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秀文
受鄉村社會表達需求的影響,短視頻在鄉村地區具有強大的群眾基礎與巨大的實踐空間,以低廉的技術門檻與參與成本、社交式的分享互動等特點為鄉村主體搭建了一個廣泛的創作平臺,充分調動起了鄉村主體對短視頻的參與積極性,吸引眾多鄉村主體主動投身于短視頻平臺,記錄生活日常,演繹鄉土風情。由此,憑著獨特審美風格的鄉村短視頻一躍成為記錄和書寫鄉村建設的重要媒介,成為傳播鄉村文化、展現鄉村形象的一個重要窗口。
鄉村短視頻現狀。近年來,鄉村網絡基礎設施逐步完善,智能終端的廣泛普及,使得鄉村信息化水平越來越高,數字化鄉村建設取得較為顯著的成績。目前,大量鄉村主體和返鄉群體參與到短視頻的創作中,鄉村題材短視頻成為短視頻平臺的重要組成部分。2020年抖音平臺推出“新農人計劃”,宣稱投入總計12億的流量資源來扶持平臺上的“三農”創作者,激發了更多人加入到鄉村短視頻的創作浪潮中。另外,在共同富裕和鄉村振興的政策之下,針對來自國家級貧困縣的創作者,平臺也會給予優先培訓、流量加成等傾斜力度,這也是對鄉村振興的有力支持和共同富裕的深切回應,帶動了全國各地區的主體參與短視頻實踐。2021年抖音平臺再次推出“新農人計劃2021”,以各種各樣的“充電獎勵”鼓勵更多貧困地區的主體加入到短視頻創作的隊伍中。《2021抖音“三農”數據報告》顯示,抖音上“三農”相關視頻日均播放超過42億次,其中鄉村生活、鄉村美食和“三農”電商在最受歡迎的鄉村短視頻中排名前三。2022年越來越多的鄉村主體涌入短視頻領域,以新媒體為“新農具”,數字內容為“新農資”,網絡空間為“新農田”,成為“數字農人”,利用短視頻平臺傳播與弘揚鄉村文化,帶動鄉村經濟發展。
鄉村短視頻內容呈現。相較于傳統媒體中的新聞敘事,作為新媒介的短視頻以獨特的在場感和沉浸感打破了傳統的信息傳播格局,使得鄉村空間重新走進大眾視野。鄉村短視頻平凡樸素、充滿鄉土氣息的內容呈現,為受眾塑造出身臨其境的現場感。這種具有鄉土底蘊的視頻內容已演化為勾連受眾記憶的橋梁,通過生動可視的敘事方式重塑受眾的鄉村記憶。
一、視頻內容多元發展。與一般短視頻作品相比,鄉村短視頻主要圍繞鄉村中的人、景、物,具有獨特的鄉村文化基因,在凸顯內容的差異性、吸引觀看群體方面存在獨特的優勢,因而能夠從短視頻洪流中脫穎而出。隨著拍攝經驗的漸趨成熟,鄉村短視頻內容從簡單的風景記錄也趨于多元化,大體分為鄉村地理風景類短視頻、鄉村特色美食類短視頻和鄉村趣味情景劇類短視頻三大類。盡管存在具體的視頻內容分類,但這些作品的創作表達都基于真實質樸的鄉村環境和鄉村文化,豐富的題材內容飽含鄉村原生態的地理風貌和風土人情,向社會大眾傳遞出淳樸祥和的生活面貌。其中,以鄉村美食類題材的短視頻創作尤為突出,這類題材的短視頻內容主要圍繞當地鄉村美食制作的各個環節展開,甚至詳細到前期的耕作收獲、食材的備選等。以第一現場的鏡頭記錄下鄉村美食從無到有的真實過程,將真實的鄉村美食圖景呈現在受眾面前,讓受眾通過“云參與”的方式體驗鄉村美食制作。
