活的交流中,總是在一定語境下進行言語行為。語境作為語言交際的重要因素,對于話語理解和思想表達都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4]。克里普克在分析副詞“也”觸發預設行為時也關注到語境因素的影響。他認為,預設產生于下面這個回指要求,即當人們說到“也”時,指的是某種并行信息(parallel information),這種信息或者處在其中一個簡單句中,或者處在語境中。比如,當人們說出“戴維今晚也在洛杉磯吃晚餐”時,如果說出這句話時很突然,并沒有預設任何這樣的語境,在其中我們所關心的是在洛杉磯吃晚餐的其他任何人。通常我們會認為,這句話的預設是“某個不是戴維的人今晚正在洛杉磯吃晚餐”;但這是錯誤的,因為只要一個句子的預設得到滿足,那么這個句子也就會是恰當的。通常的觀點預測,這句話幾乎總會是恰當的,與任何特殊的語境都沒有關系。我們可以肯定,在一個給定的夜晚,會有許多人“正在洛杉磯吃晚餐”。但與通常的預測相反,“也”在這里尤為奇怪,這是顯而易見的。聽話人會說:“也?你說‘也’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人?”
還有一種情形與此類似,比如當人們說出“索菲亞又在吃晚飯了”這樣的語句時,通常我們認為這句話的預設是“索菲亞之前已經吃過晚飯了”。因為如果她是一個成年女性,這一點很容易假定,對這句話進行的言述應該總會是相當恰當的。但是,如果缺乏特殊的背景,對這樣一個言述的自然反應可能是:“你說‘又’是什么意思?也許索菲亞在一個小時之前也吃過晚飯了?你是在暗示說她是一個吃貨嗎?或者,她在節食,本來就應該不吃晚飯的,但她最近打破了節食計劃,現在又一次打破了計劃。那么,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很顯然,通常的預測是不正確的。
為了對以上兩種情況的語句進行很好地理解,克里普克區分了兩種語境:“積極語境”(active context)和“消極語境”(passive context)。在會話交流中,有的材料被明確地提到,或者從某個方面看十分顯著,或者就是人們心里想的并且人們知道就是自己所想的,這種語境被克里普克稱為積極語境。積極語境除了包括各種斷言,可能還包括一系列問題或論題。積極語境可能是一種復雜的實體,但它會是那種能夠恰當使用副詞“也”進行良好表達的東西。與之相反,消極語境由說話者所能把握的一般性背景信息所構成,但這種背景信息并不被看成是相關的或是說話者心里所想的。在上述諸多實例中,“也”應該指稱并行的要素,也就是指稱與“索菲亞吃晚飯”“戴維在洛杉磯吃晚餐”“老板來參加聯歡會”并行的要素。這些并行要素必定來自積極語境,或者來自所說的斷言中的其他語句。它們不可能僅來自消極語境:它們僅是眾所周知的,這還不夠。
克里普克認為,在實際語言交流中,有些東西僅通過提到它就可以引入積極語境。比如,人們說“今晚其他許多人正在洛杉磯吃晚餐,而戴維也在那吃晚餐”時,本來這是一個相當奇怪的表達,人們會反問:為什么說話者要這樣說話呢?但假若此時,正是一位憂心忡忡的母親問了“戴維晚上真的要去洛杉磯嗎?那不是個危險的地方嗎?”,你就可以用這句話作為回應,此時“也”用在這里就是完全恰當的。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恰當的材料處在積極語境當中,說“戴維今晚也在洛杉磯吃晚餐”就會變得完全沒有問題。積極語境不需要由一個簡單句乃至一個緊跟在前的話語要素組成。這次會話的參與者們很可能在心里面積極想到的,是正在洛杉磯吃晚餐的特定的人。同樣,就像上述討論中提及的有關索菲亞的一些想法,如果人們心里有的就是這些想法,“索菲亞又在吃晚飯了”可能就是恰當的。
對語境進行詳細分析之后,克里普克又指出副詞在體現預設信息時,就像代詞在語篇中向前回指搜尋它的先行語一樣。副詞觸發預設時無論是在積極語境還是前述簡單句或話語要素中,都存在著對并行信息的回指(back-reference)。如果某個東西被明確提到,或者如果它正好就是人們心里所想的,那么,這個東西就進入了積極語境。與積極語境相對,消極語境下的情況也可以詳細進行分析。消極語境對非同一性(nonidentity)來說就足夠了,人們不必非要認為或是說,湯姆不是老板,只要他們意識到這一點就行。非同一性所需要的預設無論是積極語境還是消極語境都可以滿足。1983年海姆曾經將整個語境歸入了一個大命題當中,這個大命題就是一個可能世界的集合。在克里普克看來,下面這種情況似乎是可能的,即不僅必定存在著兩種語境(積極語境和消極語境),而且積極語境的性質至少要比單純一個世界集要復雜得多。首先,積極語境是一個包含命題的集合,它最好被認為是有自身結構的。其次,這個集合除了可以區分出斷言之外,還可以區分出問題和論題等。換句話說,在這種語境中,我們甚至可能只擁有經解釋的語句,而不是命題。
克里普克在分析“如果湯姆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時發現了“湯姆不是老板”這個預設。這個預設應該附加給后面簡單句,也就是附加包含預設性要素“也”的從句,還是應附加給整個條件句,就像我們在許多這樣的情況下直觀上所認為的那樣?如果只是把它附加給后面簡單句,我們就必須使用卡圖恩和彼特斯給出的那種類型的解釋,以便解釋清楚為什么我們會直覺認為某種東西更強一些。事實上,克里普克更贊成將其附加給后面簡單句。他這樣理解的必要性可以從以下例句中看出來,如“如果露西沒有贏得這次比賽,而獲勝者來參加我們的慶功會,那么露西也將會來”。按照克里普克的理解,這里的預設是“露西將不會是獲勝者”。但根據卡圖恩和彼特斯的觀點,如果把這個預設附加給后面簡單句,它就會被“過濾掉”,而且不需要被說出整個條件句的講話者預先假定。這個結果在直觀上似乎是正確的,整個條件句絕不會預設“露西將不會獲勝”。因為這個預設在前面簡單句中已經非常明確地陳述了,因而它不需要被說出整個條件句的講話者所預設。于是,在沒有提前預設露西不會是獲勝者的情況下,說出“如果露西沒有贏得這次比賽,而獲勝者來參加我們的慶功會,那么露西也將會來”這句話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它實際上與露西完全可能贏得比賽這個想法明確兼容。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當人們關注的要素是一個單稱詞項時,它被預設與并行簡單句中其他相應要素或(積極)語境中其他信息點是非共指的。既然我們所擁有的是一種回指,我們所需要的就是一個與代詞回指并行的理論,這個理論將要回答:何種類型的回指是允許的,這些新型預設性回指如何與語言學中人們熟知的代詞回指相區別、相聯系。這些問題都促使研究不斷地深入。
自然語言中,回指照應是常見的語言現象,它指語篇中某個語言單位與語篇上下文中已有的詞項或短語之間存在的語義關聯。我們熟知的“驢子句”是分析代詞回指的典范。在“If Andy owns a donkey,then he beats it”這個“驢子句”中,如果想要真正理解這個復合語句的涵義,需要了解“他”和“它”分別指代什么。“他”和“它”被稱為回指詞,在語篇中需要向前尋找它們指代的個體。“他”這一代詞回指“安迪”,“它”回指“驢子”,“安迪”和“驢子”被稱為先行語。只有回指詞和先行詞建立了相應的聯系,語篇的涵義才能理解順暢。克里普克關注代詞的回指現象,他將副詞觸發預設的行為與代詞回指行為做比較,以期為分析復合語句的預設情況提供借鑒思路。
克里普克認為,副詞觸發預設的行為與代詞回指行為類似,他通過實例說明這兩種行為的相似之處。在“如果湯姆來參加聯歡會,那么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句中,由于后面簡單句中出現了副詞“也”。“也”作為預設觸發語,此時觸發的預設就應該像代詞回指行為那樣,向前去尋找它的語義項,因此整個復合語句的預設會是“湯姆不是老板”,而不是“除了老板之外的另外其他人來參加聯歡會”。克里普克甚至提出,有時回指不必出現在一個語句中,而是可以回到前面的語句,只要前面的語句距離所說的話語有適度的回溯距離即可。比如,在“或許湯姆會來參加聯歡會。如果沒有董事會會議,老板也會來參加聯歡會”句中,“也”觸發的預設是“湯姆不是老板”,只要預設處在積極語境中,在前面緊鄰的話語中,那么就可以利用代詞回指的機制來分析復合語句的預設。這里要說明的是,代詞回指的規則與預設回指的具體情況一定會有不同,因此在分析復合表達式預設時,出現與代詞回指機制和規則不同的反例情況,不應當被當作典型,而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5]。
當今人工智能時代,面向自然語言的現代邏輯促進了現代漢語中不同詞類語義的深入研究[6-10]。本文從“邏輯+語言”學科交叉的視角,以副詞“也”觸發的預設情況為例,澄清了“也”觸發預設的簡單句的情況,也深入討論了“也”在復合語句中觸發預設的多種思路,進而比較“也”觸發預設的機制與代詞回指的相似行為。總體來說,這種跨學科的交流有助于自然語言形式化研究,有助于機器理解含有預設的自然語言語句,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應用價值和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