二、視頻時長大幅增加。在鄉村振興的政策背景下,多數鄉村短視頻幾乎都取景于鄉村自然環境,以此展現鄉村真實的自然地理和人文風貌,例如自家小院、田野地間、山林小溪等具有鄉村特征的場地。起初,由于拍攝經驗不足,鄉村短視頻時長一般都比較短,多在三分鐘左右,視頻內容也淺顯直白,但隨著內容的深耕和細化,拍攝手法愈發成熟,許多鄉村短視頻創作者開始突破取景對時長的限制,視頻的拍攝時長明顯增加。以鄉村短視頻的頭部賬號“蜀中桃子姐”為例,其轉型為美食類短視頻創作后,視頻時長多在5分鐘左右。轉型后的視頻內容具有別樣煙火氣,不僅有鄉村美食的制作分享,也流露出溫馨有愛的家庭環境,吸引了更多的粉絲群體,甚至受到央視點名稱贊。視頻時長的轉變和內容的細化,使“桃子姐”迅速躋身于鄉村美食類短視頻創作的佼佼者,與粉絲群體形成較強的黏性,不斷擴大視頻的影響力。
三、內容敘事以方言為主。方言看似只是語言,實際上是刻在人們骨子里的文化記憶。當方言在耳畔響起,家鄉的山水、草木、美食等也會隨之浮現在腦海中。在鄉村短視頻的敘事中,大部分創作者區別于城市表達,選擇使用當地的方言進行自我介紹或內容敘述,一方面是為追求內容的真實呈現,另一方面是因為其主要受眾是在外務工的農民群體和遷移城市生活的居民,方言表達有助于拉近創作者與受眾之間的距離。方言是人們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形成的帶有當地特色的文化符號,這種獨具地方特色的語言符號,對鄉村生活的真實情況具有較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能夠迅速將信息以聲音特效的方式傳播給受眾,讓受眾在觀看過程中感受到視頻所傳遞的對鄉村生活的熱愛,建立起內在的情感聯系。
不同于“技術流”和“時尚流”的短視頻,鄉村短視頻通常不會選擇宏大的敘事表達方式,不會過度追求特效技術,而是一改對潮流的追隨,從而成為短視頻的一股清流。鄉村短視頻借助鄉村符號和文本語言,用普通人的內部視角將鄉村日常生活影像化,通過獨特的鄉村元素和樸實敘事呈現鄉村文化。
敘事影像真實。短視頻是媒介技術高度發達的產物,憑借天然的真實性和沉浸感在現代影像傳播中取得一席之地。早期影像敘事更強調美感和特效剪輯,講究鏡頭的景別、景深、構圖等畫面美感,追求鏡頭剪輯的特效技術。隨著移動互聯網設備的普及和短視頻技術的簡化,鄉村主體將農村主流敘事和形象建構的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們從視頻的“觀看者”轉變為“參與者”,打破了早期影像敘事中被表述與被建構的“他者”鄉村形象。在強烈的自我表達意愿下,鄉村短視頻依托于空間地理屬性賦予的特定創作情境,真實形象地記錄著鄉村的人文地理。鄉村短視頻的真實性并非只表現在用鏡頭對現實生活事物單向度的記錄層面,創作者還常常將個人情感的真實流露投射在視頻內容中。對于鄉村短視頻創作者而言,真實的影像與情感能夠建立起連接受眾群體的橋梁,擺脫短視頻表達的空虛;對于受眾而言,真實的敘事影像更容易與自身的生活經歷實現融合與共情。以鄉村短視頻代表者“農村四哥”為例,其視頻內容雖然沒有電影般的故事情節,卻是鄉村生活的真實呈現,具有淳樸的情感色彩與勤勞的生活認知,受眾也可以透過他的短視頻了解著新時代變化下鄉村民眾對鄉村生活的堅守與熱愛。
敘事元素聚焦。正如其名,聚焦鄉村元素、根植鄉土氣息是鄉村短視頻最顯著的特征,其敘事元素無一例外,全部圍繞鄉村中的人、事、物和景。視頻鏡頭展露的不是鄉村的封閉、落后與貧窮,而是聚焦于日常化、接地氣的鄉村景象:鄉村民眾不受城市生活那般快節奏的裹挾,自由自在地進行著鄉間的休閑娛樂,構成愜意舒適的鄉村生活;或是勤懇地在田間勞作實踐,以樸素的作風塑造著踏實勤勞的淳樸形象;亦或是熱情地宣傳著鄉村景色和鄉村特色產物,為鄉村經濟建設添磚加瓦。這種貼近生活情景又符合田園想象的敘事元素備受受眾的青睞,滿足了受眾對“詩和遠方”和“人間煙火”的審美需求。盡管內容質量方面參差不齊,但不可否認滿是鄉村元素的鄉村短視頻是鄉村實踐的生動表達。從自然的鄉村景物到淳厚親切的鄉音鄉情,都遵循著鄉村邏輯,散發出濃厚的鄉村氣息。正是這種聚焦生活、自然與鄉村鄰里相互交融的真實情境,為受眾提供了一種通過替代性實踐走進鄉村的渠道,喚醒人們對往昔鄉村之美的無限追憶和當下鄉村建設的殷切盼望,從而獲得一場別樣的“返鄉”之旅。
敘事空間自由。在新媒體時代,短視頻成為“草根”展演的舞臺,提供了鄉村主體自我敘事的渠道。鄉村短視頻突破傳統的敘事模式,不再囿于傳統敘事設定的鄉村形象,而是借助更加豐富立體的形象,從鄉村生活和個人生命史的本體出發。在鄉村短視頻中,鄉村生活的主體在開放的短視頻空間中成為自由的個體,通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村圖景勾勒鄉村日常的價值維度,建構出真實豐富的鄉村形象和景觀。內容方面不僅有傳統和現代共通的鄉村風俗和地理風情,更有傳統認為難登大雅之堂的鄉村幽默、地方民歌等。同時,在視頻拍攝方面,鄉村短視頻的拍攝消解了真實性與虛擬性的邊界。在對鄉村風貌進行拍攝取材時,并不是簡單地完全照搬,而是通過敘事主體的主觀設計、后期剪輯有選擇性地自由呈現,是虛擬與現實相融合的過程。由此可見,鄉村主體不再依賴傳統刻板的敘事模式和敘事結構,具有極度自由的敘事空間。
顯而易見,鄉村短視頻的蓬勃發展拉動了鄉村的經濟建設,但其更深層次的意義在于為鄉村話語的表達與創新提供現代化的媒介支持,賦予鄉村文化嬗變的活力,促進對鄉村意象的重塑和當代“數字農人”的身份建構。
對鄉村話語的表達與創新。在傳統的傳播格局中,鄉村文化常以被動的方式向外傳播,借助主流媒介講述鄉村故事,形成了間接式的鄉村話語體系。短視頻這一新型信息呈現方式的出現,則為構建直觀的鄉村話語體系開辟了全新道路,使得鄉村長期依附于城市敘事脈絡,被主流話語體系所建構的現實局面發生改變。身處媒介社會邊緣的鄉村主體借助短視頻獲得自我表達的機會,成為擁有一定話語權力的鄉村敘事主體,鄉村與城市也逐漸從二元對立的交流格局轉向雙向流動融合的場域。活躍在鄉村短視頻里的農民不再是落后、愚昧的代名詞,而是具備“現代性”主體意識的新農人,他們積極主動投身于鄉村宣傳和建設,著眼于助力鄉村經濟發展,在鄉土文化傳播中融入現代因素。鄉村短視頻的創作者以輕松日常的農村生活為切入點,依據自己的意愿自主表達、自由創作,向社會大眾描述新農人的鄉村振興實踐。這些由鄉村主體創作的鄉村短視頻從現代性的視野對鄉土內容進行自我建構,打破了主流媒體話語體系的權威。日益興盛的鄉村短視頻在未來的實踐中鄉村話語的表達將日趨豐富,鄉村的自我呈現也將愈發自信,所承載的意義也將愈發多樣。
對鄉村文化嬗變的促進。隨著城鎮化進程的深入,作為鄉村主體的中堅力量——青壯年群體大量離開鄉村流向城市,中國傳統的“熟人社會,差序格局”受到沖擊,鄉親鄰里和鄉村社群不斷解構,流動性成為現代鄉村社會的基本特征,而基于鄉村社會實踐形成和傳承的鄉村文化也隨之出現“流動性”的隱喻,在現代化進程中被迫趨向沒落,甚至陷入被消解、被取代的困境。在這種境遇下,鄉村短視頻走入大眾的視野,成為“社會現實—媒介呈現—社會現實”互動路徑的重要一環,對促進優秀傳統鄉村文化復興與嬗變有著重要意義。當短視頻不斷滲入鄉土社會肌理,成為鄉村實踐中新的組成部分時,用當代視聽語言使潛藏在人們記憶深處的鄉村文化符號重回大眾視野,為鄉土文化的嬗變提供了實踐基礎。鄉村主體通過短視頻進行文化展演,實現了鄉村文化的空間拓殖,給鄉村文化發展注入新的內容和形式。同時,鄉村短視頻吸引了大量的創作者,使他們自發成為鄉土文化的踐行者和傳承人,為文化創新注入人才動力。由此可見,鄉村短視頻不僅是呈現鄉土景觀的重要媒介,更深度嵌入鄉村生活,從內容和傳承兩個維度激發鄉村文化的內生動力,促進鄉土文化現代化嬗變。
對鄉村意象的重塑與認同。正如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所言:“數字化生存使每個人都變得更容易接近,讓弱小的孤寂者也能發出他們的聲音。”媒介技術的快速發展讓城市與鄉村之間的關系在數字化交往空間出現重構,人們對鄉村的集體記憶和整體認知突破實體的物理空間和生活場景的局限,也由此改變傳統的鄉村意象。鄉村意象是鄉村經過長期的歷史發展在人們頭腦里所形成的“共同的心理印象”,如今新媒體時代的新農人借助短視頻刻畫著鄉村意象。在鄉村短視頻蓬勃發展背景下,鄉土的質樸并未在濾鏡與編輯中失去本真,甚至不斷轉向立體和豐富。鄉村短視頻將鏡頭聚焦在新時代的鄉村建設,以鄉村場景為創作土壤,通過不同的視角反映著價值觀樸素的鄉村實踐,賦予鏡頭語言真善美的現實意象。碎片化的鄉村短視頻折射出的鄉味、鄉趣和新農村面貌,是鄉野氣息的意象聚合,彰顯悠久傳承的鄉村美學。可見,鄉村短視頻有助于重構“數字原住民”的鄉村記憶,促使大眾從舊有的鄉村刻板印象中解放出來,建構一個嶄新的鄉村意象,從而形成對鄉村意象的認同,構筑起情感共鳴。
移動短視頻打破了信息平臺的“數字鴻溝”,成為鄉村主體展示自我、公開表達的關鍵渠道。鄉村短視頻為鄉村創收、增收的同時提高了鄉村形象的傳播范圍和傳播力度,以遵循鄉村價值體系的方式參與著鄉村實踐。顯然,鄉村短視頻是鄉村振興成果的生動展示。然而,當下短視頻仍以娛樂屬性為主,要警惕鄉村短視頻在“數字化儀式”中陷入“狂歡陷阱”,更要避免落入追逐流量的窠臼。鄉村短視頻的可持續發展離不開根植在視頻內容中的鄉村文化和鄉村建設,因而如何讓鄉村短視頻真正長遠發展,助力鄉村振興,是當下亟待思考的問題。